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茸宠(重生)》作者:一院   文案:   常之茸经历了满门抄斩,十岁被毁容,十三岁被骗感情,十五岁被迫代嫁,十九岁感染瘟疫后,潦草终结此生。   重生后,八岁的常之茸直接拐走了上辈子最粗的金大腿:四皇子李溯。   再次回归,她坚韧入宫,报仇雪恨,辅佐李溯为太子。   一切只待她功成身退嫁于良人时,天降圣旨成了太子妃,常之茸一脸懵逼。   说好的青梅竹马一辈子好兄弟呢?   李溯委屈:“这只是权宜之策。”   常之茸:?   李溯委委屈屈:“孤不敢抗旨。”   常之茸:……   被迫大婚后。   常之茸终于发现……   这个太子,他不对劲。   当一个温柔可爱善良体贴凡事都听她的小白兔太子殿下变身无良暴君后。   嘤,他扮猪吃老虎。   这个暴君他表里不一。   阅读指南:   1.扮猪吃老虎男主VS护犊子女主,互撩互宠。   2.女主重生,男主没重生。   3.全文背景架空,私设多,请勿代入某个朝代。   看文图一乐,千万别纠结,祝大家看文愉快~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常之茸,李溯 ┃ 配角:很多多人人,预收文《捅了神君一刀》欢迎收藏 ┃ 其它:重生互宠文   一句话简介:嘤,他扮猪吃老虎。   立意: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第1章   元初四年。   锦华宫寝殿内传出一道轻亮的婴啼,响彻清冷的宫殿,韶贞皇后诞下一子,那日正是京城第一场初雪。   宫女云夏用金丝绸缎裹紧小皇子,脸上涕泪滂沱,趴伏在皇后榻前低声啜泣。   床榻上的女子汗湿了苍白的面容,她怔愣的看着殿内的金碧悬梁,一双美目久未能回神,耳畔间皆是哭泣之声,让她毫无血色的唇角勉力勾起,痛苦之色却跃然于眼眸之中,倏然泪湿了双鬓。   “皇后娘娘,是皇子,是小皇子。”   云夏已哭成泪人,仍将小皇子紧紧抱在怀中,她颤抖的伸出一只手握住女子冰凉无力的掌心,满是祈求的眼神看向床榻上的人。   韶贞皇后微微启唇,喉咙喑哑:“给……常太医。”   云夏痛哭流涕,频频摇头,常苍舟立于一侧,亦是面色惶恐悲恸,他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从云夏怀中接过了刚刚出生的皇子。   “本宫来这世间一遭,有幸执掌后宫数年,上天赐我一子,已然知足。”   韶贞皇后苍凉一笑,晶莹透彻的泪珠话落至眼底,她轻柔的声音,好似倾诉般的喟叹道:“喻家罪不可恕,父亲兄长欺上瞒下通敌叛国,妄想本宫能以皇后之位保全他们,却不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上怎会饶恕,然本宫兢兢业业临深履薄于后宫数年,问心无愧,亦无怨无悔,现天要亡我,这皇后不要也罢。”   “只愿我的皇儿能远离皇宫是非尔虞我诈,远离这高城深池铁狱牢笼,愿他能安稳活着哪怕平凡一生,我便死而无憾。”   话落,锦华宫内昔日繁华不再,哭声一片。   “一始扶行一初坐,坐啼行哭牵人衣,以汝夫妇新燕婉,使我母子生别离,不如林中乌与鹊,母不失雏雄伴雌,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   ※   元初四年,韶贞皇后诞下一子,常太医由宫外抱来一遗弃女婴替换之,以三公主的身份昭告天下后,皇后于宫中自缢,公主由贵妃代为抚养。   同年,韶贞皇后的父亲与兄长因叛国之罪铁证如山,盛极一时的喻家株连九族满门抄斩,天下哗然。   五年后,常之茸跟随父亲常苍舟,去往京城一巷尾别院,父亲谨慎的四下张望后,叩门三声。   元初九年,五岁的常之茸,结识了与她同岁的男童,名李溯,自此二人青梅竹马做玩伴,两家私交甚是频繁。   又三年后,常之茸全家突然决议离京,前来巷尾别院与之道别,那也是常之茸最后一次见李溯。   李溯随手取下佩剑上的一抹金黄剑穗,递给她道:“一路平安。”   除却李溯,让常之茸记忆更加深刻的还有温婉的纤月,她犹记得拉住纤月的手时鼻音浓重:“纤月姑姑,你便劝劝爹爹,不要他带我们离开京城吧,我好舍不得你和阿溯。”   纤月却无奈垂手摇头,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之茸听话,京城外才是世人向往的世外桃源啊。”   年幼的常之茸不懂,八岁临出城那年,常苍舟带着她去往了御史大夫的杨府,并求着杨大人收了常之茸为义女,常之茸亦不懂,只道了声义父。   元初十二年,正一品御医常苍舟以病重为由辞官离京,举家搬迁到了中原霖县,过上了布衣平淡的生活,那也是常之茸过的最为欢欣的几年,没有了京城的条条框框淑女礼仪,没有了教书夫子的规圆矩方,那时肆意洒脱的常之茸并不知道两年后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元初十四年,宫内爆出秘闻,韶贞皇后狸猫换太子一事终于在十年后暴露,景帝震怒,势要彻查此事,必要将流落在外的四皇子接回宫内。   常苍舟闻得蛛丝马迹后,立即连夜将独女常之茸送往京城御史大夫府邸,同时拿出了两年前便写好的一纸将常之茸逐出常家的家书,从此断绝父女关系。   仅仅数天,皇上便接回了四皇子李溯,并严惩了宫女纤月,另下旨常家满门抄斩。   那一年,常之茸十岁。   她记得在霖县城门处,父亲将她带上马车时,面容仿佛老了数十岁,他双手颤抖,抚摸着常之茸的脸颊,沉声道:“之茸,莫要恨任何人,安心的在杨府生活,于外人前千万莫提常家任何一字,在杨府等为父去接你。”   这一别,常之茸再也没有见过父亲与母亲,直至听闻常家已满门抄斩。   常之茸万念俱灰,开始了她最为痛苦的又十年生活。   初到杨府的常之茸不懂得这里与从前的不同,她待人良善,把杨府当做唯一的依靠,却被杨府嫡女杨盈嫉恨,仅三个月便被人面泼滚水,从此毁容,左半边面颊留下一片丑陋的绛紫色瘢痕并累及左眼下垂。   毁容后的常之茸在杨府过的不如杂役,任人戏耍,忍辱负重了三年,结识了一待他极好的俊朗少年,少年时常探看她,为她抚琴作诗,常之茸很快便陷入了一段难以自拔的感情,那年她十四岁。   少年扬言要娶她,常之茸信了,却在杨府外偷听到了少年与好友这样一番对话:“我道是什么昔日京城小美女,那张脸属实让人反胃,但这丑女如今已然对我情根深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此赌约当算我赢!”   常之茸恍然,自此隐藏所有情感待人漠然,直至十五岁,她的人生又有了一大转变。   杨府庶女出嫁,却不愿只嫁于一个低级官职的士级莽夫,遂出策让常之茸代嫁,常之茸不从,却被绑上花轿,以泪洗面彻夜,最终代嫁莽夫。   夫君嫌她面丑,二人终日无话,从未行过夫妻之礼。   一年后常之茸被人诓回杨府,又再遭被下药,从此身子大不如从前,且无法生育。   常之茸已然认命,她原以为最坏也不过如此,然世事无常。   在她十九岁那年,京城爆发瘟疫,死伤无数尸横遍野,常之茸亦是没有逃脱掉。   夫君早已弃她而去,苟延残喘了数月,在年底即将到来她的二十岁诞辰时,终于觉得这副身体就要撑不住了。   京城角落一处破旧的别院内,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偷偷跑了进来,怀里藏着些许粮食,他快速跑到厢房内,扑到床榻边,把粮食堆满脏乱的床头,像是怕吵到床上闭目的人,小声又急促道:“茸娘,快吃、快吃。”   常之茸费力的睁开双眼,她瘦如干柴,面色蜡黄,有意的避开左边溃烂的面颊,青紫的唇开合道:“你快走罢,我便不吃了。”   小乞丐摇头,执意不走。   常之茸想抬手摸摸小乞丐的乱糟糟的发顶,手却已经抬不起来,掌心中竟还握着一个老旧暗黄的剑穗,穗身已抽丝离线,她双目瞬间失焦,怔怔然的看向了窗外。   最近的思绪越发绵长,常之茸仿佛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这梦的前十年甜美似蜜,后十年又苦涩的难以下咽。   父亲告诫她莫要恨任何人,可她这一生恨的人太多了,恨之入骨的人亦是数不清。   “我想把这剑穗给一人。”常之茸悠悠开口,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谁说着:“我曾经从不知他的身份,我亦从未想高攀于他,只是在我活不下去的时候,想借由此物再见他一面,想借由他的权势让我脱离困境,可我却没有办法见到他。”   小乞丐认真的听着,眼睛一眨也不眨。   常之茸握紧了剑穗,又缓缓松开,将它递到小乞丐面前。   “你能帮我把它递进宫吗,送到太子面前,告诉他若还记得常家有一个女子,能否求得一见,这些年很想再见他一面。如若你无法递给他,便将这东西扔掉吧。”   话音落下,常之茸心中终于释然。   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去找李溯,可却连这能见一面的信物都无法传到宫里去,现下她再也不用想尽办法,也再不用这般艰难的活下去了。   常之茸安然的闭上了双眼,瘢痕迹迹的脸上再无光泽。   常之茸活了二十年,近乎尝遍了这世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世态炎凉,她命运多舛,却从不悔自己是常家女,从不悔。   ※   元初二十四年,景帝感染瘟疫驾崩,京城内混乱一片,所有尸体在城外被一把熊熊烈火烧尽成灰。   同年,太子继位,整顿朝政,治理瘟疫,仅用一年便恢复京城繁荣,改国号为元启。   然而传闻李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登基后数月便斩杀无数朝臣,后将韶贞皇后迁入皇陵供奉,又有朝臣不允,皆道韶贞皇后娘家喻氏罪不可恕,喻氏之人不得入皇陵,李溯面对争议一意孤行赶尽杀绝,所有反对他的朝臣皆被斩首,使得他成为历代皇帝暴戾之最,朝堂之上皆是战战兢兢,后人都道他虽能力不菲,却心狠手辣煞气重重,引得世人均称他为暴君   再后来,李溯为二十多年前常家翻案,并下旨举国搜寻常家独女常之茸下落,无人再敢反对此事,然数年却是查无此人。 第2章   “之茸,京中贵女当温婉娴淑,不得爬树。”   “你、你莫要告诉我爹爹,我便上去摘果子给你吃!”   常之茸白净的小脸上大汗淋漓,短手短脚左摇右摆的够着树上的果子,这树冠浓密多枝,不捎一会她便又提起裙摆,全然不顾形象的攀爬到了树杈上,树下的李溯忙侧脸避开了视线。   不到一刻钟,常之茸便用衣服兜住了六七个金黄的杏子,手脚并用的跳下树来,脸上身上尘迹斑斑,她却却笑的灿烂,面颊两侧绽放着小巧可爱的酒窝,她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尘土,便将杏子递到李溯面前。   “阿溯你太过胆小,不过爬树而已,再说你们男儿家不应当最擅长爬树嘛。”   李溯摇头否认:“我不喜好。”   他拿起杏子毫无防备的吃了一口,酸的整张脸都皱成一团,表情甚是滑稽,惹得一旁的常之茸捧腹大笑。   李溯便知道又被常之茸戏耍了,也不恼,小口小口的仍是将那杏子吃完。   “阿溯,莫要吃这酸杏啦。”   戏弄了李溯后,常之茸心里还是有丝愧疚的,她偷偷往院内看了一眼,乌黑的双眼滴溜溜的转,悄咪咪的说道:“我带你溜出去,去街上买你爱吃的绿豆凉糕,我们得快些,去晚了就没有了。”   李溯又是摇摇头,甚是乖巧:“纤月姑姑不许我现在出门,常大人也不会让你去的。”   而常之茸哪里会管李溯说的话,趁着屋内纤月姑姑不注意,她拉起李溯的手,便飞奔出巷尾别院,一路两脚生风的跑到了热闹繁盛的长安街,直奔去了卖绿豆凉糕的摊子。   两个八岁的孩童跑的气喘吁吁,却相视一笑,李溯额间冒汗,眼睛明亮,有些看着常之茸的侧颜愣住了神。   而常之茸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实际已经脏一块白一块,一双水灵清透的大眼透露着狡黠,她短小的身材垫着脚,抬眼瞄见只剩下一块凉糕,急忙掏出两文钱,举着小手叫道:“我要这个我要这个!”   可谓毫无淑女模样,接过绿豆凉糕便转身递给李溯,面上笑的得意,好似抢到吃食立了大功,若放在平日里有大人在侧,她可绝不敢如此得意忘形。   李溯拿着凉糕,心中一暖。   “之茸,谢谢你。”   “谢什么,好吃吗?”   “嗯,好吃。”   常之茸笑的开怀。   ※   马车踢踏颠簸的声音有些纷杂刺耳,常之茸困顿的揉了揉眼睛,她好像又做梦了。   幼时的经历总是浮现在梦中,让她恍了神。   “茸儿,醒了便莫再贪睡,快到家了。”   常之茸闻声瞬间清醒,她忙抬起头来,睁眼看到坐在对侧,一身官服还未换下的常苍舟,便直接愣住了神态,口中囔囔道:“爹爹……”   常苍舟脸色有些疲惫,眼睛却依然明亮有神,他有点担忧的看着常之茸:“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常之茸愣了许久,她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年幼短小的双手,又抬头不确定的说道:“爹爹,我做梦了。”   常苍舟也是一愣:“何梦?”   “我梦到和阿溯一起爬树,一起偷跑去长安街买绿豆凉糕吃。”   话落,常苍舟险些气的胡子飞起,他瞪圆眼睛,很是恼怒的拍了常之茸屁股一下。   “平日里我与你娘是如何教导你的,你若是自己这般贪玩不守礼仪规矩便罢了,怎可拉着阿溯陪你一起做这些危险的事情,若是有个万一如何交待?切莫再如此调皮贪玩,回家便罚抄千字文五十遍,写不完便不许去巷尾别院!”   看着眼前生灵活现的人,常之茸滚烫的眼泪倏然落下,丝毫不敢眨眼,她好怕眼前是一片幻象。   “爹爹,你再多打茸儿几下吧,茸儿知道错了,日后定不会再如以前那般,再也不会让你与娘亲忧心于我。”   常苍舟见到自己的宝贝独女泪如雨下,他立即慌张的拉过常之茸,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后悔不已:“茸儿莫哭,是不是爹爹刚刚打你下手太重了?是爹爹的不对,爹爹太过担心你,也担心阿溯,然爹爹却不该打你,莫哭莫哭。”   可常之茸的眼泪不受控制般的夺眶而出,哭湿了常苍舟的衣襟,哭花了自己的脸颊,一路哭到了家门口,还忍不住的哽咽着。   常府门前,常夫人责怪的看了常苍舟一眼,便把常之茸抱下马车,哄着她在自己的屋内睡觉。   而常之茸哪敢安然入睡呢,她不真实的躺在自己的床榻上,房中依稀可闻的川芎香,是父亲在院中常备的药材,闺阁中满目皆是母亲为她置办的小巧首饰和绫罗绸缎,这里便是她八岁以前住的地方,京城常府。   她在屋内聆听着娘亲与爹爹在堂外的对话。   “怎的茸儿哭成这般?可是杨府的人刁难她了?”   常苍舟叹口气,摇头道:“杨府怎敢刁难于她,便是看在我的面上也会待茸儿好的,今日拜托杨大人收她做义女一事,杨府上下都毫无异议,很是欣喜接纳。”   常夫人默了半晌,语气颇为愤恨又带着些许鼻音说道:“若非得已,我断不会让茸儿做他人义女,又怎知他们会如何待我的女儿。”   常苍舟揽住自己的夫人,安慰道:“这只是下下策,兴许以后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若有不测,也能保住茸儿的命。”   常之茸在屋内听着父亲不断安慰着母亲,她终于止住眼泪,回想起了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事情。   正是她八岁这年,准备举家搬迁到霖县,她认了御史大夫杨大人做义父,恐怕还有月余父亲便会辞官,他们留在京城的时间不多了。   即便事已至此,常之茸也再不会踏入杨府一步,他们拿了父亲的礼钱,欠着父亲的人情,却苛待自己,贪婪伪善,噬不见齿。   可现如今,常苍舟并不知晓杨府人的真实面目,常之茸宁可不再独活,也不能让历史再度重演。   这一夜,常之茸寝不成寐。   翌日,她勉强休憩了一个时辰,望着周遭熟悉的环境,才真实的感觉到自己又回来了,回到了八岁的时候。   晨起,常之茸迅速的穿好衣裙,一路小跑到前厅正房,看到常夫人正端坐在厅前悠闲的修剪花枝,常之茸默默的松口气。   而常夫人则是诧异的看着面色红晕小跑而来的常之茸,不免惊奇:“茸儿今日竟然未让娘亲□□便起了,怎的还穿了这件黄纱裙,你不是向来不喜两天穿同件衣裳的吗?”   常夫人笑着打趣。   是了,曾经年幼的常之茸也是京中娇女,喜好昂贵又珠光宝气的首饰,喜好鲜艳夺目有石榴裙底的衣裳,喜好每天都能穿明艳漂亮的新裙子。   闻言常之茸笑着趴到常夫人的腿上,闻着鼻息间那抹熟悉的白芷清香,亲昵的撒娇:“便是再好看的衣裳,也不及茸儿急于想见娘亲的心。”   “何时学的这般花言巧语,不知昨日是哪家的小丫头在街上哭花脸呢?”   “娘亲,茸儿只是不想离开你和爹爹,茸儿也不喜杨府。”   常之茸将心底话道出,常夫人微笑抚摸着她柔软的发顶,一下又一下。   “娘亲怎会不要我的宝贝茸儿,你不喜那日后便再不去杨府,只要茸儿高兴,娘亲恨不得呀,能活到两百岁,天天伴在茸儿身侧。”   常之茸有点湿了眼眶,低头不想让常夫人看到,她破涕为笑:“娘亲活到两百岁,那岂不成精了?”   常夫人佯装动怒的轻拍了她一下,转言道:“胡说八道,娘亲便不能是成仙?”   母女两人对视一眼,抱着笑作一团。   午间时,常之茸伴着常夫人一道做糕点,她帮忙递面团递竹筷,常夫人悉心的教导她如何做桂花糕,即便这些制作过程常之茸甚至比娘亲还要熟悉了,她依然是静静的听着,不厌其烦的看着。   一笼精致香甜的桂花糕烹饪而成,常夫人小心翼翼的将它切好摆盘,边角整齐毫无瑕疵,常之茸伸手便想尝一口,不料手伸到一半就被娘亲拍了回去。   “莫拿食盒里的,这是一会送去给纤月姑姑和阿溯吃的,你吃这些。”   说着常夫人指着一旁那被切废的下脚料和碎渣,常之茸无奈的用手蘸了些桂花糕的碎渣,放嘴里舔了舔。   她险些忘了,常夫人做的糕点向来是摆放整齐挑极好的拿去到巷尾别院,以前她从不知这是为何,只道母亲是偏心于李溯,实际却是常夫人一刻也没有忘记,巷尾别院所居之人的身份,就像即便纤月比她还年轻几岁,仍是道她一声纤月姑姑,从不忘礼。   而这些糕点,也几乎是按照宫廷御膳的标准去烹饪摆放。   常之茸记得,年幼的她好似还因为这些小事哭闹过,如今想来再无怨言。   装好食盒,常夫人领着常之茸坐上马车,前往巷尾别院。   安稳的坐在马车中,常之茸一瞬不瞬的望着外面,长安街人声鼎沸门庭若市的繁荣景象,似真似幻,仿佛昨天这里还瘟疫肆虐尸横遍野。   “娘亲,你给我讲讲皇后娘娘吧,你总说她是这世间顶顶尊贵的女子,可我并未觉得。”   常夫人微愣,思绪像是飘向了远方,她勾唇轻笑,悉心教导道:“你万不可有不敬之心,韶贞皇后是娘亲见过最为倾国与尊贵的女子。”   “她不仅气质出尘,兰姿蕙质,难能可贵的是她身居高位却有一颗至臻之心。在你爹爹还未进宫做御医时,穷途潦倒,在京城求助于人却被棒打出街,倒在街头险些丧命,恰巧那时韶贞皇后微服出宫,仅是路过便帮扶了你爹爹,知道他医术高明后,竟准了他入宫做太医,那可是天大的荣誉。但你爹爹那人呀,脾性耿直不善官腔,在宫中做太医多年亦不得人心,若非韶贞皇后一直庇护常家,我们的生活过得哪里会如此顺遂。从此常家才慢慢好了起来,亦有了如今在京城的立足之本。”   常之茸听得微微出神,她喃喃自语道:“那皇后娘娘真是好人。”   “是贵人。”常夫人笑语晏晏:“亦是我们常家的恩人,不论韶贞皇后的娘家是何等叛国之徒,外界的人又是如何的诋毁于她,我们都要铭记她对常家的恩情,若是没有她,兴许你爹爹便命丧街头,也没有你的出世了呢。”   常之茸默默的点了点头。   回想着往事,常夫人也不禁为已故的韶贞皇后叹了口气,她叮嘱道:“这些话不许在外人前提及,也莫要与任何人说道韶贞皇后的事,此乃大忌。”   马车很快行驶到了巷尾别院,常夫人整理了一下衣冠裙摆,一手拎着食盒,一手牵着常之茸,缓步步入别院。   巷尾别院不大,放眼京城,这里可以说是毫不起眼的地方,只有两间厢房一间正房,没有花哨宽敞的庭院,没有碧绿澄澈的池塘,院中只余两棵杨树一棵杏树,简洁干净。   一道倩影盈盈然的从正房走出,纤月白衣素裙,不施粉黛,温柔姣好的面庞笑着迎来。   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常之茸内心颇为酸涩,上一世纤月姑姑后来究竟如何,她丝毫不知,也再未见过,但她有所预感,必不是很好的结局罢。   “纤月姑姑,妾身做了些简单的桂花糕,带于你和阿溯尝尝。”   常夫人递上食盒,纤月笑着接下:“又让夫人费心了,我们进屋聊。”   进了正房,房屋内陈设简易,纤月放下食盒,摸了摸常之茸的头:“之茸今日怎的这般听话,你便去厢房寻阿溯玩吧,他应当也快做完今日夫子留下的功课了。”   闻言常夫人忙拽住常之茸,摇摇头道:“莫要让茸儿吵了阿溯,便让她在这里等阿溯做完功课。”   纤月也没有勉强,淡笑的点头。   常之茸内心叹气,若是曾经的她,定然进到院子里就奔去厢房寻李溯了,哪里管他正在做什么,只会嚷嚷着让他陪自己玩,如今常之茸知道了李溯的身份,已经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若还和从前一般,难免冒失得罪,若谨慎小心,又远了距离,常之茸很是为难。   纤月一边从容的温具备茶,一边柔声问道:“可有选好日后定居何处?”   常夫人点点头:“便暂定霖县吧,虽地处偏僻却气候宜人,位于中原地带,听闻那里临近峄山,景色亦是美不胜收。”   纤月一番置茶洗茶倒茶,最后奉茶到常夫人手中道:“那便好,此行被迫离京,纤月已不知该如何谢过常太医和夫人。”   常夫人看了一眼身旁的常之茸,只是握住纤月的手摇摇头,不再多言。   常之茸过去不懂,现早已识得眼色,起身扬声道:“纤月姑姑,我去院子里等阿溯,屋里好闷热的。”   纤月闻言怕她热到,给了她一块桌上凉过的芙蓉糕,常之茸高兴的蹦跳着出了正房。   纤月姑姑亲手做的芙蓉糕,恐怕整个京城乃至大元朝,吃过的应当也就是昔日的韶贞皇后和四皇子李溯了,连同她刚刚那一套沏茶的娴熟手法,也不是宫外之人轻易能习得的。   曾经的常之茸从未观摩过这些细节,如今看来,纤月姑姑作为韶贞皇后的贴身大宫女,比之宫外的名门贵女还要出类拔萃,毕竟是在宫中见过大世面的,也难怪常夫人与之再熟依然礼仪相待。   常之茸轻轻咬了一口芙蓉糕,香甜软糯,口中顿时芳香四溢。   “之茸,为何不来厢房寻我?庭院热,进来吧。”   背后熟悉的声音,直接让常之茸惊吓的被芙蓉糕噎在喉咙,俯身咳嗽不止。   她睁圆了眼睛,回身看着近在咫尺,年仅八岁的李溯,小小年纪便明眉皓齿、目若朗星,他笑的纯善,这感觉熟悉却又不熟悉。   而他,便是常之茸曾经想见了十年却未能见到之人,也是数年后坊间相传,性情凉薄、为人狠戾的四皇子,亦是未来的太子殿下。 第3章   看着这张脸,常之茸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与那几个词连接在一起。   因着在她的记忆里,与她青梅竹马长大的李溯,好似一直是单纯善良懵懂无知,喜欢跟在她身后且需要她挺身保护的一个男童罢了。   “之茸,怎么了?”   李溯看着发愣的常之茸,笑着说:“屋里有纤月姑姑冰着的花草茶,你要喝吗?”   常之茸眼睛一亮,点点头,便跟着李溯进了厢房。   李溯的房内东西不多,干净朴素,丝毫不像是一个孩童的住处,常之茸看到木桌上还摆放着李溯抄写一半的《史略》,她暗自咂舌,曾经幼时除了贪玩从未关注过这些,一向以为李溯也同她一般,学学启蒙的《千字文》《三字经》类,难以料想他竟比自己用功颇多。   李溯为她倒了一杯清凉可口的花草茶,见她一直不说话,便反问道:“今日我们去哪玩?还要偷跑去长安街吗?”   常之茸喝着凉茶猛摇头,急急摆手:“不、不去了,我怕纤月姑姑担心,而且长安街上人那么多,热烘烘的。”   李溯点头,睁着一双干净有神的眼,安静笔直的端坐着,一副等待常之茸指挥的模样。   见状常之茸不得不扶额,她为自己的忧心感到多余,面前的李溯所有言行举止,明明就是个单纯的八岁孩童,不管上一世如何,如今她只需像从前那般待他就好。   “你知道我快要离开京城了吗?可能还有一个月,我爹爹和娘亲便要带我去霖县生活。”   “嗯我知道,前日听纤月姑姑说道了。”   常之茸小脸沮丧:“若是离了京城,我们就没办法再一起玩了。”   她暗中观察着李溯的神情,见对方也不自禁皱起眉头,好像思考愁绪着什么。   常之茸点到即止,她抬眼瞧见墙上挂着的一柄短剑,那剑上还悬着熟悉的剑穗,剑穗做工极好,用线也极为精细,鎏金的色彩明亮炫目,连同那柄剑都看着不似凡物。   常之茸便心血来潮道:“阿溯,你教我练剑吧,日后待我去了霖县,别人若是知道我会舞剑定不敢欺负于我,说不定亦能唬唬人呢。”   常之茸虽不知李溯这柄短剑的由来,却知道他私下是有人传授习武的,从前常之茸见他遇人便唯唯诺诺不敢言语,总嘲笑他习武练剑是花把式,如今想来能教授皇子习武的定也不是普通人。   她若能习得一二,日后必然受益,强身健体。   李溯自然是爽快答应,二人欢快的跑到院子中,一人执剑一人执棍,比比划划,有模有样的练着。   然而不到一刻钟,常之茸便后悔刚刚大言不惭的话了…她并不知道,习武练剑会这般的累!   从前见那些护院侍卫轻轻松松持剑挥舞,两三下便武出剑招,便认为学起来应当和刺绣一般只要多加练习并不艰难,谁想试过才知其中的不容易。   一旁的李溯稚气未脱的脸上,一本正经的摇摇头:“你的体力羸弱下盘不稳,我们还是从扎马步练习吧。”   闻言常之茸差点昏厥,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至少要咬牙坚持下来,不能让现在的李溯看不起她。   未时,日光正热,两个人一动不动直挺挺的在院中扎马步,起初还能稳如磐石,神情轻松,然短短一炷香过去,常之茸脸上身上便汗如雨下,身体明显虚浮,双腿亦是颤抖不止,反观一旁的李溯仅是额间冒汗,依然稳扎稳打。   又半柱香过去,常之茸大喘着气,豆大的汗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过,她双腿如同灌铅了一般沉痛不已,最终实在坚持不住,便不顾形象的直接躺倒在地,气喘吁吁的说道:“阿溯,你作弊。”   李溯直起身,满脸无辜:“我没有。”   常之茸伸着胳膊朝他挥了挥,李溯忙上前扶她起来,常之茸仿若腿部残疾,被李溯搀扶到树荫旁,两人便干脆坐在树下吹风乘凉。   “习武太难了。”常之茸耸着鼻子,白皙的皮肤被晒的两颊通红,汗油油的脸上皱成一团:“我们还是舞剑吧。”   李溯一面摇头,一面焦急的解释道:“习武的师傅道若无根基,胡乱用剑会伤到自己,千万不可胡来。”   常之茸见他这幅正经又可爱的模样,笑出声来:“笨阿溯,我自然是说笑的,或许是我不适合习武。”   “不会的,之茸一定可以,我教你。”   李溯说的很认真,并示以肯定,常之茸却笑道:“一个月又能习什么武呢,离开京城,恐怕日后见面都难了啊。”   不是见面都难,而是再也见不到了。   她与李溯的相识,在上一世便止步到八岁。   常之茸抬头望着头顶郁郁葱葱的树荫,树上盘旋了几只胖麻雀,叽叽喳喳了片刻,便四散而飞。她与李溯相处了短短几个时辰,便找回了年幼时的感觉,是如此轻松惬意,她知道这样的生活或许在一个月后就没有了,从此分道扬镳。   常之茸发呆看了好一会,才发觉身旁没了声音。   她回头看向李溯,李溯抿着唇,小脸上好似一副很是严肃思考的神情,又把常之茸逗笑了。   她拍了拍李溯的胳膊:“不要想啦,不如我们还是偷偷溜出去玩吧,我带你买零嘴吃。”   李溯却没应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短剑,伸手解下那抹金黄色的剑穗,递到了常之茸面前。   “这个给你,若你去霖县,一路平安。”   常之茸怔愣的看着眼前的剑穗,这熟悉的一幕,熟悉的话语,然而她不想再要了,她不想再执着于见他了,他们本就身份悬殊,是两个世界的人。   推开面前的东西,常之茸故作娇声负气道:“我又不是明日便走了,你说这些话做什么?”   李溯有些傻呆呆的看着她,手中的剑穗收也不是,送也不是。   常之茸便一把抢过剑穗,蹲下身把它原封不动的又系到剑柄上,起身满意的拍拍手道:“好啦,我不要这些东西。”   李溯眨眨眼:“那你要什么?”   常之茸难得颇为认真的思索起来,一手托着有些圆润的下颌。   “我要......”   常之茸有点犹豫,还是忍不住脱口道:“不如你和纤月姑姑与我们一起搬去霖县吧?”   李溯一愣,好似没想到常之茸会有这样的提议。   “这样我们便能经常在一起啦,听娘亲说那里有很多好吃的,还可以爬山,如果我们能一起在霖县生活的话,定然会比在京城还开心的。”   常之茸内心打鼓,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出这些话,某些方面来讲,她说的也是实话,她确实舍不得相处了这么久的李溯和纤月,但也不乏有着一丝其他心思。   李溯闻言笑了一下:“那我便问一问纤月姑姑,若是能去霖县,我们就可以继续一起玩了。”   常之茸开心的笑了,她并没有寄希望于这几句话能够改变什么,只是得到李溯这样的回答,已然让她心里轻松开怀了很多。   两人在树下乘凉说笑,交谈甚欢,二人都未注意其他。树上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直至常之茸的眼前倏然出现一个颤动的黑影,近在咫尺,她立即惊吓出声,猛的后退三步。   待定睛看清只是个蜘蛛后,常之茸心中顿时松弛下来。   然而这从天而降的蜘蛛实属不小,足足有成年人半个手掌大,浑身漆黑,绒毛附体,模样可怖。   常之茸是不怕这些蛛类爬虫的,在她连生存下去都艰难的时候,甚至连个像样的住所都没有的时候,常与这些虫类为伴,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甚至或许对于从前的人来说,她被毁掉的左脸比这虫类还可怖数十倍,人见避之。   然而当她看到李溯好像愣愣的站在那,一动未动,她立即拾起木棍,挡在李溯面前,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阿溯别怕,我帮你把它打跑!”   说着常之茸下手快狠准,一木棍下去便将其击飞,那硕大的蜘蛛迅速在空中稳住身体,顺着蛛丝攀爬到了远处另一侧的白墙上。   常之茸回身一笑:“你看,它跑啦。”   李溯回过神,回以一个感激的笑。   常之茸立即沉浸在自己又一次保护了年幼单纯的四皇子的情绪之中,不禁有些感慨,若是没有她,四皇子的童年要受多少惊吓,又得缺少多少欢乐呢。   “茸儿,该回去了。”   常夫人踏出正房,向常之茸招了招手,同时向纤月姑姑道了别。   常之茸只得放下手中木棍,还是有些不舍的对李溯说道:“阿溯,我明日再来寻你玩。”   李溯道了声好,常夫人便牵着常之茸,俯身做别礼后,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在马车中百无聊赖,常之茸还有些不解:“娘亲,今日为何如此快便要回府了?我还未和阿溯玩够呢。”   常夫人点了点她的鼻子说道:“你爹爹昨日便告诉我你调皮贪玩的事了,特意嘱咐不让你和阿溯玩太久,你万不可带他尽做些危险的事。”   常之茸只得垂丧着脸,无语闭嘴。   ※   常家马车走后,李溯并未回屋中,他一身灰衣素服,仍然站在院子里,背着身子,倒影被落日拉长。   静默了片刻,他缓慢地走了几步,在墙角停下。   而在他的脚边,赫然是那只被常之茸打飞的黑色巨蛛,它活动着粗长的四肢,口中蓄丝,正待往上爬。   李溯抬起脚,黑色布靴重重的踏在蜘蛛身上。   刹时蜘蛛爆体而亡!   随后又用脚掌碾了碾。   墨绿与暗黄的黏稠汁液交织混合,四溅而飞,那双干净的黑靴上亦是染上了点点污迹。   李溯面上的纯善早已消失不见,削瘦的脸上面无表情,他低头看了一眼,见蜘蛛已然死透,便抬脚转身离开。   安静的回到屋中继续抄写《史略》。 第4章   常之茸端庄的坐在铜镜前,常夫人站在她身后为她轻柔挽发。   铜镜中的女孩肌肤白嫩吹弹可破,圆圆的双眼里透着股灵巧,弯眉似月,微微嘟起的薄唇印上了浅浅的胭脂色,笑起来脸颊便浮现出一对小巧梨涡,美玉荧光,明珠生晕。   常之茸已然很久没有这般精细打扮过自己了,自从左脸毁容后,她便舍弃了这些胭脂粉黛,再也不敢多装扮一丝一毫,总想把自己隐藏起来,只怕别人会多看她一眼,而后又被她扭曲的左脸恐惧到。   连她自己都快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抬眸瞧着镜中人,竟感觉还是有些陌生与不真实。   “茸儿,你看看喜好哪个头饰,娘亲为你戴上。”   常夫人为她挽了一个飞天髻,灵巧生动,更加显得面容小巧可爱。   常之茸盯着琳琅满目的首饰盒,有些眼花缭乱,便随手指了一个金色碟状的发钗。   常夫人将发钗为她戴好,又搭配了两支白润玉珠在头顶,整理妥当,便瞧着镜中面上飞起红晕的常之茸笑道:“怎的还害羞上了,娘亲的女儿便是京城最好看的姑娘。”   闻言常之茸放松一笑:“娘亲,今日前去赏花宴,打扮成这样是不是过于夸张?”   常夫人挑眉轻哼:“还不许梳妆打扮给为娘看吗?”   常之茸抿嘴笑:“茸儿也只想给娘亲看。”   今日的百花宴,常之茸依稀还记得,是一位老郡主在百花阁宴请京城名门贵族,此等宴请京城内月月便要有几次,遂前去的人并不齐全,丞相府和将军府均未去人,正一品的便只有常府与御史大夫杨府的女眷去了,剩下是九卿奉常边府、宗正齐府、中尉徐府,再往下是京城一些为官富户。   此去只是一场京城内有脸面的人之间互相吹捧、阿谀奉承的宴会罢了。   常夫人向来不太喜参加此等宴请,但从前常之茸心思单纯,从未起疑,如今她知晓了很多事情,有些猜到常夫人此行的目的,却不敢肯定。   于是马车内,常之茸直言问道:“娘亲,往日你不喜这些宴请,为何今日前来?”   闻言常夫人望着窗外,却目露忧心之色:“趁如今还未离京,借此机会熟识一番,将来必是不得机会再见的。”   常之茸点了点头,与她料想的一般无二,常夫人在百花宴上与杨府女眷攀谈最多,想必参加此次宴请,也是为了探探杨家女眷性情为人,终是在为自己做打算。   常之茸不禁在心中叹息,娘亲定然是心中不安了罢。   百花阁内,万花争容,堂内香氛弥漫,淡雅别致的三色堇、娇艳欲滴的蝴蝶兰、簇拥而开的天竺葵,繁花盛开,穿花蛱蝶,确别有一番风景。   常夫人领着常之茸到场时,已然到了不少名门夫人与闺阁小姐,各个装扮的如花似锦,女眷们聚到一起莺莺燕语,一时堂内当真是人与花都千娇百媚。   “常夫人,还是这般风姿卓越。”   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常之茸无需回头,心中便已知晓此人是谁。   常夫人回身,面带微笑:“杨夫人,许久未见。”   杨夫人一抹红艳金丝长裙,头上琳琅满饰,一派贵气逼人,她看到常之茸后脸上的笑容更甚,毫不吝啬的出言夸赞:“茸儿今日这装扮倒似小仙童一般,好看的紧呀,真是不乏京城小美女的名号。”   常之茸微微低头,面无表情的俯身行礼:“杨夫人安康。”   “盈儿,领着你茸儿妹妹一道多结交些好友,多多照顾义妹,莫要让旁人欺了她。”   这番话说的真情实貌般,不知内情的人或许还真道杨府与常府的人多么亲近,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常之茸早已习惯虚伪至极的杨府做派,以杨夫人为首,她惯会见风使舵看人说话,一幅笑面虎的姿态在京城内混迹的如鱼得水,如今再次得见,仍是让人心生厌恶。   杨夫人身后的杨盈,徐徐俯身好似温婉,礼仪周到道:“是的,娘。”   常之茸从前世到今生,二十年来辗转至今,早便心如明镜,她在这世上恨的人很多,但恨之入骨的却就那寥寥几个。   极其不巧,杨盈便是其中之一。   跟在杨盈身后,两人行至了离各府夫人们稍远的地方,亦是有不少豆蔻年华的女眷们在此赏花作赋。   熟悉的景象,让常之茸忆起了当中细节,若不出意外,杨盈应当会佯装不小心滑倒,然后拽住了常之茸,也将她带倒在地,两人摔的一轻一重,杨盈半个身子摔在常之茸的身上,同时常之茸随身佩戴装饰的羊脂玉佩,也是在此摔碎的,后杨盈哭哭啼啼假言致歉,又赔给常之茸一块廉价的岫玉。   思及此,常之茸当真想笑,原来在此时杨盈或许便嫉恨于她了。   杨盈在前详细的为她讲述着每个品种的花,有哪些寓意和典故,贴心般的模样却令常之茸内心一阵不适,她始终不做言语,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仅仅一刻钟,杨盈便忍不住了,她轻呼一声,突然屈膝侧身倒下,同时右手朝着常之茸抓来。   相同的事情,怎会让她上演两次?   常之茸面对杨盈始终保留着警惕之心,这已然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避开杨盈伸来的手,导致对方手中抓空,用力后重心不稳,狠狠的摔在了地面上。   声音之大,不免让周围的女眷们都齐齐看来。   杨盈衣摆染泥,头钗半掉,颜面尽失。   她面上愤恨的神色一闪而过,还未等她说话,常之茸便惊慌失措的蹲下身来,扶着她的身子,紧张的问道:“盈姐姐,怎么这般不小心,可是这室内地面太过平滑才摔倒的?”   周围传来一丝丝隐晦的轻笑,杨盈的脸色青紫交加,她看着常之茸焦急的脸色,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咬牙说道:“你故意的?”   常之茸假借扶她起身之势,在她的耳边轻声道:“莫要在我面前耍这些小聪明。”   杨盈震惊的睁大瞳孔,她如何也没想到这番话会从这个一脸单纯的女孩口中道出,杨盈内心更加怨愤,亦是更加不懂为何父亲会收她做义女。   这边动静之大,让常夫人和杨夫人都一道赶来,两人面色焦急不明情况。   杨盈一见到杨夫人顿时红了眼眶,鼻音浓重道:“娘,我没事,茸儿妹妹未摔倒便好,女儿没有什么的。”   常之茸看着她这幅做派,没有出言解释,在场之人如此多,此番全程皆被四周的人一览无余,又都是京城贵女,熟悉后院那一套,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什么情况。常之茸便乖巧的站到常夫人身侧,低头不语。   然她越是不说话,周围之人越发觉得小姑娘乖巧可怜,反观杨盈的惺惺作态,倒让人徒增厌恶。   杨夫人也未曾想到会有这等情况,她面色不愠,强颜笑道:“各位继续赏花品茶,盈儿身体不适,我便先带着她回府休憩了。”   言罢,她迅速的带着杨盈离开了百花阁,好似多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常夫人见此微微蹙眉,但也没有多言,百花宴便兴味索然的直至结束。   回府的路上,常夫人摸了摸常之茸的头发,柔声问道:“今日可有受了委屈?”   常之茸微愣,笑着摇头:“并未,那里的花茶很好喝。”   常夫人微微叹气:“那便好,杨盈这姑娘表面知书达理,为娘却觉得未必如此,茸儿日后还是莫与她来往过切。”   常之茸乖巧的点点头,今日之事,看来已让在场的人都心中有了些了然。   “但杨夫人还是个通明事理之人,亦有眼色,应当是个公道又好相与之人。”   常夫人简单的评价,在常之茸的料想之中,因前世杨夫人便是这样骗过众人的,京城内又谁人不说她一句通透明理、恭而有礼呢。   亥时,用过晚膳后,常之茸在屋内床榻上翻来覆去不得入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前世今生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事情,几乎通通与杨府有关。   今日再见杨府之人,常之茸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泰然自若的多,只是那心中的恨意,终是郁郁不得解。   这时府外传来马车的声音,常之茸知晓应是常苍舟回来了,但现在早已过了宫中散职的时辰,却不知为何他这时才归来。   毫无睡意的常之茸干脆轻声起身,将衣物穿好,趁着守夜丫鬟打盹不注意,偷偷穿过长廊跑到了正房外,趴伏在窗边侧耳倾听。   常夫人的声音徐徐传来:“你打探的如何?”   常苍舟褪下官服,神情疲惫,他叹气道:“贿赂了那么多宫中之人,终于有了丝眉目,但只知道是姬贵妃娘娘突然暗中调查此事,却不知她究竟调查到了些什么,亦或是知道了什么。”   “姬贵妃?”常夫人皱眉不解:“她为何要查八年前的旧事?再者韶贞皇后已然去世多年,皇上如今再未立后,后宫一直是姬贵妃代为掌管,她现下此举为何?”   常苍舟亦是摇头不解:“哎,或许真是天下无不透风之墙,此时绝不可大意,明日我便着手准备辞官一事,如今前去霖县,看来再也不能拖了。”   常夫人顿时忧心忡忡:“苍舟,若是……若是真的出事了,如何是好?我们便是去到了霖县,又还能躲得过朝廷和皇上的旨意吗?”   常苍舟坐在红木椅上,面色沉重,久久未能言语。   常夫人亦慌了神的坐了下来,她怔怔的看着远处,眼眶逐渐微湿。   “不论如何,当年韶贞皇后待你我夫妇二人不薄,你我一介草民,如今却能在京城里做到正一品太医和诰命夫人的位置,已然不比丞相府和将军府差,然我只是一个太医啊,那些年大大小小的赏赐再加上韶贞皇后的救命之恩,若此次姬贵妃当真是冲着四皇子而来,我便是死亦要保住四皇子,全了韶贞皇后的遗愿啊。”常苍舟脸色苍白,目露悲恸之色:“只是苦了我们的茸儿,年幼离京,便要随着我们颠沛流离,往后的生活,还不知会陷入如何的境地。”   常夫人起身抱住了自己的夫君,两人相拥在一起,她轻颤的声音安慰道:“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当年的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所有证据也都早毁于一旦,只要没有纰漏,没有人能查出什么,我们便远离京城是非一辈子生活在霖县,过平凡的日子。茸儿是我们的女儿,她那么坚强懂事,不管在哪里都一定能过的很好。”   窗外,阵阵夜风席过,吹凉了半边身,常之茸默默的起身,踏着无声的脚步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她躺在床榻上,眼泪忽然决堤。   原来在她八岁的时候,爹爹和娘亲便知道事情快要暴露了,所以才突然辞官离京,他们内心该是多么的绝望啊,毫无办法的,只能寄希望于当年之事没有把柄与证据存留下来。   可常之茸知道啊,这件事两年后便会被揭发,并震惊天下,她第一次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即便重来一次,在这件十年前她还未出生之际便已种下因果之事上,尚且年幼的她甚至做不了丝毫的改变,她如何用自己毫无根基的八岁之躯去撼动姬贵妃如此有权势之人,她即便想要毁掉当年遗留的哪怕一丝证据,亦不知从何下手。   若是李溯……   若是四皇子……他能不能救常家? 第5章   常之茸知道,这是天方夜谭。   若是李溯能救常家,上一世或许就不会是那样的结果,纤月姑姑不会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因为李溯如今也只有八岁。   翌日,一早常夫人便开始打典常府家当,并将府外的一些商铺变卖成现银,常之茸亦开始收拾自己的衣裳首饰,然这些身外之物她只装了小部分,剩下多余的堆金叠玉的首饰,和丝绸缎带的衣裳都单独放置,准备交给常夫人一同变卖现银。   常府中始终没有雇佣太多下人,丫鬟只有扫撒、东厨和守夜的几个人,近日也通通都被常夫人发了月例后遣散,府中顿时空落落了许多。   第二日,常苍舟入宫当值,当天便“旧疾复发”,在太医院内晕倒在地,当值的另外几个太医纷纷诊断开了良方,却都医治未果。   第三日,常苍舟上书因身体不适心疾复发,恳请皇上准许他辞官离京,安神养病,皇上一番慰问后自然体量,予以首肯。   常府内,大量的物件变卖,此时府内院中只余数个木箱,箱子纷纷上锁。   常之茸费力的将又一箱东西搬出来,常夫人见状诧异道:“茸儿,这是做何?”   常之茸拍拍小手上的灰,抬头笑道:“娘亲,这些也变卖了吧。”   那一箱便是常之茸最爱的首饰和衣裳,均是价值不菲之物,常夫人幽幽叹气:“你喜爱的东西便都带上,如今的现银已然足够我们在霖县生活很久,又何须变卖你的东西。”   常之茸仍是摇摇头:“去了霖县,这些也用不上了呀,我们不会再精心装扮的去参加宴请了不是吗?”   常之茸说的理所当然,常夫人见她面上毫无不舍之意,是当真要抛弃这些曾经的心爱之物,顿时心中颇为感慨,她摸摸常之茸柔软的发顶说道:“茸儿长大了,是啊,再也不会去参加任何宴请了,那娘亲将它们变卖掉,现银便交给你保管。”   常之茸开心的点头。   一切收拾妥当后,正值风和日丽,常苍舟携礼带着妻儿一同上了马车,前往巷尾别院。   纤月姑姑摆了一桌的珍馐菜肴,每道菜都是宫廷内才能吃到的八珍玉食,让人垂涎欲滴,她还拿出了上等云雾茶,汤色清澈,茶香满屋。   常苍舟在桌上先行举了杯,语气恭敬道:“这些年承蒙纤月姑姑的照顾,我常家没有帮上过什么大忙,茸儿又时常调皮添尽麻烦,我便以茶代酒,谢过纤月姑姑对茸儿的照顾。”   桌上常之茸被说的面容一红,不自觉的往李溯身边靠了靠,纤月姑姑却端起茶杯浅浅一笑:“之茸是个好孩子,很是高兴有她陪着阿溯,照顾他们自然是我分内之事,常太医言重了。”   常苍舟摆摆手道:“已然不是什么常太医了,我已辞官,明日便带着妻儿离京,前往霖县。”   常夫人亦是点头说道:“我们虽不在京城了,但若是纤月姑姑有何难事,是我们常家能够帮上忙的,便书信告知,定然不遗余力。”   纤月面上带着一丝愧疚之意,很是郑重的说道:“常家已帮扶我们太多了,纤月感激万分。”   听着三人的对话,知他们还要再客套絮叨一番。   常之茸便偷偷朝身边的李溯眨眨眼,李溯立即会意,放下筷箸对纤月说道:“纤月姑姑,我吃饱了,我与之茸去厢屋玩。”   纤月姑姑点点头,两个孩子便跳下木椅,一路奔向李溯的屋中。   李溯的房间依旧整洁,朴素的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常之茸便走到摊着几本书籍的木桌前,便发觉前些时日抄写的《史略》今日已变为《诗经》,纸上的墨迹还处于半干状态,她拿起诗经翻看了两眼,顿时觉得头晕眼花赶快放下了,她本就不爱读书,不得不禁佩服的说道:“你看这些不觉头疼吗,《千字文》我都不想多抄一遍。”   李溯笑了笑,拿起书来:“看书很有趣,若是之茸想学,我可以教给你。”   常之茸忙挥手拒绝,她叹气道:“便是让我随着爹爹学医背那些冗长的药材名字,我也不愿看这些乏味的书。”   李溯只得将书放下,乖坐一旁。   常之茸坐在他对面,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片刻,她才鼓着嘴巴有些负气道:“我明日便要走了,你都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李溯直愣愣的睁着双眼,犹豫道:“你不想要那剑穗,那便……一路平安。”   真真是一句话将她打发掉……常之茸嘴巴险些鼓成河豚,她内心叹气,一再告诫自己李溯这傻子还小,不应与他计较。   常之茸便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包精致的香囊,香囊袋是银丝绸缎面,绀青色绸面上刺绣着腾云祥雾,还有一个用金线勾边秀气的溯字。   她将香囊递给李溯,笑着说道:“这是我做的第一个香囊,前几日同娘亲学的,你莫要嫌弃上面的字绣的不好,我非常用心练习了很多遍的。而且此香囊与外面所有的香囊都不同,里面不是普通的香料,是从我爹爹那里拿了几味药材,碾碎放进去的,京城里绝对没有第二个!”   常之茸无比骄傲的说着,这也确实是她做的第一个香囊,从前世到今生,她从未为一个人秀过香囊。   李溯接过,认真的放在鼻间细细的闻了闻,常之茸忙羞红了脸的阻止道:“哎呀莫闻,这、这气味虽不及外面卖的馥郁馨香,但里面的药材是有奇效的,你日日佩戴它便能清神醒脑,亦有驱虫避害之用,总之有它在便可以保护你啦。”   看着常之茸急于解释的模样,李溯笑的很开心,他随即便将香囊牢牢的系在腰间,抬头说道:“之茸,谢谢你,我定会好好珍惜此物,绝不离身。”   常之茸见他说的郑重,这才满意,嘟嘴道:“那自然,我可是随着爹爹认了数日药材,又与娘亲学了许久刺绣呢。”   再者,这香囊虽没有外面卖的香气扑鼻,倒也是有一股暗香在内,遮掩了里面药材原本的味道,所以香气清冽,并不浓郁袭人。   最重要的是,常之茸希望李溯日后见物如见人,若他能够想到常家曾经待他的几分好,不知往后发生的事情会不会真的有所不同。   常家未在巷尾别院逗留过久,一顿饭的时间便要辞别了。   临行前,李溯将一张纸条塞到了常之茸手中,常之茸疑惑的想要打开,李溯却对她说道:“回府再看。”   常之茸只得收好纸条,随着父母一同上了马车,马车踢踏前行,离开了巷尾别院。   回到常府中,常苍舟与常夫人已然买下了三辆马车,将所有的木箱都搬至到了马车内。常之茸看着这一幕幕熟悉的景象,她再度回首将常府细细的观摩了一遍,印着常府二字的牌匾上有着岁月风霜之迹,里面那道厚重的影壁上,还有她年幼时用石子划刻的白痕,蜿蜒的长廊通着她的寝屋和正房,院中的池水依然清澈透亮,只是那些鱼苗已经没有了,余下了满塘碧绿的荷叶。   她终是要再度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八年的地方,承载着她许多美好回忆的地方。   夜间,常之茸在临睡前,想起了李溯给她的纸条,那张薄薄的纸被工整的叠好,常之茸借着烛光将它一层层打开,上面却只有寥寥几个字。   明日城门口见。   行书干净,笔锋犀利,更是让常之茸的心都颤动了起来!   这短短六个字,几乎让她激动的彻夜未眠,她思索着这到底是不是她所理解的那个意思,还是李溯有何重要之物需在城门处给她?   她想了几十种可能,又想了几十种假设,反复的心情无法安然入睡。   直至第二日清晨,天际刚微微泛白。   常之茸直接从床榻上坐起身,自己便开始穿衣洗漱,待常夫人来屋内喊她时,却发现她已经穿戴整齐乖乖的坐着等了。   常夫人诧异:“茸儿,昨日没有睡好吗?”   常之茸忙摇摇头,笑道:“娘亲,我们出发吗?”   常夫人愣了一下,点点头,她实在不习惯女儿这幅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模样,明明昨日脸上还万般不舍的。   晨起一家三口用了些早膳,便上路了。   常苍舟雇佣了几个赶车的人,全家都坐到了第一辆较大且宽敞的马车内,后面的两辆马车用来装家当货物。   常之茸坐在马车内有些惴惴不安,她手中攥紧了昨日那张纸条,此时再看向京城这些繁华的街道,常之茸内心竟毫无波动,京城内好似已经没有什么她可留恋的事物。   马车缓缓行至城门,常之茸频频探头往外看,惹得常夫人都不禁朝外瞟了瞟:“茸儿,在看什么?”   常之茸仔细的找着什么,待马车穿过京城那座高大古朴的城门时,她定睛一亮,顿时惊喜的喊道:“爹爹娘亲,快停马车,我看到阿溯和纤月姑姑了!”   马车急急停下,此时清晨进出城的人烟还稀少,常之茸便不管不顾的率先跳下了马车,她看着静立在城门处的李溯和纤月,一路小跑过去,轻盈的风吹乱了她柔软的细发。   常之茸喘着气:“阿溯,纤月姑姑,你们为何在这?”   纤月姑姑朝她温柔一笑并未说话,李溯已然看到她手中还攥着的字条,笑着说道:“我与纤月姑姑同常家一起前去霖县。”   他此言刚巧也被疾步走来的常苍舟与常夫人听到,二人面上皆是震惊不已。   常苍舟不禁看向纤月:“前去霖县?可霖县的教书夫子不及京城一半,阿溯的学业当如何?”   纤月姑姑只是摇头无奈的笑了一下:“无碍,阿溯道他可以自行学习,且他执意想去,便一同随你们去吧,我与阿溯在京城除了常与常大人和夫人来往,本也对其他人不熟识,便去到哪里生活都是一样的,况且此番我们连家当都已收拾妥当了。”   闻言几人这才看到,李溯和纤月姑姑身后,还有一辆马车及车夫。   常之茸怔怔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竟真的和她昨晚想的一样,李溯当真愿意舍弃繁华的京城随他们一同去往霖县生活。   常之茸心中如激浪般澎湃,她激动高兴的眼眶都通红,被李溯看见后,不由得面色担心道:“之茸,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这时几人才一同看来,常之茸再也忍不住,不顾形象的金豆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把在一旁的常苍舟和常夫人惊吓一跳。   常之茸一边掉金豆子一边笑的开心,脸上眼泪鼻涕横流,原本可爱圆润的面容都因哭笑不得的皱成一团,她一边哭一边强迫自己笑着说:“我、我太过高兴了,我就是太过高兴了。”   她真的做到了,她改变了原本事情的走向。   这一幕将常夫人几人都逗笑了,她拿出丝巾为常之茸擦着眼泪,抿嘴笑道:“茸儿你都多大了,怎的还如此不知羞当街便哭,可还有点贵女的样子,快别哭了,你瞧瞧旁人都看着你笑呢。”   常之茸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珠,使劲憋了憋,破涕为笑。   “娘亲,我想与阿溯坐一辆马车。”   常夫人见她鼻音浓重,只得同意。   辰时,四辆马车同时起行上路,踏着清晨耀眼挥洒下的缕缕阳光,离京城愈行愈远。   常之茸的心亦离开了京城,她终是改变了一些与从前不同的事情,她以为自己是无能为力的,她没想到自己却做到了。   但常之茸不知道的是,她扇动的这扇蝴蝶翅膀,亦改变了她未来整个的人生轨迹。 第6章   回想起从前,常之茸也是哭着离开京城的,但那时的她是对京城的恋恋不舍,不舍那华灯璀璨的十里长街,不舍那锦衣华服珠光宝气,亦不舍与她相识已久的玩伴,或许更多的,还是不愿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与熟悉的人。   因此常之茸一路上都在赌气,不怎么吃东西也不言语,让常苍舟和常夫人担心了许久,她便日日闷在马车内,到了霖县后,她看到新的住处没有原来常府那般阔气,也没了长廊与池塘,而霖县亦大不如繁华的京城,多是淳朴的乡野村民们,她因此偷偷哭了很多次,近一年时间才真正接受自己已离开京城,且只能生活在这里的事实。   但如今已不同往日,经历过如此多的事情,现下常之茸的内心欣喜不已,她坐在李溯和纤月姑姑的马车上,一路吃着纤月姑姑做的糕点沏的茶水,一面望着马车窗外的沿途风景,当真舒适惬意。   李溯便学着与她一样,两人均趴在窗前,望着外面不可多得的靓丽景色。   “阿溯,你怎的昨日不告诉我,你与纤月姑姑要一同去霖县?”常之茸吃着芙蓉糕说道:“你也学坏了哦。”   李溯窘迫的挠挠头:“我想给你个惊喜,对不起之茸,我应当直接告诉你。”   常之茸噗嗤一笑,梨涡浅现:“道歉做甚,你都不知道我心中有多高兴激动,我还以为昨日便是最后一次与你相见,但现下想到日后还能一起玩,开心的不得了。”   李溯也笑了起来,却羞涩腼腆。   他笑的常之茸心里软成一片,愈发觉得李溯可爱。   “等今晚到了前面的裕城,我偷偷带你出去买吃的。”常之茸凑到李溯耳边小声说道:“娘亲给了我好多银两,够我们挥霍很久的。”   李溯点点头,他一向是喜欢跟在常之茸身后,而常之茸也知道他喜欢什么,李溯偏爱甜食糕点,所以纤月姑姑经常做不同的点心备着,其实常之茸自己对糕点不多喜好,只是随着李溯吃了很多后,一点点也能接受了,但她自己还是更爱大鱼大肉。   申时,马车继续摇晃颠簸缓慢前行,两个半大的孩子互相靠在马车内睡熟了,纤月姑姑手握蒲团扇,耐心的一下又一下的为他们扇着,轻风阵阵拂过,她看着李溯睡颜上带着的一丝浅笑,心中一片慰藉。   皇后娘娘,不知纤月此番离京是否行差踏错,可若是您尚在,便只要四皇子殿下活的开心,此番便是无错了罢。   马车到达裕城时,已是酉时,天色渐晚,常苍舟带着众人住进了一家整洁的客栈。   常之茸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珠滴溜的转,趁爹爹他们与客栈老板攀谈时,她迅速拽了拽李溯的衣袖,李溯立即会意,两人便默默无声一前一后的成功溜出去了。   客栈外面不远处便挨着一处小吃街,这里虽不及京城大气繁华,街道上却也人声鼎沸,摊贩亦是不少,且许多皆是在京城未见过的。   常之茸紧紧拉着李溯的手在人群中穿梭,她看到一处小吃摊很多人在排队买,借着身材瘦小的优势挤进最前排,看到一大筐金黄澄澄的油炸小点心,瞧着便觉酥酥脆脆。   果断掏出碎银,常之茸立马抢下一兜,用衣服前摆牢牢兜住,跑出人群后第一件事,就是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点心投喂到李溯口中,眼睛亮晶晶的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李溯细嚼慢咽的吞了下去,笑着点头:“好吃。”   常之茸也笑了,她抓了一把放到李溯手中,自己也拿了几颗吃了起来,果真是酥脆爽口,里面还带着丝丝甜味,是京城里没有的小吃。   “刚刚听闻那些人说这叫炉果,等下回客栈给爹爹娘亲和纤月姑姑都尝一尝。”   常之茸吃的小脸上尽是满足,两人边吃边走,说说笑笑。   快走到客栈时,一个急急跑来的身影直冲冲的便撞到了常之茸身上,还在侧头与李溯说话的常之茸根本未注意到,被人用力撞开后顿时身子不稳,摔倒在地,连同怀中兜住的炉果,一应全部散落在地,澄黄的小点心上满是灰尘再不能吃。   那人影微微顿住身形,常之茸抬眼看去,竟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衣着褴褛,他撞倒常之茸后一句道歉也没有,立马转头跑进了另一个巷子里。   李溯忙扶起常之茸,担忧问道:“之茸,你还好吗?”   常之茸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拍拍身上的灰尘,瞧着满地狼藉的炉果,只得暗叹可惜,然而待她摸向腰间,才倏然发觉不对,惊呼道:“啊,我的碎银不见了。”   两人瞬间明白,碎银定是被刚刚那个人偷走了。   常之茸皱眉叹气道:“还好没将银子都装在身上,丢了就丢了罢,我们赶快回客栈,不然娘亲他们要忧心了。”   两人继续往客栈走,李溯回首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处巷子,眼神暗沉。   果不其然,回到客栈常夫人一见常之茸身上脏兮兮,气的将她狠狠的训斥了一番,还告诫她再也不许带着李溯偷偷跑出去,常之茸想解释些什么都无能为力,本想借着炉果能让爹爹和娘亲消消火,谁想到炉果掉了银子被偷身上衣裳也因摔跤脏了呢,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最后常夫人勒令常之茸哪里也不许去,只得在客栈房间内待着,事已至此,常之茸只能朝着李溯的方向吐吐舌头,小声说道:“那明日我们再一起玩。”   闻言常夫人又一手轻拍在了常之茸头顶:“回房间去!”   亥时,独自一人在屋内的常之茸百无聊赖,便早早的合衣躺下,有些昏昏入睡。   沉寂的夜晚中,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和哭声,将常之茸惊醒,她睡眠本就浅显,听到那声音后便升起警惕之心。   她悄悄下床,移步到窗边,此时那声音已经逐渐小了下去,常之茸悄无声息的用手指拨开窗户,只露出一条缝隙,抬眼看去。   她因身处二楼瞧不清那人面容,但看到他的衣裳,常之茸便一眼认出来了——是那个偷了他碎银的男孩。   死寂般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那男孩一人拖着两条被刺穿的腿,亦步亦趋的扶墙行走,每走一步便哭出一声,地上还残留着些许血迹,那双腿若不及时治疗,怕是废了。   直到看不见那人的身影,常之茸才关上窗户,安心的重新躺在床榻上,她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一个惯偷男孩,惹上哪个不该惹的人物后被打成残疾,在这世道上是太常见的事情了,亦是那男孩自己造作所致。   夜已深,不多时常之茸便睡熟。   而与她一墙之隔的房间内,李溯蹙眉擦拭着短剑上的血迹,擦净后才将剑收回鞘内。   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与白日判若两人,漆黑的双眸中暗藏着一股好似与他完全不相符的狠戾,李溯垂下眼睑,遮住眼中还未散去的血腥戾气。   他从怀中拿出一些碎银,用手帕包好放置桌上,才脱衣躺下。   翌日。   常之茸早早的便被常夫人叫了起来,因为今日还要赶路,常家一家与李溯二人匆匆用过早膳,便要赶车前行。   此时常之茸想说再与李溯同乘马车,常夫人便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了,甚至直言让她莫要带坏李溯,常之茸只得作罢,想想确实不该带着堂堂四皇子走街串巷吃摆摊,若真吃坏肚子就不好了。   临上马车前,李溯叫住了常之茸,拿出一方手帕来,递到了常之茸面前。   常之茸好奇的打开,里面竟是她昨天丢失的碎银,不禁疑惑道:“阿溯,你从哪里找到的啊?”   李溯指了指他居住的房间说道:“我也不知,今日醒来便看到门口放着一包碎银。”   常之茸一边开心的收起碎银,一边还是不解道:“真是奇怪,那人若有心还钱,又是如何知晓我们的住处呢。”   李溯摇摇头,脸上亦是懵懂不知。   常之茸便回想到昨晚在窗前看到的那一幕,定是有人打了那男孩后,他才将昨日偷窃的碎银悉数还回。又想起那双腿被利器刺穿后的血腥模样,常之茸身上有些凉,便猜想着打他那人也定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   思及此,常之茸不禁有些后怕了,没想到京城外的地方这样危险,她如今年岁尚小既手无缚鸡之力又不会武功,丝毫保护不了人,若是昨日她带着李溯真的在外面出了意外,自己不要紧,李溯若有一丝一毫的受伤她也是担待不起的。   常之茸忙又仔仔细细,一本正经的叮嘱道:“阿溯,日后我和你不在一起时,你莫要自己偷偷跑出去玩,很危险的,若你想去哪玩便告诉我,我陪你一起。”   李溯笑着乖巧点头,常之茸这才放心的上了自家马车。   从京城去往霖县,近千里路,马车白日马不停蹄的前行,要走上十多日才能到达。   霖县位于中原地带,西面临山,东面临湖,这里的山并不高耸入云,却连绵不绝,湖水亦是清澈见底,鱼虾嬉戏。霖县不如附近的城镇大,地偏人少,民风淳朴,多为村落在此,最为适合平静安居。   这一路上,有了之前在裕城的前车之鉴,常之茸便没敢再擅自带李溯偷偷去玩,一行人疲于赶路,白日要驾着马车走上五六个时辰,夜间便劳累的夜宿客栈,这样赶了十三日的路后,终于抵达了霖县。   常家所居住之地,与从前一样,还是那个并不算大的府邸,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大庭院,几间房与一个花池而已。   不同的是,与之一墙相隔的另一个庭院,便是李溯和纤月姑姑的住处。   常之茸迅速的在屋内整理好自己的衣物首饰,便跑到正房与常夫人说道:“娘亲,我去帮阿溯和纤月姑姑收拾屋子。”   常夫人还未说话,常苍舟已经从屋里探出头来:“你莫要去添乱,快回来。”   常之茸沮丧的又走了回来,耷拉着脑袋,她干脆坐在院中盯着眼前的那堵墙,看了片刻,常之茸灵机一动,从院中搬起那些杂石放到墙边,一层层将石头摞在一起,她小心翼翼的抬脚踏了上去,高度刚刚好够她将头伸出墙头,一眼便能看清隔壁院落的事物。   她朝着还在搬箱子的李溯挥手笑道:“阿溯,我在这里。”   李溯四下张望,寻了片刻才发觉声音是从上面传来,他看着常之茸探出墙头的左摇右摆的脑袋,十分担忧的说道:“之茸,快下来吧,当心摔到自己。”   常之茸刚想说没事,不料脚下石头叠的太高,一个没踩稳,她哎呀一声便掉了下去。   李溯急忙放下木箱,匆匆跑到隔壁院,看到常之茸完好无损的站在墙下,见他急急跑来便笑的前仰后合。   李溯顿时明白自己被戏耍了,他丝毫不恼,常之茸笑他便也跟着笑。   却笑的些许憨傻,常之茸不再戏弄于他,手中拿着一块酥糖快速塞到李溯口中,看他愣愣的含在嘴里,笑着问:“好吃吗?”   李溯含糖点头,模样可掬,常之茸笑的开怀惬意。   这日霖县晴空万里,湛蓝如洗,人亦悠然自得,逍遥自乐。 第7章   在霖县的生活自然是无忧无虑的,常家也没有再雇佣下人,常苍舟在靠近峄山的脚下买了一块农田,平日里下乡耕田种农,又买了几头牛羊,圈养在农田旁的栅栏内。   常夫人与纤月姑姑便时常在一起刺绣做些手帕及小玩物,绣好一批便拿去绣坊变卖,绣品模样精致针线细腻,丝毫不是霖县此等小地方会产出之物,绣坊自然愿意收买,甚至百般游说想要常夫人与纤月姑姑去到绣坊做绣娘。   除了平日做做农活,街坊四邻若有小疾小病,常苍舟便出面诊治,不收取任何酬劳,让四下的邻居口口称赞其医术高明人心良善。   而常之茸与李溯,自然是日日前往私塾念学,是霖县仅有的唯一一个东临私塾,教书先生乃是一名秀才出身,身材矮小,古板严厉,非常喜欢李溯这样的好学生,经常称赞其敏而好学颖悟绝伦,惹得其他学生是纷纷看不顺眼李溯,然常之茸却在私塾内混迹成一霸,有她罩着李溯自然又没人敢明着欺他。   不上私塾的时日里,常之茸便跟随着李溯强身健体习武练剑,耍得几手花架势,更多的时候二人都是偷跑出去爬山摘野果,下水抓活鱼,刮风下雨日晒都不怕,身在霖县好似有玩不完的乐趣,一个夏日过去常之茸就晒成了小黄人,一个冬日便又将白皙红润的肤色捂了回来,常夫人直打趣她是条变色小虫。   生活就是这般惬意舒适,一晃一年半的时间过去了,常家与李溯二人早已习惯了霖县怡然自乐的生活,与这里的居民百姓都打成一片,无思无虑。   常之茸亦长成了九岁的姑娘,身量比原先高了些许,纤细了不少,脸上再不圆润肉乎,更加凸显一双晶莹透彻的眼睛,但她却没有李溯变化的那般明显,原本二人相同的个头,如今李溯却比常之茸高了足足半头,眉眼也都长开了很多,看着不再像是小孩子的模样。   这日私塾内,王秀才还在摇头晃脑的讲学,讲学了一年半的时间,终于习完了《三字经》《千字文》,开始着手教授四书五经了,这些书籍常之茸早在京城内便通读,更何况比她学习更加用功的李溯了,若她猜的不错,李溯应当早已自学完四书五经,遂来私塾念书,当真便是走走过场。   然与他们一同念学的李大牛却难挡气愤之情,因在一年半前,李溯和常之茸未来私塾时,他才是那个常常得到夫子夸赞的好学生,如今再不凸显他的厉害,甚至与李溯相比,他简直平平无奇,李大牛便处处看李溯不顺眼,时常惹事。   走着路便要假意不小心碰掉李溯桌上的东西,不是纸便是笔,且回回如此,这些小事常之茸看在眼里却不想计较,因着李大牛此举也只是孩童的嫉妒和幼稚行为罢了。   然今日却不同往日,他竟然将李溯的书册扔到了污水盆里,那书全数湿透,纸张粘连在一起,再也无法使用,害的李溯念学堂上连书本都没有。   “李大牛,平日不与你计较,你竟如此过分,当真觉得我们好欺负便是?”   常之茸气势汹汹的站在桌上,居高临下的用手指着李大牛的鼻尖。   李大牛窘迫的转过脸,不承认道:“谁看到是我做的了?你血口喷人!”   常之茸见他做错还不敢承认,当即气急,跳下桌来直奔李大牛的伏案,一把拿着他的书籍便要扔到外面的水池里。   李大牛见状自然不干,上前抢书,常之茸不给,两人便起了争执,李大牛气急败坏的伸手推了常之茸一下,常之茸顿时惊呼一声摔倒在地,屁股摔的生疼,手上的书册也掉了。   围观的学子们纷纷看热闹无人敢管,李溯忙矮身扶起常之茸,急切道:“之茸,可有摔疼哪里?”   常之茸龇牙站起身,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哪里肯服输,拍拍屁股上的土,便指着李大牛张嘴说道:“李大牛羞羞羞,有胆做没胆认,怂包便只会欺负女孩!真乃小人之心,竟还敢来私塾念学,不知羞耻!”   她这般一说,周围的人都附和起来,嗤笑指责李大牛的行径作为羞愧难当,众人你一嘴我一嘴的将李大牛说的面色通红,他气急又说不过常之茸,最后愤然离场。   常之茸这才眉开眼笑,转头说道:“阿溯,日后他定不敢欺负你啦。”   李溯看着她脸颊笑起的酒窝,回以一笑。   黄昏下学时,两人结伴回家,刚行至私塾门口,李溯忽然停住脚步,转头对常之茸说道:“之茸,你先回去吧,我突然想起夫子今日叫我留下。”   常之茸一愣,说道:“那你快去,我在这里等你,我们一道回家。”   李溯点头,转身进了私塾内。   此时学子们已经都走光了,私塾内安安静静,李溯并未回到学堂内,而是沿着一条石子小路,走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那里几乎没人会去,也没什么人知道这里还坐落着一个荒废的小木屋。   李溯从外面打开门锁,里面漆黑一片,霉气潮湿,气味难闻刺鼻。   他扫眼看向躲在屋内角落里的那个人,正是白日愤然离场的李大牛,此刻他浑身污迹斑斑,面上鼻青脸肿已看不清原来的容貌,被五花大绑的扔在这间木屋内,口中还塞着一抹破旧白布,他抬头看到李溯,惊悚的神情频频呜咽着摇头。   李溯走到他面前,低头问道:“还敢吗?”   李大牛急忙摇头,李溯便取下他口中的白布,李大牛慌忙起誓:“我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我明日便赔给你一本新的书册!”   闻言李溯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将人轰然踩倒在地,脚下的人鼻血滚滚而流,糊了满脸。   “我问你还敢碰她吗?”   李大牛匍匐着身子,面上眼泪鼻涕混合着血迹好不凄惨,他哭喊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李溯这才松开脚,他掏出短剑,李大牛吓的满地打滚,李溯抬手将他身上的绳子割断,短剑利刃在他的脸上停留了数秒,面色阴郁,语气淡漠。   “若还有下次,便废了你这双手。”   李大牛哭着点头,忍着浑身疼痛,连滚带爬的起身头也不敢回的跑出了偏僻小屋。   此时还站在门口踌躇等待的常之茸,丝毫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她嘟嘴暗道李溯真慢,便听闻里面传来跑步声,她抬眼看去,竟是李大牛,还是已经看不出人样的李大牛。   虽然他白日做的事不耻,可见他模样这般惨烈,常之茸还是有些担心的问道:“你没事吧?”   李大牛一见常之茸,眼中仿佛见了鬼一般,急忙与她拉开距离,面上害怕的不得了:“你、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常之茸没敢再动,他却一溜烟的飞奔出街巷,不明所以的人或许还以为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常之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确实并无不妥,衣裳干净整洁,裙摆碎花样式漂亮,甚至还能闻到一丝皂荚清香。   这时李溯缓步走了出来,他拿着一册书笑道:“我们回家吧。”   常之茸点头,回去的路上,她还不禁问道:“阿溯,我身上可是有什么吓人的东西?”   李溯摇头疑惑:“为何这般问?”   常之茸不知如何解释,便不再多想的作罢,二人欢声笑语的回了家。   自此私塾上安稳了好长一段时间,李大牛再也不敢与常之茸起任何冲突,甚至与她多说一句话都不敢,常之茸没想到自己已威慑至此,心中颇为自豪。   过了几日,私塾放了月余田假,正是六月麦田收割的时节,常之茸便跟着常苍舟一同上山割麦,李溯也过来帮忙,割麦实属脏活累活,收割一片麦田要汗流浃背的在烈日下几个时辰。   常苍舟见李溯穿着短打,便要下地干活,急忙阻止道:“阿溯,快坐到马车上歇息,这些麦田我与茸儿一会便能收割完,日头正热,你便莫要下地了。”   闻言常之茸低头看了看自己比李溯还要矮小的身材,心中一阵叹气。   现在只道是爹爹怕李溯天龙之子,做这些乡下粗活有辱身份罢,常之茸心中便也能理解很多,她扔下锄头,跑到马车内拿出临行前冰着的麦茶,递到李溯手中笑道:“快坐在马车上喝,你这双手是用来读书的,又不是用来干活的,待我与爹爹割完这一田,我们便去山上玩。”   李溯只得先坐在马车上喝凉茶,不稍一会便喝完了,他就下地又要干活。   常苍舟见状不得不回身与常之茸说道:“你便带着阿溯去山上玩吧,切莫跑远,到申时必须回来。”   闻言常之茸笑着点头,转身拉着李溯的手,便跑去山林里了。   峄山是一片连绵的山脉,二人早已熟悉山脚下这片小树林,里面还有一片湖水,是山上流下的瀑布分流散至在此,天然形成的一个小湖泊,碧绿澄澈,林间亦清风凉爽,两人经常来此玩。   常之茸坐在湖边,褪掉鞋子,一双小巧白嫩的赤足泡进湖水中,她朝身后的李溯招招手:“阿溯快来,湖水好凉快。”   李溯坐在她身旁,学着她的样子,将黑靴脱掉,卷起裤腿下摆,赤足浸泡在湖中,湖水里时不时还有些鱼苗从两人的腿间嬉戏游过。   在霖县生活的这一年半里,他们早已摒弃了在京城时那些礼仪条框,怎样舒适便怎样活,这里也毫无约束,自由自在。   常之茸躺倒在湖边草坪,仰望着蔚蓝的天空,噗嗤笑道:“阿溯,在京城初识你时,你我才五岁罢,那时我可嫉妒你了,因着我爹爹和娘亲待你比待我要好上一万倍。”   李溯愣住,回首看她,常之茸继续弯眉笑道:“你不知那时我与娘亲争吵,负气说叫她收你做义子莫要再管我,哭的模样可惨,你若见了定要笑话我的。但那时我年幼,什么也不懂,闹出了许多乌龙,现下与你一同生活了这么久,便不觉得什么了,因着在我看来,你同纤月姑姑和爹爹娘亲一样,都是我的家人。”   李溯愣了许久,才缓缓摇头说道:“我不会笑话你的,我亦会待你好,像家人般。”   常之茸笑着伸手,突然拉住李溯的胳膊,将他也拽躺在地上。   两人头挨头的躺在一起,像是倾诉又像是自语,常之茸继续说道:“之前在京城里,我与你关系玩的越来越熟悉了,爹爹和娘亲却说要搬离京城,我百般不愿都不行,又带我去了御使大夫杨府家中,认杨大人为义父,我虽不喜杨府但也认下了,我想着便是离开京城后这些就都与我无关,生活在霖县,便是要抛弃在京城的一切,可我没想到你会随我们一道前来。阿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你在,我才能安逸快乐的生活。”   听闻常之茸认杨大人为义父,李溯瞳孔缩紧,他紧紧抿唇,偏头看着常之茸的侧颜,看了良久后,才说道:“之茸,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管发生何事。”   常之茸闻言笑的开心:“像是我爹爹娘亲一样陪着我吗?”   李溯郑重的点点头,常之茸却乐的坐起身来,打趣道:“阿溯也会说蜜糖话啦,就算你不愿陪着我,我亦会追着你不放的,谁道你愿做我的家人呢,这辈子便要被我缠住,做鬼都不放过的那种。”   说罢她便皱着脸凶狠狠的做了一个张嘴要吃掉李溯的夸张动作,李溯见状笑了起来,常之茸亦开怀放松,林间充斥着二人的欢声笑语。   常之茸仰望天空,碧空如洗,喃喃的轻声叹道:“若是能一直如现下这般,那该有多好啊。” 第8章   临近年底,天气愈来愈冷了,十一月份的时候忽然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整个霖县笼罩在一层皑皑白雾当中,湖面亦是结了厚重的冰,如一面透亮的明镜,山林间银装素裹,青绿色的松柏上挂着积雪点缀,峄山似是化作了人间仙境,煞是好看。   常之茸呵着哈气,裹着厚厚的锦服,怀中抱着一筐煤炭,跑到隔壁院落中。   纤月姑姑见状赶忙伸手接过,常之茸鼻头冻的微红,扬起笑脸:“纤月姑姑,娘亲说后日午时请你与阿溯一同来家里用饭,莫要忘记哦。”   纤月温柔一笑:“怎会忘了你的生辰日,快进屋暖一暖。”   常之茸一溜烟跑进屋内,李溯已经给她倒好了热茶,递到她冰凉的手中。   “阿溯,后日是我的生辰。”   李溯笑道:“你前日已经告诉于我。”   常之茸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便是怕你忘了送我生辰礼。”   李溯微微诧异道:“我早早便为你备好了,不会忘的。”   常之茸忙制止他道:“莫要现在告诉我是什么,我要惊喜。”   李溯点头笑罢。   常之茸十岁生辰日逐渐临近,常夫人说要为她做身新衣裳,买新首饰,红红火火的庆生一番,全家人一起吃顿饭庆贺。   因此这日,常夫人早早的便着手准备,从地窖中拿出一坛酿制好的梅子果酒,又烧制了一桌好菜,翡翠碧盘鲈鱼醉虾皆有,通通是常之茸爱吃之物。   常之茸晨起,便穿上了常夫人亲手缝制的桃红衣裙,裙摆处刺绣着白色茉莉花样式,蜿蜒至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肢,红衣阔袖长摆,映得人娇艳欲滴,巧笑倩兮。   常之茸细细瞧着镜中的自己,飞天髻下顶着黄金步摇钗,钗上的玉坠流苏叮当作响,此物金贵,是常夫人曾经的陪嫁之物,从京城搬来后一直压于箱底,如今终于将它拿出来当做生辰礼送与了常之茸。   午时,李溯与纤月姑姑已提着食盒前来,食盒内是纤月姑姑几乎没有做过的几样糕点,精致的看上去并不一般,分别有枣泥卷酥、青麻糕、双色马蹄糕和榛子丹,这些坊间见所未见的点心,皆是御膳秘方皇家御用,连京城内都是没有售卖,只得皇上或皇后赏赐才能有缘吃到。   常夫人接过食盒时尤为震惊,她不禁抬头看向纤月姑姑:“这会不会太过奢华,且触了禁忌?”   纤月浅笑摇头:“无碍,皇城之远,也无人知晓我们在此用了这糕点。”   常夫人便郑重的拿着食盒,将其一盘盘小心翼翼的摆置在桌面。   尚在屋内踌躇的常之茸感觉自己今日装扮有些过于隆重,在霖县生活的久了,愈发不习惯京城贵女的妆容打扮,她反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怔愣了片刻,再次确认没有何瑕疵后,才敢走出屋内踏入正房。   面色桃红的常之茸步入正房后,大家的眼睛自然都盯在了她身上,立时将她羞的面色更加红润了,此番模样当真是小女娇羞惹人怜爱,红粉佳人亭亭玉立。   纤月姑姑先是笑着柔声夸赞:“之茸这般容貌,便是放眼京城也少有人及,待再过两年,夺得个京城美人称号亦无不可。”   常之茸听得这番话面色通红如番茄,常夫人在一旁打趣道:“纤月姑姑便莫要拿她说笑了,免得她呀,太过自得。”   常之茸忙落座桌前,她侧目瞧着李溯还在呆愣愣的看着她,常之茸刚缓和的脸色又红了几分,抬手便毫不客气的拍了李溯一下:“别、别看了,快吃饭。”   在座众人见状都开怀笑了起来,常苍舟端起手中温好的梅子酒,心情大好,扬声阔气的说道:“今日便借由小女生辰之日,敬大家一杯酒。我常某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辞官离京,过上如此悠然自得的乡野生活,在霖县的潇洒肆意叫人快活,只愿来年还能如今年这般,风调雨顺,阖家欢乐。”   言罢他便干了这杯酒,纤月姑姑与阿溯也执起酒盏,一同祝福常之茸十岁生辰能够顺顺遂遂,福至心灵。   常之茸连着喝了几杯梅子酒,脸色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头也有些昏沉,但她眼神却透亮,常夫人怕她醉倒便提起将一碗卧着鸡蛋的长寿面端于她面前,让她趁热吃。   看着眼前这碗昭示着她即将十岁的长寿面,常之茸倏然手握酒盏,站起身来,抬眼一瞬不瞬的看向常苍舟和常夫人,目光透澈,字字认真道:“爹爹,娘亲,茸儿今日过后便十岁了,诞辰之日,应不忘感恩父母之心,尽己孝道。女儿作为常家女,理应事事心系常家,可这些年来为你们添尽麻烦,爹爹与娘亲却依然待我慈心仁爱,女儿感激不尽,亦别无他愿,只愿爹爹和娘亲能够身体安康,长长久久。这杯酒便敬爹娘养育之恩,女儿以常家为荣,亦从不悔自己是常家女。”   话落,常之茸一口喝下梅子酒,而闻得此言的常苍舟夫妇二人,皆是红了眼眶,常苍舟点头笑道:“茸儿也总算长大些了。”   常夫人笑着抹掉眼角的湿润,轻摇头道:“我看她这便是喝醉了罢,竟说这些感人话,哪里还是平日调皮的茸儿。”   一顿饭吃的众人感怀备至,却温情融洽,亦伴随着阵阵的欢声笑语。   饭后,常夫人破格允许了常之茸和李溯请求,让他们去山上玩两个时辰,临出门前将二人的衣服都厚厚裹了几层,又给他们戴上了帽子与披风,检查了几番才放心,最后将唯一的暖手炉递到了李溯怀中,常之茸便拉着李溯的手出门往山上走了。   外面还是寒风刺骨,没有了屋内的煤炭取暖,便是冷气侵袭,脚下积雪又厚,两人徒步慢行,没走多远常之茸鼻头便红了。   路上李溯将手中的小暖炉塞到常之茸怀里,常之茸微愣,她停下步子摸了摸李溯的另一只手,还有些凉,又把暖炉还给他道:“你不冷了再给我,莫要冻感冒。”   李溯便揣着暖炉又走了一阵后,说什么也不肯再拿了,常之茸只得接过暖炉后,冰凉的手暖了很多,她笑着说:“若被娘亲看到,我又要挨骂啦。”   李溯摇头道:“不会的,常夫人很心疼你。”   常之茸心中一暖,是啊,爹爹与娘亲便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了。   李溯看着前面道:“我们可以慢点走,待天色渐晚,我便可以将你的生辰礼给你了。”   见他这般神神秘秘,常之茸不禁喜笑颜开:“你这般说我都迫不及待想知道是何物呢,若是不够惊喜,你便再准备一份礼给我。”   李溯嘴角挂笑,点头答应。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时不时追赶着往对方身上掷雪球,扬起的碎雪纷飞,欢笑着追打玩闹了一路,通往峄山脚下的那条小道上,留下了两排一深一浅的脚印,逐渐又被缓缓落下的雪覆盖住,隐没了痕迹。   待二人行至山脚下结冰的湖边时,雪下的小了,轻轻飘飘的碎雪轻声落下,林中又是不一样的景色,堆银彻玉,白霜铺地,常之茸与李溯便站在一棵巨大的松柏树下,等待雪停。   冬日天色暗的早,申时而已天空已经趋近黄昏,雪停后,夜色也慢慢降临。   李溯从怀中掏出打火石,对站在树下的常之茸说道:“你在这里等我,马上就好。”   常之茸点头,瞧着李溯小跑到湖边,蹲下身扒开雪好似摸索着什么,片刻功夫,几个木箱样的东西被他拿出来,用打火石点燃了上面的引线后,他便起身捂住耳朵往回跑。   刹那间,一声惊天之响窜向空中,一束红色亮光飞向高空后,轰然炸裂,顿时在夜空中碎成无数的火树银花,灿烂炫目,在刹那的绽放后消散殆尽,紧接着便又飞起一束又一束的红色高光,叫人目不暇接,它们在空中频频绽放成巨大的绮丽花火,流光溢彩,照亮了整个幽寂的夜空。   亦照亮了常之茸欣喜惊讶的目光,她静静的站在树下,满目欢喜的欣赏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烟花,灿烂夺目的将整个夜空点亮,漫天华彩,犹如天女散花。   常之茸拉住身侧李溯的手,笑容真诚:“阿溯,谢谢你,我好喜欢啊。”   李溯也回握住她的手,笑笑不语。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所有烟花燃放殆尽,夜空再次恢复静谧,常之茸脑海中还停留在刚刚五彩绚烂的时刻,她梨涡浅笑:“好漂亮啊,可惜烟花虽美,却稍纵即逝,无法将它留住,但我仍然觉得这是最好的生辰礼。”   李溯憨笑道:“若你喜欢,往后每年生辰都为你燃放烟花。”   常之茸笑着点头。   夜色渐晚,两人便执手离开了峄山返回家中,雪路难行,心里却温热的滚烫,或许今日是常之茸前世今生加起来,过的最为开心肆意的一天,足以让她久久难忘怀。   两人行至家门口,发现有辆马车停在常家门前,那马车看上去让常之茸有些许眼熟,待看清驾车的车夫时,她脸色刷的就白了。   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她立即拔腿奔向院内,常苍舟夫妇与纤月姑姑正一脸严肃的说着什么。   常之茸气喘吁吁道:“爹爹,发生何事了?”   常苍舟未言语,他面容疲惫,仿若苍老了数十岁,而明明白日里还神采奕奕,完全不是这样的神情。   纤月姑姑此时已是满眼焦急的对常苍舟说道:“常大人,不能再耽搁了,现下消息已传到霖县来,说明此事京城早已传开,朝廷或许已然出兵,一定要尽快做好打算才可。”   常夫人急切道:“那你与阿溯怎么办?你们去何处躲避?”   闻言纤月苍凉一笑,摇头道:“我与阿溯无需离开,我自认没有那通天之力能够带着阿溯安然奔命于路途中,若连偏僻如霖县都逃不过朝廷的搜查,那便是去到天涯海角亦无济于事,只要阿溯是安全的,便听天由命罢。”   闻言常之茸面无血色,她拉着李溯的手倏然收紧。   常夫人已然背过身去,以手掩面。   常苍舟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他转身看向常之茸,神色复杂,眸中悲恸。   他忽然将常之茸抱起,快步走到院门前,将人放置到马车上,并塞给那车夫厚厚一叠银票,哑声说道:“快马加鞭,日夜不停的将人送至京城御史大夫杨府,愈快愈好,定要安全送到!” 第9章   常之茸慌乱的爬出来,她扒住马车一侧便想下车,颤抖着声音说道:“爹爹,我不走,不要把我送走。”   常苍舟双手按住她的身子,眼眶通红,沉声道:“之茸,听爹爹的话,安心的在杨府生活,于外人前千万莫要提常家任何一字,在杨府等为父去接你,记住,若发生了何事,莫要恨任何人。”   常之茸顿时泪如雨下,哭着摇头,拽住常苍舟的衣袖不放:“爹爹,求求你,我不要去杨府,便是死也不去!我要与你和娘亲在一起,求求你莫要将我送走。”   院内闻声的常夫人掩面早已泣不成声,常苍舟却无论如何也不让她下马车,李溯此时疾步走来,异常冷静的对常之茸说道:“之茸,即便你不愿去杨府,亦要离开这里,京城是最好的选择,相信我。”   常之茸频频摇头,哭花了面容。   常苍舟狠下心来,直接将常之茸推入马车内,从外面关上了开合的车门,落下门阀,转头对车夫说道:“快走!”   闻言车夫立即挥起马鞭,狠狠落下,马匹疾步驰行,常之茸疯狂的敲打着紧闭的车门,马车的两道齿轮却仍然在厚重的雪地中留下深深的痕迹,车痕越拉越远,而庭院内的常夫人再也忍不住的奔出门外,跪倒在地,口中喊着常之茸的乳名,痛哭流涕。   马车终是渐行渐远,直至化作一点,再也看不见。   常之茸双手红肿,仍然不停的拍打着车门,她哭喊的喉咙亦是肿痛难当,不知多少个时辰过去了,她再听不见车外一丝一毫的声音,常之茸神情呆滞的滑坐在马车内,没了声音。   她哭累了,浑身疲惫,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她一直想逃避,逃避这一切快要发生的事实,她以为自己改变了一些过去,便能改变常家未来所有的际遇,便能安然的生活在霖县一辈子……可十年前种下的果,必定是要偿还的啊,她要拿什么去改变?这一切的发生看起来是如此可笑,终是她太过天真,原来往后的漫漫长路,还是要靠自己独自前行。   这两年的时光,当真是偷来的罢。   仿若一场美不胜收的梦境般,此时梦醒了,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的轨迹,她再度乘上了前往京城的马车,她又要面对残酷的事实,她以为自己早已麻木且习惯了,在杨府的十年经历,让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心痛了,可现在为何还是绞痛的让人难以呼吸?   马车行进了三日,距离霖县早已驶出几百里地,几乎昼夜不停歇,马匹已然累倒,不得不在临近的城镇中换马,车夫将马车停留在一处茶楼,打开车门让常之茸在茶楼中休憩用食。   三日来她滴米未进,并非马车上没有粮食,只是她实在如鲠在喉难以下咽,下了马车后,常之茸有些脱力的坐在茶楼内的木椅上,喝着桌上温热的茶水,周围人来人往,耳边还能隐隐听闻到来此喝茶的百姓们的闲谈话语,皆是近日众人口口相传的那件骇人听闻的宫中秘闻。   “韶贞皇后当年狸猫换太子,将真皇子养在宫外,用一刚出生的民女替之,怪不得她生产后便自缢,原是早已有所打算,听闻此次事件惹得皇上震怒不已,扬言势必要将流落在民间的四皇子接回宫内。”   有人疑惑不解:“这韶贞皇后此番举动究竟寓意何为?皇上总归虎毒不食子,放着宫内的好日子不过,非要把皇子送出来受苦?想必此事并不简单吧?”   那人嗤笑:“当年喻家犯下滔天罪行株连九族,韶贞皇后便是怀着皇子逃过一劫,她定然以为四皇子未来无母族所依,若是留在宫内谁敢保证便能活过襁褓?倒不如送出宫去安逸生活,如此想来,韶贞皇后当真是为其子做尽打算,可惜啊,如今事态暴露,当年涉及到此事之人,定无一能逃脱喽。”   “此事还能有谁涉及得到?顶多便是些宫女罢。”   “宫女?”那人故意放虚声音道:“我告诉你,不止是宫女,你可知当年京中神医常太医?传闻他医术精湛能起死回生,并且深得皇后信任,当年为韶贞皇后诊断接生的便是他,但两年前这常太医旧疾复发,举家离京现下不知去向,皇上此次下旨,其中便有一条是将常家满门抄斩!可见皇帝怒,不可言啊。”   听到此,其余几人皆是唏嘘不已,摇头叹息此事太过荒诞。   常之茸呆愣的坐在木椅上,耳边听闻的好似是不相识的事情,她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手边的茶水与桌上的几道菜肴再未动过。   车夫换了马匹,便瞧见常之茸目光呆滞的坐在茶楼内,见到他来,仿若才回神。   常之茸直接起身,嗓音沙哑:“走罢,继续赶路。”   车夫见此一愣,他还以为要劝诫一番常之茸才肯走,没想到她现下这般懂事配合,忙点头回身扶着常之茸上了马车,继续前行。   又五日后,马车以行进最快的速度逐渐抵达了京郊,这一路走来除了必要的进食用水换马匹,其余的时间皆是在马车上度过,马车内常之茸并不知晓过了几天几夜,只是看着周遭的环境,慢慢熟悉了起来,她便知道快要到京城了。   上一世常之茸在回京的路上并不敢置信那些百姓口中之事,听闻了那些传言后便用尽办法的想回霖县,然而都没有成功,直到她抵达了御史大夫杨府后,从杨大人及杨夫人口中得知,皇上是真的下旨要将常家满门抄斩,而自己常家独女的身份,已早在两年前被常苍舟一纸家书断绝父女关系,并将常之茸逐出常家,遂做由杨府义女才得此逃过死劫。   那时的常之茸哪里肯接受这样的事实呢,在杨府哭着闹着便要回霖县去寻爹娘,杨大人无法,便将她交由杨夫人开导,那哪里是开导?杨夫人直接将她关在房间内三日,每日给些吃食便不许她与任何人接触,直至常之茸不再哭闹,才将人放出来。   而这还算是初来乍到的优待吧,常之茸在杨府生活了数十日,与下人关系处的极好,那时她已强迫自己安稳心态接受现实,她想若是能在杨府生活下去,日后必会报答杨大人与杨夫人的养育之恩,然而三个月后正月刚过,常之茸惨遭杨盈毁容,杨府内的人便都开始远离她了,她们在杨府的杂役房内置了张木板床,便让常之茸睡在此处,再往后,便是无尽的嘲讽与欺压。   想到曾经发生的这些事情,常之茸知道若是去了杨府,面临她的依然是这些糟粕的人心罢了,她又怎么能再度踏上这条不归路呢?   马车行驶到京郊城外,已然能远远地看到京城那高耸魏然的城门,常之茸敲了敲车门,扬声说道:“车夫大哥,我有些想如厕,可否就近停下片刻?”   闻言车夫立即勒住马匹,为常之茸打开了车门,笑道:“您且快去,眼看今日马上便能入京了。”   车夫毫无警惕之心,因这几日来,常之茸异常听话安稳,好似与第一日非同一人,她亦经常在路上以如厕为由让车夫停留片刻,让车夫逐渐习惯了她这些小的日常作息。   常之茸点头,走进了一旁的林子深处,她寻了一处较高的草丛,蹲下身后回头望着车夫的一举一动,车夫并未盯着她的方向,转而拿着水壶去给马匹喂水,这个角度刚好是背对着常之茸的方向。   见状常之茸立即起身,掉头便跑向这片树林更深处的地方,片刻功夫便再也看不到马车的影子。   常之茸身上还是那套在霖县过生辰时来不及换下的红裙与夹袄,她不敢停歇步伐,在树林中不断的奔跑,她知道只需半柱香的时间车夫必定会来寻她,她要尽量跑出这片范围,且她是往京城的方向跑的,若是车夫寻她定以为她会往反方向逃。   常之茸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她气喘吁吁,步伐逐渐虚浮,双腿打颤,直至跑到城门脚下才缓了口气。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入城排队的人不多了,她偷偷的跟在一微胖的妇女身后,低垂着头紧紧跟上妇女的步伐,在外人看来只会以为这是一对母女,守城之人亦是未看出端倪,因此常之茸成功混迹入城内,入城后她便不再担心,车夫定然不会想到她此时已进城。   常之茸有些气喘,她扶膝半蹲,缓了一会才直起身来,然而当她抬眼看着京城内熟悉的景象,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的街道,常之茸再次迷茫了。   她不能去杨府。   那她应当去哪?   哪里又有她的容身之处?   常之茸不知道,她亦步亦趋的缓慢走着,独自穿过繁华的长安街,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下意识的便走到愈来愈熟悉的街巷当中,她立在门前站定,那道暗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锁已生锈,门前的石狮不知何时有了裂纹,门顶刻着常府的牌匾早已撤下,昭示着这里至今空无一人。   常之茸呆呆的坐在门前台阶上,倚着石狮,侧头张望着街巷路口,好像再过一个时辰,爹爹便会乘着马车从宫中休沐回家了,他会牵着常之茸的手,一同入正房内用晚膳,常夫人备着一桌她最爱吃的鱼肉醉虾,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   常之茸腿有些麻了,她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有些恍惚的一步步离开了这道街巷。   天色渐晚,夜幕下的京城依旧灯火通明,人流如潮,结伴而行的人们嬉笑声不绝于耳,亦有三三两两的名门贵女乘马车而过。   常之茸拖着疲乏的身子,避开那些熟悉的名门马车,按着记忆中的路线,不知不觉间便脱离了人群,逐步走到了巷尾别院,京城偏僻的东南角鲜少有人来此,往往她与娘亲都是乘着马车前来,送些吃食,待上一日后再回家。   别院中有几棵树枝伸出了墙外,其中那棵杏树让常之茸记忆深刻,因着她时常爬树摘果子,杏子尚不成熟便被她摘下来拿着玩,只是此时那棵树已然变为枯枝,伸展在外,萧瑟在风中。   巷尾别院的红门紧闭,常之茸抬起手,尝试的拍了拍门,里面无人响应,一片寂静弥漫在夜空中。   常之茸有些累了,她又继续走,漫无目的,走到离巷尾别院不远的地方,看到角落竟有一座荒废的庙宇,这里并不大,亦不知曾经祭祀过何方神圣,因着这里平日不会有人来往,常之茸便走了进去,小小的庙内弄堂漆黑一片蛛网连结,灰尘满地,看似荒废已久,墙根处有几道被人遗弃的草垛。   常之茸蜷缩着身体躺在草垛上,闭目睡去。 第10章   常之茸在庙宇内待了三日,她实是有些饿了。   可她身无分文,唯一的首饰便是娘亲留下的玉坠步摇钗,她断不会变卖,那金钗已被常之茸摘下包裹好后紧紧收到了怀里。   常之茸走出庙宇,步行至繁荣的长安街,她四下张望,见到一个卖包子的胖婶娘正在擀面,她走过去,有些许紧张的说道:“我、我想要两个包子。”   胖婶娘抬眼看她,说道:“二十文。”   常之茸攥紧衣袖说道:“婶娘,我身上没有钱,我可以在你这里刷碗,或者做什么活计都可,只要有饭吃便好。”   闻言胖婶娘上下细细打量了一下她,便笑了起来:“哪家小姐,婶子我是雇佣不起,你这身里衣红裙材质与绣工便能买下我一个店铺了罢,再瞧这飞天髻的手法,虽未佩戴首饰,亦能看出是大户出身的闺阁小姐,我断不会看错,在这京城脚下谁没个几分识人眼色,你若是同家人争吵偷跑出府,婶子便劝你赶快回去罢,莫叫人担心。”   说着她随手从蒸笼内拿了三个包子,递给常之茸道:“不要你的钱了,快走吧。”   常之茸怔愣的接过热乎的包子,她还想再说什么,可那胖婶娘已经不予理会转头进了屋内,她不得不拿着包子默默转身,一边吃一边走。   常之茸木讷的嚼着口中的肉包,神情有些呆滞,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然后用力将它胡乱的拆下,随后披散着头发继续边吃边走,吃的有些急了,常之茸便用力拍拍胸口让食物顺下去,又继续吃。   片刻而已,三个肉包便囫囵吞下肚,常之茸走到一无人的巷子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她将棉夹内绣着茉莉碎花衣摆的外衫褪下,潦草的系在腰间,让人看不出样式,又用裙摆从地上抹了不少灰尘,再也看不出这身衣裙的材质用料,常之茸裹紧棉夹,便放心的走了出去。   她在长安街兜兜转转了一整日,询问了很多商贩店铺,可否能让她做活计换取食物,可所问之人但凡见她年岁不大,双手又纤细白嫩,便知她并非贫苦出身,亦不像是会做什么苦力之人,纷纷将她拒之门外。   除却这些体力活,常之茸亦想过可否做些体面的,她虽琴棋书画自幼便修习,样样都会,却样样都不算精通,只道是京中贵女都要修习她才去学,如今想来技艺还不如她识得的药材多,亦只得作罢。   申时,常之茸再度走回了庙宇,沉默的坐在草垛上。   如今已是腊月,京城的寒冬依然刺骨,近乎家家都已烧上煤炭,夜晚便能透过庙宇的窗棱,看到些许白茫茫的雾气在夜空中缓缓飘散。   夜里气温骤降,常之茸却不觉得寒冷,她毫无睡意的看着窗外的那轮圆月,此时的京城让她熟悉,又不熟悉。   回想从前她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哪一个不是比这些更要让人难以接受和痛苦呢,仅仅是过了两年安稳舒适的生活,仅仅是曾经的事情再度来过,心境竟已然如此脆弱,那今后又当如何活下去?   常之茸盯着月色,眼神逐渐的坚定明亮起来,她怎能如此便颓然,她必定要撑下去啊,况且在霖县时李溯说过这样一句话——即便你不愿去杨府,亦要离开这里,京城是最好的选择,相信我。   他为何要这样说?这话中总觉有话。   常之茸决定相信李溯,而她也别无他法,如今李溯便是她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又三日后,常之茸再度踏上了长安街,此时的她已然衣衫不整,脸上污迹点点,浑身上下脏兮兮又披头散发的模样,当真如同一个瘦弱的小乞丐,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她心中清楚,她不愿偷不愿抢,亦不愿乞讨于人,只要能够活下去,又有什么苦是她未曾吃过的呢。   离了杨府她便不能活吗,自然不是,杨府才是真正的噬人不吐骨头,常之茸心如明镜。   她离开霖县后进京,选择相信李溯,她便要将这个选择坚持到底。   常之茸在长安街几乎挨家挨户的与老板攀谈询问,不懈的努力下,终于在长安街一处拐角的凉茶铺里,老板愿意让她白日在此端茶倒水,并给了她一身新的并不合身的粗布麻衣,每日只管一顿饭,然而尽管如此,常之茸依然感激不尽。   凉茶铺老板让她扮成男孩,常之茸顿时明白老板的用意,她将自己的长发挽起盘于头顶,戴上一顶灰色圆帽,搭上那身粗布麻衣确实便混淆了性别,亦方便了许多。   每日常之茸晨起徒步来茶铺,在这里忙上一天再用上一顿饱饭,晚上便回到庙宇睡在草垛。   这日,凉茶铺内比往日的人多了不少,常之茸每每手里都捧着两大碗茶汤,她来来回回穿梭在铺子内忙碌着,一会功夫已满头汗渍,常之茸就停下片刻,站在桌旁用布巾擦了擦脸,便听闻邻桌几人聊到当今朝政。   “听说皇上已经找到流落在外的四皇子了?此事可是真的?”一个胖子问道。   他身旁的壮汉大口喝茶说道:“这还有假,前些日宫中便派仪仗去接人,只是不知何时能抵达京城,此事都传遍了。”   胖子疑惑:“这人是从哪寻着的?离京如此远还能找到,怎知不是冒名顶替的皇子,那我还想说我便是那四皇子呢。”   “你可慎言!”壮汉吓一跳,虚声道:“这人自然是有迹可寻才能寻到,听闻是当年韶贞皇后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一直跟在那皇子身侧照料,更让人惊讶的是那常太医一家,五年前便暗中照顾这二人了,两年前突然离京便是带着这二人一同离京,好似是去了陵县还是霖县的地方,总之便是个荒山野岭的小县城。”   胖子闻言唏嘘道:“那如此说来,竟是这太医一手策划?他竟有如此胆量拐带着皇子跑到那么远。”   “这还真不好说,不管是谁人策划,定都是听从的韶贞皇后遗愿,如今此事天下大白,若我说,最过凄惨的还是那三公主的下场,她襁褓时期被选中做了四皇子的替身,过了十年金枝玉叶的日子,现下被打回原形,落了个宫女的下场,这一朝公主变宫女,滑天下之大稽。”   壮汉摇头感慨,胖子却道:“之前便听闻三公主在福阳宫不受宠,姬贵妃待她极为严苛,皇上嫌她长相平平对她亦不算宠爱,果真不是真龙血脉如何装也不像啊。”   “只得说皇上这回是真的怒了,被已故的韶贞皇后戏耍了十年,若不是此次事情暴露,皇上兴许一辈子也不知自己还有血脉流落在外。”壮汉一口将茶饮尽,抹嘴道:“如今真的四皇子被找到,三公主被贬为奴,常家被满门抄斩,此事便也该告一段落了。”   二人感叹一番,喝完茶放下铜钱便起身走了。   常之茸煞白的脸,愣在原地许久许久,她脑海中还回响着“常家被满门抄斩”那几个字眼。   “小二,上茶!”   闻言常之茸立即回神,强迫自己抛开所有想法,白着一张脸接过两碗茶汤,奋力的继续干起活来。   这一忙便忙到了快戌时,常之茸疲惫的回到了庙宇,将整个身子瘫倒在草垛上,耳边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虫爬声,她双目空洞,思绪越飘越远。   从前身在杨府,常能听闻到宫中与朝廷上的大事,算着日子,差不多李溯便是腊月底被送回了宫中,皇上体恤他流落在外多年很是一番补偿,听闻各宫的娘娘都争先恐后的抢着想将他养在名下,毕竟是曾经的皇后嫡出皇子,未来再不济也是王爷,最终李溯选择了毫无家势的菱昭仪。   而被押回宫内的纤月姑姑,好似被皇上施以重刑后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常之茸猜想着李溯定然为纤月姑姑求情了,可最终仍是没有保全下她吧。   然这个腊月并不是一个平凡的年底,有歹人借由此事惹得宫中纷乱,便在京中暗藏杀手想要谋害朝廷命官,朱丞相便是这个时候在京城被人刺伤,重病在床近半年时间,幸而医救及时才未伤及性命,皇上亦让人彻查了此事,然而却始终没有查到幕后黑手。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要即将发生这些许事情,常之茸又回想到白日里茶铺中客人闲谈的话语,她胸口堵塞,面色麻木,睁着双眼毫无睡意,直至天明。   五日后,常之茸继续在凉茶铺内做活,突然听闻外面有人当街喊道:“接四皇子的仪仗队进城了!快去看啊!”   这一句话,便让茶铺内的人全部奔了出去,外面摊贩们也都放下手上的事物,纷纷跑去了城门口处,都想目睹一番四皇子的真容。   常之茸从前在杨府不得出门,她并不知晓竟还有这番阵仗,此时凉茶铺已空无一人,全都跑去凑了热闹,常之茸得了茶铺老板的同意,她亦放下手中的茶碗,脚下生风般的往城门处跑。   此时的城门已人满为患,大伙都仰头翘脚探向城门处,常之茸扒开拥挤的人群,仗着身量瘦小钻到了前排,她望着城门处,听到身侧的人交头接耳的说道:“说是仪仗队,听闻并不多势大,就几辆马车而已。”   另一人道:“那你还来此观望?”   “我不是想要看看那四皇子是何人吗,诶,来了来了!”   常之茸立即侧头望去,城门处行驶进几辆高亭阔车,那马车有普通的马车三个大,天圆地方的沉木车厢由三个雪白的马匹拉着,马车轮毂亦是有一人之高,然而车门与窗户皆是紧闭,根本探看不到里面,唯独能看到那车身上精致的楠木雕花,浮空的螺纹祥云。   那车很快便从眼前疾疾驶过,常之茸追着跑了两步便再追不上那辆驰行而过的马车了。   她知道那马车内定是李溯,后面还跟着几辆普通的马车和骑着马的宫中侍卫,而普通的马车内听闻是传旨接人的大内总管。   最后一辆马车,却是一辆囚车,木质简陋的囚车内绑缚着一女子,她面容憔悴衣衫褴褛,乌黑的头发四散而下,姣好的面容上苍白如纸,嘴唇亦是在这寒冬腊月里冻成了青紫色,平日温柔似水的眸子再也没有了光泽,她□□的手脚均带着镣铐,一路远行而来,手脚早已冻伤成疾,於黑一片。   常之茸瞳孔缩紧,震惊的看着囚车上的纤月姑姑,她紧紧跟在囚车后面,眼眶微红,只敢小小的喊了一声“纤月姑姑”。   囚车上的人好似动了动,疲乏的睁开了双眼,她茫目的看着京城街道上汹涌的人群,直到与一路跟在囚车后面奔跑的常之茸对视了一瞬。   纤月姑姑微微睁大了双眸,嘴巴张了张,好似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的闭上嘴,冲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无力的勾起。 第11章   常之茸再也跑不动了,她看着几辆马车愈行愈远,颤抖着手捂住脸,缓缓的蹲在了地上。   她大口大口的呼气,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让她呼吸的艰难,胸口亦是疼痛难忍,常之茸蹲在街道上许久,久到所有的行人都已散去,她才缓缓站起身,干涩木讷的眼中泛着红血丝,神情有些木然的,一步一步的往凉茶铺走去。   随着四皇子的回京,整件狸猫换太子的事件风波本该逐渐从民间散去,然而却不是,好似愈发的火热了,大伙茶余饭后一直谈论此事,各种猜测皆有,连已故十年的韶贞皇后是否有邪术一说都被传的神乎其神。   常之茸近日在茶铺做活,耳边常常伴随的便是这些坊间传闻,有将李溯描述成面容丑恶之人,遂回京坐于马车内不敢露面,亦有说韶贞皇后当年是妖媚惑主,喻家叛国皇后也绝非善类,诞下四皇子乃是不吉征兆,不应将他接纳入宫。   种种传言,皆是对韶贞皇后与四皇子不利的言论,细细想来,若非是有人故意在京城散播谣言,怎可能此事会如此发酵,李溯才刚刚回京,便要面临如此境地。   坊间的传闻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宫内之人,若此事传到皇帝耳中,还不知会作何感想,亦不知会不会因此便对李溯心生厌恶,毕竟他虽是皇后嫡出,却有着一半喻家血脉,而喻家,便是皇上的逆鳞,是罪不可恕的罪臣世家。   常之茸每每思及至此,便忧虑许多,但若是按着上一世的发展,李溯应当会安然度过这些,默默在宫内沉寂数年,便不会再有人时时提及到他的身世。   这日常之茸提前两个时辰与茶铺老板告了假,她花了十几铜钱借了笔墨纸砚,写下了一张字条,晾干字迹后折叠收好,早早的便往巷尾别院走去。   字条上没有写多余的话,只有凉茶铺和小庙宇的位置,落款上一个茸字。   常之茸将字条塞到巷尾别院的门缝中,那大门紧紧闭着,挂着厚重生锈的铜锁,里面无人,但常之茸知道李溯回京了,他迟早有一天会来此处,她可以一直等到李溯能出宫来寻她。   常之茸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她愿意赌一把,赌李溯不会将她一人扔在京城不管不顾,因为李溯知道她在京城,定然知道常之茸在等他。   常之茸徒步回到庙宇,临近黄昏时分,她便窝在草垛中休息了。   京城的寒冷还未散去,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年味已经越来越足,长安街上张灯结彩,各家各户早早的便把对子窗花备好了,这些时日裁缝铺最为繁忙,绸缎面料都卖光了,赶着为各家公子小姐制新衣。   而常之茸做着日复一日的活计让她已经有了几分习惯,回京一月的时间,每日在茶铺中忙活,亦无需担心会被哪些贵女小姐们识出身份,因着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断不会去光顾一间小小茶铺。   她看着眼前太阳的余光逐渐隐去,夜空缓缓降临,常之茸阖眼准备早早歇息。   然而她刚闭目片刻,便听闻庙宇外有动静,常之茸警惕心顿时升起,她睁开眼蹲下身子,蹑手蹑脚的爬到窗边躲在门后,将耳朵贴附到墙面上,仔细听闻着外面的声音。   “你是何人,谁派你来的!”一道有丝慌张的声音轻喝道。   然而没人回话,却闻得脚步声愈来愈近,常之茸紧张的蹲在门后,手中默默的掏出怀里那根玉坠步摇钗,以备不时之需用来防身。   短短一瞬间,刚刚喊话之人突然闷哼一声,有武器触地的清脆声响。   “你可知我是谁,朝廷命官一品丞相,今日若你胆敢刺杀于我,定不会有好下场。”   那人仿佛受了伤,语气颇为吃力。   另一个声音终于回复了他:“我要的便是你的命。”   常之茸躲在暗处心中震惊,她想不到自己误打误撞竟遇到了此次暗杀事件,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透过窗户的缝隙查探着外面的情况。   那黑衣人正巧背对于她,他刀中染血,而另一个人身着锦衣华服,手无寸铁,左臂上已然血迹淋淋,两人的位置距破旧的庙宇极近。   常之茸白着脸,握紧钗子,无声的站了起来,她放轻脚步一点点的往门口处蹭,而那两人定然想不到这废旧的庙宇中还有一个人,亦都没有注意到她。   “你是将军府派来的?”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何须知晓我是谁人派来的。”   说着黑衣人一道掌风将那臂膀受伤之人击倒在地,抬剑便朝着那人胸口刺去,若是躲闪不及必然致命,那锦衣男人亦是拼命躲向了一侧,可那剑仍是刺中了他的肩膀,剑尖落于他耳旁的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黑衣人拔剑欲再刺,锦衣男人一脚扫向他的腿,让他俯身不稳了一瞬。   而此时已经站在庙宇门口的常之茸,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步摇钗尖锐的一头狠狠插进了黑人一侧的脖颈处,她亦凭借着医理避开了致命处,拔出步摇钗的瞬间黑衣人已然血流不止。   常之茸惊慌的收起钗子,她见那黑衣人回身瞳孔睁大,一手捂住脖颈,一手执剑便要向她挥来,可最终剑挥到一半就无力的放下,挣扎的倒在地上。   黑衣人倒地不起,常之茸却知道她刺的不深,黑衣人只是短暂的失去了行动能力,她立即扶起地上狼狈不已的锦衣男人。   那人惊讶的看着她,出声问道:“你又是谁?”   常之茸抬眼看着这个年龄与爹爹相仿的男人,一时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只得说道:“我、我……我们快走。”   说着常之茸便拉起男人一路跑到人多的地方,她并不识丞相府的路,只得寻了辆马车,扶着锦衣男人坐进去,与车夫说道去往丞相府。   马车内,男人的伤势愈发严重,常之茸怕他失血过多,便扯了些布条系在伤口处,她没有药,只能用笨法子止血,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将把血量控制住,此时男人已经意识模糊,双目紧闭。   常之茸额间冒汗,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有这番勇气做如此危险的事情,若是刚刚她没有握紧钗子,或许自己便已尸首两处,现下即便救下这个人,她亦忧心忡忡,若是救活还好,若是死在马车内,她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好在车夫轻车驾熟,半柱香的时间便将人送到了丞相府门口,常之茸跳下马车,用力拍了拍丞相府高门府邸的大门,一个小厮打开了门阀,瞥眼上下打量着常之茸说道:“你是谁?乱敲丞相府的门小心吃衙门饭。”   常之茸抹掉头顶的汗,喘息道:“快喊你们管事的来,马车内是丞相大人。”   那小厮自然不信,走到马车前,掀开帘子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大喊大叫的跑进了府内:“大公子!不好了!老爷受伤了!”   见状常之茸总算松了口气,不稍片刻,府内便疾步出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长相极为俊朗的少年,他一身月牙白衣,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常之茸见到这人一愣,她识得这人,上一世有过一面之缘,此人便是京城内三小公子之一,亦是万千名门贵女们的择偶首选,比她大两岁的丞相之子,朱彦策。   朱彦策有条不絮的指挥着下人将马车上受伤的丞相抬入府内,又命人去寻京城最好的郎中,一切都安排妥当,才转身看向常之茸。   而此时的常之茸属实有些难堪,她那身粗布麻衣为了给丞相止血,撕烂了不少布条,她出来的匆忙亦没有带圆帽,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当真是一幅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   朱彦策却没有多说什么,温声道:“此次多谢你及时救下家父并送他回府,可否告知你叫什么?待家父病好,我便登门拜谢。”   话落,他还细心的侧身与管家说道:“给这位姑娘拿一身新的衣裳。”   常之茸忙摆摆手道:“无需言谢,既然人已送到,我便先走了。”   朱彦策又扬声问道:“那你叫什么?恩人之名总不能不知道。”   “恩人真的说不上。”常之茸淡淡笑了一下,酒窝浅现:“我叫之茸,举手之劳无需言谢。”   言罢常之茸便转身迅速的走掉了,身后站在丞相府门口的朱彦策,轻轻皱眉不解,许多人攀炎附势恐怕巴不得想与丞相府沾点关系讨点好处,然今日竟然遇到个问名字却连姓氏都不愿告之的女孩,朱彦策怎能不心中疑惑呢。   他站在门口想了片刻,待郎中已匆匆赶来,他才抛开此事转身回府。   常之茸回到那处庙宇,原本倒地的黑衣人果然早已不见踪迹,然而常之茸也不敢再轻易睡在庙宇内了,她怕那人再来此寻仇,而她身上这件衣裳亦破漏的不能再穿,常之茸只得穿回那件来京时的刺绣红裙,那身衣裳脏污严重,已看不出好坏。   另一套褪下的粗布麻衣常之茸亦抱在怀里,今日她注定要露宿街头,而冬日的京城是十分寒冷的,无风还好,若有些微风拂过,便能感到面如刀割,常之茸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得住。   她无处可去,只得走回凉茶铺,在铺子的后墙处寻了个角落,将粗布麻衣盖在身上,便偎在此处。   翌日。   睡了一夜大街的常之茸果真感染了风寒,喷嚏止不住的打,茶铺老板见状便要给她告假歇息,常之茸忙拒绝了,她实在不知若不在凉茶铺内做活,自己还能去哪里。   接连睡了三日接头的常之茸,在第四日时终于顶不住头晕脑胀,徒步回到了那间破旧庙宇内,她用赚取的本就不多的铜板在药铺抓了几味感染风寒发热的中药,怀揣着药材闻着那股熟悉的淡淡苦涩的味道,常之茸便觉得安心了不少。   回到庙宇后,常之茸已然将救人之事淡忘,她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曾经的常家都够不上丞相府的人,如今她亦没想过借此求得什么奖赏,只道是萍水相逢救人一命。   而因染着风寒头疼发热,常之茸无力再想其他,服下药后倒在草垛上便睡着了。   沉沉的睡梦中,常之茸好似听到了一些声响,她想睁开眼睛,可疲乏的双目如何也睁不开,耳边清晰可闻的能听到一个声音在说话。   “这破庙里竟然有一女的,瞧着年岁不大,应当滋味不错,不若我们哥俩给她办了?”   “这人不会死了吧?老子可不愿上个死人。”   常之茸感到有人拍打她的脸,力道之大,脸颊一侧瞬间红成一片,亦是硬生生的将她拍醒了。   费力的睁开双眸,微微喘着粗气的常之茸看着眼前之人,竟是两个衣衫褴褛嘴脸丑恶的乞丐,这二人盯着常之茸的眼神猥琐至极,常之茸不禁冷汗直下,手下意识的便伸向怀中,握紧了步摇金钗。   其中一个胖子留着口水说道:“没死,正巧此处无人,弄了她。”   说着那另一个瘦高的乞丐便伸手朝常之茸袭来,常之茸立即掏出金钗刺向那人,金钗直接刺穿了乞丐的手掌,他痛叫一声,此举亦是激怒了二人,胖子直接扬手就朝常之茸打去,一掌将人掀翻在地。   常之茸发着热的身体头晕眼花,她极力的想爬起来,可最终无力的晕了过去,手中金钗落地。   两个乞丐见她晕倒,直接便将人摆弄起来,他们嬉笑着褪下自己的破旧衣衫,便要去扒常之茸的衣裙,眼见就要得逞,二人都未注意到庙宇外的动静。   常之茸昏厥不省人事,衣衫被人粗暴的剥落,仅剩一件里衣,那胖子伸手便要扯开,手指还未碰到,一道剑影闪过,乞丐胖子的那只油腻的猪手便被砍飞落地,胖子大叫一声,手腕上的血喷涌不止。   两个乞丐惊恐的回头,只见一个黑金锦服头顶玉冠的少年,脸色极其阴郁的看着他们,那双漆黑的眸子中煞气袭人,他额间青筋暴起,手中一柄寒光短剑,怒不可揭的说道:“谁准你们动她的?”   乞丐来不及张嘴解释,少年人手腕抬起,几个剑起剑落,两个乞丐便身首异处,死不瞑目,连最后一丝声音都未发出。   少年褪下外杉盖在常之茸身上,对庙宇外静候的奴才说道:“先带她上马车。”   奴才闻声称是,手下轻柔又迅速的将常之茸抬上了马车。   那少年并未收起剑,他眼中戾气正盛,走到两个乞丐的尸体旁,抬剑便切了下去。   半柱香的功夫,庙宇外的奴才扬声说道:“四皇子殿下,是时辰该回宫了。”   闻声,李溯提着剑,缓步从庙宇中走出,对他说道:“你可看到什么了?”   那奴才冷汗淋淋,低垂着头刚好看到那柄滴着血的剑尖,咽了口吐沫说道:“奴才什么也未看到。”   李溯收起剑,上了马车。   那奴才颤抖的往庙宇内瞄了一眼,顿时脸色煞白,惊恐不已,回头对另外两个跟班奴才说道:“立即回宫。” 第12章   李溯进京回宫那日,皇上便直接召见了他。   李溯在宫人的带领下沐浴更衣,换了早已备好的黑金绸面衣衫,玉冠束发,气宇轩昂,一切收拾妥当后就被带去了乾元殿。   殿堂之上,李溯面上并无过多的神情,他将初次入宫该有的胆怯演绎的尽致,规规矩矩的跪在殿前,景帝位于上座,姬贵妃于下首,两侧则是各宫嫔妃们,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射到了李溯身上,好似对韶贞皇后嫡出的皇子极其感兴趣。   景帝虚一抬手让他平身,看着眼前这个局促不已头都不敢抬的皇子,浑身散发着怯懦的气息,与曾经韶贞皇后大气洒脱的性子完全不同,若非长相有五分相似自己,景帝绝不敢置信这如此唯唯诺诺的是他的儿子。   而李溯的眉眼低垂不敢言语的模样,亦是让各宫娘娘看在眼里,心中不乏感叹如此俊朗的皮囊却生了这般没用的性子。   “你无需紧张,既然你是堂堂正正的皇室血脉,便是天底下当之无愧的朕的四皇子。”   景帝率先打破了沉寂,嫔妃们纷纷附和称是。   姬贵妃今日自是盛装出席,妩媚的凤眼轻佻,头顶的金冠翡翠坠叮当作响,她手持摇扇半遮面的笑道:“即是有皇上的血脉,自当是个好孩子,日后必然是大有作为的,只是现下被皇上的威严震慑到了。”   皇上听得这番解释自然心中开怀,于是语气稍显温和的对李溯问道:“你如今已满十岁,学业如何,基本的《史略》应当通读了罢?”   李溯仍是微低着头不敢抬眼,两手紧紧攥着衣袖,小声回道:“没有习得《史略》。”   皇上一愣:“那你平日习哪册书?师从何方?”   “已习完《千字文》《三字经》,老师便是霖县私塾内的王秀才。”   闻言皇上当即面色气郁,不禁挥袖愤慨道:“一介穷酸秀才也配得当皇子的老师?他们便是这般教导于你,荒唐!”   姬贵妃忙对一旁的宫女使眼色,宫女呈上一杯温好的龙团茶,姬贵妃一手接过,起身亲自走到皇上身旁献上热茶,柔声安抚道:“皇上莫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待明日便让国子监林太傅亲自为四皇子授课,那些耽误了四皇子的人均不得轻罚。”   皇上端着茶杯一饮而尽,脸色依然不够好看,而殿内的嫔妃们已经心中了然,这四皇子大概算是废了,《千字文》《三字经》这些启蒙之书是皇子们五岁便修习教授的,十岁早已揽读群书,能文能武了,都是为了十五岁成年能出宫封府得个好封号,或许还能争一争太子之位。   然而即便再不好,四皇子依然是皇后嫡出,他不需要多有能耐,再不济日后也定是王爷,能够抚养他便是后宫嫔妃们稳住身份的利器。   瑜妃见缝插针的说道:“臣妾瞧着四皇子与淇儿年龄相仿,不若往后便让淇儿多多与他作伴,互相学习。”   姬贵妃此时笑了:“瑜妃妹妹有心,但淇儿比四皇子小了一岁,年岁尚小当不得表率,涛儿反而更加合适一些,亦能平日里作为皇兄在学业上教导着四皇子。”   瑜妃只得面上笑笑,暗中却捏紧了手中的丝绢。   李溯静静看着这些嫔妃们表面一派和气的想要争抢于他,始终不做言语。   景帝好似觉得嫔妃们都言之有理,便问向李溯:“你想去哪个宫里?李涛是你的二皇兄,李淇是你的六皇弟,菱昭仪与安嫔亦都有皇子与公主在侧,若你想去其他嫔妃之处,亦无不可。”   李溯闻言终于抬起头来,眼神小心翼翼的一一看向在座的妃嫔们,几乎每个人面上都挂着虚伪和善的笑容,鲜少有对他不施以善意的,他看了几圈,仍久久未能言语。   姬贵妃见他定夺不下,轻声笑道:“若四皇子殿下愿来福阳宫,便许你一件事,只要本宫能做到,何事都可,如何?”   听得她此言,其余人有些诧异,连同皇上都半是兴致的打眼看向姬贵妃说道:“这可不像是朕的姬贵妃平日作风。”   姬贵妃娇嗔的羞红了脸,面若桃花,甚是撩人,她笑道:“臣妾就是见了四皇子便心喜得紧。”   说完便向李溯投去自信的目光,好似他定不会再有第二选择。   李溯却道:“何事都可?”   姬贵妃颔首:“自然。”   “可否请求贵妃娘娘,饶过纤月姑姑。”   姬贵妃愣住,侧目看向皇上,果不其然景帝的脸色顿时又青黑一片,其余嫔妃们亦不敢言语,暗自斥责着这四皇子哪壶不开提哪壶,韶贞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私自拐带皇子犯下如此滔天罪行,怎可轻易饶恕?且那唤做纤月的宫女,已被皇上下旨废其双腿,刺其双目,一辈子拖着残废之躯做奴做役直至身亡,这可是比死刑来的痛苦甚多。   姬贵妃轻咳一声,仿若悉心的说道:“纤月一事已由皇上定夺,何人都不可更改,再者皇上乃是一言九鼎之尊,岂能随意更改旨意,你便再细细思量一番,换一事即可。”   李溯微微蹙眉,又恢复平静,他没有过多思虑,又直言道:“那可否要一女子入宫,做我的贴身宫女?”   他这番话一出,很多妃嫔都暗暗摇头,想不到四皇子竟是个胸无大志儿女情长的多情郎,皇上虽未说什么,但在座之人都知晓他心中定是不快的,一个皇子,不是为罪臣开罪便是为求得女子,丝毫不见其进取之心。   而姬贵妃自然笑着答应,这笑终于不再表面,而是心里也在笑,嘲笑不已。   她怎能不高兴?当年的韶贞皇后处处压她一头,若不是皇后已故,如今见到四皇子,姬贵妃真是想当面嘲讽她一句:这便是你唯一的儿子?   ※   常之茸醒来时,猜想过无数的结局,再坏无非便是自己被人强占了身子,亦或重病在庙宇内无人看管,她睁开双眼时,内心已然为自己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但无数的猜想中,也没有一个猜想是她竟然躺在一处极尽奢华的宫殿内。   这里高柱悬梁,床榻四柱绘制着金色云纹,悬下的珠纱帘轻盈柔和,目及之处皆是金碧辉煌,叫人看花了眼,且这里暖如春季,地龙温热的熏陶着整个寝殿,即便是常之茸曾经所居的常府,内饰亦不及此处的十分之一。   常之茸神情怔愣,一瞬间以为自己定是死了才能来到此地,直至门外进来几个两个宫女,见她坐在床榻边不禁叮嘱道:“姑娘还是切莫起身,你染了风寒又刚刚降了头热,你歇着,我去告知四皇子殿下。”   话落她便出去了,常之茸还未回过神来,她好似病了便连头脑都不大清醒了。   另一个宫女拿起热布巾,递到常之茸面前问道:“姑娘是自己擦拭,还是奴婢服侍您?”   闻言,常之茸接过布巾擦了擦脸,又递给那宫女,她转身便走了,态度让常之茸有些匪夷所思,不知自己何时招惹了她。   坐了片刻,才顿时惊觉刚刚宫女口中的四皇子殿下是李溯。   正巧此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常之茸抬眼望去,又愣住了,所来之人确是李溯,然他一身黑金锦服,青色镶玉腰带,头发整齐的用玉冠束起,再不是霖县朴素衣着的模样,短短两月不见,好似不认识了一般,李溯高挺的鼻梁,比原来更加棱角分明的脸庞,薄唇轻抿,一时贵气逼人,亦有股冷淡俊美的少年模样,什么京城四公子,想必也没有如此装扮的李溯一半好看吧。   待常之茸看到他腰间系着的绀青色绣有“溯”字的香囊后,便弯唇轻笑了。   李溯同身旁的宫女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宫女应声退下,关紧了殿门,常之茸这才哑着嗓子说道:“阿溯,这般模样当真好看。”   李溯面露窘迫之色,憨憨的神情还是那个常之茸熟悉的李溯,见她脸色依然苍白,赶忙说道:“你病还未好,快躺下。”   常之茸被他按着躺回了柔软的床榻上,她好奇的问道:“你是如何寻到了我?”   李溯坐于床边,垂眼低声道:“待我能出宫的那日,直接去了巷尾别院,便看到你留下的字条,当晚立即去寻了你,若是我能再早几日出宫,你便不会遇到歹人了。”   见他脸上愧疚,常之茸摇摇头安慰道:“无碍,你看我现下好好的,若非是你及时赶到,我便不会得救了。”   李溯却颓然叹息:“都怪我,一切都怪我。”   常之茸看向他,伸手握住了李溯冰凉干燥的手掌,浅笑道:“你不知我在听闻别人说道你竟是四皇子时,内心有多么惊讶,我竟曾经日日与皇子为伴毫不自知,阿溯你莫要自责,此事如何能怪到你身上。”   好似没想到常之茸会这般说,李溯早已做好会被常之茸愤恨一辈子的打算,他有些愕然,有些红了眼眶:“若不是因为我,若不是韶贞皇后当年此举,常大人和夫人、纤月姑姑都不会被牵连,你亦不会流落街头险些被那低贱的乞丐欺辱!”   李溯情绪略显激动,浑身轻颤,常之茸双手紧紧握住他微凉的手掌,思及爹爹与娘亲,历经两世,她怎可能不难过,可事已至此,这又能怪谁?   “娘亲曾与我说过,韶贞皇后是她最为钦佩又蕙质兰心的奇女子,她有很多传奇般的事迹与传闻,她并未背叛于皇上,却被家族牵连至自缢身亡,她宁可死都要保全于你,阿溯,她是你的娘亲,她为了你能好好活于世上不受宫闱之苦做尽打算,你不可那般怪她。”   常之茸明亮的双眼定定的看着李溯,而此时李溯却有些怔愣:“之茸,你便不恨她吗?就是她,害死了常大人和常夫人。”   “我恨,我恨过。”常之茸转眼望着头顶高高的悬梁,想到爹爹与娘亲说过的话,她又摇摇头道:“可现下我不恨了,因为爹爹与娘亲都不曾恨过韶贞皇后,他们是心甘情愿为皇后娘娘奔赴这一切的,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才不负皇后娘娘多年来的庇护与恩情,若是没有韶贞皇后,便没有京城常家,亦或许没有我了。”   李溯有些慌乱的说道:“之茸,莫哭。”   常之茸这才发觉自己竟已泪如雨下,滚滚流下的泪水不断打湿了双眼,忍了这些时日,如今再也忍不住的对李溯哽咽倾诉道:“可是阿溯,我好想爹爹和娘亲啊,我好想他们,真的好想。” 第13章   这一日,常之茸趴伏在李溯肩头,哭了近整整两个时辰。   她哭肿了双眼,哭哑了喉咙,将从前受过的委屈通通哭了出来,李溯亦陪伴在她身侧,静默的抱着她,赤红的双目血丝分明。   翌日。   经过宫中御医的诊治,常之茸的风寒已然痊愈,她自然没有资格请动御医,而为她出面诊治之人,实则是当年常苍舟的同僚,他知晓常之茸便是常苍舟独女,遂为她抓过药后与她说道:“往后你在宫中,若有个头疼脑热便来太医院寻我,我吴老定不会在药材上亏待了你。”   常之茸有些动容:“吴太医,谢谢您。”   吴太医摆摆手,转头潇洒的便走了。   而常之茸的身份亦是瞒不住的,她作为四皇子贴身宫女一事自然传闻到了姬贵妃耳中,令姬贵妃又是一阵厌恶,她的贴身宫女晓兰不禁私自提议道:“贵妃娘娘,不若奴婢过去给她个下马威?”   姬贵妃挑眉轻哼道:“自是不用给她什么好脸色,本宫倒没曾想竟是那常家弃女,此时她已进宫便罢了,这常太医让本宫很是惊讶,竟让他的女儿成了漏网之鱼在此事逃过一劫,算盘可打的真是不错,但她只身一人又能在宫里撑过几日,小小弃女罢了,不足为惧。”   而另一边,福阳宫的苕岚苑内,常之茸正临时学习着如何伺候皇子更衣换服,因着明日一早,她便得跟随李溯一道前往福阳宫正殿,例行给姬贵妃请安。   皇子的服侍自然是与常人的不同,亦繁杂许多,常之茸两世都未接触过这些,只得从头学起,发冠要如何束的整洁,腰带要如何盘扣,里衣中衣外衣都要如何打理存放,佩饰又要选择性的带什么材质的玉,通通都是宫中的学问。   李溯见她焦头烂额的翻看着那些衣裳,不由得说道:“之茸,你不用做这些,便让外面那些宫女为我穿戴梳洗就好。”   常之茸立即拒绝并郑重说道:“我才是你的贴身宫女,这些事自然是我的分内事才对,怎能让他人插手,你无需担心,我熟悉一段时间便能学会了。”   闻言李溯又垂丧了脸,他自责道:“对不起,都怪我没有能力,虽为皇子,却只能让你委身于宫中做宫女,但若往后我有能力了,定然不会让你这般受累。”   李溯语气中满是愧疚,常之茸回身看着他低头垂目的样子,走到他身侧,学着娘亲用手摸了摸李溯的发顶,笑着说道:“阿溯,我突然发现自己忘记对你说一件事。”   李溯抬头疑惑:“何事?”   常之茸眉眼弯起,梨涡浅现:“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入宫,并做了你的贴身宫女,我真的很开心。”   李溯怔愣住,一时失了言语。   “你不在的那些时日,我日日宿在京城那所偏僻破旧的庙宇内。”常之茸像是有点自豪的说道:“你应当不知吧,我还露宿了几日街头呢,就在长安街附近。所以我能吃苦的,况且我亦不觉得这有多难,我只是不愿去杨府委身于他人屋檐下,任由他人掌控自己命运的滋味并不好受,我选择相信你,我知道你定不会抛下我一人在京城,然后你看,我的相信是对的,所以我现在才能在你身侧,能安心的做你的宫女不是吗。”   常之茸坐下来,笑着在李溯的手掌心上捏了捏:“阿溯你可是四皇子呀,别再跟我道歉了,亦无需自责,我能常伴着你便很开心了。”   李溯在常之茸的开导下,终于露出了些许放松的神情,有些憨憨的笑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常之茸便早早的起床,她所住的地方是李溯寝殿旁的配房,地方虽不大,却很整洁,常之茸已然知足。   她起身先是自己洗漱干净,穿戴好宫女的淡藕色衣裙,又裹上乳白色夹袄,便匆匆去往临殿烧水,自己伸手试着水的温度,然后舀水到铜盆内。在烧水的同时,她又起火和面,快速的做好一份黄糕,上面撒上些果脯。   一切都收拾好后,天色已蒙蒙发亮,常之茸端着铜盆轻声进了李溯的寝殿,发觉李溯已经起身了,正站在床榻边自己穿衣,常之茸忙快速走过去说道:“你别动,我来我来。”   她把李溯按坐在床榻边,将盆中的布巾净后拧干,递给李溯。   李溯不得不接了过去,他擦完脸有些赧然的说道:“我还是自己穿衣吧。”   常之茸一口否决:“不可,你若不让我伺候,我便一日不理你。”   李溯无法,站起身来只能让常之茸为他继续更衣,今日这衣裳也比较繁琐,衣襟需层层叠好,外衫是广绣长服,青黑色的缎面上绣着暗金流动的云纹,腰带选了个简单的只在中间镶了一颗玉珠的款式,头发整齐的束起,顿时整个人看上去仪表堂堂。   因是头一日去福阳宫正殿给贵妃请安,她的一双儿女也会在,李溯自当正式一些。   常之茸一边为他整理衣衫,一边叹息道:“笨阿溯,你怎的选了姬贵妃做你的母妃,明明其他妃嫔更好才是,我听闻菱昭仪便是个性情温和好相处之人。”   为何常之茸会如此说,因为上一世李溯便是在菱昭仪身侧,她未曾想到如今竟成了姬贵妃。   李溯未与她说个中缘由,只是挠头道:“都一样吧。”   常之茸见他这幅单纯的模样,甚是为他忧心,宫中谁人不是人精,李溯纯良憨厚,往后怎么斗得过那些人呢,她必然得尽其所能好好护着李溯。   临行前,常之茸将黄糕端了出来,递给李溯说道:“快吃两块垫垫肚子,我们还不知多久能回来。”   李溯吃了两块黄糕,亦让常之茸也吃,她拗不过,只得吃下一块,满嘴甜腻……糖似是放多了,常之茸内心暗叹,她这做糕点的能力比之纤月姑姑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往后真是要多加练习了。   此时时辰刚好,常之茸便陪伴在李溯身后,一同去了正殿。   正殿自是比苕岚苑阔气的多,整个福阳宫除去正殿有五个别苑,最好的云扶苑自然是三皇子的住处,千秋苑则是五公主的住处,苕岚苑离正殿稍远,长久未有人居,自是不及其他别苑奢华。   姬贵妃一身金边银绣的紫衫长裙,慵懒的坐于上首,裙摆拖地,头上亦是珠光宝气,她一手撑着侧脸下颌,一手握着白玉茶盏浅饮。   李溯入殿时,三皇子和五公主还未到,他规矩的在堂下俯身行礼道:“儿臣给母妃请安,母妃万福金安。”   姬贵妃一双凤眼噙着笑意:“快些起来吧,在宫中生活可还适应?”   李溯起身,垂目恭敬的回道:“回母妃,已然适应。”   闻言姬贵妃点点头,她将视线扫向后侧的常之茸,倏然凤眉一横,厉声道:“你这宫女怎么回事,还不引着四皇子在侧首坐下,若是传出去还道四皇子在本宫这罚站不成?”   常之茸立即低头称错,她便迅速引着李溯在一旁坐下,又于身后站好。   而此时姬贵妃瞬间又转换了神情,嘴角勾起,对李溯柔声道:“四皇子定是个好脾气,但宫女可不能惯着她们,规矩该学还是得学,母妃明日便派个老嬷嬷去你苑中,日日教导一番你的贴身宫女才可。”   此话完全不给李溯拒绝的余地,常之茸在后侧暗暗咬牙,却只能先忍下这口气,谁叫她确实对宫中的规矩知之甚少,若不系统的学习一番,往后定然还会在其他事宜上出错,若这姬贵妃只会寻她的错处,她便做到让人寻不出她的错来。   此时殿外三皇子和五公主终于姗姗来迟,李涛大摇大摆的走入殿内,见到侧首坐着的李溯愣了一瞬,随即便是毫不遮掩的厌恶,他随意的福了福身:“皇儿给母妃请安了,母妃万福。”   而在他身后的五公主李清娂,则是规矩俯身礼仪周到:“母妃万福金安。”   两人都身着蓝衣,却一个招摇不已,一个不言不语。   李涛一身风流倜傥的宝蓝衣衫,腰带上明珠亮眼,连同束发的发冠上都镶了一圈蓝田玉石,活脱脱便是公子哥的模样。而李清娂却是简单的浅色白裙与浅蓝外衫,头饰戴了一抹翡翠簪,手腕上坠着碧镯和银环,她面无表情,静静坐于一旁。   姬贵妃见到李涛后脸上的笑容便直达眼底,她连语气都不同了,宠溺的问道:“涛儿近日功课如何?”   李涛自是一幅骄傲自满的模样不懈道:“林太傅教授的内容太过浅显,一听便会,儿臣觉得甚是无趣。”   姬贵妃闻言更是满意了,笑的合不拢嘴:“你这般用功学习,母妃自当欣慰,你比四皇子年长两岁,待明日你四皇弟去了国子监,你要多多教导于他。”   李涛瞪大双目,似是不敢相信这是姬贵妃所言,他没有回应,只是重重哼了一声。   姬贵妃瞧着李溯拘谨的坐于下首,不敢言语的样子,轻声笑道:“说来四皇子年岁亦不小了,当年涛儿有你这般大的时候,求着本宫给他添通房丫鬟,本宫作为母妃自当多多操心一些,待过两日,便寻几个面容模样皆是上乘的宫女,送到你苑中。”   话落,李溯还未说话,李涛已经愤然起身,十分生气道:“母妃,凭何他才来便有数个通房丫鬟,我从前苦苦求了你十日,你才准许给我一个通房丫鬟,还面容丑陋,到如今亦没多给我个好看漂亮的,如此不公!”   这番话说完,姬贵妃顿时拉下脸来,面带愠色,那双美目凤眼立时如寒冰般,吓的李涛缩了回去。   姬贵妃面上再无喜色,沉下声说道:“你们先退下吧,涛儿,你给本宫留下。”   李溯与李清娂二人俯身行礼,退出了正殿。   李清娂始终没有言语,她出了正殿后亦未与李溯多话,只是看了他一眼后便直接走了,李溯和常之茸也匆匆离开了这个让人不适的正殿。   回到苕岚苑后,常之茸怒气冲冲的跟在李溯身旁进了寝殿,一坐下便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后气道:“这个姬贵妃当真是没安好心!”   李溯见她气成这样,安抚的说道:“明日老嬷嬷若是来借由教导宫规罚了你,我便让她日后不要来了,若你实是不愿,我一会再去求一求姬贵妃。”   常之茸愣了愣后,满面心急,恨不得拍一拍李溯的脑袋,她心急如焚道:“不是老嬷嬷一事,那嬷嬷再如何看在你的面上也不敢重罚我,我气的是那姬贵妃要给你添通房丫鬟,笨阿溯,她何意你还看不出吗,表面虽对你好言好语,却做出此等事来,她是想毁了你啊。”   听她说完,李溯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   常之茸更急了,站起来围着桌子打转,给李溯解释道:“她给你添貌美漂亮的通房丫鬟,却不给三皇子添,自然是怕三皇子沉溺于美色,你如今虽已十岁,却也不必要那许多通房丫鬟,她便是想借此让你沉溺在房事上,阿溯,你万万不可与那些宫女有染,她们如何勾引你你都要管住自己。”   常之茸苦口婆心,李溯听到最后终是听懂了,他笑了笑:“你放心,我定不会与她们发生任何关系,看亦不会看的。”   “看肯定还是要看的。”常之茸重新坐下来,面对面的郑重叮嘱道:“但也只许看看,不能走动过近,以防你往后会禁不住美色的诱惑。还有,明日去到国子监,要懂得藏拙,不能让其余人知道你已揽读群书聪慧过人,会遭人嫉恨的,你那么傻又心思单纯,我怕他们会想害你,知道了吗?” 第14章   这一夜常之茸当真是语重心长的说了许多,多是为了让李溯避其锋芒,明哲保身的法子,李溯自然正襟危坐乖巧的听着,对常之茸嘱咐的每件事情都点头答应。   即便如此,常之茸仍然一晚没有睡好,因着她的身份没办法陪同李溯前去国子监,自己亦要接受宫内嬷嬷教授宫规,她虽历经过一世,知晓所有宫中发生的大事,却无法得知哪日国子监内谁人欺负了四皇子这些细小之处,遂极怕李溯会因此吃亏,若非如此从前那些百姓怎会流传他性情孤僻狠戾呢,明明如今还是个纯净的半大少年。   忧虑重重的常之茸半睡半醒,直到翌日清晨,丁嬷嬷便带了一个宫女前来,俯身给李溯行礼后说道:“四皇子殿下,姬贵妃娘娘吩咐老奴为殿下的贴身宫女教授宫规,遂这些时日便由慧心陪同服侍,以免对殿下有照顾不周的时候,慧心亦是老奴一手教出,很是听话伶俐,由两人同时照料殿下,必定能够面面俱到。”   一旁宫女慧心俯身行了一礼,她肤色白净,那双妩媚娇柔的眼睛好似会笑,微微轻佻勾人的很,常之茸立即会意,贵妃这便开始安插人手在李溯身侧,还挑选的净是年岁不大又貌美的宫女,但好在送来的不是什么通房丫鬟。   而这一日陪伴李溯前去国子监候着的,自然是慧心,常之茸便留在苕岚苑内接受丁嬷嬷的教导。   常之茸自认作为京中贵女,虽未学习过宫女宫规,却也见得不少,她早已做好准备,无论丁嬷嬷如何发作磨难于她,她都要忍住坚持下来,因为留在宫中,已经是她如今最好的后路,亦是辅佐陪伴于李溯身旁的唯一途径。   丁嬷嬷身材微胖,眉眼犀利,两侧嘴角好似常年向下垂着,鼻翼旁有两条明显的沟壑,她面容不怒自威,手中拿着一长条藤鞭,严厉的说道:“既已入宫,老奴便不管你曾经是何身份,都要懂得宫中的规矩,而作为宫女,首先要做到便是一个静字,行不准回头,笑不能漏齿,走路就要落地无声,不能惊了贵人,笑不许出声,哭不许出声,挨打亦不许出声。”   常之茸站在院中,瑟瑟寒风下,点头称是。   丁嬷嬷让她把袖子撩到臂弯处,露出小臂,在院内平坦的石子路上练习走路,若有一步踏错,一步声重,那根藤条便毫不留情的甩向常之茸裸露白皙的小臂上,顿时上面印下一条红痕,而若常之茸因被打发出任何声响,便又会再打一下,直至她安静的不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如此过了大半日,常之茸手臂已经僵硬,原在寒风下便被冻的瑟瑟发抖小臂通红,上面还有青青紫紫的藤条痕迹,然常之茸再未因被打而出声,甚至在最后一个时辰里,丁嬷嬷已经找不到她走路时的错处,她这般坚韧的心性,让老嬷嬷心中亦是微惊。   而此时另一边,国子监内。   李溯清晨前来时,屋内已然熙攘一片在嬉笑欢闹,他一进来,原本人脑的屋里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他,目中有好奇,亦有玩味。   然李溯见过且识得的只有两个,三皇子李涛和五公主李清娂,李涛依然还是那副不带遮掩的厌恶神情,李清娂只看他一眼后转移开视线。   “呀,这是谁?”一个娇柔的声音故作惊讶的问道:“莫非是传闻中的四皇弟?”   女子此番明知故问,她眼中满是看戏般的嘲意,身着粉衣裙黛,妆容艳丽,头上琳琅满饰,此间女子仅二人,既不是李清娂,便是二公主李清姝了。   李溯并未言语,他默默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寻了处空闲的伏案坐下。   李清姝见他这般无视自己,当即不满娇哼道:“三哥哥,你看他,当真一点礼仪全无。”   李涛闻言嗤笑:“乡野来的罢了,二妹你还与他自降身份说话?”   此言一出,李清姝立即便笑了:“是是是,倒是妹妹我的错了。”   而另一侧,一看似与李溯年岁相当的少年摇摇头,他身材纤瘦,面容阴柔,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并不赞同李涛刚刚的言论,他便出言温声说道:“三哥,此话严重,四哥流落在外吃了许多苦才得以回宫,他身赋父皇的血脉,又是皇后嫡出,与你我都是兄弟,怎会是乡野之人。”   李涛极其不屑的嘲笑道:“四哥都喊上了,李淇你是条狗吗?见人就会说好话,倒也不见父皇多喜爱你,要不你给我学狗叫两声,皇兄我帮你看看是不是这犬吠还有待提高?”   此番话另屋内其余几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而李淇阴柔的面庞沉了沉,张嘴好似要反驳什么,却又迅速闭上,不再言语。   恰巧此时林太傅已踏入门来,所有人都不再交头接耳,端坐于伏案前,因着林太傅是带着御赐戒尺来的,皇上早已放言之皇子与庶民应同等待遇,若不认真读书便戒尺伺候,所以无人敢在林太傅面前过于放肆。   林太傅身形骨瘦如柴,宽大的衣袍空荡荡的挂在他身上,他白发苍苍,却横眉竖目面容严肃。   但他亦有细心之处,来时便带了几册崭新的书籍,皆是拿来给李溯的,并特意对李溯说道:“若书中有何不解,尽可拿来询问于我。”   说罢便开始授课四书五经及资政要览等,李溯翻阅着书册,上面笔墨清晰,却在他手中每每都是页不对题,林太傅所讲的内容他总是跟不上,一刻钟时间才能翻页寻到授课内容,然那时林太傅已讲授其他,如此循环,几乎任何内容都未习到。   他此番举动,坐于他右侧不远的李淇通通看在眼中,有些惊讶于李溯的蠢笨程度,而他哗哗翻书的声响亦是让其余人发觉,频频回首看向他,见他应接不暇的找不到所讲内容,便私下又是一阵无声嘲笑。   遂直至整日课程结束,李溯都默默沉浸在听不懂与跟不上的翻书之中度过,连林太傅都只能摇摇头无法的走了。   这时李涛心情颇好的收拾自己的书册交给书童,然后他起身走到李溯桌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籍翻了几页,啧啧说道:“四皇弟,来前母妃让我多多照顾于你,我便不能辜负母妃的期望啊,我瞧你也别看这些繁杂的史册与资政了,皇兄先教教你三字经如何?”   他字字讽刺,一旁的李清姝听闻后捂嘴惊叹又笑道:“什么?四皇弟如今连三字经都不识吗?当真是皇家丑闻了罢。”   李涛放声嘲道:“我看他怕是连蠢笨二字都不知如何写。”   二人一唱一和,接连嘲讽不断,李溯一直坐于伏案前,仿若未闻,低头不发一语。   他这般不反抗的举动更是让李涛想要欺压于他,于是李涛便直接拿走他桌上所有书册,走到窗前,瞄准着窗外一潭浮着冰碴的池塘,似是练习投掷一般的,将书籍一册册的扔向池水中,若是砸中池中的碎冰,还要欢呼一声,直到将手里的书册全部扔完。   “四皇弟,皇兄今日教你的这招叫投书掷湖,好好学啊。”李涛笑的肆意,李清姝在一旁拍手叫好。   屋内其余人谁也不敢顶撞三皇子说些什么,而此时李清娂已整理好书册,径直的只身走到屋门前,转身看着李涛说道:“三哥,走了。”   李涛见李清娂已经踏出门外,他再不管李溯是何反应,立即掉头飞奔追了上去,门外还能隐约听到他的声音:“清娂,等等我啊。”   这幅狗腿的模样好似屋里的人都已习惯,三皇子与五公主本就都是姬贵妃所出,二人感情非同一般,唯独二公主李清姝咬牙的看向门口,然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亦愤然走了。   最后只剩李淇和李溯二人,李淇看向仍然低垂着头的李溯,他缓步上前,细长的凤眼弯起,勾唇说道:“四哥,我是六皇子李淇,你不要在意三哥今日的鲁莽,他性格跋扈,向来如此,往后你若有何难事,便可去瑜妃娘娘的衍庆宫寻我。”   李溯仍未言语,好似完全忽视了李淇的话,甚至连头都没抬,只因这李淇亦不是个良善之人,所有人都走了他才敢在背后斥责别人佯装示好,小人行径。   李淇等了片刻,见李溯仍不说话亦不理他,面色又阴郁了几分,只得独自走了。   国子监内终于恢复安静,李溯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内,他面无表情的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池中狼藉一片,浮于水面的书册纷杂的洒落,书籍全部被损坏无一幸免,若不出意外,明日结冰的湖面上便会映出这些书来。   李溯看了片刻,淡漠的神情好似刚刚什么也未发生,而对他来说,这些已通读的书册他亦不需要,今日之事于他而言不过是看一番儿戏罢了,只是自己是参与其中的一个角,不过如此。   回苕岚苑的路上,慧心一路紧紧跟随在李溯身后,她从其他宫女之处得知李溯今日受了欺辱,遂努力的往李溯身侧靠,想说些贴己话安慰李溯,然李溯看都未看她一眼。   直至慧心身上浓郁熏香的刺鼻味道让李溯蹙眉,他才转身说道:“你太臭了,离我三米远,不许近身。”   立时慧心呆愣片刻,心中气郁,甚是不得其解自己哪里臭,却不得不退离三米远,心中暗自决定明日换一清雅熏香再与之近身。   苕岚苑内,常之茸已结束今日的受训宫规,她偷偷将自己两只小臂上的伤痕上了药,镇痛了一番,双臂才不再轻颤,稍微可以拿一些轻的事物了,随后常之茸便放下长袖,将伤痕全数遮住,外表上看不出来后才放心。   李溯回来用晚膳时,遣走了慧心,屋内便只留了常之茸一人随身侍候。   常之茸站着拿起竹箸要为李溯布菜,李溯却放下竹筷说道:“你若不与我同吃,我便也不吃。”   常之茸无法,只得坐在他身旁说道:“若有其他人在侧你就要自己吃,只你我二人才可这般放肆。”   李溯点点头重新拿起竹筷,他有丝担忧的问道:“丁嬷嬷今日可有刁难于你?”   闻言常之茸弯眼笑道:“怎可能,今日她教授的宫规便只有走路而已,我哪里会因为走路受责罚?很轻松的,我学的亦很快。”   李溯放下心来:“那便好,若是她罚了你,你定要告诉我。”   常之茸胡乱的点点头,给李溯夹了一箸鱼肉,反问道:“你在国子监可有被欺?其他皇子和林太傅都待你好吗?”   李溯吃着碗中的肉,笑的纯良:“都待我很好。”   闻言常之茸松口气,她又有点骄傲的扬起脸来,信誓旦旦道:“我便说装的普通一些就没人会嫉恨你欺负你啦,你看,果真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聊着琐碎趣事,开心的吃完了晚膳,饭后又在寝殿中玩了半个时辰围棋,纷纷未曾怀疑对方说的话,亦都不知对方有所隐瞒。   常之茸喜欢现下轻松的片刻,李溯亦想守护住眼前人灿烂的笑容。 第15章   第二日,林太傅用戒尺打了李涛手掌数下,原由是他乱掷书册,大不敬古人尊者。   而此事也无人告密,实乃林太傅讲学时侧目看到窗外结冰的池塘内有四五册书籍,当即大怒责问,李涛心虚避目,最终挨了打。   然他心中不是这般想的,此番李涛更加厌恶李溯了,将所有错都归结到了他竟不去池内捡书之上。   而苕岚苑内,常之茸近日学习宫规越发用心,虽仍避免不了小臂被反复抽打,但她也习惯了许多,有时打的狠了,丁嬷嬷为了让她双手还能干活,便改打小腿肚,两边换着抽。   几日下来,吴太医给的伤药膏已见底,若没有这药,常之茸都不知自己禁不禁得住打。   腊月底,瑞雪兆丰年,京城又在新年之际迎来了一场大雪,城内再次笼罩在一片白霜当中,别有一番景色。   还有几日便是除夕了,庆新岁时宫中会举办盛大的宫宴,皇帝与妃嫔、皇子公主们一同于乾元殿殿内摆桌用膳,除旧尘贺新年,因此宫中所有人都为着这场宫宴忙碌了起来。   而近日来姬贵妃甚是得皇上宠爱,遂她得了皇上首肯,准备宫宴后在御花园再办一场隆重的迎春宴,届时不仅后宫嫔妃都会参与,还要下柬给高官厚禄的女眷家属们,邀请她们同来饮酒赋诗除旧迎新,可谓是难得的一场大宴。   闻得宫中旨意,常之茸不禁回想起曾经办这场大宴之时,她尚在杨府内的事情。   那时她已入杨府两月有余,日子过得稀松平常,虽除却下人外无人待见她,但也未苛责过她什么。   但当她得知宫中要举办一场迎新宴,且会有皇子公主们参与的时候,常之茸便急切的想要入宫见李溯,她那时知之甚少,心中抱着对李溯和韶贞皇后的诸多怨念,想要于李溯面前讨得常家的一个公道,然而杨夫人自然是不会带她前去赴宴的。   这宴会于平日里京城中随意举办的大不相同,若没有身份地位,是不可以随意出入皇宫的,且自家女眷还能借此机会得以与皇子公主们有所接触,哪家夫人不想带着自己的嫡女盛装出席呢,所以常之茸在那些时日里想尽了一切办法,她不求锦衣华服浓妆艳抹,哪怕是以杨府丫鬟的身份前去都可,只求杨夫人能带她前去,她如此卑微的祈求,杨夫人有了些许动摇,然杨盈坚决不许。   甚至在临近宴会前骗了常之茸,声称她同意了此事,并以不能为杨府丢脸为由执意要为她梳妆打扮,将常之茸引进了杨盈的庭院中,而迎接她的不是什么胭脂粉黛,是一盆热气腾腾滚烫的沸水,迎面便泼向了常之茸的面容,她本能的侧身想躲避,却依然晚了一步,左脸彻底被热水无法修复的烫伤,自此毁了容颜。   最终杨夫人自然未曾带她入宫,怕她此番不人不鬼的模样会惊扰圣驾,且因此永不得她出杨府半步。   回想起这些痛苦的往事,仿佛还在昨日,常之茸摇摇头回过神来,挥散开这些不快的回忆,专注的看着眼前,与李溯下到一半不知该如何落子的棋盘。   宫宴在即,难得常之茸与李溯得了些空闲,白日可以窝在苕岚苑内闲坐下棋。   常之茸想起一事,放下棋子,斟酌了一番,才抬头问道:“阿溯,纤月姑姑现下在何处?”   李溯微愣,沉下面容低声道:“奴役坊,双目已瞎,双腿已废。”   常之茸虽震惊,但得知人还活着时,便定睛说道:“待两日后我偷偷去趟奴役坊,为纤月姑姑送些吃食和药。”   李溯蹙眉担忧:“你如何去?若被发现便是死刑。”   “宫宴那日人多纷杂,我寻个借口先回苕岚苑,然后去奴役坊,只要小心谨慎,应当不会有人发现的。”   常之茸心意已决,李溯又劝了几番无果,只得被迫同意。   宫宴当日,各宫都是一阵繁忙,所有宫女奴才围着主子东奔西跑,福阳宫亦是,正殿内姬贵妃挑选着琳琅满目的衣裳头饰,她面容阴沉,挑起的凤眼中尽是不满,她越是看那满桌耀眼的金银首饰越是气郁,只因这些昂贵不菲的首饰中没有一件是彰显地位的黄金凤冠。   “这每年的宫宴,于本宫而言当真是晦气!”   宫女晓兰手执孔雀莲纹金钗,惶恐的说道:“娘娘慎言,这金钗亦不比凤冠差,况且月末的迎新宴,才是娘娘大展风采的时候。”   姬贵妃只得沉着脸佩戴金钗,是了,那所谓的迎新宴她才是主角。   另一边其他几个院落内,云扶苑的人频频前往千秋苑,只因三皇子李涛执意要与五公主穿同款颜色样式的衣衫才可,遂一直吩咐身边奴才去千秋苑打探,看看李清娂穿了什么衣裙佩戴了哪些首饰,可谓是好一番折腾热闹。   而苕岚苑便清静多了,常之茸与慧心两人里外服侍着李溯,为他穿戴整洁收拾妥当,然慧心却与常之茸起了口角,原由便是姬贵妃赏赐给了李溯一身衣裳,是件格外扎眼的白金云纹衫,金丝镶嵌着珠宝,袖口与领口甚至都镶嵌着价值不菲的碧绿翡翠,黑色的腰带中央一颗硕大圆滚的白玉,整件衣衫透露着一股贵气,虽好看却过于奢华。   所以常之茸还是给李溯拿了平日里常穿的那件青黑色绸缎衣衫,便低调了许多。   哪知慧心立即打抱不平的说道:“四皇子殿下,之茸这丫鬟不知什么心思,放着娘娘赏赐下来的白金云纹衫不穿,偏偏选了件不打眼的常服,今日可是宫宴,穿着这个皇上怎么注意得到四皇子?”   常之茸讥讽一笑,她反驳道:“你便只想着让殿下争宠得皇上喜爱,又不想想殿下拿什么与其余皇子公主争,难道只凭这一件衣衫吗?当真是喜欢争宠的人眼里便只有争宠了罢。”   连人带事都嘲讽了一遍,常之茸低头继续为李溯整理衣衫,慧心气的脸色青红交接,她如何想到一个小丫头竟说话头头是道句句带刺,她瞪了一眼常之茸,自己负气转身出了寝殿。   李溯见状不禁勾唇笑了起来,常之茸抬眼看着他,嘟嘴道:“还笑呢,你看她哪将你放在眼里,净出些馊主意,现下还赌气说跑出去就跑出去了。”   李溯憨笑道:“我本也不喜她,只是有她在你能少做一些琐事,且很久没见到之茸与人顶撞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了。”   常之茸面色一红,整理好衣衫腰封后,又为他束发,想想也有些发笑的说道:“在宫中我也就只敢与慧心这般说话了啊,出了苕岚苑谁人不是比我高一头的,心里想面上也不敢呀,不过我对这些无所谓的,还是私下与阿溯相处来的自在些,而且好在你身份高,面上这些奴才无人敢欺你。”   李溯透过铜镜,看向常之茸,眼神无比真诚:“之茸,你待等我几年,往后我会让你在宫中不畏任何人。”   常之茸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为他束好发冠后,嘴上敷衍道:“好好好,我的四殿下,现下当务之急是要赶快去参加宫宴了。”   李溯起身点头,带着常之茸与门外的慧心一同前去了乾元殿。   常之茸跟在李溯身后,看着眼前这个还不算高大身影的小少年,她心中一直是清楚的,李溯是未来的太子,常之茸始终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很感谢如今李溯无甚权势还拼力庇护着她,免于曾经在杨府的磨难和露宿街头的惨境,心中想着只待两人十五岁成年,他遇事果决心智成熟,且能立府于宫外,亦能在宫中站稳脚步后,常之茸就可寻一京城普通良家出嫁即可,上一世的恩恩怨怨她都可一人面对,便不再拖累于李溯,安稳的过自己平凡的后半生。   乾元殿内,热闹非凡。   一年一度的宫宴是宫中极为喜庆的时刻,不仅仅是皇上陪同所有后宫众妃及儿女一起用膳,更是有编排好的舞女们入宫献舞,同贺庆宴,乾元殿内一派红火,人亦繁多,嫔妃们纷纷打扮的花枝招展,将最好的衣裙穿戴出来,最昂贵闪亮的首饰佩戴出来,然即便如此,还是姬贵妃艳压群芳之最,只她仍坐于下首第一个位置,而景帝身旁的后位,始终空空如也,无人与他平起平坐。   一如常之茸初想,殿内人多眼杂,皇上目光自然是应接不暇,遂几乎注意不到穿戴皆平平无奇的李溯身上,且李溯的座位在皇子们中亦不靠前。   宫宴至半,常之茸站于李溯身后佯装为他斟茶,赋于他耳边轻声说道:“我去寻纤月姑姑,戌时回苕岚苑见。”   说罢她便捂着肚子,面容痛苦的朝身旁的慧心说自己要去如厕。   慧心嫌弃的朝她挥挥手,自然乐意接手独自一人为李溯布菜斟茶的机会。   常之茸出了乾元殿,匆匆朝茅房的方向小跑去,夜路中人越来越少,她手持宫灯四下张望,见周围无人后立即转头进了一处丛林小路,疾步往奴役坊的方向走。   她其实此番举动极其冒险,因为奴役坊的大概方位她只是听闻,并没真正去过,只知道位于宫中最偏僻的西南一角,是宫女和奴才们最不愿去的地方,因那里做的全是杂活累活,既脏又苦,也没有贵人会经过那里,只有管事嬷嬷会到奴役坊督查他们。   而今日宫宴,管事嬷嬷均不在岗,全都忙着去宴上做帮手了,甚至还从奴役坊调走一批人去了御膳房劈柴烧火,今天是绝佳时机,亦是常之茸能摸清路线的最好时候。   她独自一人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周围早已了无人迹,常之茸心中有些担忧自己走错,怀中揣着吃食和药材,提着昏黄的宫灯,常之茸急的满头是汗,直至她看到不远处有一宫门,上面灰暗的牌匾上刻着奴役坊几个字,她才放下心来疾奔而去。   奴役坊内此时无人看守,遍地是未来得及洗刷的恭桶,还有宫女和奴才的脏衣堆了满地,混杂的味道即便在冬日里也极其刺鼻,常之茸未管这些,匆匆查探着一间间房,她只知道纤月姑姑现下若是半残之躯,必不可能去帮忙宫宴,她定是被留在奴役坊的。   常之茸一路从头看到尾,直到看见最后一间房时,里面有微弱的烛光,常之茸直接便推门进去。   床榻上坐着一熟悉的身影,女子头发凌乱不堪,面容削瘦无比,脸颊凹陷,双腿无力的耷在榻下,她睁着无神的双目,眼中白茫一片再无光泽,更可甚的是,她座下的床榻上被排泄物染得泥泞不堪,而她手中还握着一只没有刷完的恭桶,闻声有人闯入屋中,下意识便拿起刷子继续洗刷恭桶。   常之茸震惊在原地,她既惊又气,双眼通红,浑身轻颤不已,现下这个拖着残废之躯的女子哪里还是曾经的纤月姑姑,那个比京中贵女都温婉谦顺,做得一手漂亮女红与精致糕点的女子,她处处懂礼,沏茶手法于京城无人能及,她究竟如何才能落得如今这番田地。   常之茸吸着鼻子,放下宫灯,走过去便抢走纤月姑姑手中的恭桶,将它置于一边,丝毫不嫌弃纤月身上刺鼻的异味,她掏出身上带着的食物,抹了一把眼中的湿润,将糕点递到纤月姑姑的怀中。   “纤月姑姑,是我,之茸,我来看你了。”   纤月怔愣住,片刻后她有些激动的抓住常之茸的手,皱眉焦急,沙哑的嗓音说道:“之茸?真的是之茸?你怎的在此?你快走,擅自入宫被抓到便是死刑,快走啊之茸。”   纤月用力推搡着常之茸,常之茸却握紧她的手,将糕点放置到她掌心上,安抚道:“纤月姑姑,无碍,阿溯把我带进宫来,让我做了他的贴身宫女,我听闻你在这里,便趁着今日宫宴无人看守来探看你。”   纤月晃了晃神,过了良久,轻声问道:“阿溯,他还好吗?”   常之茸拼命点头:“他好,他一切都好,我日日伴在他身侧。”   纤月勾唇释然的笑了:“他过的尚好,我便不辜负皇后娘娘的临终托付了。”   常之茸看着她如今这般模样,却实在忍不住的哑着声音,心急道:“纤月姑姑,可是你过的不好,阿溯他很忧心于你,这些奴才怎可这般欺辱你,你是四皇子的乳母,亦是当年韶贞皇后身侧的大宫女,他们怎么能这么狠心的待你?” 第16章   纤月摇摇头,摸着常之茸的脸:“之茸莫哭,我本是将死之身,于十年前答应皇后娘娘照顾四殿下便已豁出命去,现下虽未斩首,如今这般下场,我无怨言,不过是蹉跎岁月在这宫里晚死几年罢了。”   “不会的纤月姑姑,有阿溯和我在,不会让你死的,你待我们想想办法,定能将你从这里救出去。”   常之茸坚定着声音,而纤月神情淡然,自然早已认命,也不会相信李溯与常之茸能在宫内有通天之能,将她一介残废罪人安然送出奴役坊去,而出去又能去哪,此举可谓是天方夜谭。   说着常之茸又赶忙的从怀中掏出药膏,她知纤月姑姑在此不会好受,衣裳都遮掩不住身上的种种伤痕,她小心翼翼的掀开纤月姑姑臂弯的袖摆,见她果真身上青紫一片,遍体鳞伤,心中又是一难受,将药膏倒出均匀的抹在那些淤青的伤痕处。   常之茸耐下性子,又与纤月姑姑说了许多宫中琐事,被迫学习宫规,慧心被调到苕岚苑,待提及到李溯,她破涕为笑道:“纤月姑姑,阿溯如今学会了在宫中藏拙,他性子良善又单纯,我怕他读书过于聪慧会遭人嫉恨,现下无人会欺压他,我与他说普通一些低调一些,在宫中总是没错的。”   闻言纤月姑姑苦笑摇头:“他便是性子太过孤僻,于外人而言甚是凉薄,我怕将来这性子会害了他。之茸,幸好有你陪在他身侧,若他有一日失了控,你万万要拉住他、制止他。”   常之茸怔愣片刻应下声来,她没想到纤月姑姑会这般形容李溯。   两人闲聊了许多,常之茸为纤月姑姑上完药后,又陪着她吃了些糕点,为她收拾了泥泞的床榻,将摆于她床侧那几个味道浓重刺鼻的恭桶洗刷干净,做完这些事情常之茸都不免满头大汗,随后她见宫女们还未从宫宴中回来,常之茸又跑出去打了盆热水,手中拿着一块白净的布巾,细心的为纤月姑姑净了手擦了脸,轻柔的给她收拾整洁。   做完这一切,常之茸将布巾放在一旁,她转过头来才发现,刚刚还无甚表情的纤月姑姑却忽然泪流满面,她睁着空洞的双眼,泪水划至嘴角,泣不成声,她微微张了张嘴,痛苦哽咽的低垂下头说道:“之茸,是我们对不住你,对不住常家。”   纤月姑姑突然情绪大崩,溃泣不已:“只怪我五年前在京城私下求助于常家,常大人及夫人便时常与我们走动,若这些年谨慎些,兴许不会累及常家,亦不会远离京城,我于霖县曾想尽办法补偿常家,我知道我所做皆是杯水车薪,不及常家对我们的一丝一毫,可不曾想此事竟败露连累得他们身死,我这条贱命虽不值钱,也愿身死替皇后娘娘还了常家之恩。如今却又要你自降身份,于宫中为奴为婢的陪伴在四皇子身侧,此情此恩,当真无以为报。”   常之茸抱着纤月姑姑颤抖不已的瘦弱肩膀,闻得此言,她便是上一世再不满那般结果,亦对此事无怨言了。   良久,常之茸平静的说道:“纤月姑姑,即便你不寻我爹爹,他十年前为皇后娘娘接生,将四皇子带离出宫交付与你,亦逃不脱此次皇上的旨意了。”   “且你道十年前照顾阿溯时便已豁出命去,我爹爹与娘亲又何尝不是呢,韶贞皇后是常家的恩人,他们也早在做下此事时,便心中坦然接受了今日的后果罢,爹爹和娘亲不悔不怨,我亦自当如此。而阿溯与我自幼便玩在一起,他将流落在京城街头的我接入宫中,我便知道今后要心怀感激,即便是宫女的身份,我亦愿意留在他身侧。”   常之茸心里清楚,她既然无力改变十年前的因果,也自当不悔不怨于爹娘所做之事,那是他们在偿还曾经欠下韶贞皇后的恩情,她心中难过,可她无法。   一番劝解,纤月姑姑终是缓解了些许情绪。   常之茸安抚的说道:“纤月姑姑,你且在奴役坊养好身子,待我与阿溯想到办法,定然救你出去,你万不可作践了自己,不顾自身安危,阿溯他心里一直惦念着你,你定要好好的活着才行。”   纤月姑姑噙着眼泪,轻声点头应好。   天色渐晚,宫宴也快到尾声,常之茸怕自己逗留太久会被管事嬷嬷逮到,她安稳下纤月姑姑的情绪,便只得拿着宫灯匆匆出了奴役坊,一路赶超小道往苕岚苑的方向前去。   来此之前,她从未想过纤月姑姑会如此的心中压抑着愧疚之情,她知道此事怪不得纤月,她对常家,对自己,都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常之茸也早便把纤月当做家人。   如今凡是皆木已成舟,常之茸心中知道,她唯有伴着李溯走下去。   半个时辰后,常之茸避开宫内夜巡之人,落地无声的行于路上,一路的惴惴不安,直到她看见福阳宫的宫门后尚松了口气。   此时宫宴已散,所有妃嫔娘娘们都坐着步撵回了宫,常之茸贴着墙根疾步,生怕遇到哪位贵人,待她好不容易行至苕岚苑门口了,倏的顿住步伐,提着宫灯,定睛望去。   有一宫女在苕岚苑前半蹲着身子,鬼鬼祟祟探头探脑,不知作何。   常之茸心中一凛,喝声道:“你在作甚!”   那宫女闻声立即转身便跑,常之茸提灯欲追,可对方却身手敏捷迅速的将常之茸甩开,甚至连此人的面容都未看到,便让她跑掉了,只看到此人身量比自己要高一些,常之茸无奈喘气,回到苕岚苑门口蹙眉几番查探,完全未发现异常后才进了庭院。   她前脚刚回来,心里还在皱眉思考着那宫女的事,便被门外的脚步声和慧心喋喋不休的声音拉回了思绪。   “四殿下,你瞧之茸那丫头,宫宴当日都敢借故偷溜,现下定不知与谁私会,亦或是去哪偷懒了,平日伺候的不到位,偷懒耍滑她最能。”   常之茸回过身来,与踏入门内的李溯对视了一眼便笑了,李溯看到她显然眸中有了放心之色。   而一旁的慧心一见常之茸,立即气的挑眉手臂一挥,指着常之茸斥道:“你果真是跑回来偷闲了,你还当自己是个丫鬟吗?我看竟比殿下还娇贵的很,说离席便离席,四殿下,这还不当罚吗?”   李溯挠头,憨声道:“她身子不适,是我叫她回来的。”   慧心顿时气结噎住,满目震惊李溯的护下之言,直让她满腔怨气无处发泄,只得是又瞪了一眼常之茸,气急一跺脚转身出了寝殿,心中还一阵暗骂,废物主子身边的下贱婢女,哪里配得她服侍这无势无能的皇子?   见慧心气哄哄的走了,常之茸摇头说道:“你这般向着我说话,她定气死了。”   李溯并未觉得哪里不对,他疑惑道:“不管何事,我都应当帮你说话,她让我罚你,我为何听她的?”   常之茸一愣,笑了起来,庆幸于李溯现下是个不得宠又可有可无的皇子,虽慧心就是因此才敢不敬他,但亦没处去说理,姬贵妃怕不是最喜闻乐见李溯管下不严赏罚不分明的蠢笨模样。   此时夜已深了,屋内只余他们二人,常之茸说明了夜探奴役坊之事,又将纤月姑姑的情况都告知了李溯,两人于房中沉默了良久,都暂时未想到更好的办法救出纤月姑姑。   无权,无势,无钱,无人脉。   于宫中几乎寸步难行,李溯弱势皇子的身份几乎起不到作用,如今常之茸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慢慢攒钱,用银钱去打通宫内的人脉,不管是宫女或奴才,未来兴许都是能派的上用场,而常之茸首先想到的便是丁嬷嬷,丁嬷嬷于宫中资历老,几十年的老嬷嬷定然在宫内是有些门道的,她若是能趁机抓住丁嬷嬷这颗棋子,往后定然会方便很多。   晚间常之茸为李溯更衣洗漱,看着他上了床榻,为他拉下床幔,忽闻李溯说道:“纤月姑姑,可有怨我?”   常之茸有点诧异:“为何怨你?”   李溯躺于床上,澄澈的目光看向常之茸:“怨我身为皇子,却未能救她。”   常之茸立时心中一刺,坐于床榻边说道:“她不曾怨你,她只希望你能好。”   李溯垂下眼睑,不做言语。   常之茸拉住李溯的手搓揉道:“不许责怪自己,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心地最为善良的阿溯,我会一直陪着你,相信我,我们亦会把纤月姑姑救出来的。”   闻言李溯抬眼,回握住常之茸的手,不安的问道:“你会一直陪着我?”   常之茸毫不犹豫的点头。   李溯终是展颜:“好。”   常之茸熄灭屋内的灯,回了偏房。   而黑暗中李溯一直未睡,他面无表情睁着双眼,眸中泛着血色,他感到体内一阵气血翻涌,嗜血的心情无法平静下来。   直至深夜丑时,夜深人静下,李溯翻身下床,迅速的穿好一身黑色便服,用布遮了面,拿起挂于墙上的短剑,翻窗出了寝殿,一路轻功避开宫内守卫,迅速潜去了奴役坊。   李溯隐没于暗处,在奴役坊外围墙处扫视,恰巧此时有两个奴才起夜,趁夜色无人在树下如厕。   二人打着哈欠调侃道:“近日也无瞧着顺眼的宫女私下戏耍,甚是无趣。”   另一人道:“你这便想着对食?我觉得那纤月不错,可惜岁数大了,现下又残疾,脸蛋在宫里可属上乘。”   “啧,老女人便算了,我喜欢玩小的。”   “你可别被贵人们发现,这在宫中是掉脑袋的事。”   “哪个贵人肯来奴役坊?瞧你胆子小的。”   两个奴才边嬉笑边系好了裤带,转身的一瞬,便被身后一阵掌风劈晕在当场,一双手拖着二人衣领到暗处。   黑夜中只闻得拔剑的声音,遂一阵风后,又安静如常。   翌日,奴役坊的管事嬷嬷发现墙角处有两个浑身血淋淋的奴才,皆是被断了舌头,双腿双手筋脉尽碎,除了人还留有一口气在,却是彻底废了,无从得知是什么人做了此事,只当是他们惹了不该惹的贵人。   而奴役坊的低贱奴才即便是死了几个,也不会有人理会,更无人会管,这里的人命不值钱,甚至一点声息都未传出。 第17章   二月底三月初,正值初春时分,京城还未见回暖,但积雪皆已融化。   这些时日里,白日常之茸便跟着丁嬷嬷学规矩,晚上待李溯从国子监回来陪他用膳,再与慧心斗斗嘴,这一日便是过去了,只不过每日仍少不了被丁嬷嬷责罚,而慧心也是伺候的愈加不上心,甚至有时候都敢朝李溯顶嘴了。   立春之际,姬贵妃近日一直忙碌着宴会,无暇去找李溯的茬,她一手操办的迎春宴也即将到来,姬贵妃此举宴请了三品官员以上的女眷家属入宫赏花品茶,御花园早已装扮得美轮美奂,雪才一化,宫中的白玉兰便争相盛开,姬贵妃已命人将花铺满御花园,更是有连翘应景陪衬,稍远的地方还有几株未谢的梅花,亦是一番美景。   这一日天高气爽,皇子公主都已聚齐,唯有五公主身子抱恙没来,只要三皇子到位,姬贵妃自然无暇顾及她,其余人谁还敢不给当今宠妃的面子,遂朝中近乎一半的官员家属女眷悉数前来,宫外源源不断有名门贵族的车马,不多时御花园内便已汇集了不少名门小姐与公子。   园中女眷与公子哥自是分开的,只分隔的不远,女眷们在花园处赏花,公子哥们在湖边凉亭处品茶赋诗,两者隔着一道白玉矮桥,便能隔水相望。   一时御花园内还真是花与人皆春意盎然。   而这日常之茸自是始终陪伴在李溯身侧,她深知宫中举办的所有宴请,都不是李溯出风头的时候,如今越是不显眼越好,遂她只给李溯做常服装扮,李溯也乖乖配合,只有慧心在一旁翻白眼满目嘲讽,跟在一个不懂争宠的主子身侧,她自是心中不愿。   御花园内,李溯始终老实规矩的跟在李涛身后,几个皇子皆于凉亭内端坐,李溯衣着本就不显眼,头也始终低垂着,倒还真的未得到别人的关注,而常之茸亦是默默地站在他身后,时不时为他倒茶而已,两人如同隐形一般,在凉亭内一角。   至于慧心,早已借故看花跑到矮桥对侧,去攀炎附势二公主了。   凉亭处从寥寥几人,逐渐多了起来,公子哥们纷纷到来,礼仪谦谦,且均装扮的风流倜傥,折扇在手,这些十三四的少年郎们饮茶赋诗,表面看去确实都一表人才的模样,他们时而三三两两眺望一番对岸的高门女眷们,嘴角噙笑,几番探讨。   而为首的,自然是三皇子李涛,他不仅衣着打扮于众人中最为亮眼,嚣张跋扈的皇子做派更是让人不得不对他敬畏有加,马屁声在这凉亭内不绝于耳。   常之茸偷偷抬眼看了看,一眼扫去,这些有头有脸的公子哥们只有两人她识得,一个是之前见过一面的丞相之子朱彦策,一个便是御史大夫杨府的庶长子杨高杰。   杨高杰来此是在常之茸预料之中的,上一世他便向来喜好讨杨夫人欢心,虽是庶出,在府里待遇只在杨盈之下,既然他已来,说明矮桥对侧杨盈亦来了。   凉亭内,属杨高杰吹嘘拍马的声音最大,他频频朝着三皇子献殷勤,狗腿的模样令人不适,而朱彦策始终与另一个公子在不远处攀谈,除了行礼都未凑到几位皇子近前。   常之茸百无聊赖的静候这场宴会的结束,却不料这时三皇子李涛环视了一圈凉亭,最终将戏谑的目光扫到了李溯身上,嘴角一勾,高声嘲道:“我的好四弟,怎的半晌不言不语,三哥险把你忘了,诸位想必还未见过我这四皇弟吧,不若三哥我给你个赏头,你给在座的人作诗一首。”   闻言常之茸紧张的站在后面看着李溯,凉亭内其余的公子哥们也都看了过来,眼中兴趣盎然,谁人不对这昔日韶贞皇后的嫡出皇子感兴趣,都想知道这接回宫的四皇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溯却稍显木讷的抬头,诚挚道:“三皇兄,我不会作诗。”   此言惊诧众人,李涛这才笑道:“哎呦是皇兄记性不好,忘了四皇弟才学会三字经了。”   说着旁人也忍不住低笑了几声,李溯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垂头不做言语,而他身后的常之茸已然气的两手握拳,心中一团怒火无处发泄,她一再的告诫自己要忍住,不能在此滋事,自己只是个小小宫女,一言一行都会牵连到李溯。   “咦?四皇子殿下的丫鬟倒长得很是别致。”   此人言语一出,诸人又都把目光投向了站立的常之茸,而说话的正是姬将军之子,姬擎,亦是姬贵妃的亲侄儿。   李涛也看了过来,他命令道:“你,把头抬起来。”   常之茸捏紧衣摆,只得听从命令的慢慢抬起头,半垂下眼眸不看任何人。   “还真不是在国子监平日跟在他身侧那丫鬟,这个年纪不大,长得竟不输名门贵女。”李涛猥琐的目光在常之茸身上扫来扫去:“应该说比之贵女还要漂亮几分。”   常之茸后背冷汗淋漓,她从不知自己的容貌有一日也会成为祸处,实乃从前人们避她都来不及,如今才让常之茸对自己的容貌一无所知,即便身着宫女的衣裳,仍掩盖不住白皙的小脸上那双明亮透澈的眼眸,细细弯眉和樱桃薄唇,外人看来确是个小美人胚子,只她自己毫不自知。   “之茸,你去对侧,将慧心唤来。”   李溯突然出声令下,常之茸看着李溯背对着他的身影,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称是,行礼转身出了凉亭。   在常之茸看不见的地方,李溯冰冷的眸中早已泛起了血色。   常之茸的突然离席,自然惹得李涛极其不满,他正要朝李溯发难,李溯已先一步敛住眼神,憨笑着说道:“三皇兄,方才你想让我在此作诗一首,刚刚突然想到一首诗,四弟便在此献丑了。”   ※   另一侧,常之茸心中惴惴不安,她明白李溯将她支开是给她解围,可她很是担忧李涛会在此寻李溯麻烦,那李涛本就冷嘲热讽了一番,现下还不将李溯活剥?   愈是这样想,常之茸愈觉得心慌,她急急的跨过矮桥去花园处寻慧心,想着哪怕她与慧心过去当众被李涛言语羞辱出气,也不能让李溯被人欺压。   然而她越急,越是会出乱子,且还遇到了最不想遇见的人——杨盈。   才刚刚转过一簇花坛,便撞见杨盈带着婢女和几位贵女一同赏花,杨盈一眼便认出了她,眼中尽是惊讶,转瞬看了看她的衣着,又暗自了然,心中自是鄙夷,又起了作弄的心。   常之茸脸色一沉,此时不想过多与她纠缠,侧身便走。   “呀,我的脚好像崴了,几位妹妹先在此赏玩,便让这位宫女带我去上药。”   杨盈半俯着身子看向常之茸,抬手捂着嘴,眉眼上带着得意的笑意和几分讥讽。   常之茸见状,原本火急火燎的心态竟出奇的平静了下来,她看着杨盈一身粉艳盛装矫揉造作的模样,原本想装作没看见她,既然她自己送上门来,常之茸自然只能把刚刚从三皇子处受到的火气,都撒在杨盈身上了。   常之茸微笑俯身,扶起杨盈:“小姐请随奴婢来。”   常之茸在前,杨盈在后,她一路领着对方往偏僻人少的地方走,直至走到一处白岩假山外,才停下步伐,此地距离御花园人多的地方虽不算远,但有不少树木遮挡,还算隐蔽。   常之茸回身看着杨盈,轻笑:“不装了?”   杨盈闻言不做理会,抬脚围着常之茸转了一圈,随即抚掌笑道:“京中贵女?如今怎的落得宫女的下场?我还道你早便死了呢,哎真是晦气,当年见你父亲常太医瞧着是个正人君子,却做出藏匿皇子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满门抄斩竟还能让你独活,怪不得两年前眼巴巴的来我们杨府,求着我父亲收你做义女,竟是在给你铺后路啊,你如今父母双亡,怎的还有脸苟活却不随着他们去呢?”   杨盈句句带刺,一番话说的笑意连连,而这些话,却激不起常之茸半点情绪,只因前世这类似的话她听得太多了,一次两次会被气的浑身颤抖面目通红,次数多了便疲了,总归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她何须为别人喷出来的吐沫惹自己不高兴呢。   常之茸不温不火:“我不仅活的很好,在宫中亦惬意无比,未曾想到我的死活还劳烦杨府嫡小姐这般操心。”   见她竟不恼,杨盈横眉不爽,厉声说道:“说你两句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奉劝你不要在外宣扬自己是杨府义女,父亲收你做义女当真是触了霉头,少在宫中打杨府的名号,我们御史大夫府可丢不起这个人!”   常之茸笑了,她走上前,盯着杨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与杨府扯上瓜葛,才真真是叫我恶心的想吐。”   “你!”   “我尚且还看不上杨府,你何须担心我会借你们的势,皇宫不比杨府气派高贵?我便是在宫里作丫鬟,也不想去杨府做什么义女,况且嫡小姐莫不是贵人多忘事,此次带你来这,不是来聊家常的,是为了给你的脚踝上药。”   说罢常之茸便蹲下身,迅疾的抓住杨盈的一只脚踝,随手抹了一把药粉上去,她随身携带的辛辣药粉末直接接触皮肤会有灼伤痛感,此举让杨盈惊呼出声,一瞬间疼的她身子都站不直。   常之茸收手起身,笑着说道:“方才御花园中诸位贵女小姐们都亲眼所见你崴脚倒地,遂此番你无需再多嘴解释,别人也只当你是崴了脚,既已上完药,便慢走不送。”   杨盈黑着脸,拖着疼痛的脚,她心中气愤难当,却正如常之茸所说假装崴脚的是她,这暗亏无处说理只得吞下,她颤抖着手指着常之茸,脚下的疼痛让她来不及与常之茸多做言论,生怕自己的脚踝真的有什么闪失,转身立即离开假山处,去寻自己的婢女。   看着杨盈一瘸一拐的模样,常之茸抿唇不语,这小小的惩罚对于杨盈来说,还远远不够,她应承受的痛楚该比这多千倍万倍。   常之茸转身欲继续去寻慧心,可刚离了假山,便看到了不知何时立于假山石后一袭白衣的朱彦策。   一时常之茸愣在原地,心中紧张,莫不是刚刚她与杨盈的事皆被朱彦策看到了?   可朱彦策见到她,却状若无事的说道:“之茸姑娘,刚刚在凉亭看到你有些惊讶,遂来寻你,未曾想到你进宫做了四皇子殿下的宫女,几月前你于京中救了家父一事,还未向你正式道谢,若你今后有何难事,丞相府能够帮衬的上,定会不遗余力帮扶于你。”   朱彦策面带微笑如沐春风,语气更是一本正经,好似刚刚他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只是为了道谢才尾随常之茸来此。   常之茸有点语无伦次:“我…你……你刚刚都看到了?”   朱彦策轻点头。   常之茸无语,她从不干害人的事,好不容易干了一次,还被人全程围观,顿时羞愧的有点红了脸,赶忙低头道:“朱公子当真不必谢我,若要帮衬便帮衬四殿下吧,今日如您所见,我乃是殿下的贴身宫女,护他是我的职责所在,且四殿下初来乍到秉性纯良,不甚适应宫中的生活。另还望刚刚之事朱公子能不外传,我亦该回去四殿下身侧侍候了。”   说完也不等朱彦策回应,常之茸逃路般扭头便走。   徒留朱彦策呆在原地,卡在他喉咙处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他无奈摇头。   四皇子秉性纯良?纯良之辈能作出那样一首诗?   现下想起那诗句朱彦策都觉得甚是有趣——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相鼠有齿,人而无止,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不死何为? 第18章   常之茸在二公主处转了许久,也没看到慧心的人影,御花园此时人多眼杂,宫女更是随处可见,一时之间还真的不知慧心究竟在哪,常之茸无法,不敢耽搁太久又心系李溯的安危,只得转身独自回到了凉亭处。   此时李涛已带着一票公子哥们出了凉亭上了船,船只在御花园的湖中静立,船上自是风光更好,不仅赏花赏景方便,观望对岸的贵女们更是一清二楚,还有糕点茶水伺候,不亦乐乎。   庆幸他没带着李溯上船,此时只余李溯一人独坐凉亭内,让人得了几刻喘息的时间。   “他们可有为难于你?”常之茸低声问道。   李溯摇摇头:“无碍,只是作首诗。”   常之茸松口气,又撇嘴叹道:“慧心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我兜转一圈竟连人都未寻到。”   李溯不甚在意道:“你没事便好。”   常之茸心中感动,展颜欢笑,脸颊上的酒窝小巧可爱:“多谢四殿下方才替奴婢解围。”   闻言李溯微愣,憨憨的挠挠头,有点不知所措。   见状常之茸更是被逗笑。   而常之茸不知道的是,那首李溯所作的诗,事后在坊间流传许久,不少文人用它来暗讽他人,更有人说这诗句当初三皇子竟是未听懂,还嘲笑四皇子乃是鼠辈,才作出如此低俗的诗句,又取乐了不少人。   迎春宴的正殿之上,姬贵妃大摆宴席,宴请高官家眷们,她自己可谓是出尽了风采,衣着华贵,金银珠宝佩饰满身不说,甚至动用了数颗珍贵且有市无价的南海珍珠佩在身上,无一不彰显着皇上对其的宠爱,因此宴会上得到了不少夫人们的吹捧,这些官夫人亦有不少是御赐的诰命夫人,她们人人心中都有数,谁也不敢今日在容貌衣着上压了姬贵妃,亦不能显露出自身的雍容华贵,宫中何人没有?都等着抓这些大官的小辫子呢,聪明的夫人都知道低调行事,未免给自家官人招惹是非。   这些人精们,拍马屁亦能拍的恰到好处,整日都让姬贵妃身心舒爽,一时竟也觉得只要无人登顶后位,这后宫和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不就是她了吗?   这一日姬贵妃心情愉悦,大大小小的赏赐无数,更是给参宴的每个人都赏了一份宫中秘制的桃花枣泥卷酥,连宫女都有份,可见她心中畅快。   常之茸却只尝了一尝,便把那糕点放下了,她本就不爱食这些甜的,近几年能吃也是被纤月姑姑养刁了胃口,这份枣泥卷酥连纤月姑姑所做的三分之一都不及,入口粘腻,让她不想再吃第二口。   而李溯更是碰都未碰,当晚宴请结束,回了苕岚苑,他便把糕点赏给了慧心。   一日不见踪迹的慧心,晚间倒准时回了苕岚苑,面色红润春光焕发,连句解释都没有,李溯不说什么,常之茸却见不得她不把李溯放在眼中。   “日日说我伺候主子不够用心,你却今日未见人影,殿下仁厚不罚你,我若将此事告于丁嬷嬷,她还能饶了你不成?”   常之茸掐腰瞪着慧心,而慧心也自知理亏,又无人撑腰,忙赔笑道:“我这就去端晚膳来,再多给殿下讨份凉糕。”   说着便调头去往了御膳房,瞧的常之茸又是一顿气,不满道:“往日她如何说我,我都不甚在意,即便蠢钝起码心里是向着你的,这几日竟是心都往外飘了。”   李溯笑了笑:“无妨,这样我与之茸也能多些时间相处。”   “你呀,就是太过心软。”常之茸叹气后说道:“若她今后还敢这般,你便真的要罚一罚她了,让她知道谁才是主子。”   李溯乖巧点头。   而这一晚慧心也还算做的不错,不仅朝御膳房多要了份凉糕,还多拿了一碗鲜鱼汤,为了赔不是坚持今晚替四皇子殿下守夜。   她此番表现的可圈可点,常之茸便没再说什么,然而第二日,却出了大事。   常之茸像往常一样,天未亮便起身,梳洗一番后,端着水盆去正房侍候李溯,而今日李溯竟睡了懒觉,还未起身,她轻轻喊了几声,也未有人应。   常之茸察觉不对,放下水盆,掀开了床幔,惊然发觉李溯面如纸色,嘴唇青紫,头上冷汗淋淋!   “阿溯,阿溯!”   常之茸顿时慌了,她立即出去唤醒倚着柱子睡着的慧心,让她守在李溯身侧,自己则是急匆匆的奔赴了太医院。   常之茸寻到了吴太医,来不及多做解释,便求他随自己去一趟福阳宫苕岚苑,得知是四皇子殿下有疾,吴太医拿起药箱赶忙前去。   仅一刻钟,吴太医便已坐于榻前,为李溯诊脉,他面容严肃,下颌处黑白相间的胡须还微微卷着。   常之茸立于一旁不敢出声,她心里已经急的如火烧,看着李溯不省人事的躺在床榻上,心中自责不已,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人,今日竟忽然变成这般,她几乎时刻在侧贴身侍候,还能出此纰漏,怎叫她不自责?常之茸眼圈丝丝泛红,若是李溯今日有个好歹,她便是豁出命也得让害他的人偿命。   “四皇子殿下,此番乃是中毒所致。”   吴太医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瞬间让常之茸怔愣在原地。   她口中艰涩,小心翼翼的问道:“可还严重?”   吴太医收手,抚着胡须叹道:“并不严重,我开一幅药你稍后给殿下喝下,虽此浮毒不慎严重,也应当立即禀告贵妃娘娘和皇上,皇子于宫中中毒,此事非同小可。”   吴太医奋笔疾书,写下一张方子递给了另一边站着的慧心:“快去找人拿药煎了,好让殿下尽快服下。”   同样慌了神的慧心,接过方子后立即奔了出去。   吴太医看了一眼常之茸,摇摇头道:“今日之事,哎,你恐怕逃不了责罚。”   常之茸高高悬起的心,在吴太医一句并不严重后才缓缓放下,她两手冰凉,替李溯掩好锦被,才回话说道:“该罚。”   “吴太医,可否得知四殿下是因何中毒?”   吴太医思索了片刻,又仔细端看李溯中毒的面容后说道:“若我猜的不错,应是饮食后中毒,浮毒无色味浅,混于食物中不易被察觉,且此毒毒性不深,至多会导致昏迷发汗,于性命无忧。”   闻言常之茸放下心来,转身便朝吴太医行了大礼。   吴太医惊吓一跳,忙拉她起来:“你这是作何,若被常苍舟那老小子在天之灵知道,他宝贝独女给我行如此大礼,还不化身厉鬼来寻我。且这救治四皇子殿下,本就是太医院的职责,何须行礼。”   常之茸却郑重道:“虽是如此,若非吴太医肯随我来此,以四殿下如今的不得恩宠来看,太医院的其他太医未必肯屈身前来。其次,之茸是真心跪拜吴老,求您收我为徒,教我医术。”   此言此语又是让吴太医惊讶不已,他反问道:“你爹曾经乃是太医院之首,医术高明了得,你却来拜我为师?”   常之茸苦笑:“爹爹在世时,我尚且年幼,从未想过要继承衣钵学习医术,遂只懂些皮毛,然今日才知道,有一技傍身是如何重要。”   “你对这四皇子殿下倒是忠心耿耿。”吴太医想了想,最终还是应了下来:“也罢,待日后你得空,便来太医院寻我。”   闻言常之茸又是感激的行了一礼,她看着床榻上仍昏迷不醒的李溯,眼神中又多了一份守护与坚定。   四皇子中毒一事,仅一个时辰便传遍了皇宫,惊动了姬贵妃和皇上。   下了早朝,景帝行色匆匆的便赶往福阳宫,此时姬贵妃已经坐镇询问,见皇上来了,一副愁容悠悠行礼,眼泪说掉便掉,面上花容失色,轻声啜泣道:“皇上,都怪臣妾御下不严,让四皇子中了浮毒,此刻已服下汤药,太医说两个时辰后便能苏醒。”   景帝面露愠色,厉声问道:“究竟是何人下毒?”   “此事还未查明,臣妾正在审问。”姬贵妃柔柔的瞥了眼跪在下面的常之茸和慧心说道:“这两个贴身丫鬟都说不知呢。”   景帝坐于上首,抬手重重的拍下,怒不可揭:“你们两个,将昨日四皇子的行程吃食通通给朕说一遍。”   二人俯首称是,却回话的只有常之茸一人,她有条有序,详细的道出迎春宴上李溯所到之处和所用之食,直至说道酉时回苕岚苑,慧心才接过话来,继续说了所用晚膳。   一通话下来,并未听出有何不妥,景帝却看向慧心,不悦道:“你昨天白日身在何处?为何不在四皇子身侧侍候?”   闻言常之茸也颇为好奇,她微微侧目看向慧心,此时的慧心已然满头大汗,眼神慌乱不已,尽管如此,常之茸也知道下毒一事绝不是慧心,这丫鬟虽平日颇为势利,但应当还没有胆量敢毒害皇子。   慧心砰的一声将头磕在地上,语气颤抖:“皇上,奴、奴婢昨日只是见了一奴才,是那奴才私自找的奴婢,他威胁于我,才、才被迫与他见面,奴婢是被胁迫的,求皇上饶奴婢一命!”   对食?!   常之茸震惊,竟是对食,这在宫中是绝对禁止的,也怪不得昨日见她好似甚是欢心,原来是在宫中有了小情人。   而这奴才亦是惨淡,在生死面前,被慧心拉出来做了垫背的,又企图得到皇上的怜悯能够轻饶。   然而对食一事,于皇上眼中自是容不得沙子,他极为不耐烦,挥挥手直接喊人将那奴才和慧心一并拖了下去,口中轻飘飘两个字:“斩了。”   人命如草芥,于宫中便是如此。   慧心哭喊着求饶的声音回荡在常之茸耳边,无人敢理会。   另一边皇上又询问了一番太医四皇子殿下的情况,得知并无大碍,神情缓和了几分,他看向姬贵妃的眼神却透露着不满,直言道:“若非你昨日非要大办什么迎春宴,如此兴师动众,什么人都往宫里放,四皇子怎会中毒?给朕彻查此事,你近日也消停些。”   姬贵妃低垂下头,抹泪称是,心中却愤恨为何李溯不直接被人毒死。   景帝又扫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常之茸,补了一句道:“将她拖下去,护主不力,二十大板。” 第19章   李溯醒来时,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他只觉头还有些昏沉,而让他彻底清醒的,是发觉身边侍候的人不是常之茸,而是一个略眼熟的奴才。   那奴才见李溯醒了,忙走上前俯身道:“四殿下,您可还觉得有哪里不适?”   李溯沉默着看向他,那奴才瘦弱的脸上挂着略微僵硬的笑,额间落下几滴汗,立在一旁不敢动。   李溯想起了此人是谁,正是他出宫去接常之茸时,伴在他身旁赶马车的那个奴才,福田。   “之茸在哪?”   福田擦了擦汗,回道:“之茸姑娘在配房中休息。”   李溯闻言蹙眉,福田又一五一十的将李溯中毒之事禀报了,慧心身死,常之茸被罚,都老实的告诉了李溯。   闻言李溯直接起身,他无心去想自己为何中毒,只知现下喝了药身子已无大碍,仅仅有些乏力,对于慧心被斩首一事他亦丝毫不在乎,但当得知常之茸被打了板子,他便是如何也躺不住了。   福田侍候着他穿好衣裳,搀扶着李溯来到了配房,此时的常之茸正趴在床榻上,她半睡半醒,脸色也比往日白了许多,发髻缭乱,唇色全无,看上去虚弱无比,加之常之茸背部疼痛不已,连被褥都不敢盖,生怕触到伤口。   李溯眉头深蹙,问道:“可有人给她上药?”   福田低头道:“早便上过药了,吴太医还留了不少药膏在此,说幸好之茸姑娘底子好,此番仅是皮肉伤,恢复些时日便可大好。”   李溯放下心来,他遣退了福田,自己守在了常之茸榻前。   时至申时,常之茸才从昏睡中悠悠转醒,睁眼便看到李溯坐于身侧,满目担忧的看着她。   常之茸赶忙的半扶起身,抬手摸了摸李溯的身子,紧张道:“阿溯,你身体好了吗?怎的不在床榻上歇息?”   李溯按住常之茸,忧心道:“喝了药便好了,我不放心你,想过来守着你。”   常之茸看着李溯面容已恢复往日的润色,知他已无大碍,仍是叹口气说道:“今晨看你中毒不醒,当真把我吓得不轻。”   “之茸,都怪我,才让你受了罚。”   李溯低头垂眸,沮丧自责不已,常之茸见状忙拉住他的手,摇了一摇:“胡说什么,皇上这二十大板罚的不重,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时刻跟在你身旁竟都不知你已中毒,甚至不知是何时中的毒,看到你昏迷不醒我一身冷汗,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无能。阿溯,你和纤月姑姑是我仅剩的亲人了,我不能再看到你们出事。”   闻言李溯抬起头,乖乖的点点头说道:“我也会保护好你,拼尽全力。”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笑。   此时福田端着膳食叩了叩门:“四殿下,膳食已备好。”   李溯与常之茸这才吃了今日的第一餐,福田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而他们也都默契的没有提到慧心,慧心虽无坏心,可她迟早也会因着自己的故作聪明耍滑头吃亏,得罪贵人是早晚的事情,更不要说对食一事于宫中的严重性。   用过膳,常之茸哄了李溯好一阵,才将他哄到床上去歇息,两人身子都未痊愈,只不过李溯的情况要比常之茸好很多,睡了一晚后便恢复了体力,身体亦无恙了。   而常之茸连着在榻上躺了三日,除了如厕时有些许不便,倒是因为无法长时间起身清闲了许多。   她每日都按时敷药膏,期间李溯还要亲手为她上药,被羞红脸的常之茸严厉制止,又把李溯好好教育了一遍,男女授受不亲,不可与其他女子过于亲近,这世间女子不乏为攀附皇子而用心险恶之人,哪怕对方受伤了要求李溯为其上药也不行。   然李溯却委屈的说道:“之茸不是其他女子。”   常之茸语塞,敲打了他一下道:“那亦要我同意,你才可与我近身。”   李溯又只得乖巧点头。   几日后,常之茸能下榻自如行走了,便着手调查起李溯此次中毒的原因,虽说那日迎春宴人多眼杂,可若想在宴会上动手脚也是不易,因着那些食物皆是姬贵妃赏赐下来的,谁也不敢在此动手脚,亦有可能会误伤了其余的皇子和贵家小姐公子。   遂思前想后,常之茸能想到的便是宴请结束后,回苕岚苑那一餐晚膳,是慧心去御膳房端来的,而慧心又不是会下毒的人,这中间定是出现了纰漏。   常之茸去往了御膳房,仔细询问了当日晚间都有谁出入过,此间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出现了——李清婉。   曾经的三公主李清婉,现下的御膳房的烧火宫女。   听闻她每日做着最低贱的粗活,自从被贬后,日日被欺,住于冷宫,鲜少有能吃饱的时候,再不复做公主时的风光,整日在御膳房内蓬头垢面。   也恰巧常之茸来时,因着换职,李清婉不在。   细细思量了几番,常之茸不敢下定论,毕竟李清婉与李溯连面都未见过,没有理由会下毒,何况李清婉也是当年的受害者,她的事情,曾经常之茸还听爹爹多少提起过,沦落到至今,亦是个可怜人。   后来几日,常之茸便不知头绪也没了线索,她牢牢记住了御膳房的每个人,也在每顿膳食上格外仔细,必须先用银针试验过,再偷偷把每道菜都试吃一遍,放心无误才将膳食端给李溯食用,而常之茸自然不会告诉他这些菜她已经亲自试过毒了,若被李溯知晓定要争闹一番。   自此苕岚苑又恢复了往日的日常,姬贵妃娘娘明面上也赏赐了不少东西过来,只是这些奢华亮丽的衣裳佩饰李溯平日也用不上,便被常之茸收在了箱子中压底。   而让常之茸省心不少的,便是接替了慧心位置的福田了,这奴才不知为何,好似在李溯面前极为紧张恭敬,从骨子里透露着对李溯的害怕,这让常之茸百思不得其解,李溯如此憨厚善良之人他都怕,这奴才得是何其胆小,但好在福田做事用心,也没什么心机,手脚麻利,替常之茸分担了不少琐碎事。   至于福田心中的怕,又哪里是常之茸所能知道的,他只要看到李溯,便能想起京城那间破庙内血肉翻飞毫无人性的一幕,他如今年岁十三,从有记忆时便在宫中做奴,即便是得宠的三皇子狠起来也只是嚣张跋扈居多,他从未见过哪个皇子能将杀人做的那般决绝,而李溯那双冰冷血红的眼神,至今是福田的噩梦。   近日,常之茸的身子已然大好,丁嬷嬷也恢复了每日教导她宫规的职责,然常之茸看得出来,慧心的死,让丁嬷嬷在姬贵妃面前大不如前,她教授宫规上也渐渐敷衍了起来,亦不像之前那般喜欢责罚常之茸,好似每日便是例行公事,到点便走。   常之茸也得了空闲,每日毫不松懈的坚持亲自去御膳房为四皇子端膳,这一日她端着膳食刚要踏出御膳房的院子,便看到院子一角传来嬉笑谩骂声,常之茸闻声皱眉,偷偷走过去躲在一棵树后观望。   几个宫女和奴才围在一起,对着地上之人一边拳打脚踢一边放声调侃。   “野鸡也想当凤凰,什么昔日的三公主,现下还不就是个烧火的丫鬟。”   一个小宫女拽着地上人的头发,狠狠的朝她脸上啐了一口吐沫。   另一个奴才贼眉鼠眼的说道:“你别撒气撒太狠,她这张脸还长得可以。”   “哼,你可知今日二公主首饰不见了,随手便扇了我一巴掌,不将奴婢当人看。”说着她抬手亦扇了地上之人一巴掌,清脆的响声想必脸颊必会红肿,这宫女却不善罢甘休:“我便给你扇回去,你曾经不也是三公主吗,作践人谁不会?做公主就能为所欲为了不成!”   俯身在地的女子始终低着头不言语,她浑身脏污,头发散乱,被人如何辱骂欺压都不还手亦不说话,无声无息的模样若不是还睁着眼,便以为她死了一般。   一旁的奴才佯装护着她,实则伸手揩油,不是摸手便是袭胸,还口出恶言:“好公主,让奴才也尝尝公主的滋味。”   常之茸躲在树后,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她随手拿起一盘菜,啪的一声扔到地上,盘子应声而碎,那几个宫女奴才也齐刷刷紧张的看了过来,贼眉鼠眼的奴才一声喝道:“你是哪个宫的?”   常之茸从树后站了出来,眯眼笑了笑:“我是福阳宫的宫女,前来端膳,这殿下的膳食不甚在御膳房院内摔碎了,我如何回去复命?”   这几个宫女和奴才一听是福阳宫,都下意识以为是三皇子处,顿时散了气焰,谄媚的笑道:“原来是福阳宫来的,我这便再端一盘上好的翡翠鲈鱼给姑娘。”   几人随即散去,只余地上那一抹狼狈的身影。   常之茸放下手中的托盘,走过去将地上之人扶了起来,没想到她竟然比自己的身量还要高几分,女孩与常之茸年岁相仿,她神色淡漠,面容清丽,若是收拾妥当应当也是个可人儿,如果所猜不错,她便是李清婉了。   “清婉姑娘,我送你回去罢,你且放心,我对你无恶意,我是福阳宫苕岚苑的宫女。”   常之茸事先示好,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而李清婉在听到苕岚苑三个字后,面容忽然狰狞,直接甩开常之茸的手,沙哑的嗓音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滚开。” 第20章   常之茸不明所以,她不知为何李清婉对她的敌意如此之大,只得看着李清婉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御膳房的院子,那抹背影又让常之茸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思索了良久,突然想到了宫宴那日,她从奴役坊赶回苕岚苑时,门口那个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宫女。   莫非那个人是李清婉?   她又为何去苕岚苑,难道真的是她想要谋害李溯吗?   保险起见,常之茸最终还是将此事告诉了李溯,叫他平日里多加小心,也叮嘱了福田,陪同李溯去国子监时不要让其余可疑之人接近。   而常之茸在丁嬷嬷近些时日放水的看管下,终于能有时间脱身前去太医院,找寻吴太医。   吴太医见她前来,二话不说便掏出一本书籍,递给常之茸后,翘着胡须说道:“这个你拿着,什么时候背熟了,什么时候再来寻我。”   常之茸接过书册,是《百草集》,她收好书行了礼,便回了苕岚苑。   然而酉时,黄昏时分,李溯带着福田才刚从国子监回苕岚苑,在苕岚苑门前突然被一宫女泼了一盆冷水,水量之足,导致李溯浑身上下尽湿,福田惊的赶忙护在李溯身前喝道:“大胆奴才!”   常之茸在院内闻声匆忙赶至,正巧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掉头便跑,速度之快一个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李清婉!”   常之茸笃定便是她,来不及追人,她赶忙拿衣裳和布巾将湿漉漉的李溯裹紧,又转头对福田说道:“快去给四殿下备热水。”   李溯洗了热水澡后,仍然在床榻上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明显是受了凉,常之茸忙里忙外,又去小厨房给他熬了姜汤,看着李溯喝下才愤愤不平道:“那李清婉究竟要做何,之前她便在院外鬼鬼祟祟,浮毒一事兴许也是出自她手,今日更是胆大到来我们苕岚苑门前给你泼水,明日我便去御膳房问她个究竟。”   李溯被常之茸按在锦被中,探出头来带着些许鼻音说道:“无妨,我无大碍。”   “都这般了还无大碍,傻阿溯。”常之茸伸手弹了他脑门一下,又不解道:“你与她无冤无仇,她何故这般对付你?”   李溯思索一番道:“兴许是心有不甘,怨恨于我。”   常之茸闻言沉默了片刻,仍有些气道:“她确实可怜,可此事无论如何也怨不到你头上,她若怨也是怨我爹爹当年带她入宫做了你的替身,再不济怨我都可,怎能怪到你身上,这般害你对她有何好处,你便是再不得宠亦是皇子,追究起来她自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李溯想了想,又道:“她便没想活罢。”   常之茸一愣,是了,她能有此作为,定然没想过活下去。   那日御膳房前她屡屡被人欺压辱骂,丝毫没有任何反应,那些奴才们把在其他主子身上受的气,通通撒在了李清婉身上,原因无他,只因为李清婉曾经便是主子,如今落魄成烧火丫鬟,欺压她自然比欺压旁人来的更让这些下人们解气罢了。   思及此,常之茸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之茸,还是冷。”   李溯一句委屈的话,让常之茸回过神来,她担心的伸手探了探李溯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手心,温度都正常,但李溯此时缩在被褥中只露出头的模样实是令人心疼。   “我去再拿一床被褥。”常之茸一面去翻柜子,一面不悦道:“常家曾经是对不住她,那她便朝着我来,不管她如今想死还是想活,李清婉这般对你,我便是看不下去,明日定要找她一番。”   将新的锦被盖在李溯身上后,常之茸看着他叮嘱道:“今晚我守着你,不许踢被子,待汗发出来,明早应当便会好了。”   李溯笑着点头。   这一夜便是常之茸睡在了一旁的软榻上,李溯睁眼看着她的睡颜直至子时,才满意的合眼。   翌日清晨,李溯身子已无事,便如往常带着福田去了国子监,这边常之茸又敷衍了一番丁嬷嬷,便气势汹汹的去往了御膳房,坐等李清婉的到来。   李清婉或许也没想到常之茸一早便来等她了,她装作没看见般,做着自己手中的粗活。   近距离接触衣衫整洁的李清婉还是第一次,常之茸打量了一番她,模样确实清丽可人,眉眼间还带着一丝英气,她始终皱着眉头抿紧嘴唇,将手里的柴火添进炉灶里,那双手上伤痕累累,有冻疮亦有划痕。   常之茸皱了皱眉,走到她身旁道:“你随我来。”   李清婉不做言语,起身始终与常之茸保持距离,默默跟在她身后。   两人行至到一处偏僻无人的树下,常之茸才转身看着她,质问道:“你为何对四皇子殿下频频出手?他可曾有得罪过你?”   李清婉面无表情,启唇说道:“便是看他不顺眼。”   常之茸蹙眉:“我知你心中有怨,可他并非是当年的始作俑者,他同你一样在这宫中都是逼不得已,事已至此,你害他有何用?”   李清婉冷笑一声:“有何用?自当是解我心头之恨。”   常之茸紧皱眉头欲再做解释,李清婉却先她一步说道:“你才进宫几天?于这里何事也不知,便不要跑到我面前来指手画脚,令人作呕,滚开吧。”   话落,李清婉转身便走,而这已经是她对常之茸说过的第二次滚开……常之茸心中有气,当真是气的不轻,这李清婉软硬不吃,好好与她说话她冷言相对,打她骂她亦是不管用,她如今已经受尽欺压,自然不怕再多一个常之茸辱骂她,而常之茸也不想这般,此人真真是油盐不进,令人头疼。   常之茸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便这般无功而返。   常之茸思索了一日该如何防范李清婉的对策,而晚间李溯回来时,却不甚在意的憨憨笑道:“无须防她,只是些雕虫小技,我能应付的。”   常之茸哪里放心,摇头说道:“不行不行,从前不在宫里没那么多忌惮,那些欺负你的人我还能替你解决,现下在宫中我们本就寸步难行,她再来肆意滋事,我不能拿你的人身安危做赌注,从今日起,我与福田要时刻不离你身侧。”   闻言李溯自然是高兴常之茸能常伴他侧,不再相劝,欣然同意。   而接下来的时日里,常之茸却不曾想到,李清婉当真是不计一切手段的,想各种办法的接近李溯,若不是常之茸和福田盯得紧,还真不知道李清婉会从哪突然冒出来,自从她被常之茸发现后,也再不遮掩自己的行迹了,干脆明目张胆起来搞一些小动作。   从前下毒不成,如今就玩一些幼稚的手段,不是半路泼水弄湿李溯的衣裳,就是下泻药在平日的膳食中,李溯倒是没什么事,反而让提前试菜的常之茸拉了好几日肚子。   这些小把戏变着花样的竟然接连上演了将近三个月,自从立春过后,这些事便没断过,直至夏至天气暖和,李清婉好似乐此不疲的找各种麻烦。   只她为何总是做这些小动作常之茸也能猜到,因为她接触不到能害人的事物,那浮毒或许已经是李清婉的大招了,发觉李溯竟然几日便恢复如常,现下只得做这些惹人烦的小事出气。   导致常之茸每日忙的团团转,她除了负责李溯的日常起居,应付每日来教学宫规的丁嬷嬷,一有空闲便要背书《百草集》,还要在饭点去御膳房盯着膳食,现在又多了一项日日防范着李清婉,她简直恨不得自己有□□之术。   而李溯本人也不气恼,虽然李清婉时常来骚扰一番,他仍是每日对着常之茸憨笑傻乐,甚至有几次不甚染了风寒都能笑出来,常之茸不得不十日里有五日都是守着他睡。   能让常之茸心心念念时刻紧张着自己,甚至夜间□□在侧,李溯何故去整治一个小小的李清婉?   但就在李溯再一次染上风寒后,常之茸真的容忍不下去了,便是铁打的身子,三天两头这样生病也会坏了底子,遂常之茸再次去了御膳房,找上了李清婉,这次她消了之前的气焰,决定好好与李清婉谈谈。   “四皇子殿下素来心善,更是对你仁慈,屡次风寒便都自己忍着,如今你也算整治过他了,若再不收手,便当真得寸进尺有些欺人太甚。”   面对常之茸平和的语气,李清婉依旧面无表情,似是没听到她这番话。   见她这般,常之茸便知道李清婉没那么容易妥协,只得好声询问道:“若不然你直言告诉我,究竟要哪般才肯罢休,且不说四皇子殿下从未做过伤害你的事,你便是记恨,也不应恨他,你可以恨当年插手狸猫换太子一事的任何人,甚至韶贞皇后,我说的可对?”   听到狸猫换太子,李清婉终于抬眸,眼中含恨:“当年插手此事之人都已身死,这便是报应。”   闻言常之茸默默垂下眼睑,心中隐隐作痛,她深吸口气,缓缓说道:“对,都是因果所至。曾经将你带入宫的是常太医,是常家对不住你,此事无法推卸,常苍舟便是我爹爹,你若心中有怨要报复于谁,便冲着我来吧,于四皇子殿下毫无干系。”   李清婉睁大瞳孔,眼中有惊诧,亦有怨气,她咬牙道:“你竟是常家女,你是那奸人的女儿,你怎么没有同他一起去死!” 第21章   近日来,李溯发觉常之茸脸色不甚好,苍白如纸,人也时常盯着某处便开始发呆,整个人看着暮气沉沉,好似生病一般,问她却也不说是怎么了,有时还要装作强颜欢笑。   另一边李清婉也像是终于消停了,没有再做那些多余的小动作,亦好几日没有再尾随李溯。   常之茸这些天来白日吃不下,晚上亦睡不好。   她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李清婉那句含恨的话,那话中的恨意像是要将她生吃活剥,可常之茸无力反驳,当年韶贞皇后想保住四皇子,便牺牲了一个宫外的普通民女,可民女也是人,她也有本该属于自己的人生,现下却只能逼不得已圈禁在宫内。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因为少了李清婉的骚扰,常之茸发觉这两天她空闲的时间多了起来。   李溯的安危问题解除了,丁嬷嬷也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变得隔两天才会来苕岚苑一次教她宫规,而这宫规实则早已教授的无甚可学,但姬贵妃娘娘不发话停止,便只能继续教下去。   余下的时间常之茸便用心背书,学习药理,那本基础的《百草集》她已经背的烂熟于心,去找了吴太医后,又给了她另一册《神农本草》,让她继续背书,而这本书明显比《百草集》要难了很多,书册中记载的均是些稀有药草,有些更是闻所未闻,常之茸不得不花更多心思在上面。   这般平静的日子过了一个月,炎热的天气使得景帝搬去了避暑山庄,随行的有姬贵妃瑜妃等人,几个皇子公主亦都去了,而姬贵妃自然是不会带李溯同去的,她以课业为重的理由让李溯在宫中勤勉励学,一时间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去了大半,反而能舒服的待些时日。   这一个多月李清婉都没了声息,常之茸亦未多想,她这些时日苦背医术,几乎废寝忘食,一有时间便将书掏出来看,用功的模样连李溯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拿走摊在桌上的书籍,合上放置在一旁,摇头不赞同的对常之茸说道:“之茸,用膳时便不要背书了,你都没吃什么,快些吃饭。”   说着就给常之茸夹了一箸白肉,坐于他对侧的常之茸赶忙接过来说道:“好啦,我吃便是了,你可莫要再给我夹菜,我与你同吃一餐本就是大忌了,怎可还要你给我布菜,若是福田突然进来看到这般景象该如何是好。”   李溯毫不在意,抿嘴笑道:“我愿意为之茸布菜,且你这几日背书太过用功,我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   闻言常之茸亦笑了,打趣道:“阿溯,你若是将这番话对京中贵女小姐们说,想必会招揽到不少桃花呢,温柔俊朗的四皇子殿下为女子折腰,亲自布菜。”   李溯害羞的红了耳朵,忙低头吃饭掩饰,却也不忘说道:“我只对你这般。”   常之茸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快速的解决了眼前的膳食,抹了抹嘴说道:“我要抓紧学习医术,早一日学成,便能早一日保护好你,再也不能像之前那般见你昏迷,我却束手无策了。”   闻言李溯愣住了,常之茸却是笑的嘴角梨涡浅现,放下碗筷,翻开书籍继续看。   原本觉得常之茸因背书已少有时间与他说话打趣,现下李溯才知道,原来学医竟都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他,思及此心中一片温热,看着常之茸的身影良久未能回神。   这酷热的三伏天,持续了半月余。   常之茸本以为会和李溯窝在苕岚苑悠闲度过,谁曾想林太傅得知李溯未前往避暑山庄后,自愿入宫为其亲自单独补习授课,如此负责任的太傅,迫使李溯不得不每日早早的便起身前去国子监,竟又恢复了以往的日常。   夏季雨水繁多,这日正是天气沉闷,黑云压天,李溯带着福田去了国子监后,午时常之茸才发觉福田忘了带伞,备好的油纸伞还立在门前,而不多时外面便滴答滴答下起了雨,几刻钟的时间大雨倾盆,且来势凶猛,久久都未停下。   直至未时,雨水依然充足,看着瓢泼大雨,常之茸自然放心不下,便打着伞出了苕岚苑,前去国子监接李溯。   因着大雨,宫中本就去了避暑山庄不少人,现下更是人迹罕见,一路走来只看到稀疏的几个宫女和奴才,常之茸加快了步伐,又抄了近道,欲要从一处小竹林穿过,竹林中的土路泥泞并不好走,可过了这片小竹林便是国子监了。   只专注着脚下道路的常之茸,并未注意到她身后一路尾随着一个身影,那道身影离她愈来愈近。   雨声渐落之际,常之茸好似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她疑惑的侧过身,却忽然发现面前一柄锋利尖锐的玉钗向她袭来!   那玉钗直直的便要插向胸口的位置,常之茸瞳孔缩紧,用力转过身体,避开了内脏要害,那根玉钗插进了她的肩头临近锁骨的位置,顿时鲜血横流,染湿了她淡藕色的衣襟。   常之茸捂紧伤口,手中的纸伞倏然落下,雨水渐湿了衣裳,她抬眸看着雨中神色冷漠的李清婉,心中竟无一点恼火,但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也陷入了耳鸣的状态。   立于对侧的李清婉好似说了一句什么,便转身离去,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   常之茸青紫着唇,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胡乱的往嘴里塞下几粒,忍着剧痛重新拾起纸伞,亦步亦趋的往国子监的方向走。   此番是她大意了,她知道李清婉一定会来寻她的麻烦,可未想到是真的想要了她的命。   而常之茸知道,她断不能在这里昏迷过去,宫中不会有人知道她在这片竹林中,若在此失去意识便真的要丢掉性命了。   肩上的血随着走动越渗越多,常之茸咬紧牙关,她不敢拔出玉钗,害怕自己会因此当场昏厥,便任凭其插在肩头,眼看竹林的尽头就要到了,国子监的大门赫然立在眼前,此时的常之茸已然眼前一片模糊,她强撑着身体,晕倒前她只听到不远处福田的一声惊呼——   “之茸姑娘!” 第22章   常之茸昏迷了一天一夜, 随后又高烧了两天,失血过多加之风寒,吴太医连着去苕岚苑看诊三日, 用了不少名贵药材才将她的高烧褪下, 当真是有惊无险。   “烧已褪下, 这丫头命大,已无大碍。”吴太医抹掉额间的汗, 长吁口气说道:“她肩上的伤口并不深也未刺伤内脏, 只是失血太多,未能及时处理, 伤处还沾了水,才会导致高烧之症,此时烧已褪下身子就无事了, 这伤势未能感染已是一大幸事, 若要恢复如常还需日日服药,好生歇息,调养个数月便也痊愈了。”   李溯沉着脸点头,恭敬的送走了吴太医。   他回到正殿, 看着躺在自己床榻上的常之茸, 眼眸中的血色愈加的深了,这三日他几乎未吃未睡,时刻守在常之茸身旁, 害怕她出一点差错。   那日在国子监门前, 看到常之茸衣衫尽湿, 面色如纸,一身血污的倒在地上,李溯感到自己心脏仿佛骤停, 他内心竟紧张害怕到了极点,在常之茸高烧不退时更是饭都不吃的守着,几日下来他眼中便只剩下躺在床上的人。   直到刚刚吴太医那一番话后,李溯心中绷紧的弦才松了下来,而松下来的一刻,便眸中血色翻涌,脑海中尽是要如何惩治那行刺之人。   福田端着膳食进来时,便看到的是这般的李溯,他眼中泛着猩红,面色阴冷,再不是往日于他人前时憨厚纯善的模样,仿佛又变回了京城庙宇外杀人嗜血的狠戾之人,吓的福田端膳的手都微微颤抖,他便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四皇子,那日在破庙的情景并非是他的幻觉。   “殿、殿下,之茸姑娘既已无事,便用、用膳罢。”   “退下。”   李溯一声令下,福田放下膳食拔腿便跑,真是一刻也不想在殿中多留,出殿时心中还默念:之茸姑娘,求求您快醒吧,这个主子奴才真的怕。   夜间子时,天色昏黑。   李溯思索了半晌,随着前些时日常之茸反常的状态来看,皆是因为寻了李清婉之后才发生的,而这件事与李清婉定然脱不了干系,且玉钗行刺,便只能是宫中女子所为。   李溯更换了一身隐蔽的夜行黑衣,他眸中的血色愈来愈浓,若将李清婉抽丝剥皮,放血制成干尸,兴许能一解心中翻涌沸腾的嗜血之态。   拿起挂于墙上的短剑,李溯便要翻身出殿。   “阿溯……”   床榻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叫,常之茸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瞧着眼前漆黑一片,心中有所不安,哑着嗓音道:“阿溯,你在吗?”   殿门前的李溯顿时止住步伐,快速的将佩剑卸下,闭目冷静了片刻,再睁眼时眸中的猩红竟消散不见,耳边还能听闻到常之茸沙哑又气息不足的呼叫声,他立即回身行至榻前,坐在了床榻边上说道:“我在。”   看到李溯的人,常之茸放心的笑了,她偏侧过头,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向李溯说道:“怎的穿成这般,刚刚都未发现你在殿内。”   李溯未多解释,只担忧的问道:“可还感觉到不适?”   常之茸轻微的摇摇头,有点窘迫的捂着肚子小声说道:“我、我饿了。”   李溯见状心中翻滚的气血便悉数散去,嘴上挂着笑意,他点上灯盏,又唤了福田进来温声吩咐道:“端些热粥来,粥中要加肉沫。”   常之茸于床榻上笑出声,李溯还真是了解她无肉不欢的口味。   而福田一见到常之茸醒了,在殿内大喜过望,忙高兴道:“之茸姑娘醒了,奴才这便去端膳!”   说着一溜烟的欢快跑了出去,常之茸瞧着一头雾水……福田来苕岚苑时日不长,她亦说不上与其多么熟悉,怎么这奴才见她醒了能高兴成这样?   常之茸让李溯与她一同用膳,她知道李溯这两日应当是没有好好吃东西的,却不知道他竟是丝毫未进食,又让常之茸好好念叨了一番李溯,让他需爱惜自己的身体。   李溯却垂眼说道:“你未醒,我便不吃。”   常之茸见状用竹筷敲了一下他的碗道:“不可,你这便是糟蹋自己的身子。”   李溯却低头不言语,沮丧着脸却倔上了。   常之茸干脆捂住自己肩上的伤口叫道:“哎呀好疼。”   李溯顿时紧张起来:“很疼吗?我这便去寻吴太医来。”   常之茸却一手拽住他的衣摆,皱眉忍痛道:“那你今后是不是要按时用膳?”   李溯赶忙点头,常之茸放开他,继续喝着眼前的热粥,眉眼带笑的说道:“那我便不痛啦。”   瞧着常之茸嘴角边浅浅的酒窝,李溯缓过神来,自己是被她戏耍了。   李溯亦不恼,他也勾起了唇角,好似自从入宫后,便少见常之茸这般模样了,曾经在霖县时,那个活泼爱笑的女孩与刚刚的常之茸重叠起来,让李溯心中有些欢欣。   饱饭后已是后半夜,常之茸无论如何也不肯霸占他的床榻再睡李溯的寝殿,一定要回配房歇息,还叮嘱李溯要乖乖睡觉,李溯应下,两人这才入睡,这一觉便是睡到了日上三竿。   翌日,常之茸恢复了一些精神,有吴太医的良药,她脸色虽仍苍白,却比之前好了很多。   李溯同林太傅告了假,因着景帝还未回宫,林太傅便准了他之后同其他皇子公主一同去国子监便可,这三伏天的补习小灶算是结束了,他便在苕岚苑照顾陪同着常之茸,而丁嬷嬷在得知常之茸生病后,便干脆偷闲懒得再来苕岚苑。   这几日算是苦了福田,他忙前忙后,苕岚苑大大小小的琐碎事情全落在了他一人身上,从前常之茸未受伤时,福田还觉得四皇子不得宠遂院内活计少,乐得清闲,常之茸一卧床受伤无法做活,他才知道一个小小的苕岚苑,每日竟也有这么多繁琐的小事,心中对常之茸又是一阵钦佩,她明明比自己还小三岁,瘦弱的小身板每日却任劳任怨。   常之茸自然不知道福田心中所想,她现下正对李溯描述那日遇险的情景,提起李清婉时,常之茸神情也有些愧疚,她叹气道:“我能理解她,若我如她一般被人换进宫内,一辈子做公主便罢了,嫁人也好招驸马也好,虽命运始终掌握在旁人手中,好在还能衣食无忧,现下身世暴露却被贬成烧火丫鬟,人人可欺,她半点也挣扎不得,曾经做三公主便不得宠,做了丫鬟更是下等人了。”   李溯听后只回了一句话道:“这些缘由,均不能成为她伤害你的理由。”   常之茸点头说道:“只我心中有愧,她这般对我反倒叫我轻松了许多,往后常家便也不再欠她任何。”   李溯看着常之茸,最终闭唇不言,常之茸选择不愿对此事计较,而他却不能。   午时,福田端着膳食进殿,他放下碗碟后说道:“四殿下,这碗下压着一张薄纸,还请您过目。”   李溯接过字条,常之茸亦好奇的抬头,他匆匆看过后,便递给了常之茸。   常之茸接过,字条上只写了寥寥几字:三日后戌时来锦华宫。   字体娟秀工整,透着一丝英气,一如写字之人,毫无疑问便是李清婉。   至于她为何要相约在锦华宫,常之茸不得而知。   众人都清楚,锦华宫乃是历代皇后所居,而上一个在锦华宫的主人,便是韶贞皇后。   此后再无人入住锦华宫,听闻那里早已荒凉一片,虽离乾元宫不远,人人都知那里是皇上的软肋禁地,自从韶贞皇后自缢,景帝便再未踏入过锦华宫半步,曾有宫女胆大偷偷摸去锦华宫偷取韶贞皇后遗留的珍宝,被皇上发现后直接五马分尸,死相惨不忍睹,遂再无人敢近身那里。   三日后,李溯原本想自己前去锦华宫,常之茸不同意,一定要随他同去,加上她这几日恢复的不错,伤在肩处,早便能下地行走,李溯拗不过她,最终两人一同前去。   李溯原本佩剑的想法被迫终止,他只能趁常之茸不注意时,藏于袖中一柄匕首。   戌时天色已黑,常之茸用未受伤一侧的手执宫灯,缓步跟在李溯身后,越是往锦华宫的方向走,人烟越是稀疏,行至到锦华宫门前时,四周已看不到任何下人在此,还有些阴气森森,漆黑一片。   锦华宫的牌匾上已落了层厚厚的灰渍,甚至许多蛛丝结网在此,可见这里真的很久没有人到访了,李溯止步于门前抬头看着那三个字,眼眸中无甚波澜,常之茸侧目看向他,静静等候没有说话。   这里,便是李溯出生之地。   他推开眼前厚重的宫门,率先踏了进去,常之茸紧随其后,回身将门又紧紧掩住,待她转过头来时,对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   锦华宫内竟燃着灯火,院内一尘不染,地面干净如洗,这里绝不像传闻中所说的杂草丛生荒凉一片,且恰好与之相反。   好似有人日日打扫过一般,更让人惊诧的是,院子中的花池锦簇成团百花齐放,开了满堂红,那些鲜花娇艳欲滴,芬芳扑鼻,庭院中央澄澈见底的池水中还有几条小锦鲤在里嬉戏,时不时泛起一丝水花,这里的树木竹林,皆是郁郁葱葱。   乍眼看去,当真不像是久未有人居的地方,这庭院被人打理的似是主人还在,仿佛下一秒韶贞皇后本人便要从正殿内踏出一般。   甚至可以说,此间庭院比之福阳宫正殿亦不差分毫。   常之茸看着这里的景象良久未能回神,李溯眼中亦有丝惊讶,直至宫内一角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如何,这里便是锦华宫。”   李清婉清冷的声音,令常之茸二人回神,她看着李清婉从花坛一角起身,手中还沾着稀松的泥土,她只抬眸看了一眼来人,便矮身又拿起水桶,舀水一点一点的给花丛浇溉。   常之茸有些震惊道:“这些……都是你种的?”   李清婉闻言冷笑:“不然这无人的宫中还会自己生出花来吗。”   常之茸语塞,李清婉放下水桶,看向李溯略是自嘲道:“这便是你母妃的宫殿,看到这里被一个外人打理成如此,可还满意?”   李溯未做言语,只是沉默的看着。   李清婉亦不在意他回不回话,自顾自的说道:“大半年前,身世暴露之时,我本不想再管这里的一切了,奈何这些花,这些鱼,都是我亲自种下,亲自喂养,终归还是舍不下这里的一切,我花费了三年的时间打理,可这一切仿佛都成了一个笑话,我自以为能够为生身母亲做了该做的事,却原来替他人做了嫁衣。”   李清婉冷着眼笑了笑,她洗净了自己的双手,将水桶放回原处,转身朝着正殿走去。   “进来吧,这里不会有人来的。”   常之茸与李溯便跟随在李清婉身后,步入了锦华宫正殿。   而殿内也如院子中一般,被收拾的纤尘不染整洁有序,所有桌椅与物件都被人细心的擦拭过,那些花瓶器具皆按位摆放,好似这里一直都有人生活着,但殿内最醒目的,还是堂上长桌摆放着的牌位,位前放着烛盏和香炉,小小的香炉中灰烬满盆,好似时常有人过来上香。   那漆黑的牌位上刻着一排金色的字——韶贞皇后之灵位,右下角写着李喻氏。   李清婉进来后,行动自然的从桌前取了一炷香,顺着烛火点燃,立于牌位前,恭敬的弯下了身子,拜服三下后,将那炷香插在香炉内。   “皇后娘娘,这便是我为你拜的最后一炷香吧,我曾一直将你当做我的生身之母,这几年来悉心照料锦华宫的一切,如今早已真相大白。我该后悔这些年所做之事吗,跪拜皇后是多少草民终身都未能有的机会,我却轻易得见您的牌位,可亦是您害我至此,让我沦陷宫中。”   李清婉看着那牌位絮絮叨叨了两句,她回身又对李溯冷言说道:“四皇子殿下,你便不为自己的母妃上一炷香吗?”   李溯抿唇走上前去,从桌上拿了三炷香,点燃后行至牌位前,撩起下摆屈膝跪下,行大礼叩拜三下,遂起身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身后的常之茸亦恭敬的取香跪拜。   环视一圈殿内,李溯神色平静,启唇问道:“你让我来此,便是想说这些?”   闻言李清婉眸色更为冷冽,她被李溯这句平淡的话语所激,瞬间怒目而视,一手指着牌位,对李溯重声斥责道:“说这些?这些不值得一提吗!”   “便是她,你的母妃韶贞皇后,害我沦落至此,你道我让你看这些,是来讨好你寻求你的庇护不成?别让我作呕了,我告诉你,今日我便要当着这个牌位,揭露她丑恶的罪行,我恨她,恨韶贞皇后!于她眼中,只有你的命是命,我一介草民便什么都不是,难道在你们这些权贵眼中,草民便能随意践踏利用,凭什么?我为何要在这宫里替你受尽屈辱!”   “这十年来,我在福阳宫所遭受的一切你们丝毫不知!”   “我年幼便因身怀‘喻家血脉’不得圣宠,八岁之前,皇上连见都不肯见我,我便时常遭姬贵妃训斥责罚,被李清姝踩在脚底下辱骂,虽贵为公主,却哪一日有过公主般的待遇,我日日跑去废弃的锦华宫内哭诉,祈求韶贞皇后在天之灵能佑我免受皮肉之苦。我将锦华宫乃至这寝殿内都打理的一尘不染,逢节便来祭奠。即便活的这般艰难,谁人若是敢在我面前诋毁韶贞皇后一丝一毫,我亦敢与他拼命,我甚至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份,一直将韶贞皇后视做亲娘,可未曾想到,十年的时间,我忍辱负重,却认贼作母!”   “韶贞皇后心肠歹毒,她手下的常太医更是奸人行径!”   “只因我是一介草民之女,他们便将未出襁褓的女婴带入宫中做你的替身,不顾我的死活!我甚至连自己的生身父母都不知是谁,不知他们现下可还活着,我于宫中蝇营狗苟,如今还要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墙苑中以宫女的身份继续苟活下去,只因当年韶贞皇后一招狸猫换太子,我的一生都将困于宫中!”   “到底凭什么是我,凭什么?!”   李清婉眼中怒火喷张,亦泪如雨下,她于韶贞皇后的牌位前,愤恨质问着所有的痛苦与不甘。   这个有些刚强的少女,现下哭成了泪人。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只余烛火燃烧崩烬的声音。   常之茸指尖泛白,她低垂下头,不敢直接面对李清婉的指责与目光,甚至来此之前,她本以为会是一场争吵,吵过后便与李清婉彻底划分清楚,若是她有什么所需所求,常之茸与李溯亦可满足于她。   但常之茸没想到,李清婉心中压抑了如此多的恨意、不解和委屈,而她也无从解答到底为何李清婉是那个被选入宫中做替身的人,这一切的一切,更多的都是阴差阳错。   皱眉犹豫了许久,常之茸才缓缓开口,艰涩的说道:“皇后娘娘并非心肠歹毒,我爹爹……亦非奸人。”   常之茸走上前两步,抬眼诚挚的看向李清婉,徐徐说道:“关于你的身世,我曾听过爹爹与娘亲所言,他十年前寻到你时,你便是弃婴,在京城城门下冻了一日奄奄一息,是爹爹将你带回常府喂药救治后得以活命,亦寻了多日未能在京中寻到你的生身父母,遂才将你送入宫中。在爹爹未辞官时,曾经偷偷在宫中帮扶过你,他知你年幼便底子不好,命人在你的膳食中一直放有调养身体的中药,直到你五岁身子有所改善后才放心。这些都是他亲口所言,定不会有假,你若不信,可前去太医院找寻吴太医相问,他便是曾经一直给你调制中药之人。”   闻言李清婉瞳孔缩紧,直直的怔愣在原地,面上的泪水还未干涸,她满目的不敢置信。   常之茸却继续说道:“常家并未害过谁,若非你的父母将你抛弃险至丧命,我爹爹定然不会选择送你入宫,甚至若皇后娘娘知道你是父母珍视的良家民女,亦不会同意让你入宫。但如你所言,不管如何此事皆是不对,当年涉及这事的所有人都得到了报应,你心中有怨有恨,在宫中受尽委屈,可你先是给四皇子殿下下毒,后又对我行刺,殿下都未追究。如今皇后娘娘与常家皆不欠你任何了,今后要如何过活,便当看你自己如何选择。”   常之茸这番话并非虚假,她一早便知道这些事情,于上一世便知道了,只是从前没有机会与李清婉相遇,且李清婉的遭遇比之她自己更要凄惨。   当年坊间流传,那个假的三公主被贬为宫女后,在宫中只活了三年便惨死了,只是死因不明,在外流传的版本有许多,有人说她是因为公主与宫女的身份落差过大,无法接受后自缢身亡,亦有说她是被欺压至死,死前模样惨不忍睹,尸首分离。   因为知道她的结局,所以常之茸才屡次对李清婉好言相劝,望她不要执迷在过去的仇恨和不甘当中。   而当李清婉听到这些话后,她神色颓然,眼泪干涸在面庞,双目逐渐变得迷茫。   她知道常之茸没有必要与她解释这些,亦没有必要来此欺骗于她,因如今以她这般低贱的身份,四皇子若要惩治,只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她只是在得知一切的真相后,觉得自己迷惘又可笑。   十年的时间,她日日做梦都盼望能伴在韶贞皇后身侧,她也想像其他皇子公主一般有个爱护自己的母妃,始终期望若是韶贞皇后未死,她当是在锦华宫过着如何幸福欢欣的日子,能够不受欺压随心所欲的嫡公主生活。可一朝梦碎,公主的假象将她打回原形,她便恨意滔天,曾经有多么渴望得到韶贞皇后的爱,如今便有多么的恨她,甚至恨这皇宫禁锢的一切。   现下得知自己曾经竟是弃婴,所恨之人还荒唐的救治过自己的命,李清婉便更觉得自己是个笑话,活着便是个笑话。   她囔囔自语道:“选择?我能有什么选择,从出生活到至今,有何事是我能够选择的?不过是枚棋子罢了,认人摆布。”   闻言常之茸心中一刺,李清婉这番话,与她从前的想法有何不同?皆是任人宰割的命。   李清婉回身再次看了看韶贞皇后的牌位,她轻轻走上前,抬手细细的抚摸着牌位上的字迹,这动作好似做过无数次一般自然,她破涕轻笑:“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往后我亦不会再寻四皇子殿下任何麻烦,常姑娘亦然。或许这便是命吧,我早该认了,还有何可不甘,那些人说得对,我本就是贱命一条,装成凤凰也只是野鸟,当真是个笑话而已,我的命,从来不在自己的手里。”   她收回手,牌位前的香炉内,那三炷香还在燃着袅袅炊烟,而靠后的那一炷香,已快燃烧殆尽。   李清婉怔怔看着那牌位,多年的执念逐渐消散于怀,心中空荡又多了丝坦然。   她背对着身后常之茸二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喟叹:“母妃,清婉还可以这样唤你吗?”   随后她沉默转身,再未看常之茸与李溯,独自一人踏步出了殿门,那抹身影孤寂决绝。   “——若是我有办法。”   常之茸朝着她的背影放声说道:“让你出宫,你可愿意?”   她所言不似玩笑,李清婉顿住步伐,震惊的回过身来看向她,连同李溯都侧目看来。   常之茸咬了咬唇,神色郑重道:“我说我有办法,能将你送出宫去生活,你愿意吗?只这宫外的生活,便要靠你自己方才行了。”   李清婉睁大眼睛震惊过后,迅速的点头说道:“我愿意,若能出宫,我可为你做任何事!”   常之茸摇摇头道:“无需你为我做事,你只要好好活着莫要轻贱自己,待到明年宫宴之前,我需细细策划好一切,前去御膳房寻你。”   此事李清婉信了常之茸,方才本已万念俱灰的心思,又燃起了一丝火苗,若是她能出宫为自己而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为何不信呢?   而她自知,自己是没有任何办法从皇宫逃离出去的,她早已做好了死于宫中的准备,现下常之茸一言,又给了她对于宫外的无限遐想和盼望,哪怕常之茸此番话是骗她的,她亦会选择相信罢,起码心中还会有个念头,有个需要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当然常之茸并未骗她,至于为何说要到明年的宫宴时,是因为她知道元初十五年,宫宴上发生了一起大事,有南蛮之人装扮成异域舞娘进宫献舞,于宫宴当日行刺皇上,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景帝也于宫宴当中身负重伤,当日宫内大乱,行刺者亦杀伤了许多宫中的禁卫军,此事惹得皇上震怒,势要讨伐南蛮之地,遂年后便向蛮荒宣战,边境战争一触即发,如此轰动的事件亦成了当年人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若宫宴那日大乱,加之出入进宫的马车繁多,趁机策划从宫中将人送出去,便不是件难事了。   而常之茸的这个想法,原本是为着送纤月姑姑出宫,但纤月姑姑如今双腿残疾又双目不能视物,独自一人想要出宫颇为困难,无人帮衬绝无可能顺利出去,可如果李清婉能够带着纤月姑姑一同混在马车内,此事便能成功大半。   当晚回到苕岚苑内,李溯遣退在旁侍候的福田,转头不解的询问常之茸道:“今日为何要出言帮她出宫?”   常之茸想了想,方才笑道:“或许是觉得她与自己有些相似罢,不愿看她就这般困在宫中,不知何时死去。”   李溯皱眉一口否认道:“她与你不相似,之茸比她好上千倍。”   闻言常之茸笑的合不拢嘴:“那阿溯快说说,我到底哪里好?”   没想到常之茸会这般发问,李溯一时有些红了耳朵,低头窘迫道:“哪里都好。”   见状常之茸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酥糖块,不由分说的塞到李溯口中,问道:“好吃吗?”   李溯含着糖点点头。   常之茸不再打趣他,一边看着他吃糖,一边细心的解释道:“纤月姑姑身体不便,若是有李清婉帮衬,出宫后便不用那般忧心了,况且送一个人出宫和送两个人出宫亦无甚区别,只是此事还要好好计划才可。”   李溯又含着糖点点头。   常之茸噗嗤一笑:“你怎的都不问问我,为何如此笃定便能送他们出宫?这于宫中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李溯憨憨的笑了:“我信之茸。”   常之茸微愣,被人如此无原则的信任着,感觉竟是如此奇妙,她看着李溯心中一暖。   这一世终归是没有选错,她无力拯救父母,然经过李清婉一事,她只愿自己和身边的人都能好好活着,心存希望,而她也定要守护好眼前这个于自己有恩,又敦厚良善的人。   ※   夜间丑时,奴役坊内一道黑影闪过,在屋中休憩的几个宫女都熟睡未能发觉。   其中两个年岁稍大的宫女,于睡梦中无声无息便被人以短剑割断了喉咙,四肢皆被砍下,血污一片,而屋中其余人依然睡着毫无所觉。   翌日清晨,奴役坊的一间屋内传来惊叫声,引来不少人前来查探。   原来竟是有两个宫女死状凄惨,而这已经是奴役坊莫名惨死的不知第几个人了,仿佛这里被下了咒一般,隔些时日便要死上几人,且死状都惨不忍睹,不是被割断舌头,就是被砍断四肢,总归没有一个是留有全尸的。   后来有几个宫女出奇的发觉,死掉的这些人,在近日内皆有过对纤月出言不逊或打骂欺压的行径,然后隔几日便会被人恶意杀害。   奴役坊便开始传言,纤月定是被人下了恶咒,凡是与她近身或说话,必会被恶鬼看中,还听闻那恶鬼有一双血眸,被看一眼便会立即身死,且死相凄惨。   因此原本喜好欺压纤月的人,都不敢再与之近身,看到便远远躲开,如避瘟神,这也倒使得纤月在奴役坊中再无人与她难堪,反而过的轻松清闲起来,身子骨亦因此好了许多。   大半个月后,常之茸的伤势也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她本就底子好,于霖县时爬山涉水还同李溯一起习武练体,连吴太医都惊讶她的恢复速度,断言只需再服药数日,便可大好。   时至中元节前夕,景帝御驾回宫,陪同随行之人一并返回。   姬贵妃亦回了福阳宫,此番陪同景帝前去避暑山庄,听闻皇上日日宣她在侧,近乎每每都就寝在姬贵妃殿内,令随行的其余嫔妃皆嫉恨在心,使得原本就得宠的姬贵妃,现下更是后宫中当仁不让的宠妃第一人,但不得不说姬贵妃面若桃花、妖娆凤眉的款款姿态,最是得男人心。   更让后宫惊诧的是,姬贵妃求皇上给她配几个随身侍卫保护在侧,皇上竟点头同意了,这乃是韶贞皇后都不曾有过的待遇,乃至前朝任何一个妃嫔都没有的先例,除了奴才,后宫本就严禁任何男人出入,现下不仅破了例,还直接赐了两个禁军侍卫在福阳宫内。   可见皇上对姬贵妃宠爱和信任到了何种地步,一时之间,谁人也不敢在姬贵妃面前造次。   而姬贵妃的得势,让有心巴结她的人更加用心了,便例如丁嬷嬷,之前慧心一事令她失了颜面,皇上与贵妃不在宫内时,几天都不曾到访过一次苕岚苑,如今却不同往日,不仅日日清晨便准时来苕岚苑,在教授宫规上还更加严苛了许多。   常之茸不知丁嬷嬷又在姬贵妃处得了什么好,总之最近这些时日,时常鸡蛋里挑骨头找她的错处,然后便是一顿藤鞭,三日下来,常之茸的小臂和小腿上就青肿一片,上面还带着红痕血丝,原本刚调养好的身体,不得不再日日服药。   而她也死死地将此事瞒了下来,不敢让李溯知道为她担心,因着丁嬷嬷还有用,她与奴役坊的那几个老嬷嬷都能说得上话,遂常之茸便一直忍着,打骂皆不还口。   好在这丁嬷嬷还给她些许喘息的时间,没有真的下狠手让她连活计都做不了,平日苕岚苑内的洒扫端膳等小事,常之茸自然应付的下。   这日常之茸照常去御膳房端膳时,碰巧看到了李清婉,因着受伤那些时日都是福田前来,她已有些日子没来御膳房了。   而在看到李清婉后,常之茸才觉得自己挨几顿藤鞭实属不算什么,李清婉却当真是惨,她的左手包裹着厚厚的纱布,纱布已有些脏污,亦有些许鲜红的血迹渗出,看着模样可怖,不知内里血肉翻飞伤成了何样。   常之茸便赶忙掏出自己随身备着的伤药膏,给了李清婉道:“你快些拿着,我本以为我近日已算触了霉运,未想到你比我还要严重,这手是如何伤得这样重?”   李清婉接过药膏,有丝惊讶的抬头问道:“你不知?”   常之茸一愣,摇头道:“自然不知。”   李清婉想了想,顿时了然了什么,她把药膏收到怀里说道:“无妨,若能伤一只手便可换取出宫的机会,我甘愿。”   这番话让常之茸有些费解,她端着膳食来不及多想,临行前只叮嘱道:“若需换纱布,便来苕岚苑寻我。”   李清婉点了点头,但她自然是不会前去苕岚苑的,李清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仿佛那日夜间突然出现在她床榻前的血眸还历历在目,那人用一柄匕首扎穿了她的掌心,嗜血的神态绝非如今四皇子表象这般纯良简单,她仿佛觉得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也庆幸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没有得逞,而因此招致到对方。   那人,当真可怕。   ※   近日,景帝突然到访了国子监,亲自听了一堂林太傅的教学,又对自己的一众儿女们考核了一番,除却三皇子有一处未答上来,其余皇子公主们都正襟危坐,对答如流,连同李溯在内都能磕磕绊绊的解答出来,因此这一日龙颜大悦,皇上瞧着自己的子嗣们悉心好学,当即便加赏无数,亦对林太傅褒奖有加。   遂李溯回苕岚苑时,身后跟着的福田手里抱着一堆赏赐下来的东西,一路走来将他累的气喘吁吁。   常之茸接过后,以为又是些名贵的绸缎衣衫,掀开盖头才知,竟是几块羊脂玉佩和一箱沉甸甸的金豆子。   玉佩常之茸自然不感兴趣,她瞧着那金豆子却笑开了花,对李溯说道:“有了这些金子,往后我们在宫中便会好过许多啦。”   李溯见她喜欢,便笑着挠头说道:“你都拿去。”   常之茸摇头,把那一箱金子藏在了柜子中最里面的角落,然后还拿一块绸布盖上,一眼望去谁也不知那里还放着一箱金子,她拍拍手上的灰尘,满意道:“我们要省着用,藏在这里最好不过。”   李溯见状点点头,心中默默记下了常之茸爱金子的喜好。   而令常之茸没想到的是,这金豆子很快便派上了用场。   这日李溯去了国子监后,丁嬷嬷又是拿着藤鞭准时来了苕岚苑,常之茸见这架势便知今日必要挨打,好过不得,她便在袖中藏了一个金豆子,在丁嬷嬷又一次挑到她的“错处”时,赶忙将金豆子献上。   “丁嬷嬷,您教授我半年多的宫规,我还未感谢于您每日的不辞辛苦倾囊相授,今日便将这好不容易从主子那赏赐来的金子,孝敬与您。”   说着常之茸还假意不舍,眼巴巴的望着那金豆子。   丁嬷嬷一看到金子,顿时下垂的嘴角扬了起来,拿起金豆子仔细看了看,又放嘴里用牙咬了咬,确定是个真金后,喜笑颜开道:“你可算是开了窍懂些事,罢了,这金子老身我便收了,我瞧今日你也练习的差不多,早点歇着吧。”   说罢丁嬷嬷拿着金子便走了,常之茸万万没想到这番贿赂竟如此管用,她不仅今日未挨骂挨打,还早早就得了自己空闲的时间。   有了此次的前车之鉴,常之茸每隔十天半月,便给丁嬷嬷一个金豆子,好在那箱金子数量多,没有几千也有上万颗了,少了那么五六个常之茸倒也不心疼,起码做到了物尽其用。   就这样贿赂了两月有余,天气都已由热转凉,秋分已过,常之茸终于能和丁嬷嬷说上些话,听她絮叨了许多宫中之事,多是些宫女与奴才得罪贵人后凄惨的下场,亦有些是遭人利用陷害。   “你还小又入宫时日短,老嬷嬷我且告诫你,不要以为宫中只有贵人们分个三六九等,事事人人都有等级之分,宫女和奴才亦然。”丁嬷嬷手中把玩着金豆子,忆起了自己年轻时的事,眯眼叹气继续说道:“当年我入宫时,才堪堪五岁,与我同期入宫的那些丫头,后来大些有运气好的,长相尚可的小宫女,就被贵人们挑走做使唤丫环,这是运气好能做上等宫女的,运气不好的,便于宫中做着最累最低贱的活,不仅要看贵人的脸色,还要看这些上等宫女们的脸色,若何时做活累死了,便将尸首扔出宫去一把火烧了,连渣滓都不剩。”   “而老身我,便是那运气不好的,可还能活下来的人。你这丫头,我看是属于运气顶好,还有皇子护着的宫女,可惜这四皇子不得圣宠,还不得姬贵妃娘娘的喜爱,在后宫可谓无依无靠不顶甚用,若再这般下去,便要沦落至曾经假三公主那般境地,下人都敢给主子脸色。嬷嬷我便好心与你说道一番,宫中万事都是看碟下菜,你这丫头本也姿色不错,性子韧,是个堪造化的,若你自己肯上进,想想法子去三皇子身侧做贴身宫女,那未来定然前途无量,宫中大大小小的宫女奴才们都要巴结于你,到那时这都是小事,老身便往长远了说,你若心思活泛,或许还能在三皇子那得个位份,到时就真是从奴才变主子,有享不尽的福分了啊。”   丁嬷嬷说完,从碟子里拿了两块糕点,起身便结束了今日的宫规教学。   常之茸听了这许多,只听出宫中有个四个字的道理:人如草芥。   李清婉是这般,丁嬷嬷亦是这般。而常之茸自然不可能听从丁嬷嬷所言,去攀炎附势三皇子李涛,但她能听出来,丁嬷嬷这番是对她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只人生在世,所需所求各不相同,或许对于丁嬷嬷来说,能够攀上权贵便是天大的好事了罢。   又过了几日,常之茸与丁嬷嬷之间的关系增进了不少,丁嬷嬷人的确市侩,喜好权势金钱,与之打交道总少不了金子,但常之茸也从丁嬷嬷口中知道了不少奴役坊的事情,她便托丁嬷嬷出面,借助她所认识的人脉,往奴役坊里送一些吃食和伤药到纤月姑姑手中。   几番下来,倒很是顺利,常之茸便越发顺手起来,对丁嬷嬷更是好言好语的吹捧着。   她亦体会了一把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快感,不禁感慨:金子确是个好东西啊。 第23章   京城的秋季短暂, 只凉了几日,落叶已铺满地,气温亦是说降就降。   而距离狸猫换太子一事暴露已有快一年的时间, 每日忙于宫中竟不知所觉, 常之茸这些时日花着金豆子打典宫中关系, 把丁嬷嬷身侧那些人都阿谀奉承了一番,望以后能作为己用, 谁人不喜欢嘴甜会说话的, 更别提还给他们怀里送金子了,连同奴役坊的管事嬷嬷都得了常之茸的金子, 对纤月姑姑一事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们给她送食送药,有时甚至还会照拂几番。   另一边李溯亦是不得闲的, 每日早早就要前去国子监上课, 日子一长,便对装傻充愣得心应手了起来,国子监外的闲暇时间他便自学其余书籍,林太傅讲学时只当巩固以往看过的要点。   只这一日散学前, 林太傅突然将李溯留下, 李涛和李清姝等人眉眼揶揄,自然以为是因他蠢笨,林太傅不得不单独留他讲学, 好是一番嘲笑后才离开国子监, 李溯对此习以为常, 不为所动,他只是心中疑虑林太傅此举。   国子监内只余他们二人时,林太傅看着李溯端坐于桌前抬头听话的模样, 抚着胡须问道:“今日所学可有不解之处?”   李溯一愣,不知他何意,便窘迫着脸,微红了耳朵低头说道:“今日未能跟上太傅所讲内容,学生惭愧,请太傅责罚。”   好似知他会这般回答,林太傅笑了一声,又道:“我教习你大半年的时间,你日日跟不上讲学,丝毫长进全无?”   李溯闻言更是头低垂:“是学生愚笨。”   林太傅原本严肃的面容都被这句话逗笑了,他摇摇头说道:“你可知何是愚笨?你确实每日跟不上所学内容,却总能准确的与我所讲相隔两页之差,每每计算无误,若非是误打误撞,便是你已熟知这册书籍的每一页,甚至已背熟于心。”   李溯瞬间顿住,并未答话。   见他不言语,林太傅便继续说道:“愚笨,乃是愚昧无知,钝口拙腮,古人有云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然四皇子殿下,能有此番做法,于老夫看来却非愚笨之人。”   李溯收了脸上的神情,眼中戒备,却始终未抬起头来,他低声说道:“学生不懂太傅所言。”   林太傅却道:“老夫只不愿看有天赋之人自毁前程埋没自己,往后你若有所需书籍亦或有何书中不解之处,便来私下寻我罢。”   话落,不等李溯作答,林太傅便已阔步出了国子监的大门。   李溯方抬头,看着林太傅瘦骨如松的背影,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而常之茸自然不知此事,她这些时日过的正是舒坦,有了金子打赏,别说人脉通了不少,于宫中的大事小事亦有了一番打听的门道,丁嬷嬷也不像之前那般苛待于她,但常之茸知道这只是表象,若哪一日招致祸端,这些人便一个都用不上,宫中之人,皆懂得明哲保身。   但常之茸亦没想过与这些宫人们推心置腹,除了平日行些小方便又多了不少消息渠道外,她不指望这些奴才们能有多大的作用,但宫中之事谁也说不准,只求若有朝一日真的不甚遭人陷害,这些人起码能念着她的旧好,不会前来落井下石。   还有一个月便是冬至,天气已是寒凉,夜长日短,算算时日,还有三月余的时间,便是新一年的宫宴了,她须得在此之前将事情都安排妥当。   常之茸打理好纤月姑姑周遭的一切事宜,又借着关系偷偷去了两次奴役坊,知道纤月姑姑一切都好后,回到苕岚苑便开始着手写信,又托人给往宫外运粪土的奴才两个金豆子,让他帮忙把信带离出宫,送至丞相府大公子朱彦策手中。   这日辰时,宫里即将要下早朝,一个奴才急急的跑来苕岚苑门前,仔细着私下瞧了瞧,看着无人,才唤了常之茸小声说道:“之茸姑娘,快前去宫城西面侧门,朱公子在此候着呢。”   闻言常之茸立即点头,抱着一个箱子便疾步出了苕岚苑,一个人偷偷前去了西侧门。   她一路躲着人,气喘吁吁的小跑至门前时,远远地便看到朱彦策已等在那里。   两人甚至来不及寒暄,常之茸便将箱子递了过去,轻声说道:“麻烦朱公子特意来此跑这一趟,这是我要给你的东西,你瞧一瞧够不够,若是不够,我便再想想法子。”   朱彦策一袭白衣,面容温和,他接过箱子后说道:“无妨,我是同父亲一道前来,稍后便随父亲一同回府,无人会起疑。”   说着朱彦策便打开了箱子,箱子中是满满当当的金豆子,他很是诧异,又将箱子合上郑重的说道:“这于京中置办宅子定是够的,甚至无需用如此多,余下的我便换成银票,事后再交还给之茸姑娘。”   常之茸却摇摇头:“不必相还,若还有剩余,便在宫宴那日当晚,交给纤月姑姑即可,只是此事劳烦朱公子费心了。”   常之茸很是一番真诚致谢,朱彦策却笑若春风,温声道:“于我只是小事罢了,本就是丞相府欠姑娘的,但你信中所言,宫宴当日戌时,便真能够将两人送出皇宫吗?如此大的事情,中途可会出现事端?”   常之茸胸有成竹的笑道:“我已打典的差不多,定能够将她们送出来,到时朱公子便差人在侧门外等候,其中一个是与我年岁相仿的宫女,另一个便是纤月姑姑。不瞒公子,她乃是四皇子殿下的乳母,只如今被废了双腿,瞎了双眼,行动极其不便,还望公子能够照拂一番,我与四皇子殿下都将感激不尽。”   朱彦策恍然,随即点头应下:“我已知晓,此刻时辰不早,前朝应已散了,若之茸姑娘还有所需,便可随时送信到丞相府。”   常之茸朝朱彦策行了一礼,便转身又步履匆忙的回了苕岚苑。   朱彦策拿着箱子,瞧着已跑远的那抹瘦弱的藕荷色背影,摇头轻笑,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姑娘会有如此大的胆子,敢从宫中送人出来,他亦好奇,便静候着看她宫宴那日要如何将人送出。   而常之茸写信给朱彦策,信中所求主要是想在京中置办一处宅院,宅子无需多大,只要能够两个人居住便可,另只说了一句话是托他在宫宴当晚于皇城门外接应,若不便前来亦无妨,常之茸也做好了打算,到时会给李清婉一张京城的地图,出宫后总归是有办法能寻到宅子的。   但常之茸知道置办宅子是需要不少银两的,她便省之又省,将那一箱金豆子尽数给了朱彦策,只留了十几颗金子用来日后打典宫人。   此番事做完,常之茸才松了口气,宫外之事打理好,便只余宫内之事了,要想将人安稳的送出去,还要不被追查,只得趁乱制造假象,让人无心起疑,思索了几日常之茸有了计策,就开始偷偷搜集宫中废弃剩余的干柴放置在苕岚苑中,亦让福田也私下搜集着。   几日后,京城迎来了第一场大雪,宫中顿时萧瑟肃穆了许多,所到之处皆是裹上了一层银白色的雪花。   常之茸和李溯也都穿上了加厚的棉衣棉夹,宫中亦是开始发放了煤炭,而精致的银炭并不多,要紧着皇上和宫中的贵人们用,遂到了常之茸去领碳时,银炭早已所剩无几,她为了拿些银炭,甚至贿赂了一颗所剩无几的金豆子给那奴才,方才取到几块,剩下的皆是普通的煤炭。   而常之茸一早就知道,得宠的三皇子所居云扶苑内,无需用银钱打典,一直便是用的银炭。   她不禁叹道:“哎,这个冬日用完这几块银炭,便只能用这些煤炭了。”   看着常之茸丧气的脸,李溯笑道:“煤炭亦无不好,宫外百姓皆是用煤炭。”   常之茸撇撇嘴,看着李溯说道:“傻阿溯,你是皇子,便当吃穿用皆是皇子待遇,我当然想着在宫中为你尽力争取最好的,平日为了低调行事,穿着佩戴上便时常委屈你了,现下竟连用碳都不及其余皇子该有的规格,好在吃食上那些人不敢克扣,若是我于宫中再多些人脉,兴许我们会过的更好一些。”   思及此,常之茸更加坚定了要在宫中打通人际关系的决心。   李溯却诚挚着说道:“我不觉得委屈,之茸,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常之茸笑道:“与我谢什么,我们定会在宫里适应下来,过的越来越好的。”   李溯笑着点点头,随后他朝窗外看了看天色,此时酉时刚过,夜幕便已暗沉下来,依稀能看见天上的繁星几点,李溯忽然转头说道:“之茸,随我来院中。”   说着李溯便起身率先出去了,常之茸不明所以,亦是朝外看了看天色,什么也未看到,她好奇的跟了出去,守在殿外的福田忙提着宫灯跑过去伺候在李溯身侧。   李溯从院中一个不起眼的树下摸索着,不稍一会便拿出一纸包裹之物,他朝着常之茸招招手,常之茸踏步过去,行至树下,投去疑惑的目光。   李溯把福田的宫灯接了过来,掀开灯罩,里面蜡烛蹿着火苗,他打开纸包,从里面拿出几根细细的棍状物,将此物的另一头放置于烛火处点燃,啪的一声,顷刻间便有火花裂开,伴随着细小的呲呲燃烧声,一小簇火花绽放迸溅,沿着铁棍一直往上燃烧,在夜色中仿若金黄色会发光的花簇,一朵朵于夜色中争相绽放。   常之茸惊讶的看着这小小的烟花,眼中都倒映着细小的火光,李溯把手中的烟花棒递给常之茸,她便看着手中的金色烟火燃放绽开,眸中笑意连连。   “之茸,生辰快乐。”   李溯淡笑的语气,一语惊醒了常之茸,她愕然的回看对方,这才想起今夕是何夕,原来不知不觉,便又到了她的生辰日。   “只是这些烟花棒不及礼花璀璨漂亮,待过几年,我会想办法给你看更好的烟花。”   李溯脸上挂着憨羞的笑意,神情还因只有这小小的烟花而感到自责。   常之茸却眉眼带笑,脸颊上映着浅浅的酒窝,她忍不住打趣道:“宫中不准燃放烟火,若是被皇上知道,咱们三个可都是要挨罚的。”   李溯愣了愣,一旁还在欣赏烟花的福田不禁打了个寒颤,常之茸见他们此番模样,更是笑的开怀:“不逗你们了,此间哪有人会想到苕岚苑在燃烟花棒呢,谢谢四皇子殿下,那我们今晚便偷偷破一回宫规罢。”   说着便把两根烟花棒拿给福田玩,福田开心的接过,他进宫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一次烟花啊,这可是宫中的禁令,但现下四处无人,他玩的正是欢快。   趁着福田不注意,常之茸偷偷凑到李溯耳边,柔声说道:“谢谢你阿溯,有你在真好。”   夜幕下,火花中,李溯侧目看着常之茸笑靥如花的面庞,勾起唇角。   那你定要一直陪伴在我身侧,永远不许离开。   ※   年底已至,京城内又有了年味的气息,大街小巷挨家挨户门前皆挂起来了红红的灯笼。   宫中亦然,早半个月前便开始准备宫中的装扮事宜,让各宫各院的人前去大内总管处取所需之物,福阳宫历来都是大头,除了皇上的乾元殿,便是要紧着福阳宫所需,因此苕岚苑没少借光,常之茸更是没少在外佯装是三皇子的丫鬟,骗取些无伤大雅的小物件。所以苕岚苑内便亦是喜气洋洋,该有的东西样样没少。   这一年来姬贵妃虽不喜李溯,庆幸也没有来找什么麻烦,或许是她认为李溯不足为惧,除却李溯刚回京那一阵时日表现的极为殷勤厌恶外,后来姬贵妃好似将他遗忘了一般,这倒让常之茸觉得省了许多事,若之后几年能一直这般稳妥,对于李溯而言是件好事。   然而她才这般想了没几日,麻烦便来了。   姬贵妃身侧的大宫女晓兰,带着丁嬷嬷一起,突然到访苕岚苑。   常之茸一见这阵势,便知今日必有麻烦,好在李溯不在苕岚苑内,今日碰巧是年前国子监最后一日课,想必晓兰就是挑着李溯不在才敢前来苕岚苑寻麻烦。   她身后的丁嬷嬷进了苕岚苑后,一直在朝着常之茸使眼色,见状常之茸有点明白了此次应是姬贵妃派人来的,她便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晓兰先是打量了一番苕岚苑内,见屋中烧的是烟熏火燎的煤炭,眼中有了丝满意和蔑视,她又像是检查牢房一般,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好在常之茸平日打理的整洁,任何打眼的物件都不放置在外,遂苕岚苑与其他宫苑相比,显得格外简易朴素。   晓兰转了一圈,未找到什么错处,便盯住了立于一侧的常之茸,她放声问道:“听闻你已随着丁嬷嬷学习了近一年宫规,今日我便奉姬贵妃娘娘之命,来瞧瞧你学成了哪般,是否有资格继续留在宫里,便从言行举止走路行礼开始吧。”   常之茸无法,只得照做,她将基础的礼仪悉数做了一遍,却在做到一半时,就被叫了停。   常之茸心知自己一丝一毫的错误都未犯,仍是止了动作,便听到晓兰刺耳的声音询问着丁嬷嬷:“我说丁嬷嬷,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怎么连一个新来的宫女的宫规礼仪都教不好?这便是学了一年的结果不成,你叫我如何回去向姬贵妃娘娘交代?”   丁嬷嬷额间冒汗,躬身弯腰,连连说道:“晓兰姑娘教训的是,是嬷嬷我没教好。”   常之茸蹙眉,低头不解的问道:“之茸斗胆,敢问晓兰姐姐,方才我可是有何处礼仪动作做错了?”   晓兰闻言横眉轻哼,张嘴便说道:“确无甚过错,可你的礼仪不够美观啊,你不知丑人若是污了贵人的眼,亦是要挨罚的吗?”   这般强词夺理,常之茸倒真是无话可说了,她亦看的出来,今日无法善了。   如此说完,晓兰还朝着丁嬷嬷扬声问道:“丁嬷嬷,我说的可对?”   丁嬷嬷忙点头称是,丝毫不敢顶嘴,晓兰嘴上挂着笑,看着常之茸说道:“这宫规不合格,该当罚吧,丁嬷嬷,我便不多说什么了,总得让我回去能给贵妃娘娘一个交代,你且看着办吧。”   丁嬷嬷赔着笑,不得已拿出了那个熟悉的藤鞭,那股狠劲又挂在了脸上,好似前些时日与常之茸交谈甚欢的人并非她一般。   常之茸的衣袖被人粗暴的撸在了腋下,两条瘦弱白皙的胳膊赤-裸暴露在外,寒风刺骨,地上的积雪都还未化开,如坠冰窖,当那藤鞭毫不卸力狠狠抽下来的时候,常之茸的脸色瞬间白了,她死死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的看着藤鞭落下,两条胳膊上顿时血痕斑斑。   往日再如何抽打,都只是小臂上青肿一番便罢,可今日却下了狠手,整条胳膊都未能幸免,直至再无一处完好,鲜红刺目的鞭痕往外冒着血,一滴滴砸在地面的积雪上,落下一个个血色的融坑,常之茸面色唇色皆如纸一般,她双臂颤抖,已无法平稳的抬起,堪堪垂在两侧。   晓兰见状满意的点点头,笑着说道:“果真还是丁嬷嬷训人有方,我这便回去复命,嬷嬷亦可以等着贵妃娘娘的赏赐了。”   说罢她便昂着头笑着走出了苕岚苑,只余丁嬷嬷与常之茸二人在此。   丁嬷嬷赶忙收了鞭子,面上又是惶恐又是不安,她没少收常之茸的好处,今日却不得已动了狠,她擦了擦额间的汗,略显尴尬的说道:“你快回屋里歇着,这伤上个药养些时日便好,于宫中就是这般,你也瞧见了,方才我若不狠着打你,姬贵妃怪罪下来我便要遭殃,谁在此时都不敢放水,你便听我一劝,早点离开这苕岚苑,何必受这些凭白来的苦。”   说完丁嬷嬷便转身慌慌张张的走了。   常之茸瞧着她的背影,心中冷笑,她是要慌张,收了那么多的金子,一个贵妃身边的宫女晓兰就怕的不成样子,若是姬贵妃本人前来,今日自己怕不是命丧于此。   常之茸独自一人回了屋中,她现下两只手臂皆已无任何感觉,于寒风中冻僵后,那番抽打起初还疼之入骨,后来便渐渐习惯了,直至双臂麻木,她亦不敢将衣袖放下,任凭手臂慢慢恢复知觉,令常之茸气恼的是,今日被打一事当是瞒不住了,伤势太过严重,只得想着等李溯回来,要如何安慰他。   让常之茸颇为头疼的是,她自己无法给自己上药,双臂逐渐恢复了感知后,一股灼热的刺痛感顿时袭来,她感到两条胳膊仿佛着火了一般,滚烫无比,痛感逐步攀升,常之茸当真是汗流浃背,好在她并非稚嫩,上一世所经历的种种,于眼前这点小事当不得什么,咬咬牙便也忍过去了,若搁在同龄的其余宫女身上,或许早已被疼晕过去。   李溯回来时,瞧见的便是常之茸颤抖着手,拿着药膏给自己艰难的上药,见他回来了,面上还笑了一下,仿若受伤的不是她一般。   福田看着那伤势都惊出一身汗,李溯更是脸色沉下,他让福田去外面打盆干净的水,然后拿过常之茸手中的药膏,蹙眉一言不发的给她上药。   常之茸见状还有丝不习惯,她笑着说道:“只是小伤,看着可怖些罢了。”   李溯还是面无笑意,低垂着头问道:“是谁伤的你?”   常之茸知道瞒不住,只得把今日之事告诉了李溯,不免小小抱怨了一番:“那丁嬷嬷属实令人厌恶恼火,若不是当初瞧她有些用处,无论如何也不能白挨她的打,我果真还是嫩了些,之前因着金豆子便以为可以收买人心事事顺遂,却不知人心难控,权当买教训罢。”   李溯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眸中一抹血色闪过后,他便抬起头来,眼中只剩委屈,雾气朦胧。   “之茸,往后不可再有任何事瞒我,我不想看到你受伤,亦不希望你会不信任我。”   李溯这番话语气低落异常委屈,他眼泪围着眼眶打转,瞧得常之茸顿时忘了手臂上的伤痛,整个人都慌了起来,她讪笑着连连解释道:“阿溯莫难过,我并非有意瞒你,我、我便是怕你忧心于我,亦不是不信任你啊,且这些小伤当真没事的,你看我现下不是生龙活虎,这伤修养两日便好啦。”   常之茸真是悔不当初,早知便不瞒着丁嬷嬷曾鞭打过她这事,她知道李溯仁善,平日没少因这戏耍于他,可也瞧不得李溯伤心难过至此,那眼泪含着转的模样实在惹人心疼,若不是双臂受伤动弹不得,她便将人抱在怀里好好安慰了。   李溯这才止住泪,抬眼仔细问道:“你需立誓,日后凡事皆不得瞒我。”   常之茸频频点头,立即说道:“好好好,我立誓,往后常之茸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任何事宜皆不得对李溯有所隐瞒。”   话落,李溯才满意,顿时笑意浮上了面容,诚挚可爱。   常之茸不禁叹道:“你这般都是朝谁学的……”   李溯笑:“自然是朝之茸学的。”   常之茸顿时无奈,心想还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那点捉弄人的小心思竟然把李溯也给带坏了。   后来这些时日,丁嬷嬷便再未来过苕岚苑,因着姬贵妃娘娘的赏赐,听闻她得了不少好东西,遂再无需跑来苕岚苑等着常之茸献给她那几个金豆子了,而姬贵妃娘娘也终于松了口,让丁嬷嬷往后不必再前去教授宫规,算是放过了常之茸。   常之茸便想着这笔账日后定要跟丁嬷嬷算的,且等宫宴之后,她忙完手上重要之事再来寻人算账,那些金豆子不能白打水漂。   然而才没几天,便听福田说丁嬷嬷出事了。   常之茸因着养伤几乎日日在苕岚苑未出门,上了几天的药,伤口结痂好了许多,但还是提不了重物无法做活,福田在正殿侍候完李溯,便溜进配房跟常之茸说起了这桩八卦事。   “之茸姑娘,你可不知她死时的惨状,宫里下人都说她是做尽了亏心事使得恶鬼反噬,全身上下无一处是完好的,抽筋剥皮,挖去了眼珠,舌头被割成条状,连刑部的人都来查看了一番,说是下手之人不比刽子手刀法差,这一番行刑下来都要一个时辰之久,那丁嬷嬷完全是被折磨致死,定是老天有眼,知道了她害得姑娘受苦,遂派人来惩戒她收了她的命,狠狠为姑娘出了口恶气!”   福田说的义愤填膺,常之茸听的目瞪口呆。   她觉得有一丝不可思议……这丁嬷嬷能在宫里这么久,平日里谨小慎微,从不得罪她得罪不起的人,事事圆滑,与她关系不错的那几个老嬷嬷,亦被她维系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而她那日得罪自己,常之茸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一个毫无势力的小宫女怎么能与姬贵妃身侧得宠的大宫女相提并论,那般取舍或许于宫中才是常事,只是常之茸觉得人心寒凉罢了。   但丁嬷嬷的惨死,真真是让她疑惑不解,又心中痛快,就好像是暗中有一只手,默默帮她除掉了这个不顺眼的人。   难不成,还真有恶鬼吗? 第24章   腊月底, 京城又接连下了几场雪,城里百姓欢欣不已,所谓瑞雪兆丰年, 乃是极好的兆头。   宫里也人人忙碌了起来, 又到一年宫宴时, 今年还比往年又冷了许多,天气寒凉时有雨雪, 因此皇上赏赐给了各宫嫔妃不少南方远道运来的名贵绸锦, 让后宫佳丽们添置新衣,姬贵妃自然得的是上好狐裘, 她便首先命人给三皇子量身裁衣,至于苕岚苑,当然是什么也没落到。   常之茸早已料到, 她本就没指望皇上和贵妃还能赏赐什么东西过来, 这些时日常之茸的双臂已然好了大半,她便开始着手准备宫宴上李溯的穿戴物品,于是翻箱倒柜,终于拿出了那件去年姬贵妃赏下来的白金云纹衫。   常之茸动手把上面扎眼名贵的珠宝一应卸下, 尽管如此, 这件衣衫白金镶边,云纹刺绣,依然格外显眼。   李溯瞧着她对这衣裳好是一番折腾, 不禁问道:“为何选了这件?穿平日的常服亦可。”   常之茸倒摇摇头:“这件无妨, 本就是去年赏赐下来的, 应也无人会过多注意,但今年宫宴之上,还是要稍作打扮才可, 便做到不抢了三皇子的风头,亦不低于其他皇子的做派。”   说完常之茸又想了想,笑道:“但阿溯这般模样,我若不将这件衣裳的佩饰取下,兴许还真的会比三皇子惹眼,所以我只得辛苦一番连夜赶至着针线活,只怪阿溯生的俊俏。”   李溯耳朵都红了,乖乖坐在一旁不再打岔说话。   常之茸瞧着他这般可爱,抿嘴偷笑。   而常之茸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她本也没想让李溯在这次的宫宴上遮掩自己,这一年来,景帝虽已将李溯接回宫中,却一直不闻不问,心中多少是对皇后和喻家之事有所芥蒂,牵连到了李溯身上,而此次宫宴是一个契机,或许往后能让皇上对李溯有所改观,对怀有喻家和皇后血脉之人多一分宽容。   宫宴的前一晚,常之茸义正言辞,如同不放心幼弟的长姐一般,好好的对李溯叮嘱了一番。   “明晚我无法侍候在你身侧,送纤月姑姑和李清婉出宫一事我又不放心假他人之手,必当我亲自前去奴役坊,晚间便让福田时刻跟着你,且明日宫门大开又无甚防备,宫宴之上要时刻保持警惕之心,越是此时越是容易从宫外混进歹人,曾经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过进宫行刺等事,总归要小心为上,离那些宫外之人越远越好,保全自己的安危。”   李溯闻言乖乖点头。   常之茸皱眉又思考了一番,说道:“还有一事,要时刻关注着皇上的动向,如果…真的有何事发生,保护皇上是宫里所有人的职责所在,乃至皇子亦然,但不管如何,你自己的安危在我看来才是最重要的,切记要在能够保全自己的情况下,才能去保护他人和皇上,懂了吗?”   李溯又乖乖点头。   常之茸见状还是不放心,她本想着可以让李溯能借着明晚的混乱,在景帝面前表现一番,但她并不知道上一世宫里的具体情况如何,只知道外面传言当日宫内异常混乱,不少人受了伤,万一李溯也在宫宴上受伤了可怎么办,她又不在李溯身侧照顾着,凭着李溯那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是那些南蛮刺客的对手。   她直接叹气道:“哎算了,皇上的安危都不重要,你自己最为重要,万不可让自己受伤。”   李溯看着常之茸反复纠结的模样,点头应下,又憨憨笑道:“之茸,你好像知道明晚会发生行刺一般。”   常之茸一愣,忙笑着打岔道:“我、我怎么会知道明晚的事,我便是不在你身边关心则乱,且明晚去奴役坊一事,还不知能不能顺利,心中仍是忧心居多,不论如何,明天最重要的是势必要将纤月姑姑和李清婉送出宫去。”   李溯笑道:“我信你。”   常之茸亦多了些信心,展开笑颜。   翌日,清晨常之茸早早的便起来了,她陪着李溯吃了些糕点,稍微垫了些肚子,又为他穿戴好了衣衫,那白金云纹衫确实剪裁别致,能够衬托身姿,虽已卸下那些珠光宝气,这件衣裳依然让李溯有一股器宇不凡之感,他本皮囊生的便俊朗,明眉皓齿,面如冠玉,如此一装扮当真好看的紧。   常之茸几番打量,唯独觉得李溯腰间的佩饰差了几分,一块是不显眼的翡翠圆环玉佩,一个是自己几年前的拙劣之作,川芎香囊袋,那绀青色的香囊颜色已有些暗沉,与那贵气的白金云纹衫极为不搭,常之茸左看右看,忍不住提议道:“不若今日将香囊取下,换个羊脂白玉佩饰戴上?”   闻言李溯瞪大眼否决:“不换。”   见他这般护着那香囊,常之茸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叫人哭笑不得,不得已她只能取下那块成色一般的翡翠玉佩,换成了羊脂白玉,这配饰才勉强可看。   当日申时,福田侍候在李溯身侧,已经前去了乾元殿,临行前,常之茸又仔细吩咐了福田,让他宫宴之上不能离了李溯半步,时刻将人保护好,福田郑重点头后,才让他们二人出了苕岚苑。   而常之茸便没打算今晚要在宫宴上露面,她站在苕岚苑中看着那如小山般高的干柴堆,略是头疼,还不知这些东西她要搬几个时辰,须得抓紧时间才行。   遂常之茸先是前去了御膳房,唤来李清婉帮忙,而李清婉今日又挨了打,见到她时便是嘴角乌青,胳膊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不用问原因常之茸也大概猜到了,今日宫宴是御膳房最为忙碌的一日,知道常之茸来寻她,李清婉便“抱病”没去御膳房,自然被那些气不顺的奴才们狠狠欺压了一番才罢休。   常之茸带着李清婉偷偷回了苕岚苑,才侧头问道:“上过药了吗?”   李清婉微愣摇头。   常之茸便将自己剩下的伤药膏都给了她,塞到她怀中说道:“现下是没时间上药了,你拿着这些,若是出了宫,外面便再也没有这些太医院的良药可买,便留着你明日再用。”   李清婉未做推脱,干脆的把药瓶都收在怀里。   常之茸亦没再多说,她便让李清婉帮衬着,一起搬运苕岚苑内的干柴堆,将这些干柴分成了数垛,分批运至奴役坊的后墙处,好在今晚宫人们近乎都去了乾元殿忙碌,一路行来只有稀疏的几个奴才,两人一路躲藏,搬运了十数次,从黄昏到日落都没停歇,二人皆是满头大汗,终于在夜幕完全黑下时,将干柴全部搬运完。   常之茸和李清婉便躲在奴役坊后墙墙角,两人气喘吁吁,缓了好一会才有力气说话。   常之茸看着李清婉两手空空,催促她道:“你快回去拿自己的东西,再晚怕是要来不及了。”   李清婉靠墙轻笑一声:“我无甚可拿。”   常之茸一愣,李清婉又道:“做公主时那些首饰皆是赏赐下来的,拿出宫又有何用。”   常之茸恍然,是了,宫里的衣衫首饰皆是御赐,宫中所制,是带着皇家标记的,若是拿出宫去典当,无人敢收是小事,若被人报了官,那就是掉脑袋的大事了。   两人背靠冷墙,望着暮色沉沉的天,休憩了片刻恢复了些体力,李清婉转头问道:“接下来还要做何事?”   常之茸望着乾元宫灯火通明的方向,眼中明亮:“接下来,便等着那里乱了。”   ※   乾元宫内,歌舞升平,灯火璀璨,殿内金碧辉煌,桌上更是珍馐美馔,八珍玉食,美酒当桌,美人亦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   殿堂之上,姬贵妃身着绛紫色锦缎衣裙,长袖阔摆,眉眼精致上挑,透露着一丝丝魅气,红唇勾起,她正端着酒盏,身子状若无骨般的半是靠在景帝身侧,美人在怀,亲自喂酒。   而姬贵妃此举自然是惹得下首一众嫔妃们心中咒骂,又不得不面上恭迎奉承。   “皇上,听闻今日还有异域舞姬来宫中献舞?”   姬贵妃柔声好奇的问着,景帝开怀一笑:“那南蛮王为贺喜中原新春,特意送来了一批绝世舞姬,朕便瞧瞧这南蛮舞姬与中原的有何不同。”   姬贵妃闻言忙笑着称赞道:“皇上威严四方,连那南蛮王都要献供于我朝,可见我大元如今震慑他国,无人敢犯。”   这话确实说到了景帝的心坎里,他甚是欢愉,迫不及待的等着那南蛮舞姬上场献舞了,本是压轴的舞,却立时吩咐了一旁的奴才,让那些南蛮人先来献礼。   不稍片刻,殿内便响起一阵异域舞曲,撩人动听,几个衣着甚少的女子踏着鼓点缓步入殿。   这些舞姬一现场,便惊诧了众人,在京城的凛凛寒冬,南蛮舞姬们却仅仅穿着几片单薄的红色衣绸裹体,她们露着纤细白皙的臂膀和腰腹,赤脚于殿中扭动着身姿,脚踝上的银铃作响,宛如水中蛇妖,那一双双美目似是会勾人魂魄,深邃明亮,可她们的容颜却又以轻纱遮面,叫人瞧不真实,似真似幻,更平添了一番让人探寻的美意。   这些舞姬一出来,景帝便看的愣了神,眼中满是惊艳,酒也不喝了,饭菜亦不吃了,只直勾勾的盯着那几个蒙面舞姬看。   姬贵妃见状沉下了脸色,她侧目看向那些舞姬,心中愤恨,恐怕今日皇上会一时兴起便临幸了谁,夺了自己的宠爱,也不得不说,这些南蛮舞姬当真放荡形骸,当众便如赤身裸-体般起舞,丝毫不知羞耻。   不仅景帝被迷得离不开眼,连同几个皇子们皆是看的目瞪口呆,李涛更是毫不遮掩的于眼中流露出贪婪之色。   随着鼓点越来越紧凑,舞姬们的步伐也加快了起来,为首领舞的那舞姬眼中含笑,踏着鼓点一步步靠近殿堂之上,竟是离景帝越来越近,而景帝也未出言阻止,痴迷的瞧着那舞姬在他面前舞弄身姿,还有一阵阵扑鼻的芬芳香气从舞姬身上缓缓飘来,醉人心脾。   李溯看着这一幕不禁蹙眉,有种不好的预感凛然于心上。   他默默起身,趁着无人注意,行至到殿内暗处,一个方便行动的位置。   而殿堂之上,那南蛮舞姬已经胆大到行至皇上身前,她便围着景帝翩然起舞,柔弱的身体贴着皇上舞动,看景帝十分享受的模样,一旁的奴才们本想阻止,却又皆不敢言语,连同姬贵妃在内都识趣的沉着脸不再说话。   然而在众人皆无防备的情况下,那舞姬一个旋转定身,撩起下身裙摆,突然握住绑在腿侧的匕首,抬手便将那明晃晃的刀刺向景帝心口!   景帝顿时回过神来,心神大乱,他迅疾的闪身,依旧没有躲过,那柄匕首插进了皇上的臂膀处。   一侧服侍的奴才惊声尖叫:“护驾!快快护驾!有刺客!”   而殿中的其余的舞姬和鼓手们,纷纷掏出藏匿于身的武器,在殿内毫不留情,见人便杀!   一时之间,乾元殿内混乱一团,惊叫之声不绝,更是兵刃相见伤亡一片,其中几个刺客纷纷围着景帝,景帝身上已是数道伤痕,此时殿外驻扎的禁卫军们持刀冲进殿内护驾,那些南蛮人见势不妙,行事更为极端,好似能杀一个便杀一个,而那为首的女子更是近乎刀刀致命,逼迫着景帝后退于殿内墙角。   而巧的是,李溯正好匿身在此观望,他看着时机已是差不多,便突然现身为景帝挡了背后不轻不重的一刀。   李溯早已算计好,那刀刚好插在他的右胸口处,他现身的角度拿捏妥当,伤口倾斜并未深入,只看着血溅当场,加之他本就身着白衣,衣衫上尽是刺目的鲜血,李溯便顺势倒地在景帝脚下,口中仅浅浅唤了一声父皇后,假意昏厥。   然危机时刻,景帝见此顿时心口大震,他额间青筋暴起,拔剑相向,双目赤红大吼一声:“尔等南蛮歹人,还朕皇儿命来!” 第25章 . 出宫 【二更】“清婉姑娘,往后纤月姑……   乾元宫乱了, 兵刃相见的声音甚至传至到了奴役坊。   常之茸闻声看着暗沉的天色,便知时辰已到。   她回身从后墙处搬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木质推车,这推车原是用来搬运恭桶的, 而现下又无更妥善之物, 身在奴役坊便物尽其用。   她将推车交给李清婉后, 立即说道:“你先进去奴役坊内接纤月姑姑,速度要快, 你接到人后在后墙处敲三下, 我于这里垫后,这些干柴还要燃一阵子, 我们便宫城西侧门处汇合。”   李清婉听了吩咐,到了此时却心头有些慌,她接过推车, 扫了一眼乾元宫的方向, 紧张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今晚宫里可是有何事端?”   常之茸拿出怀里的打火石,抬头只说了一句话:“宫里不论发生何事,都将与你无关,只有趁着此时出宫才能安然无恙。”   李清婉一咬牙, 最终没有再问, 亦信了常之茸,转身用力推着推车冲进了无人的奴役坊内。   仅仅半柱香的时间,后墙处便敲响三声。   常之茸半蹲下身握紧打火石, 蹲在墙下用力摩擦着, 她蹙着眉, 手亦有些抖,打火石擦了十数下都未将火点着。   常之茸干脆在原地闭目,深呼吸片刻, 再度睁眼,眸中已恢复镇定,她将手中的打火石对准干柴堆狠一用力,火苗倏然点燃,瞬间便将靠墙的干柴堆燎起了火,小小的火星随着西南吹来的寒风顺势而起,火势越来越大,顺着柴堆摆放的方向,一路熊熊燃烧进奴役坊院内。   甚至借着干柴堆的威力,火苗逐渐越窜越高,红光映天,可却依然不见有人发现此处走水,亦无人前来扑火。   常之茸静立在外,火势将她的面容映的通红,她看着那烈火将奴役坊内的一切物什点燃,所有房屋皆没有幸免,这里的一切都即将被这把火燃烧殆尽,她才默默转身离去。   她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一过,必会有人发现奴役坊的火势。   常之茸一路疾行,从漆黑的小路跑离了奴役坊,没有留下任何行迹,她额间尽是汗水,行至西侧门时,发现果然守门的禁军都已去了乾元宫内护驾,她看到了宫门外一辆马车候在不起眼的角落中,而李清婉正推着纤月姑姑在西侧门门口等她。   不远处那车夫瞄见到几人在宫门口,急急驾着马车前来。   常之茸缓了缓气,对那车夫简单行了礼,便恭声问道:“可是朱公子叫您前来?”   车夫忙答道:“是大公子说来此接人,送其中二位去城中一处别院。”   常之茸点了点头,转身便让李清婉先上马车,她在车外半是托抱着纤月姑姑的身子,两人里外合力将人抬上了马车内。   常之茸四下看了看,不敢在此处多停留,便匆匆嘱咐道:“纤月姑姑,这马车是丞相府大公子相助,你们便随着马车走,他会将一切事情安排妥当,若有何事,便可托朱公子往宫中送信。”   说罢常之茸就放下车帘,纤月姑姑却于马车中突然慌道:“之茸,之茸——”   她双手探出马车外,胡乱的摸索着,常之茸赶忙拉住纤月姑姑的双手:“我在,纤月姑姑我在。”   纤月姑姑毫无焦距的双眸中水汽漫延,她沙哑着声音问道:“你且告诉我,你将我们送出宫,你定会没事?”   常之茸轻轻抚着她的手,语气稍显轻松的应道:“定当没事,姑姑莫要忧心。”   “你同我们一道走罢,我放心不下你。”纤月姑姑却不肯放手的说道:“四皇子殿下无论如何也是有着天子血脉,可你不同,之茸,你不应困在宫中,我亦不该劝诫让你委身在四皇子殿下身侧,于你而言太过不公,若能活命逃离皇宫,你便应同我们一道离开。”   常之茸闻言一愣,随后笑着摇了摇头,她放开了纤月姑姑的手,轻声安慰道:“纤月姑姑,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不会抛下四皇子殿下一人在宫中,我既已答应他,要伴在他身侧,便不管这宫中是有何洪水猛兽,都不该离弃他。且我亦有我自己的打算,纤月姑姑莫要过于担忧,我会时常书信与你们联络。”   说罢她便看向马车内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清婉,对着她深深鞠躬行礼,埋头沉声道:“清婉姑娘,往后纤月姑姑便只得交由你代为照顾,此恩情我与四皇子殿下都将铭记于心,日后有何难事,若你相求我们便鼎力相助。”   李清婉点头受了她这一礼,常之茸转头将藏于袖中的金子递给车夫:“此番劳烦您,快马加鞭。”   ※   宫中所有禁军都调遣去了乾元宫,整个宫殿被围的水泄不通,不让任何一个南蛮刺客有逃脱的机会。   而那十几个刺客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他们制造了恐慌,刺伤了无数宫人,亦伤了皇子与嫔妃们,甚至皇上都没有幸免,但于这些刺客们而言,最为失策的便是没有将这中原皇帝一举击杀,短短的时间内,驻守在皇宫的禁军已到,支援甚快,南蛮刺客们见今日已逃脱不开,最终竟纷纷拔剑自刎。   无一幸免,全数死在殿堂之上,没有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见此情景,景帝勃然大怒。   然现下已无力顾及那些刺客,因此次宫中受伤之人颇多,轻重不一,殿内挡刀惨死的宫女和奴才便有十余个人,亦有不少嫔妃中刀受伤,当场死了一位才人,其余之人皆是轻伤,殿堂之上,鲜血将地面与石柱均染上了绯红色。   此间比较显眼的是,姬贵妃娘娘毫发无损,因着她那两个护卫第一时间便冲上来护住了贵妃,贵妃保住性命后便一声命下让那护卫前去保护三皇子。   而三皇子见护卫都围着自己转,气的大吼一声:“快去保护五公主!”   最终三皇子和五公主都仅是轻伤,李涛身上溅了一身别人的血迹,整个人有些神志呆愣,眼中惶恐不已,显然是受惊吓不浅。   六皇子和年仅五岁的八皇子都受了伤,二公主亦然,而伤势最重的当属李溯,他那般惨状众人见了皆以为他已无力回天。   刺客们自刎后,殿内由禁卫军守着,解除了安危,福田趴伏在地,对着李溯晕倒的身影哭诉不已。   稳住局面后,景帝捂住臂膀的伤口,正待宣御医,转头这才看向依然倒地不醒的李溯,身侧除了一个奴才趴着哭,竟无人将他扶起身来,顿时怒火中烧一声喝道:“还不快宣太医!”   说罢便命人将李溯抬至他的寝殿内,虽未放置在龙榻上,也算是进了内殿,躺上了一侧的软榻。   此举顿时惊醒了一众后宫嫔妃,瑜妃娘娘原本还忧心检查着六皇子李淇的伤势,见状脸色顿变,甚至暗中抬手狠拍了李淇一下,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小小轻伤,方才为何不去护着皇上!”   另一边姬贵妃亦是心中郁郁烦闷,这行刺实在事发突然,适才一直担心那些刺客造反了,居然未曾想到这十几个刺客于宫中数百禁军面前不算什么,还不如借此机会表表忠心护驾在侧,只要身不死,在皇上面前便能落得个赤诚丹心的好印象。   此番阴差阳错,反而让李溯得了逞,若是他死了便罢了,若是没死,在众位嫔妃眼里便要嫉恨上天了。   而李溯确实没什么事,短暂的“昏迷”过后,在太医为他把脉时,便悠然转醒。   此时皇上的伤势已经过太医包扎处理完毕,他立身在软榻旁,微微蹙眉看着躺在上面对他来说颇为陌生的四皇子李溯。   太医查看过伤口后,起身回禀道:“皇上,四皇子殿下伤势无大碍,上过药包扎一下便可,此番实乃殿下命大,这刀口若再往里多一毫厘,便要伤及内腑,轻则卧床修养个一年半载,重则可直接丧命,幸好伤口浅显,遂现下无事。”   太医的话让景帝心头微震,看向李溯的目光变得极为复杂。一年前得知狸猫换太子一事后,原本对韶贞皇后和喻家叛变早已放下多年,一夕之间怒火全被挑起,即便接回了这个嫡皇子,也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真龙血脉流落在外,景帝依然没有想过多的关注于他,心中总有芥蒂,现下他竟觉得自己好似亏待了李溯一般。   而躺在软榻上的李溯白着脸,虚弱又纯朴的笑容浮于面上:“父皇无事便好。”   话落,景帝更是心中复杂,这四皇子李溯确实蠢笨,不堪重用,但如今一看,此也并非缺点,起码纯善赤诚的性子在宫中难得一见,尤其是刚刚殿堂之上遭遇行刺时,他能毫不犹豫的不顾自己来扑身挡刀,景帝心中颇感欣慰。   “你好生歇息,让那奴才抬软轿来接你回福阳宫。”   景帝吩咐了一声,又转头扫了一眼在内殿周遭候着的嫔妃们,脸色一沉,尤其是看到毫发无伤的姬贵妃时,脸上黑成一片,对这个日日宠爱的贵妃不满到极点。   而姬贵妃也不傻,此时已站在软榻前哭成了泪人,柔声啜泣道:“我的好溯儿,怎的就伤成了这般,回府母妃便给你做最好的补品膳食,这伤定然很快就能痊愈,溯儿莫怕,母妃陪着你。”   她这般言辞说的声泪俱下,将母慈子孝这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然而李溯看向姬贵妃时,眼中带着不解与恭敬,憨笑于面:“谢贵妃娘娘赏赐。”   一句话,姬贵妃顿时语塞,她此刻实在不知这四皇子是装的,还是真的憨傻,自己这番热脸贴上了冷屁股,明眼人一瞧便知是怎么回事,当真叫人怒由心生。   景帝不再理会她,气的直接扬声道:“宣旨下去,四皇子护驾有功,赐御贡墨貂,冰种翡翠玉佩,黄金百两,往后一切待遇遵从嫡皇子位份!” 第26章 . 三载 四殿下有言,准许狐假虎威。……   李溯受了伤, 又得了赏赐无数。   常之茸一时心惊胆战,她查看了李溯的伤口,那刀口角度刁钻, 又恰巧避开了所有要害, 仅是皮肉伤, 只是创面大流血多罢了,正如太医所言并不严重, 上药后多修养些时日便可痊愈。   常之茸又是担心又是惊讶, 担心是因李溯竟以身犯险,全然不顾自身安危, 惊讶是因这刀伤像是故意避开的要害,她有点疑惑,难道是李溯故意为之?   翌日帮李溯换好伤药, 裹上了新的纱布后, 常之茸才问道:“阿溯,你是如何救下的皇上?”   李溯老实相告,将宫宴晚间的情形都说给了常之茸,然后笑道:“幸好宴前有之茸提醒, 我才能提前有所准备, 只是父皇被刺客逼至角落,刚巧我亦在此躲避,见有人偷袭, 未曾多想, 便挡下一刀。”   闻言常之茸嘴巴都要气歪了, 抬手就弹了一下李溯的脑门,甚是恼火道:“你无把握便去挡刀?当自己有九条命不成,我竟以为你是算计好的伤口位置, 此次能有惊无险当真是你运气好,以后万不可这般贸然行事。”   李溯乖巧点头,微低头垂眼,一幅知道错了的神情。   常之茸心中叹气,果然还是个傻孩子,她还道李溯或许开了窍,精明了一些,现下看来是她想多了。   门外倏然传来福田的声音:“四殿下,瑜妃娘娘命人送了些物件前来,说是给殿下调养身体的。”   瑜妃娘娘?   常之茸二人皆是不知何时与瑜妃有了关联,便叫福田将东西送了进来,常之茸一一查看,发现瑜妃拿来的皆是好东西,其中一个更是百年人参。   她这番示好还真是过于明显,常之茸当然是来者不拒,悉数帮李溯收下。   这一开了头,后续不断有人赏赐物件补品到苕岚苑,姬贵妃再百般不愿,都要做做样子赏赐些东西尽了这个做母妃的心意。   李溯以前默默无闻不讨圣宠,似乎挡了一刀后,众人都以为他一下成了皇上的眼中宝,赏赐颇多,还扬言处处都要是嫡皇子的待遇,眼下谁人不知皇上这是要护着四皇子了,只是不知是要护多久。   众人纷纷猜测,兴许日后李溯能一跃而上成了最受宠的皇子也不一定,正所谓讨好要趁早,遂一有苗头,都忙着巴结起来。   此番当属福田最为高兴,他时常陪着李溯进进出出,又日日跟着李溯出入国子监等地,自然有不少宫女奴才们向他频频示好,都想打听到李溯平日的喜好,争着借此立功禀报给各自的主子,一转眼连福田都变成了香饽饽。   但谁也没想到,这盛况仅持续了短短十数天,热乎劲就要过去了。   因为自打那日宫乱后,皇上压根就没再来过福阳宫。   圣旨一下,便没有再探看过一眼四皇子,甚至提都未提,仿佛全然将此事遗忘了一般,顿时宫里的人都有些拿捏不准了,坐观其上。   从来没见过这圣宠来的快,去的更快的,还颇有一些人直替四皇子打抱不平,觉着不该挡这一刀。   连福田背地里都气的跳脚:“殿下真是不该如此牺牲自己,皇上一个圣旨就打发了,若是三皇子受了伤,皇上还不日日守在福阳宫云扶苑。”   常之茸却觉得一道圣旨就够了,起码日后待遇上无人再敢克扣苕岚苑的东西,圣宠若是太过,李溯背后无甚可依,难免会成了众矢之的。   她倒觉得这是好事,毕竟圣宠总有没的时候,她能够放下心的是,景帝此番虽是一时兴起,但或许心里对李溯已有了些改观。   苕岚苑风光了数日后,便恢复了往日平静的生活。   半月有余,李溯的伤口已结痂愈合,常之茸亦收到了一封宫外的来信。   信是朱彦策命人送来的,她看了信中的内容,英气锐利的笔锋是李清婉的字迹,内容口吻却是纤月姑姑所言,她说道两人已安身在京城中,一切顺遂,并把别院地址写在了信里。   常之茸默默记下,烧毁信件,亦安下心来。   她终于了却了一桩心头大事。   ※   元初十五年,宫宴当日有南蛮刺客假扮舞娘于宫中行刺,宫内死伤无数,景帝亦无幸免,传闻四皇子舍命替其挡刀。   同年同日,宫中奴役坊走水却鲜少有人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奴役坊烧的面目全非,听闻死了个残疾宫女,当场尸骨无存化为灰烬。又几日后,御膳房奴才发现一烧火宫女莫名失踪,正是那假三公主,此人忽然无迹可寻仿若人间蒸发,后宫一时陷入恶鬼传闻当中,且人心惶惶,姬贵妃听到传闻后大怒,一举惩治了无端造谣扰乱后宫的奴才们,就此宫中恢复平静,失踪之人是生是死再无人敢问津。   景帝于前朝中命人查探行刺一事,并与朝臣们商讨对策,半月后,不顾朝臣反对终是下旨正式向南蛮王宣战,声称其胆大包天公然行刺,必当诛之!遂后,南蛮王嚣张接战,两国关系破裂至白热化。   三月末,姬正平将军携同其子少将军姬擎,率五千精兵前往边疆驻扎迎战。   战事一触即发。   边疆战火激烈,当地百姓均迁至临县,每隔数月便有战报从边疆送往京城,双方烽火连天,兵力相当,征战半年仍久久僵持不下,你来我往间,谁也未占到丝毫便宜,亦无人提出和解,此番便拉开了持久战。   姬将军带兵一守便是三年时间,战事虽已不如第一年那般频繁,却依然屡次发生南蛮人偷袭边城之事,姬将军只得继续守在边境,南蛮虽国土没有大元朝广阔,却民风彪悍狂野非一时能拿下,如此长期战事僵持下去于国库不利,因此朝中有人提议与南蛮国以和亲为由签署条约来缓解战事,景帝否决,拒不和解,定要那南蛮王亲自谢罪或割让城池才可。   遥远的边疆战火不断,眼下的京城倒是一片祥和繁荣,百姓安居乐业,茶余饭后便谈一谈战事和宫中的传闻,长安街的茶馆商铺等都更新换代了不知几番。   然而近一年在京中最是红火的,当属长安街街头那家月明阁。   月明糕点于京中甚是抢手,因着此间糕点铺每日售出有限,若去的晚了,便连渣子都买不到,物以稀为贵,即便价格不菲,每日仍有不少人前去排队购买。   且那糕点做的花样漂亮精致,口感绵密香甜,便是普通的桂花糕都与别家不同,瞧着便觉档次高了几倍,更莫要说那些芙蓉糕、松子百合酥了,一时之间这糕点成了京城贵人小姐们的最爱,若是哪场京中宴请里少了月明阁的糕点,便都算不得是上等宴请,好似食用这印着月字的糕点,已成了京中上等身份地位的象征。   此时月明阁的二楼,雕花棱窗边坐着一位女子,年岁似是十五左右,她面容干净澄澈,妆容清丽,眉眼间一抹英气,一袭简单的白衫衣裙淡雅大方,头上随意挽了个分肖髻,并未佩戴任何首饰,她安静仔细的低头翻阅着手中的账簿,唯一遗憾的是女子的左手落了个丑陋的痕迹,一道深色狰狞的凸起疤痕,从掌心贯穿到手背,尤为醒目。   楼梯间一个小厮蹬蹬跑了上来,笑着说:“老板,姑姑送话来让您早点回去用饭,莫耽搁太晚。”   女子闻声点头,合上手中的账本,抬手揉了揉眉心缓解疲惫。   她睁开眼后,发觉小厮还站在她面前,不禁问道:“还有何事?”   那小厮支支吾吾,有点尴尬的说道:“那个玉琼斋的人,又来了……”   女子皱眉:“还是昨日那管事?带人将他轰走。”   小厮为难道:“不是那管事,是他们玉琼斋的当家少爷来了。”   女子眉眼冷冽:“那便引他上来。”   小厮得了吩咐立马下楼去,女子则是拿起了放置一旁的白色斗笠面纱,直接带在头上遮住了面容,坐于茶桌前等那人前来。   玉琼斋是京城老字号,颇具威名,这家商号不仅涉及糕点铺,酒楼茶馆等皆有玉琼斋的名号,在京城甚是响亮,而近半月,玉琼斋的管事带人频频来月明阁找事,如今竟还出动了当家少爷前来。   不稍片刻,一个蓝衣男子随着小厮来到二楼,男子身着名贵蜀锦,玉冠束发,腰间佩着上等和田玉饰,风流倜傥,眉眼间皆是玩世不恭的神情,浑身上下透露着一副富家子弟的面相。   男子丝毫不客气的坐在茶桌前,上下打量着这个头戴面纱斗笠之人,不禁笑道:“在下玉琼斋当家少爷钟温书,素来听闻月明阁的清婉老板不以真面示人,果真如此。”   他口中的清婉老板,正是三年前逃离出宫的李清婉。   早已隐去姓氏的她,秉承待客之道,抬手拿出了上好的雀舌,碧绿纤细的茶叶置于碗中,沉着的一边洗茶,一边低声问道:“不知钟少爷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钟温书看着对方娴熟的手法,眼中闪过一抹惊艳,那双手虽有一只带着疤痕,却丝毫没有影响那行云流水般的美观沏茶手法,他自知自家茶馆内还不曾有如此精湛手艺之人,而有这等手法之人,他上次得见还是于郎中令府中。   “自然是有要事,不知清婉老板可听闻,京城已关闭了数家糕点铺。”   李清婉将茶水倒入杯中,放到钟温书面前:“略有耳闻。”   钟温书端起茶杯品了品,确是好茶,他眼中笑意却锐减:“那你可知这些都是因月明阁一家独大,近乎垄断京城所有糕点生意所致。”   李清婉淡漠:“这倒是不知。”   “你们月明阁如此行事极端,打压同行,是想在京城称霸不成?”   对方咄咄逼人,闻言李清婉却冷了眼,说道:“钟少爷可谓高看我了,若我想让其他店铺无路可走,莫说那些糕点铺,便是玉琼斋的糕点亦照样无处可卖。然月明阁不屑于此等卑劣手段,若仅仅是因为我们的糕点卖相口感均属上乘,尔等手艺不如人,便要说我垄断?你何不同百姓们说理去,京城百姓繁多,问问他们为何偏爱我月明阁糕点,若钟少爷不敢问,我便奉劝玉琼斋的人不要在来我这里强词夺理的丢脸了。”   钟温书放下茶杯,眯起眼不悦道:“你可知你这番行径,迟早会得罪不该得罪之人。”   李清婉毫无惧意,微微抬头:“哦?得罪何人?”   “九卿郎中令乃是钟家挚交,你且掂量一番,可还惹不惹得起,商不与官斗,你要是明白这个道理,月明阁便趁早于京城中收敛收敛。”   言罢,钟温书便起身抬步走了。   李清婉看着空空的楼梯口微微出神,不得已叹了口气,她收拾了账册,亦起身下楼,乘上马车回了别院。   一进到院中,饭菜的香味便飘了过来,丫鬟小铃见是李清婉回来了,忙高兴的向屋里喊道:“姑姑,清婉老板回来啦,今日可算是赶上了饭点。”   李清婉步入屋中,软榻上坐着一个穿着简易布衣的女子,她面容温婉,嘴角带笑,却双腿残疾,双目污浊不能视物。   纤月姑姑听闻脚步声,转头朝着门口温和笑道:“清婉回来了,快坐下用饭。”   李清婉落座,拿着碗筷问道:“姑姑可有用饭?”   “我早便吃过了,这饭菜是新做的,一直温着,等你回来。”   李清婉心中微暖,她与纤月姑姑在这别院里一起生活了三年。   起先她只是照料着纤月,一直保持着疏离,但她从未出过宫,对外界和京城的一切均一概不知,都是在纤月姑姑不断的亲近和悉心的教导下,使他慢慢懂得这些生存规则,并与纤月逐渐熟络起来。   纤月见李清婉一直吃饭不做言语,便出声问道:“可是有何烦心事?”   李清婉略有烦闷,皱眉直言说道:“今日玉琼斋的少爷前来,借由九卿郎中令的权势打压我们,此番若无法解决,便只得传信到宫中,请常姑娘与四殿下帮忙了。”   原是此事,纤月姑姑反倒没了担忧,她笑了笑:“那便传信到宫里,你总是这般自己撑着,何不直接用四殿下的身份造势,虽殿下在宫中没有三皇子那般得势,但明年也到成年立府之际了,日后王爷的身份还是有的,在京中撑几间糕点铺于他不足挂齿。”   听得这话李清婉心中轻松了几分,却还是心中郁结,虽然这名声在外的清婉老板是她,可实际月明阁是如何做起来的她比谁都一清二楚。   当初丞相府的大公子朱彦策留给了纤月百两银票,皆是在京中买下宅院后剩下的钱财,而纤月自觉拿这银钱无用,便全数给了李清婉,让她用这钱在京中落住脚跟。   起先她拿着钱一片迷茫不知做何,见纤月姑姑每日教她和小铃如何烹饪糕点,便起意开了专卖糕点的月明阁,铺中兜售的这些精致糕点,秘方皆是纤月姑姑所教,店铺开后没多久,便因糕点好吃又模子雅致漂亮火爆了京城,除此之外,纤月姑姑还悉心教导了她日常生活中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   若说常之茸是将她从皇宫那个水深火热的地方拯救出来之人,纤月姑姑便是手把手引导她于京中如何生存之人,而李清婉自己,从未做过什么大的贡献,如今只是打理月明阁的店铺,努力将月明阁做大,好好的在京中讨一份安稳的生活,尽力不去给任何人添麻烦,遂她这几年来,都未曾叨扰过宫里那二位。   但今日,终于提笔写信,将此事言明,并将书信送到了宫中。   两日后,李清婉收到了宫里的来信,她打开薄薄的信纸,纸上乃是常姑娘清秀的字迹,信中只有一句话。   ——四殿下有言,准许狐假虎威。 第27章 . 通房 竟然有人美而不自知…………   元初十八年, 春,宫中发生了几件趣事。   三皇子李涛于去年便已成年自立府邸,皇上赐封号为元晖王, 但成人礼后一年已过, 迟迟没有成婚, 亦未搬出福阳宫,皇上本意愿亲自为其赐婚, 却被姬贵妃拦下, 说是想亲自挑选王妃与侧妃人选,再秉明皇上赐婚, 皇上自当应下。   只是未曾想到姬贵妃给三皇子选妃一年仍未找到合适的,期间李涛甚至恳请求娶一青楼之女为妃,气的姬贵妃直接派人出宫, 将那女子乱棍打死, 皇上得知后对姬贵妃心生不满,命她三个月内必须让李涛娶妻成婚。   遂最近姬贵妃娘娘忙碌不堪,京中到了年纪的贵女们争相盼望着元晖王妃与侧妃的位置,谁人都知道三皇子乃是未来太子的热门人选, 都想一脚踏入皇门, 转身变凤凰。   而李涛一直还没有离开福阳宫一是因着还未婚娶,另一大因素,便是五公主李清娂。   姬贵妃向来都不看重五公主, 虽是亲生却不怎么关注于她, 李清娂去年甚至不慎掉进了御花园的池子里, 当时伤势颇重,险些丧命,身子也大不如从前, 贵妃嫌她丢人,便让她日日养在院内不许出去,只有李涛时常去探望她,多么高价的药材都肯为其一掷千金,只盼着李清娂身子能大好。   另一边苕岚苑,近几年无人问津的四皇子李溯,竟也得到了姬贵妃娘娘的额外关照。   断断续续在一年的时间里给他送了三波通房丫鬟,伺候的相当周到,且每次都是三四个貌美如花的小宫女,一时间苕岚苑美女如云,羡煞李涛,只道姬贵妃偏心李溯,因这事不知与贵妃娘娘有了多少口舌之争。   因此宫中都传闻为何姬贵妃待李溯忽然这般好,众人便猜测兴许是四皇子本就好色,只是表面瞧着老实,实际花花肠子不少,甚至有人联想到了四皇子几年前刚入宫时,当着皇上的面就向姬贵妃讨要宫女一事,那宫女一直被四皇子窝藏在苕岚苑内,几年前还能瞧见她偶有出入,这一年跟随在侧的却一直是福田那奴才,仿佛很少再见那宫女出过苕岚苑,听闻她比这些精挑细选的通房丫鬟们貌美了不知多少倍。   总之这后宫传什么的都有,李溯最后莫名其妙的落得了一个表里不一,好色之徒的坏名声。   而这一波事未平,一波事又起。   半月前,林太傅突然身体染疾不适,向皇上请辞了国子监任教太傅一职,景帝还命太医前来给林太傅把脉诊治,果真只能静养不得劳累,皇上便同意了林太傅的请辞,而国子监内的教学便由新晋状元郎沈中接手。   让景帝无奈的是,这沈中年纪轻轻脾性耿直,虽才富五车颇有能力,却在教习了两日后,便向皇上提议此差事无法胜任,一问才得知,竟是三皇子二公主一起带头争闹,见他只是不惑之年,年纪尚浅不服于他,而他本人亦瞧不上这些半吊子的皇室子嗣,且大元朝有训,所有皇嗣需在国子监进修至十八岁方可出师,因此沈中少说也要在这任职个四五年,现下这般情景他自是不愿。   但最终景帝不同意他就此罢任,沈中无法,便想出一辙,向皇上请求大开国子监,让皇子们与京中才子才女一同学习,互相激励。   这事激起朝中一片反对之潮,古往今来也没有过国子监对外的情况,景帝亦是反对此事,沈中却直言不讳,言明也应当让众位皇子公主们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了,此言一出,朝臣皆为其捏把汗,结果景帝竟因着这一句话,同意了开放国子监。   至此,为三皇子选妃和大开国子监两事赶在了一起,京中贵女们全部蠢蠢欲动起来。   皇上下旨,凡是三品以上的朝中大臣,家中有适龄的嫡子嫡女,都可送入宫中在国子监与皇子公主一同学习。   一时之间,国子监热闹非凡。   而苕岚苑内,常之茸可无暇顾及国子监等事,她日日看着院内那些个通房丫鬟们便头疼欲裂,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   已然十四岁的常之茸,模样越发的长开了,似是个大姑娘一般,身材更是杨柳细枝,盈盈一握的小蛮腰在藕荷色的宫裙下若隐若现,不施胭脂粉黛的面容更加精致白皙,细嫩的皮肤吹蛋可破,眉眼亦是长开不少,曾经圆圆灵动的眼睛现下多了一丝明艳,颊边的酒窝显得羞涩又活泼。   没有了左脸上曾经丑陋的疤痕,常之茸不再如从前那般自卑,却也没有对自己的容貌有何认知,她可能唯一苦恼的便是胸前的波涛汹涌愈发严重了,宫女的衣裙束腰紧致,总能将胸口勒的过于明显,常之茸不得不用白布束胸裹起,稍显平坦才敢穿上宫裙。   而上一世的她自然没这些烦恼,那时连饭都吃不饱的常之茸自然发育不良,又时常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   回想起来,那时她亦知道国子监大开一事,只是常之茸身在杨府过着连杂役都不如的日子,饥一顿饱一顿甚是凄惨,国子监开不开放都与她无关。   但那时杨府上下却因此勾心斗角乱成一团,嫡女庶女皆有心思想攀上三皇子这个高枝,前去国子监堪比契机,若是能与三皇子日日一同学习多些相处的机会,即便三皇子看不上,若是被其他皇子看上,也算一桩美事。   遂杨夫人与杨盈便算计府内其余姨太与庶女,并接来了杨盈的表哥于府中,最终杨大人决定只让杨盈一人前去国子监,她表哥鲁梁作为陪读一同前去,杨府内斗这才消停了许多。   然而在鲁梁借住于杨府的这段时日,可谓对常之茸异常上心,时时关照,常之茸便只以为杨盈的表哥是个好心之人,经常给她送酒楼里价格不菲的吃食,还陪同她在柴房内席地畅谈,言语激励常之茸不能气馁要坚强面对现实,甚至为她抚琴为她作诗,翩翩公子的形象深入人心,不论如何他的言谈笑容都感动了常之茸的心,为此情窦初开,对鲁梁生了儿女之情。   她以为鲁梁并未嫌弃她毁容后丑陋的左脸,但现实总是残酷的,直到常之茸亲耳听到他说:“我道是什么昔日京城小美女,那张脸属实让人反胃,但这丑女如今已然对我情根深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此赌约当算我赢!”说罢周围一片笑声不绝,杨盈称鲁梁对着那张脸都能作诗抚琴,可真是叫杨府内的人钦佩,常之茸因此再度沦为了杨府的一个笑话,心中一片寒凉。   而上一世在国子监大开的几个月后,杨盈确实如愿以偿的嫁入了三皇子的王府,她当真是有两把刷子,能讨得三皇子的欢心,还能为姬贵妃伏小做低,为了嫁入皇家无所不用其极,而姬贵妃原本属意看好丞相府嫡女,屡次敲打竟求娶未果后,才退而求次选了杨盈为王妃,侧妃则是九卿奉常之女。   有意思的是,杨盈嫁入元晖王府后只得宠了两个月,便被侧妃抢去了风头,惹得杨盈大怒,两个王妃在王府内争斗不断鸡犬不宁,没少惹出笑话来供京城内的人闲谈探讨。   常之茸在苕岚苑内边清扫边回想着这些旧事,一道声音倏然将她的思绪打断。   “之茸,四殿下怎的还未回来?”   闻声常之茸回身,看着身后几个花枝招展的通房丫鬟,说话的是秀云,趾高气扬,身旁站着的是秀水和秀竹。   常之茸面无表情:“殿下自当是有事要忙。”   秀云嗤笑一声,又道:“四殿下若是今晚得闲,你便通秉一声,奴婢等人也好早早教习殿下通房之术啊。”   这三人都与常之茸年岁相仿,言语间却放荡不堪,而常之茸早已少见多怪,这一年里姬贵妃不厌其烦的往苕岚苑塞人,她如今都快应对如常了。   “四殿下今晚没空。”   常之茸说的干脆,便又低头继续打扫院落,这时秀水尖酸刻薄道:“我瞧着不是殿下没空,是你日日服侍的好吧?莫要说你与殿下干净清白,谁人相信?”   常之茸也不气恼,却是笑了:“遂你们承认自己无能,上不得四殿下的床榻,便来我这里找事?”   三人顿时一脸难看,小声骂了个“狐媚子”便负气走了。   常之茸知道,这段时日四皇子不好的名声也是这些通房丫鬟们传出去的,李溯自然没有与她们同床共枕过,可耐不住别人嘴上吹嘘,都想各显能耐,在外一幅好似自己将四皇子勾引的魂不守舍的样子,实则在这苕岚苑内,她们与普通的扫洒丫鬟没甚区别。   心中郁闷,常之茸不想自己在院里面对这三个丫鬟,便提着食盒匆匆去往了国子监。   才刚到国子监门口,便看到李溯和福田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李溯还是那身深青色常服,如今身材挺拔如松,七尺有余,眉眼冷峻,面容棱角分明,薄唇紧抿,若不言语,便给人一种沉着隐秘感,但一开口,怕这形象就要破功。   远远的李溯便看到了常之茸,他疾步走来,微蹙眉头,有些着急:“之茸,你怎么来了?”   好似不是很高兴一般,常之茸眨眨眼,不明所以,她笑了一下提起食盒说道:“来接殿下,顺道给殿下尝尝这个。”   她言语俏皮,李溯眉头微展,侧眼看了看身后国子监的方向,正是皇子们陆续而出,他便挡在常之茸身前,沉声说道:“我们回去再吃。”   说罢便疾步往苕岚苑的方向走,常之茸和福田只能追在他身后,常之茸给福田使了使眼色,无声询问着四殿下今日怎么了?   福田亦是朝她挤眉弄眼,脸都挤变形了……然而常之茸没看懂他什么意思。   三人行至到无人的回廊时,常之茸从食盒里掰下一小块芙蓉糕,小跑两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垫脚将糕点塞进李溯口中,然后佯装什么事也没发生的继续落后两步跟在他身后。   李溯步伐顿了一瞬,又继续往前走,直到回苕岚苑入了正殿,常之茸才忍不住笑道:“好吃吗?”   李溯点头,眼神微亮:“纤月姑姑做的。”   “还是殿下嘴巴精,我让清婉托人送进宫的,虽不是纤月姑姑亲手所制,但配方一样,月明阁芙蓉糕。”   说着常之茸捏起剩下那块芙蓉糕,放在嘴里吃的津津有味,还招呼一旁的福田一起吃。   李溯却旧事重提:“方才去国子监是为了送糕点?”   常之茸微愣,点头:“是啊。”   李溯依然皱眉,面上着急:“日后莫要去了,我会早点回来。”   常之茸不解,这等事已发生不止一回两回了,好似李溯不愿意她时常出去,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之前问他,他亦不正面回答,果然年龄大了心中便有自己的想法了,再不若小时候那般可可爱爱,如今还会时常端着皇子的架子,现下常之茸甚至都在反思自己,是否真有哪点做的不对?   晚间趁着李溯沐浴的时候,常之茸偷偷把福田叫进配房,福田一幅好似做了偷鸡摸狗之事的左右瞧,看着四下无人,才快速踏步进去。   常之茸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气道:“好你个福田,我喊你过来你怕什么。”   福田一脸苦相:“之茸姑娘,不是我怕,是我不敢啊,若是让四殿下知道我这擅自进了你的配房,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定将我抽筋剥皮。”   常之茸无语:“你一个奴才,我还能和你有何事,再者,四殿下并非那般凶残不讲理之人。”   福田欲哭无泪,心道那是对着姑娘你,你也不看看他对别人是何态度。   常之茸不再念叨他,问起了正事:“近日可是国子监里有人惹着殿下不快了?”   福田摇摇头:“没有。”   常之茸又道:“那便是殿下最近对我心存不满?”   福田赶紧否认:“没有啊,四殿下便是不满谁也不会不满姑娘你啊。”   常之茸百思不得其解:“那便怪了,殿下怎的总不准我出苕岚苑。”   “之茸姑娘,你照照镜子吧。”   福田赶紧出了配房,心中含泪。   竟然有人美而不自知…… 第28章 . 朱菁 原来她便是朱菁,上一世李溯的太……   常之茸照了几番镜子, 左脸光滑肤嫩,没有任何疤痕,但整张脸确实尖了许多, 面容没有小时候那般可爱灵巧了, 进宫后人也瘦了很多。   她暗自叹气, 可能还是五官长开后,面相便越发过于削瘦刻薄了, 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常之茸必不会觉得自己有何不妥,她亦要纠正李溯如此以貌取人的缺点。   遂两日后, 常之茸将苕岚苑里里外外打理整洁,便提议往后可与福田一起,时时陪同李溯出入国子监。   李溯却道:“有福田一人便够, 之茸你可放心在院内学习吴太医所赠书册。”   “医书药理我早已烂熟于心, 吴太医有言我如今缺的是无人可诊,若无实操光是背书籍上的那些已无用处。”常之茸一本正经,有理有据的说道:“况且我本就是殿下的贴身宫女,哪有做奴婢的日日在院内清闲, 看三皇子哪次出福阳宫不是做派十足, 身后跟着七八个奴才侍女,六皇子身侧还有四个人服侍,殿下作为嫡皇子, 便只有我与福田侍候已经是显得很寒酸了。”   李溯一愣, 抿嘴笑道:“可这几年来, 一直如此啊。”   常之茸立刻以不可与同日而语般的语气说道:“以前在宫里,宫墙密不透风,很难有消息传出去的, 现下国子监大开,宫外的人都能进来了,若他们看到四皇子日子过得这般拮据凄凉,可不知传到京城要说成什么样子呢,我定要看住殿下方可,莫让你吃亏。”   她一番话声情并茂,且说的亦不无道理,这些皇子们往日里看不上李溯嘴上说一说便忍下了,因着都是皇上的血脉又在后宫有嫔妃撑腰,李溯目前自然招惹不得。   可若是宫外之人攀炎附势也跟着给李溯难堪,那常之茸定然不能让他们得逞。   话落她见李溯还是微微蹙眉的样子,便嘟嘴眉眼低垂,声音低落道:“莫非殿下是觉得带我出去会丢脸......才不愿让我跟着?”   李溯急忙摇头:“自然没有。”   见状常之茸立即笑道:“那便是殿下同意了,后日重开国子监,我与福田一起服侍在侧。”   李溯拗不过她,但见她高兴地样子,便亦欣然同意了。   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福田早就猜到这结局,还真是不论何时四皇子殿下都被常姑娘拿捏的死死的。   两日后,国子监重开,所有官员之子都需从皇城南侧门进入,且禁军严关把守,马车只允许停在侧门外,由南侧门进入后便只得步行至国子监,期间亦是有奴才引路,如此严格的流程都难以让人有参观宫内景致的心情,不少人是入了侧门后便低头跟着奴才走,不敢张望。   且进宫前,想必每个朝臣都早已告诫过这些公子哥和小姐们,皇城不比京城,往日如何在京城里作威作福都还能罩着一番,可若是在皇宫里被人抓了把柄落了口舌,自己受罚都是小事,甚至会牵连到整个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这些前来国子监的学子们都收敛了气性,瞧着均是恭顺有加。   常之茸陪同李溯来到国子监时,刚好看到朱彦策被奴才引路而来,他亦是远远的便看见了常之茸几人。   朱彦策这几年也褪去了一身青涩,气质愈加沉稳,他依旧一袭潇洒白衣,袖口处隐隐可见精致银色的云纹,腰间配着一块温润白玉,整个人瞧上去便是文质彬彬一表人才。   他快步而来,俯身行礼道:“四皇子殿下,之茸姑娘、福田公公。”   李溯颔首。   常之茸见四下无人,开怀道:“三年未见,朱公子依旧谦逊有礼玉树临风,往日里也多亏公子在外的照拂。”   她意有所指,朱彦策自然明白,亦是笑着温声道:“这点小忙不足挂齿。”   而第一次被人称为公公而不是奴才的福田,脸上早已笑开了花,平日都是他偷偷递信到宫外,却一直没见过朱彦策本人,如今一见,更是觉得此人温文尔雅春风拂面了。   此时朱彦策侧过身,才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身水绿色长裙,腰肢纤细袅袅亭亭,容貌亦是眉清目秀,温和柔美,眼唇间有三分与朱彦策相似。   “这是嫡妹,朱菁。”   朱彦策含声笑道:“菁儿首次入宫,有些紧张,还望殿下见谅。”   闻言朱菁面容有些羞红,低头垂眉略显局促的给李溯行了礼,便又躲到了朱彦策身后。   李溯虚一抬手,摇头道:“无妨。”   而一旁的常之茸在听到朱菁两个字后,眼睛瞬间亮了!   ——原来她便是朱菁,上一世李溯的太子妃。   未曾想到他们在此时便已结识了,只是现下两人刚刚认识,常之茸曾经只听闻过朱菁的名字,却一直没有见过她,只知道京中总有传闻太子妃身子不好,时时患病,因此与李溯成婚后,为着朱菁的身体着想,二人一直未有子嗣,且李溯亦未再娶他人,起码在常之茸身死之前,他只有朱菁一个太子妃,所以坊间不少百姓猜测其是个痴情人。   几人叙旧了一番,李溯一行便先进了国子监院内,朱彦策二人在外等候其他世家公子小姐的到来,他们则需沈中太傅引入国子监内。   入了国子监的大门,里面是一宽敞的庭院,碧绿澄澈的石砌池塘,郁郁葱葱的竹林于堂外,异常悠闲雅静,平日里侍候皇子公主们的奴才,便要在庭院角落里随时候着。   步入院落后,常之茸小声的在李溯身后叮嘱道:“殿下日后要多多关照一些朱菁姑娘。”   李溯不解:“为何?”   常之茸语塞,总不能说这是你以后的太子妃啊。   她只得小脸严肃,且煞有其事道:“听闻丞相府嫡女自小便身子不好,朱公子这几年在外帮扶了纤月姑姑如此多,平日照顾一番他妹妹是应当的。”   这个理由李溯勉强同意,便应下了。   看着他不以为然的踏步进了内堂里,常之茸暗自摇头,她以为会出现什么一见钟情的桥段,这情形显然没有……看来便是日久生情了,她定要助力一番,让这二人早早明白对方的心思才好。   常之茸和福田一起,站在院内一隐蔽的角落里候命,耳边时不时传来福田八卦的小声音,常之茸则是看着沈中带进来的公子小姐们,寻着眼熟的那几个面容,很快便在这十个人里看到了杨盈,和紧紧跟在她身后的鲁梁。   杨盈今日打扮的可谓精心,粉红色的长裙琳琅满饰,眉眼间妆容精致,眉心处还点了一抹朱砂红,在今日前来的小姐们当中是最为惹眼的一个。她身后的鲁梁亦是穿戴奢靡,琥珀色长衫配着和田玉腰带和佩饰,这一身行头在一众公子哥里也能数一数二,杨夫人还当真舍得为自己的亲外甥花销,不知的还以为这亦是京中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常之茸看到此人心中便是一梗,虽早已对鲁梁无感,但终究是让她喜欢过也吃过亏的人,心中难免堵塞又厌恶。   而此时那群人里却在院中传出笑声,常之茸抬眼看去,竟是沈中指着鲁梁,不让他入堂内。   一旁看笑话的福田,凑过来憋着笑说道:“只有皇嗣才能带陪读或学童入国子监,怎的还有世家子弟小姐敢带陪读前来。”   常之茸恍然,又不解道:“可国子监对外大开,皇上亦没说不让他们带陪读。”   福田摇摇头道:“但凡长点脑子的都知道自己不能同皇嗣比拟,之茸姑娘你瞧瞧,除了她谁还带了陪读,他们能来此便是给皇嗣们作陪衬的,这点都不自知哪行。”   可真是身份压人,哪怕你是京中贵族,但在皇宫里,你便什么都不是了。   果然,鲁梁最终没有进去堂内,他黑着脸被轰到了庭院内的角落里,与奴才和宫女们站在了一起,有几个奴才看着他频频发笑,他亦敢怒不敢言,只能瞪眼瞧着虚张声势。   因为能在这里候命的奴才和宫女,也都不是普通宫人,皆为皇子和公主们的贴身侍候之人,若是得罪了他们便是得罪了他们的主子,打狗还得看主子呢,这点鲁梁再气也懂得。   他便只得昂着头谁也不看,一幅高人一等桀骜不驯的姿态,站在角落里。   常之茸这才知道……原来上一世鲁梁一直在外吹嘘自己在国子监做陪读的光荣事迹都是编的,他连内堂都进不去,便只能日日来这同奴才们站一起,当真是可笑啊。   常之茸侧目打量着鲁梁,哪里还有什么翩翩公子的形象,戳在这里异常尴尬,面上却趾高气扬,让人心生厌恶,她便转过眼不再去看,只怕多看一会眼睛会瞎。   国子监大开这一日,定然是热闹非凡的。   往日里国子监还是清净正经的学堂,如今却更像是一处皇嗣们的大型相亲现场。   皇子们一个个打量着这些世家女哪个最为漂亮,公主们则是偷眼瞧这些公子哥哪个更为英俊。   但尤为让沈太傅满意的是,在座各位为了展示自己的才貌学识,异常认真听学,连喜好找事的三皇子在内都静下心来看书了。   而此间让沈太傅蹙眉的还是那无可救药的四皇子李溯,他每每页不对题,讲学到哪里都不知,但他一幅悉心听学的模样也不似造假,只得说此子实在愚不可耐,令人头痛不已。   沈中出于职责所在,出言蹙眉道:“四殿下,将书翻至第三卷 五节。”   李溯闻声抬手翻了两页书,此举惹得一旁的三皇子李涛嘲笑出声,当着众人的面,自当要驳一驳李溯的面子,他似是好言的告诫沈太傅道:“沈太傅来日尚浅,不知本殿四皇弟这毛病,几年来就没听懂过一堂学,林太傅早已弃他不顾,沈太傅又何须在这自找麻烦?”   话落惹来周围人的频频低笑,这些京中的公子小姐们都偷偷回首看向李溯,眼中带着好奇和揶揄。   然李涛这番话,对于李溯来说就是耳旁风,无需用言语激他,他也只当对方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朱彦策坐于李溯的斜后方,见状却微微蹙眉,他能看到李溯始终低头不做言语,面上的神色也让人着实看不清,属实像是被人欺压后不得还口的模样,虽然宫外早有传言说三皇子与四皇子极其不合,却没想到竟是四皇子单方面被人欺压,这场面让人心惊。   “沈太傅,学生愿散学后留在国子监内一个时辰,为四殿下讲解今日所学。”   朱彦策沉声这般说道,沈中有些意外,但亦是欣然同意了,毕竟朱彦策可是他最喜欢的学生。   坐于前方的李涛回头看了朱彦策一眼,口中嗤笑,没再搭话。   而李溯亦是回身看了眼他,漆黑深邃的瞳孔中带着一丝不解和烦躁。   像是在无声询问:多管什么闲事? 第29章 . 打人 常之茸当场恶心吐了,从此对《凤……   国子监大开五日后, 沈中又有了新的烦恼。   他万万没想到这些在京城数一数二的公子小姐们,于国子监念学后短短几日便分帮分派,分别是以三皇子、六皇子为首的两派人, 还有两头不沾自持中立的朱家派, 另有一人稀奇, 五公主李清娂在知道国子监对外后,便直接声称自己身体不适不来了……沈中颇为头疼。   而这两拨人, 以李涛马首是瞻的人数居多, 除却二公主李清姝,还有御史大夫杨府杨盈和九卿奉常边府之子。   以六皇子李淇为首的亦不少, 他虽面容阴柔,却总是笑意连连,为人谦逊温和, 亦毫无皇子的架子, 自然受人喜爱,只是这些人家境背景皆是二三品官员。   至于丞相府朱府的一双儿女,显然是明哲保身,谁也不得罪, 却谁也不偏袒, 如同丞相府一贯的作风保持中立。   沈中视线扫了一眼堂内的学子们,看到四皇子木讷的面容时顿住。   哦,还有李溯, 自成一派。   沈中不禁摇了摇头, 自从接下林太傅的这个摊子, 他就没有一天顺过,好在现下比起初好很多了,起码讲学时在座诸位肯听, 他便心满意足。   堂内的沈中太傅有烦恼,堂外的常之茸亦有烦恼。   她已随着福田来五日了,并非是候命在院内辛苦,而是那鲁梁太过烦人。   第一日趾高气扬的人,短短几日便学会了放下身段,众人都以为他第二日便不会来丢人了,未曾想到此人还能屈能伸,每每都随杨盈入宫,又每每都和奴才们站在一起。   他适应的很快,现下正与三皇子的贴身丫鬟红莺聊得甚欢,那丫鬟在宫里日日伺候人,除了被三皇子差遣,哪里见过有公子哥对她称赞攀谈的,立时就红了脸,对着鲁梁一幅小女儿之态。   自然作为三皇子的丫鬟,红莺长得确有几分姿色,只是鲁梁此举让常之茸险些作呕,便拖着福田离他们甚远。   只不过,今日的鲁梁好似心思并非在红莺这,他目光不断的朝着常之茸身上瞥,然后终于阔步带风走了过来。   鲁梁面上自信带笑,温风和煦般,好似谦谦公子的做派,出声询问:“这位宫女妹妹不知是哪位皇子和公主的侍女,我今日正巧带了些宫外的糕点,想拿与二位品尝,莫要告诉他人,如何?”   说着他还调戏一般的眨眨眼,让常之茸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她还没言语,福田倒是来了兴致,高兴的应下,就盼着有点心吃。   鲁梁见状便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打开,里面躺着几块松子百合酥,薄薄的酥皮上还印有一个月字,原是月明阁的糕点。   常之茸看了一眼,暗道他倒真舍得下心,给他自己瞧不起的宫女奴才吃这么贵重的点心。   福田一看这月字,眉眼便笑开了,拿起来边吃边说:“多谢鲁公子好意。”   福田还递给常之茸一块,常之茸摆手摇头示意不想吃。   那鲁梁在一旁倒还解释了起来,言语温和有加:“宫女妹妹有所不知,这糕点乃是京城最为名贵的月明阁所烹,需早早排队以重金购买,实非寻常人家能食,你不妨尝一尝,若你喜欢,今后我还可以偷偷带给你。”   常之茸冷眼相看,福田吃了一半的点心也差点笑喷出来。   “我不喜好吃糕点。”   面对常之茸的冷淡,鲁梁反而更来了心思,他本以为这个极为漂亮的小丫鬟应立即拜倒在他的温柔乡里,没想到还是块硬石头,他这猎奇之心顿起。   “不瞒你说,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觉得你我甚是有缘,可否告知你的名字和喜好?明日我便从宫外带你喜欢的东西前来如何?”   鲁梁说的认真,一双眼状似深情。   常之茸皮笑肉不笑道:“不劳公子费心,我乃是四皇子殿下的贴身宫女,殿下束下严格,我当遵守宫规不得越矩。”   搬出了四皇子后,鲁梁便只能笑笑走开了,虽然四皇子在宫中一直默默无闻,但好歹是嫡皇子的身份,鲁梁这等货色自然不敢招惹。   最后那几块点心全进了福田的肚子里,他还偷笑着跟常之茸说道:“这个鲁公子怕不是个二傻子,还想拿月明阁的糕点贿赂咱们,他都不打听打听月明阁的后台便是四皇子殿下吗。”   而鲁梁他还真打听不到,月明阁在京城突然火爆崛起,并非是靠着四皇子身份造势,全靠李清婉一手打拼,甚至至今都没几个人知道月明阁的后台是皇子撑着的。   翌日,常之茸本以为鲁梁应当不会再来骚扰她了,谁想到这人今日又没脸没皮的过来了,今日换了手法,带了一些长安街上常卖的小玩意,有雕的栩栩如生的小泥人,还有精致的绣花团扇,拿了一布兜给这些宫女奴才们挑。   常之茸自然看不上,这些都是她幼时就玩剩下的东西,但大伙长居宫里,有的奴才还不记事就进了宫,多少年也未出去过一次,自然对这些小东西喜好的不行,一时间这些宫人们近乎都被鲁梁收买,连福田都挑了好几个小泥人。   常之茸把没出息的福田拉了出来,小声训道:“你便莫要拿了,这些东西又不值钱,拿人手短,且这是他自己偷偷私带进宫,若是漏了陷你少不了罚。”   福田只得委屈的将泥人又放了回去,常之茸见他眼巴巴的可怜样,许诺道:“你若这么喜欢,下次送信让清婉帮你多买几个。”   这话一说,福田立时又美了,变脸似的高兴道:“还是之茸姑娘好,以后我都听姑娘的!”   鲁梁和这些奴才们打成了一片,不得不说他在这方面确实有两把刷子,鲁梁还顺便从其他奴才那打听到了常之茸的名字,和四皇子在宫内的各种事迹,掌握了全部的信息后,他又厚着脸皮带着笑的来到了常之茸面前。   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致漂亮的小陶人,这陶人捏的比泥人精细许多,是一个粉裙少女模样,憨态可掬,嘴边亦有两个酒窝。   “初看时,便觉得这陶人与之茸可爱明艳之姿般配,你瞧一瞧,下面还有惊喜。”   鲁梁眉眼带笑,自信的模样好似这陶人还能变出花不行,常之茸忍下心中的不适,疑神疑鬼的拿着那个陶人侧翻过来看,原来陶人下面有个圆孔,里面是空的,藏着一张薄纸。   常之茸正欲打开,鲁梁又急急道:“之茸现下莫开,回去再看亦无妨。”   说完他便转头和其他宫人们说笑了。   晚上回了苕岚苑后,趁着李溯沐浴期间,常之茸拿出那个小陶人,福田也好奇的凑过来歪着脑袋看。   常之茸抽出底部那张纸,然后面无表情随手便把陶人扔了,陶土落地摔了个稀碎,福田瞧着都暗自咂舌。   那纸上只写了一首诗: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毫不夸张的说,常之茸恶心反胃到酸水倒流,着实惊吓到了福田,从此对《凤求凰》这首诗产生了深深的误解。   而当晚,鲁梁的下作心思让常之茸立即想出了对策,吩咐福田喊上几个奴才,又自己写了一封潦草的回信。   第二日到了国子监,常之茸表现如常,只是有意无意的总是避着鲁梁,怕见到他就吐他一身,而鲁梁见此,却心头大喜,完全想偏了,他以为常之茸看了那首情诗后,心中害羞了才会露出这般羞涩的姿态。   他便更加不加遮掩的看着常之茸纤细柔软的腰枝和明艳漂亮的面容,心中沾沾自喜,算计着哪一日能把这丫鬟骗至到床榻上去,再不济在这外头的竹林里野战一把,尝尝偷宫女的滋味,也比花钱去外面勾栏院里万人上的玩意儿强啊。   鲁梁想入非非,当他收到常之茸的回信时,他未曾想到自己幻想的事情这么快就要成真了,他打开常之茸给的那张薄纸,上面清秀的字体写着:未时国子监外竹林见。   鲁梁顿时心花怒放,看向常之茸的眼神立时暧昧有加。   临近国子监散学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未时一到,常之茸与福田便直接去了国子监外的竹林里,另一边鲁梁整理好自己的衣衫,踏着轻快的步伐,也借故前去了旁边的竹林。   当他在竹林里见到常之茸时,看到旁边还有个福田便是一愣,不解道:“之茸姑娘,这是何意?”   常之茸笑着看他:“你说是何意?”   鲁梁自然笑道:“你我情意相通,来此做一些亲密之事,自当是人之常情。”   常之茸闻言面容都险些青了,她给了福田一个眼色,福田立即拍拍手,竹林里顿时现身了好几个拿着棍子的小奴才,将鲁梁围堵了起来。   鲁梁这才感觉事情不对,面上惊恐。   常之茸笑意不减:“那我便陪公子做一些‘亲密’之事罢,打他。”   奴才们一拥而上,拿着棍子就开始打人,鲁梁被围的无处可逃,伏在地上被人锤,他抱头躲避,口中还振振有词:“我乃是御史大夫杨府的贵客,你、你们修得放肆!”   闻言,福田扬声道:“鲁公子,这乃是皇宫,并非杨府,您便忍忍罢。”   鲁梁大怒:“你们这些狗奴才,胆敢打我,我要去禀告皇上!”   福田无奈:“哎呦我的傻公子,甭说您见不着皇上了,就算您禀告了三皇子六皇子,也无人有那闲心替您出头呀。若您是杨府嫡公子,奴才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您动粗不是?况且此事四皇子殿下还不知情,若是四殿下知道您这龌龊的心思,怕是小命不保啊,看在您给过我点心吃的份上,奴才就劝您忍下这顿打,保您不亏。” 第30章 . 告状 “这宫女叫什么来着?之茸?本殿……   可惜鲁梁听不出福田的用心良苦, 气的已经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一边挨着打一边骂的难听,温和公子的形象俱毁, 浑身狼狈。   一炷香过后, 鲁梁忍着身上的痛, 便开始言语服软,求他们别打了, 又是低头认错又是好言道歉, 像是真的知错了一般。   常之茸看了看时辰,也是快到散学的时候了, 她走过去一脚踩在鲁梁的背上,碾了碾,笑的梨涡浅现:“鲁公子, 打人不打脸, 我已手下留情,你还可以用这张脸去勾搭什么红莺绿莺,但你若还把不该有的心思放在我身上,就不是轻轻一顿打的事了。”   鲁梁早已眼泪鼻涕横流, 模样惨不忍睹。   常之茸给了那些奴才一人一个金豆子, 转身便带着福田走了。   她今日敢打鲁梁,便是仗着这里是皇宫不是杨府,无人替他撑腰, 亦是他罪有应得。他说的好听是杨府的表亲系, 说的不好听还不就是个外人, 若真的受人重视,也不会连国子监堂内都进不得,常之茸还真的不信会有皇子公主肯给他撑腰涨势, 而按照杨盈的性子,就更不可能因为一个鲁梁,而得罪皇子了。   常之茸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鲁梁知难而退,在宫里也不翻出什么浪花来,便让福田没有将此事告诉李溯。   却没想到时隔三日,杨盈突然挺直了腰板,来为自己的表哥出头了,她于国子监堂外,让鲁梁指认是谁在竹林打了他。   看着鲁梁站在杨盈背后小人得志告了状的丑陋嘴脸,常之茸不禁怀疑上一世自己是如何喜欢上这样一个人的?一个被打都要站在女人背后哭惨的无能之人。   当杨盈看到竟是常之茸后,瞪大了双目,满是惊诧,这些时日来她只顾着巴结讨好李涛,都没有注意到这些院子角落里的宫女奴才们,怎能想到常之茸也在其中,且几年未见,这个穿着藕荷色宫裙的少女倒是出落得愈发惹眼了,看到那张灵动明艳的面容杨盈便心生嫉恨,她也不知为何,自八岁那年在京城第一次见到常之茸后,便对她厌恶至极。   杨盈踏步前来,居高临下,斥责道:“便是你在竹林里打了我表哥?宫中莫非连宫规都没有,一个小小的宫女也敢公然打人了?”   她声音响亮尖锐,立时周围的奴才们都侧目看来,福田也有些紧张兮兮的看向常之茸。   常之茸气淡神闲,平静道:“小姐所言束奴婢有所不解,奴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如何能够殴打身强体壮的鲁公子,小姐若是对我有何不满,直言便是,奴婢自然不敢对杨府嫡小姐不敬。”   “你!”杨盈怒火中烧:“你竟还不认,在此强词夺理,巧舌如簧!”   常之茸闻言便卑恭垂首不语,一副她没有证据胡乱诬陷人的模样,惹得周遭宫人们都小声议论杨盈的不是。   因此事明面来看,确实如常之茸所言,她没有能力打伤鲁梁,此番仿佛杨盈仗着贵女身份在皇宫里欺压宫女一般,这些奴才自然不愿,往日里伺候主子们低头哈腰便罢了,因那是皇嗣,现下一个宫外来的也敢随意斥责他们。   这里闹得沸沸扬扬,原本在堂内的皇子和公子也三三两两聚集了过来。   而为首的便是三皇子,如今的元晖王,他一脸不耐,皱着眉头喝道:“何事吵嚷喧闹,叫的本殿头疼!”   看到李涛前来,杨盈眼睛瞬间亮了,她一改之前的嚣张尖酸嘴脸,娇滴柔弱的看向李涛,眼中尽是依赖与崇拜,轻声控诉道:“殿下,这宫女凭白欺负我的人,现下拒不肯认,求殿下给盈儿讨个公道。”   李涛嫌她聒噪,未理会她,抬头扫眼看向常之茸时,眼睛微微眯起,越看越发觉得这丫鬟眼熟,好似曾经在哪见过。   “你出来,给本殿说说你犯了何事?”   常之茸没想到杨盈还真的会跟三皇子告状,但她亦不惧怕,恭身站出,语气平静的叙述了此事,并否认了殴打鲁梁一事。   而三皇子看到她抬头后,眼睛都直了,满是惊艳,也未听进去她的辩解,见到她的面容后细细回想,才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几年前迎春宴时李溯身边那模样尚可的小丫鬟吗,没想到几年未见,出落的这般漂亮,未施胭脂水粉的小脸似能掐出水来,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透着灵动,李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眼中尽是兴趣。   这一幕杨盈自然看在眼里,心中更是觉得常之茸是个祸害,长成狐媚子的模样还要装清纯,让她暗恨不已,这张脸就不该出现在宫里!   “殿下,她满口胡言,您定要为盈儿做主。”   杨盈不依不饶,李涛看着厌烦,还未来得及说话,背后传来了一个淡漠的声音。   “是我打的他,可是打不得?”   李涛惊讶,回头看向不知何时来到堂外的四皇子李溯,这个榆木疙瘩,任人欺压也不出声不言语的人,今日倒是一改常态,护起短来了。李涛反复想想,也对,若这是他的丫鬟他也愿意护,还能暖床呢,只是没想到宫中传闻李溯是个花花肠子还金屋藏娇一事竟是真的。   “若是你打的,自然打得,那四皇弟便说说这乐呵,你一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是因何脾气大涨,打了杨府的鲁梁?”   李涛半是嘲讽,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他在宫里许久没遇到如此好玩之事了。   李溯踏步上前,自然的站在常之茸身前,牢牢的挡住了其余人瞟过来的眼神,面色沉着,看着竟有丝不似往日木讷的模样,他没理会李涛的讥讽,直言道:“那日不巧,在竹林里撞见鲁梁与红莺偷情,做苟且之事,污了眼,便顺手让人把他打了。”   他说的简单轻巧,但众人听后立即哗然,且深信不疑,因何?   自然是因为鲁梁在这里和红莺的关系最为密切,两人时常一起说笑,这是院内的宫人们都亲眼所见的事情。   红莺听了这话,脸色骤白,慌张的跑上前跪在地上,磕头说道:“三殿下,我没有与鲁公子有任何私情,求您明察,红莺是被四殿下冤枉的!”   看笑话看到自己身上,李涛脸色顿时没了笑,黑成一片。   这个跪在地上哭红眼的红莺,跟了他少说也有个五六年了,起初他便是看着红莺长相身段都属上乘,就留在了身边,待她一直不错,甚至还让她暖过一次床,这丫鬟也乖巧听话,却没想到今日捅出了这样给他丢脸的事情。   李涛没理她,直接看向那鲁梁:“有没有私情你来说,你那日去竹林做什么,是不是偷鸡摸狗的会人去了?”   面对李涛的质问,鲁梁亦是面容紧张,浑身哆哆嗦嗦不敢说话,杨盈看着他这害怕的样子,皱着眉头不争气道:“你倒是说啊表哥,有殿下为你出头你还怕什么,快将实情说出来。”   鲁梁在众目睽睽下被逼迫着不敢撒谎,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承认了。   这下连杨盈都震惊不已,脸色刷白:“你、你胆敢在宫里偷人?”   鲁梁这下反应过来,又急忙矢口否认:“我没有,我没有偷人,三殿下我真的没有!都是那宫女害的我,她暧昧不清勾引我到竹林,还将我打了一顿!”   说着他便急急的指向常之茸,眼中满是恨意,可在场之人皆不会相信他这番话了,只因他刚刚点头承认的爽快,现下再解释都成了辩解。   甚至这时二公主李清姝的贴身侍女几步上前,走出来说道:“三殿下,鲁公子近日确实与红莺走动过近,奴婢们日日在此候着,都是亲眼所见。”   看着周围宫人们的反应,李涛便知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他气的不行,怒火中烧,给自己暖过床的丫鬟转头和别的男人睡了,还是打的野战,如此放浪形骸,简直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把红莺给本殿拖下去,乱棍打死。”   李涛一声令下,红莺泪流满面的跪在地上苦苦求饶,最终还是被人拖了下去。   李涛转眼又看向鲁梁,而鲁梁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那红莺昨日还活灵活现的人,今日竟然说死便死了,为了活命他亦毫无脸面的跪地求饶,一旁的杨盈脸上也带着惊吓,面如纸色,大气不敢出,亦一句话不敢再说。   “听闻你是御史大夫杨大人的家眷亲属,本殿便看在杨大人鞠躬尽瘁为朝廷的份上,今日饶你一条狗命,但此事不能就此揭过,既然杨府对你疏忽管教,本殿便教你做事吧,从今往后,鲁梁此人贬为奴籍,永不得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鲁梁痛哭流涕,却只得跪谢不杀之恩,杨盈见未连累杨府和她自己,亦是立即行礼谢罪,哪里还敢管其他,就怕李涛等会也治个杨府收容鲁梁的罪,立即带着鲁梁离开了国子监。   此事算是就此揭过,常之茸佯装镇定,实则后背还是出了一身汗,虽殴打鲁梁一事没有落下把柄,可若是没有李溯出面说的那句话转变了风向,今日之事还不知要如何收场,此次她为了出气上一世被鲁梁欺骗感情,所做之事当真是鲁莽了。   然而李涛现下心情还是不大愉快的,他看了眼李溯,眸中嘲意不减,挑眉道:“四皇弟原来也会护短啊,方才这出英雄救美演绎的属实不错,但这如此貌美的宫女放在你身边我瞧着甚是浪费,不如来伺候本殿吧。”   “这宫女叫什么来着?之茸?本殿下要了。” 第31章 . 解围 常之茸踏步上前,恭敬的低头行礼……   李溯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 立即面容为难,思索了一番说道:“之茸是皇弟初入宫时,姬贵妃娘娘留我在福阳宫所赏赐下来的条件, 如今三皇兄想要我的人亦无不可, 贵妃娘娘便是食言之举, 皇弟是否今后也可以搬去景平宫或颐和宫?”   李溯眼神里还透着一丝希冀,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用常之茸换个搬出福阳宫的机会, 景平宫是瑜妃所居, 颐和宫是菱昭仪所居,平日里都是与姬贵妃对立之人。李涛闻言心中极为不快, 他还道这李溯是个傻子,如今看来倒也不算傻,还知道去哪个嫔妃处能给自己找到后盾。   而当初姬贵妃费尽心思的留他在福阳宫, 便是为了看住此人, 将他养废,让他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亦无法成为其他嫔妃的利器,这些李涛都听自己的母妃说过, 遂他现下自然不会因为要了一个宫女, 而让李溯有了话柄,如愿去了其他嫔妃处。   李涛越是想越是心中不快,今日他处处不顺, 被个贱丫鬟扰了心情, 又被这蠢人在此谈条件, 他还真以为自己离了福阳宫,靠着瑜妃那些人,便能有出头之日了不成?   李涛眼中火气不减, 看着挡在眼前这个碍眼的人直接嚷道:“滚开。”   李溯侧过身,李涛看也不看他,阔步走出了国子监。   李溯低头垂下眼,眸中闪过一抹血腥。   今日之事就此收场,也早已过了散学的时辰,众人围观完这出戏后,便纷纷离去。   戌时,苕岚苑内。   常之茸正坐于桌前,懊恼自己一时冲动的所作所为惹下的麻烦,她亦没想到今日还得知一件事,便是自己之所以能入宫,是用李溯收养于姬贵妃名下的条件换取而来,她起初就觉得不对,因着上一世李溯在颐和宫菱昭仪处,他没有理由来福阳宫,宫里谁人都知,二十年前景帝登基时,姬贵妃便与韶贞皇后尤为不和,她又怎么会真的善待李溯。   思及此,常之茸的心情更加沉重。   而在一旁如常用膳的李溯,抬眼看常之茸没吃几口,思绪沉沉的样子,便开口问道:“之茸是不高兴吗?”   闻声常之茸叹口气:“总归是难以高兴起来罢,我拖累了你这许多,不知以后还能否成为殿下的助力。”   李溯睁着眼有点懵:“哪里拖累了我?”   自然是哪里都拖累了,常之茸低头又是一声叹。   李溯放下碗筷,看向常之茸,又仔细问道白日的事:“为何前些时日没有告诉我鲁梁一事?”   说道这个,常之茸讪笑一下:“是我大意了,本以为他在宫里无权无势,杨盈定不敢替他出头惹事,遂才带着福田在竹林里打了他一顿。”   “他可有伤到你?”   常之茸摆摆手:“自然没有,他一介柔弱书生谈何伤我。”   李溯低头蹙眉,神情并未松懈。   常之茸见状,便知道他会忧心,含糊其辞的将鲁梁之事带过,安慰了一番李溯。   李溯听后便再未说什么,放松下神情,与常之茸唠了些家常,二人便继续温馨用饭。   晚间,常之茸回了配房后,李溯将守在殿外的福田叫了进来。   福田战战兢兢,黑灯瞎火的低头站在李溯跟前,他刚刚瞥眼用余光看到了一双吓人的血眸,便再也不敢抬头乱看了。   “把鲁梁的事说一遍。”   福田擦了擦额间的汗,一五一十的将鲁梁的所作所为都说了,在国子监堂外调侃了哪个宫的宫女,送了谁什么小礼物,和他如何觊觎常之茸。   福田说完后,久久不见回音,他亦不敢抬头看,后背的衣衫都快被汗水浸湿了。   李溯沉声道:“往后之茸的事,立即汇报。”   福田忙俯首称是,李溯让他退下后,他一路小跑着出了寝殿。   此时殿上悬梁处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四殿下当心将这奴才吓出病来。”   李溯闻声抬头,看着从悬梁上轻身跃下的人,问道:“可是有了消息?”   那人一身黑衣蒙着面,他缓步走出阴影,高大壮硕的身躯宛如一座小山,此人一把扯下脸上遮面的布巾,一处狰狞的刀疤在他右眼角一直蜿蜒至耳廓。   “有了,是云夏。”   李溯看着那张沧桑硬气的面容,此人便是年幼时教习他练武用剑的师傅,亦是韶贞皇后的暗卫,还曾是喻家亲兵——苏广。   “云夏?”   苏广点头道:“四殿下有所不知,自从纤月被皇后娘娘送出宫后,身侧便一直是云夏照料。这六年我一直未敢轻举妄动,在淮南喻家一带部署曾经遣散的卫队,前阵时日回京,若非殿下让我调查狸猫换太子泄密一事,我这脑袋还真便忘记此人了。”   李溯眼中神色暗涌:“她人在何处?”   苏广皱眉说道:“被姬贵妃的人压在了地牢,我暂时无法探查进去,且此事还未调查清楚,据我所知,云夏侍候在韶贞皇后身侧的年份与纤月一样,二人都是喻府的陪嫁丫鬟,自小便跟着皇后,皆是忠心耿耿。韶贞皇后将涉及到此事之人皆斩杀了,当年唯有常太医、纤月和云夏三人知晓此事,只云夏被韶贞皇后主婚给了江南一富户,江南离京甚远,皇后过世她便嫁了过去再未回京,但我命人前去打探后,听闻四年多前江南出了一宗离奇失踪案,他们当地富商的夫人莫名失踪,寻了几年都未寻到其人,想必便是云夏。”   李溯闻言摸了摸袖中的冰凉的匕首,心中思绪不断。   苏广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泄密一事或许便是云夏,还有一种可能,是当年有漏网之鱼,碰巧被姬贵妃所用后,抓到了在江南的云夏,亦暴露了此事。不然按照云夏对韶贞皇后的忠心,做不得出卖皇后娘娘之事。”   这话惹得李溯低沉一笑,他眸中嗜血,面色阴冷,启唇说道:“人心易变。”   话已至此,苏广便再未多说。   “此事继续调查。”   李溯拿起挂于墙壁上的短剑,转身欲要离去。   苏广惊讶:“已快子时,殿下去哪?”   李溯头也不回:“杀人。”   话落,人便轻功起落,飞身出了苕岚苑,不知去向何处。   苏广怔了片刻,临走前摇头嘟囔了一句:“这杀人如麻的性子真不似皇后。”   ※   国子监大开半月有余,京城里就多了不少茶余饭后的笑谈,谈论最多的还属御史大夫杨府,这杨大人入朝为官多年是个圆润的老滑头,杨夫人亦是京中人口称赞的知书明理之人,杨府素来好名声在外,他们或许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沦落为京中笑柄竟是因为鲁梁这个杨夫人的亲侄儿。   鲁梁于宫中偷人丢尽杨府颜面,惹怒元晖王不说,还当众被贬为奴,听闻杨大人当日下朝回府便斥责了杨夫人一通,杨夫人得知此事后更是险些昏厥,气的卧床不起,立即命人将她的亲侄儿鲁梁逐出杨府,让他滚回老家,并断绝了这份关系。   鲁梁在杨府门外跪求杨夫人的原谅,自然无人理会,杨府的小厮还在门外唾骂他,被下人们一顿棒打落水狗。   当晚,鲁梁四肢折断,死相诡异,命丧于街头。   这下京中百姓来了兴致,都在谈论鲁梁是如何死的,有人说是被杨府之人打断四肢后不堪受辱,刀剑入腹自杀身亡,有人说是亲眼所见被人掏空五脏六腑,又断手断脚泄愤杀害,亦有人说他不仅四肢齐断,连命根子都被人切除剁碎。   总之这些个五花八门的说法都表明了一个意思,鲁梁死相奇惨。   这事没多久便传进了宫里,常之茸听闻后有些许震惊,她未曾想到这人便这么轻易的死了,明明上一世鲁梁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还考取了一个不小的功名,一夕之变,连人都没了。   然小小的惊讶过后,常之茸并未觉其可怜,今日这结果,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罢了。   而李涛在知道此事时,不免对杨盈侧目,鲁梁之死对他来说固然就像死了一只蚂蚁,可却让他对杨府有了不小的改观,甚至姬贵妃还因此与他谈论了此事。   姬贵妃侧卧于贵妃榻前,手中拿捏着两幅少女画像,嘴角勾起:“本宫还真是小瞧了杨府之人,这鲁梁十有八-九是杨府动手除掉了,看来这个杨夫人不似表面那般简单,杨盈亦可以作为王妃人选考虑一二。”   李涛闻言蹙眉不满:“儿臣不喜,这杨盈长相平平,当不得王妃!”   姬贵妃纤长的手指将两张画像放置在桌上,左边是丞相府嫡女朱菁,右边是杨府嫡女杨盈。   姬贵妃倒也没反驳李涛所言,她亦点头道:“首选自然还是朱菁,丞相府于你往后争夺太子之位有极大的助力,她作为王妃便是不二人选。”   李涛面上应和,实则心中更是厌恶那朱菁,整日一副病秧子的样,丝毫不讨喜,还唯她那个哥哥朱彦策马首是瞻,但思虑道丞相府的背景,为了以后的太子之位李涛只能忍了下来,正妃之位可以许出去,侧妃之位他定要找个貌美的才行。   而此时的朱菁,还并不清楚自己已经成了块争夺太子之位的香饽饽,她这些时日在国子监念学,近乎一个朋友都没有结交到,每日便是跟着朱彦策进进出出,她纤细瘦弱,近日还染了风寒,近身便能闻到一股草药味,柔弱到仿佛风一吹便倒了。   朱丞相得知心疼不已,丞相府都知朱大人最疼爱的不是朱彦策这个名声在外的天之骄子,而是喜爱自小便身体不好的嫡女朱菁,为了调养女儿的身体,多么昂贵的药材都能从天南地北寻来,但朱菁是娘胎里带来的心疾病,又是早产又是难产,朱丞相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护着。   因此见她得了风寒,便不想再让她去国子监,可朱菁不肯听,低柔着声音,有理有据的回绝了父亲的好意:“爹爹,我若借故病了不去,公主和其他贵女要如何看待女儿,女儿在京中没什么朋友,想在国子监中多与人接触结识,便让女儿去吧,哥哥亦会照顾好我的。”   朱丞相不得已同意了,还嘱咐朱彦策一定要看顾好自己的妹妹。   朱菁心思单纯,她只是怕因自己导致别人谈论丞相府的不是,能进到国子监念学本就是殊荣,她不去定是要落人口舌的。加之好不容易有了个能去国子监念学的机会,朱菁便想借此给人留个好印象,仅此而已。   但她这般想,其他人可不这样想,二公主李清姝的座位与朱菁相邻,她每每看到这个故作娇柔的女子便恶心至极,心中甚是不快,不知她整日装病柔弱给谁看,亦或是想引起哪个皇子的垂怜?   也确实引起了各位皇子的怜爱,李涛平日虽不怎么与朱菁说话,却总是让自己的奴才有意无意的给朱菁带吃食甜点;李淇就不用说了,对谁都是一张好人脸,对朱菁尤其上心,嘘寒问暖时常攀谈;更离谱的是,那木头人李溯竟然都对朱菁有几分照顾,这让李清姝看了怎么能不生气,心中对朱菁都有了她莫不是妖物的猜测。   杨盈最会看人脸色,遂与李清姝在一起时,便装作不经意的提道:“二公主身上怎么有股子药味?”   李清姝大惊,提起袖子便闻:“真的?哪有?”   杨盈鼻子嗅了嗅,又笑道:“现下又没了,盈儿还以为公主殿下生病吃药了呢。”   李清姝心中怒火顿起,她身上怎么会有药味,那还用说,必是朱菁那一身的晦气传到她身上来了。   李清姝拔腿便朝着朱菁而去,杨盈紧跟其后。   此时的朱菁,正喝着从府中带来的汤药,时不时低声咳嗽几下,待她一抬眼,前面被两个身影挡住,手中的汤药亦被人夺过,她怔愣的抬起头。   李清姝抢过她的汤药,走到堂外直接倒进了水池里,清澈的池水瞬间被药水染至污黄。   朱菁起身欲要拿回,却还是迟了。   李清姝将手中的药盏掷于地上,忍了多日的怨气终于得以发泄:“你在本公主面前装什么柔弱?这三伏的天,你上哪里染得风寒,显得你体弱多病是不是,我今日就要揭穿你这幅做作的嘴脸,你也无需在我面前装,直接说你是来勾引我皇兄还是皇弟的,亦或是你哪个都想要?”   面对李清姝突如其来的问话,和咄咄逼人的语气,朱菁整个人愣在原地,连堂外的奴才们都侧目看来,此番又正巧赶上皇子和公子哥们都被沈太傅带着去了乾元殿,不在院内,朱菁一个人站于堂内门前,紧张的两手缩在袖中。   “回禀公主,我没有装病,前些时日在府中吹了凉风感染风寒,大夫说咳……说喝几日药,风寒便可痊愈。”   朱菁略带鼻音,一句话说完便咳了起来。   李清姝眼中带着讥笑:“你说本公主便要信?我瞧你平日无病的时候也挺柔弱呀,怎么,现下皇兄他们都不在,你还装给谁看呢?”   朱菁欲要解释,一旁的杨盈却装作好言说道:“菁妹妹,你便服几句软,莫要惹公主殿下生气了,实乃是你这汤药味让殿下闻着头痛胸闷,遂才迁怒于你。”   李清姝哼了一声,手臂环胸等着朱菁给她道歉。   朱菁低着头,神情低落,正待开口致歉,一个清脆明亮的声音传来。   “二公主殿下,这汤药味确实难闻,可奴婢一向知道殿下待人和煦,从不迁怒任何人,但此番杨府嫡小姐所言,竟好似成了公主的不是,奴婢觉得公主并非这般不明事理之人。”   常之茸踏步上前,恭敬的低头行礼,继续吹了一通彩虹屁:“奴婢于宫中最是钦佩于二公主殿下,您总是面冷心热,心肠柔软,为人和善,又有着天仙之貌,但现下竟有人公然诋毁公主的不是,奴婢属实不愿公主名声受辱。”   这一番话,让李清姝彻底愣在了原地。 第32章 . 教诲 “四皇子殿下,亦不是表象这般单……   “你又是哪个宫的丫鬟?胆敢在本公主面前花言巧语。”   “奴婢是四殿下的贴身宫女, 一直心中敬仰二公主,公主的纯善与美貌,让奴婢始终犹记于心。”   常之茸语气诚恳, 那双有神的眼睛直直的看向李清姝, 好似在表明自己的一片崇拜敬仰之心, 这赤-裸裸的眼神顿时让李清姝都有些红了脸,这等情形从未有过, 在宫里第一次有人对她崇拜敬仰, 赞她美貌如仙,她竟也是有人时刻关注着的, 而不总是那些背后里斥她无能平庸,只会讨好巴结贵妃和元晖王的议论了。   一旁的杨盈见状,眼睛都气红了, 急道:“公主殿下, 莫听她在此胡言乱语。”   常之茸顿时皱眉看来:“小姐这番话,又来诋毁奴婢刚刚所说是胡言乱语,小姐是觉得二公主受不得别人敬仰爱戴?还是觉得二公主当不得天仙之貌?亦或小姐别有所图?”   李清姝这时缓过神来,经此一说, 她亦不是傻子, 闻言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顿时对身旁的杨盈心生怒气,直言质问:“你想利用本公主去惩罚朱菁?”   杨盈吓的赶忙摇头否认:“绝无可能, 我并未有过利用公主的想法。”   但现下杨盈说什么她都不会听进去了, 李清姝看了看懵在原地的朱菁和惊吓过度的杨盈, 一个背后是丞相府,一个背后是御史大夫府,都是她母妃安嫔交代过要好好结交之人, 李清姝越想越气,她堂堂一个公主,平日里讨好贵妃和三皇子便罢了,凭何还要自降身份去与这些臣女们温声细语,干脆的甩下袖子道:“你二人简直一丘之貉,都给本公主滚开!”   话落,李清姝径直的跨步入了堂内,不再理会堂外之事。   杨盈转头怒目而视,对着常之茸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她亦转身离去,只剩下朱菁一人站在常之茸身后,眼神中略带迷惑不明情况。   常之茸蹲下身捡起满是尘土的药盏,用袖子擦了擦,但还是擦不净,她便回身说道:“这药盏奴婢拿去帮小姐洗净,再送还回来罢。”   朱菁抬眼看着她,眸中流露出感激之情,她知道四皇子和常之茸与朱彦策相识已久,所以才站出来帮她,便笑着柔声道:“多谢之茸姑娘,若非姑娘出言,我刚刚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常之茸听着她软糯的声音,与她的人一样是个柔软的性子,这般乖巧柔顺的女子让人见了便心生喜爱,常之茸对她亦是好感倍增,一想到性子这样好的女子未来能伴在李溯身侧,她心中甚是欢喜。   “小姐无需言谢,调养身子才当要紧,刚刚那副药被倒了,不知小姐可还有方子?我去太医院再帮小姐熬一份药来。”   朱菁一惊,慌忙摆手,一激动还咳嗽了好几声:“怎可劳烦太医院的人,我亦没有将方子带在身上,多谢姑娘好意。”   常之茸见状,将原本给四皇子备着的茶水倒了一杯给朱菁,思索了一下才说:“若小姐信得过我,只是普通风寒的话,我知道都需要哪些药材。”   “自然信得过,但——”   “那小姐便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常之茸拿着药盏就踏步出了国子监,直奔太医院而去,朱菁端着茶杯想喊住她离去的身影,一抬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至于今日为何国子监的人有大半不在,乃是景帝心血来潮,想要看看皇子们的学业都习得如何,便让沈太傅带着人去了乾元殿,沈太傅心中有自己的得意门生,便连同公子哥们一起带了去,为的便是搓搓李涛的气焰。   殿堂上,景帝心情状似不错,出了几道题考验了一番众人,都能答出一二来,他甚是满意,后来转念想了想,又出了一题,且并非是书籍古典上的内容,亦非诗经古词,竟是事关边疆战事,一个两兵相交的实事难题。   言道,南蛮有十万兵力,我军有六万兵力,若我军被困于一处山涧退无可退,南蛮十万大军在外,要如何攻破?   此题一出,殿内所有人都激动的思考起来,因着终于不是书本上那些枯燥的内容,又与战事相关,皇子和学子们纷纷发表自己的想法,想凸显出自己在这方面的才华和独到见解来,此情此景,唯有沈中一人独自在旁为他们叹息。   景帝扫眼看着下首这些年轻人,笑着问道:“涛儿,你来说说。”   元晖王李涛昂首挺胸,上前一步答道:“回禀父皇,若我军被困于山涧,兵力不敌,便应当利用山中巨石等物抵挡外敌,虽差了四万兵力,但历史中亦不是没有以少胜多的战役,应全力以赴攻下敌军!”   景帝对李涛这股气势和魄力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另一人:“朱爱卿之子,你觉得呢。”   朱彦策恭敬行礼,温声道:“回皇上,我军被困定是因正面迎敌被功溃,困于易守难攻的山涧当中,此时便只要守住山涧即可,待援军到来,前后夹击,南蛮的十万兵力便不足为惧。”   景帝连连点头称赞:“不愧是朱丞相的嫡子,有他当年的风范学识——李溯,你听后觉得他们二人说的可对?”   被突然叫到的李溯,神情自若,抬起眼来却略显木讷,他摇了摇头:“回父皇,儿臣不知。”   景帝皱眉:“你不知什么?”   李溯回道:“林太傅与沈太傅都未教过儿臣如何解用兵之题,遂儿臣不知。”   景帝突然就笑了,丝毫没有恼怒,连一旁的沈太傅都惊讶了,在沈太傅看来,李溯的回答才是正确答案,这本就是一道伪命题,你答的好与不好都是不对,因为身份不对,殿内的所有人都不该妄议军事。   “朕的老四敦厚纯良,是大元的福分。”   景帝随口夸赞了一句,沈太傅及其他人在旁附和,但只有沈太傅知道景帝的意思,其余人皆互相看看,不明白皇上为何对没有答出题的李溯夸奖。   而李溯则是佯装不懂,受了这份夸奖。   事后景帝给众人赏赐了一番,沈太傅带着他们又回了国子监,他看向李溯的眼神带着一丝探究,不知这是误打误撞,还是别有用心?   待他讲学时发现李溯仍然页不对题后,沈中心中断定,果真是敦厚纯良,巧了罢。   酉时,丞相府。   朱菁把今日国子监发生的事情说与了父亲和哥哥,她本意是侧重讲常之茸对她关照有加,还为她跑去太医院煎药,然而父亲和哥哥却惊吓于她被二公主欺负至此,连药盏都被扔了,这件事可把朱丞相气的够呛,他捧在手里都怕化的宝贝女儿,竟然被人在外欺压。   朱丞相立即就训斥起朱彦策来:“你就是这样照顾菁儿,她受了欺负你竟全然不知!?”   朱彦策亦是自责懊恼:“父亲,今日沈太傅带着我们去乾元殿面见皇上,所以才不知道国子监发生了何事,菁儿方才为什么没有告诉于我?”   朱菁并不觉得此事严重,捧着药盏道:“之茸帮我把药盏洗净了,熬了新的汤药来,她还给了我蜜饯果子,爹爹,哥哥,此事真的没有什么,只是二公主误会了,之茸替我解了围。”   朱丞相抚着胡须微愣:“之茸?是几年前救我一命那个丫头?”   朱彦策和朱菁双双点头,朱丞相见状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当真与老夫有缘,罢了,日后再多关照一番住京城那处院子的人,你二人在宫里亦要收敛性子行事。”   两人应下,随后朱丞相又细细问了在乾元殿面圣一事,朱彦策如实回答,悉数说给了朱丞相。   听完乾元殿上的事,朱丞相又是悠悠一叹气,对着朱彦策道:“你又犯错了,自诩聪明。”   朱彦策一愣,不解的眼神看向父亲。   朱丞相放下茶盏道:“此题不回答,才是最好的回答,你这般在皇上面前说,其他人要如何议论你,你是何身份,你可有官品,你如此关心战事,精于用兵之道是有什么其他想法不成?若是有心人要加害于你,那一番话便可以将你拖下泥潭,永世不得翻身。此事虽小,但你仍然要警醒,往后真的立于朝堂之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需细细掂量。”   “你要记住一个道理,不是皇上所问,就必须所答,是要知道皇上为何发问,你又为何要作答。”   朱彦策听闻父亲一席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亦回想起了李溯当时的话,此刻才得以恍然。   “你还是要收敛心性,过于浮躁,亦过于享受表面的称赞,凡事要看透其中的深意。在宫里,谨言,慎行,宁可不说,也绝不能说错。”   朱彦策兄妹二人点下头,听了教诲。   “如此看来,四皇子殿下,亦不是表象这般单纯啊。”   朱丞相似是自言自语的叹了这最后一句,便挥挥手让他们二人退下。 第33章 . 心事 那你这不是单相思吗?!   常之茸陪同李溯前去国子监已一个月有余, 她日日都备着茶水点心,换着法的调剂不同的口味,如今常之茸的烹饪技艺已是今非昔比, 虽离纤月姑姑还差了不少, 但亦能拿得出手了, 加之她泡的茶水中,总是时不时添加一些滋补的草药进去, 比普通的茶水别有一番味道, 还能解暑解乏。   自从那日帮衬了朱菁后,朱彦策带着嫡妹又来感谢了一番, 性子内敛的朱菁也越来越喜欢和常之茸待在一起,每每休憩之时,都来寻常之茸说说话。   后来常之茸便每日备着两份茶水, 一份是给李溯的, 里面有轻微的果子香,喝起来既酸甜又清凉,另一份是给朱菁的,里面放了少量调养身体的滋补中药, 味道微微苦涩, 后劲却是唇齿留香。   朱菁喜爱的不得了,她便从丞相府带了自己绣的手帕来,回礼送与了常之茸。   常之茸看着手中淡黄色的帕子, 上面是一株待盛开的水莲花, 绣工精细, 一针一线都极为讲究,曾经常之茸见过绣品最好的便是纤月姑姑,现下手上的这个帕子, 竟是比之更加精良,甚至还用了金银双线穿插其中。   “小姐的帕子拿出去定是价值连城,当真要送给我吗?”   常之茸欣喜的拿着,爱不释手,眼中满是惊叹她精湛的刺绣手艺。   朱菁脸颊微红,点头道:“送于你的。”   常之茸开心的收了起来,还对朱菁俏皮的眨眼,附耳小声说道:“小姐这么好的人,日后怕是要母仪天下啦。”   本是句夸赞讨人欢心的话,常之茸却看到朱菁不自然的别过头去,捧着茶杯低落的小口抿起茶来。   常之茸见状,面上微愣。   “是有心事?”   朱菁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闻言,常之茸四下看了看,学间小憩的时候少有人来此,都在院里凉亭处喝茶饮食,常之茸撇下福田,带着朱菁在国子监的院子内找了个清净的角落,正好能看见水池里的锦鲤肆意游荡,两人在树荫下站立,远处的福田一头雾水的不知她们女儿家是要说什么私房话。   常之茸知道还有大概一年半,朱菁便要嫁给李溯了。   她虽不知道这一年当中两人都发生了什么事,但总归人是不会变的,只要人不变,那么未来李溯的正妃极大概率便仍是朱菁,替她解忧亦算是帮衬了李溯。   朱菁瞧着水池中的鱼,明显的心不在焉。   常之茸便温声说道:“若有什么难处小姐便与我说,我虽未必能真的替你解惑,但至少还能倾听一番,如此愁眉不展,难道是丞相府中内院之事?”   常之茸想的简单,像这些名门府邸,多的是如杨府那般内院纷杂,姨太庶女与正室嫡女的纷争,内院之争丝毫不比后宫妃嫔们的宫斗逊色。   朱菁却摇摇头,抿唇微微笑道:“并非府中之事,爹爹与哥哥都待我极好,娘亲生我之时因难产过世,我身子又天生不好,爹爹极为愧疚,便遣散后院,再不纳妾亦未续弦。”   常之茸微怔,这些丞相府内事她的确不了解,既然如此,朱菁应当生活的很是惬意才对。   看出常之茸的疑惑,朱菁才愁着脸,叹气道:“是我不愿嫁给皇嗣。”   常之茸目瞪口呆:“你不愿?”   朱菁低声道:“不愿,爹爹却说,受他官职所迫,我不能随心嫁与喜欢之人,只能是皇嗣,可我真的不愿意。”   常之茸呆呆的看着她,未曾想到李溯未来的正妃会说这样的话,她本以为日后朱菁与李溯会水到渠成,感情越处越深,却不知朱菁起初心底便是抵触此事的。   当真是外面多少人争破脑袋的想嫁给皇子,而真正需要嫁给皇子的人却想要自由。   细细思量一番,常之茸很是理解她,皇宫当真不是什么容易进出的地方,皇亲国戚亦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回想到李清婉拼死拼活的要逃离皇宫的样子,常之茸便更替朱菁忧心了,每个人的追求都不尽相同,亦都有自己心中的愿景,并非世人都觉得好的,便是自己想要的。   “那你心里可是有了喜欢和中意之人?”   常之茸笃定的一问,果真见朱菁有丝惊讶,面颊又红了几分,轻轻点头承认。   常之茸抱着一丝丝希望的问道:“是…皇子吗?”   面对常之茸的猜测,朱菁摇头,面容红似番茄,回答的声音愈来愈小:“是京城一富商之子。”   常之茸彻底丧气了下来……竟不知道两人中间有这么多的磨难,她虽然是很喜欢朱菁,觉得不管是性格背景她与李溯都着实相配,可知道她现下有了喜爱之人,心中顿时为李溯的未来一片忧心,若少了朱菁,少了丞相府作为后盾,太子之位会不会便不稳了?   朱菁见状,以为常之茸也不懂她的心思,便低头尤是苦涩的说道:“我却是不懂事了,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是我想要怎样便怎样呢,喜欢也只得藏在心底罢了。”   见她失魂落魄般的模样,常之茸有些许眼熟,是了,这不就是曾经她喜欢鲁梁时的模样吗,情窦初开的少女,谈及便羞涩欣喜,见不到便失落难过,只是现下用鲁梁这个身死之人比喻有些不恰当,且常之茸已多年没有过这种感受了,但她知道那种心中的酸涩,甜蜜又难熬。   常之茸便岔开话题,与她谈论起那富商之子,心中满是好奇。   “你们是如何结识?富商之子应是无论如何都入不了丞相府的吧?”   提到那男子,朱菁果真愁容不见,眉眼带笑了起来,很少见她这样情绪外放,似是抹了蜜一般,捂嘴笑着说:“他是哥哥在京中的朋友之一,以前时常会三三两两的来府里做客。有一日我于后院弹筝练曲,他竟胆大的爬到墙头之上,偷看我弹琴,我便抱着琴跑进屋里,未想到第二日他又来爬墙头,后来那座墙头近乎成了他的地方。”   常之茸被逗笑了,不禁对这富商之子有了些兴趣,能做出如此行径,很有当年她小时候在京城巷尾别院胡闹的风范。   “那他可有与你互通情谊?”   面对常之茸的问题,朱菁两手攥着手帕,纠结在一起,很是青涩的问道:“如、如何互通情谊?是要直言欢喜吗?”   常之茸思索一下,换个方式问道:“他有与你琴瑟和鸣过吗?”   朱菁摇头:“未曾。”   “他有写诗词给你吗?”   “未曾。”   “他有赠与你什么信物吗?”   “未曾。”   “……”   那你这不是单相思吗?!   常之茸咽下这句话,非常仔细的问道:“那他日日爬你墙头是做什么呢?”   朱菁回道:“便是说说话,聊一聊家常和他在京里遇到的事情,我练完琴后,他便走了。”   “你们现下还有再继续联系吗?”   “已然近半年未如何联络了,见他还是好几个月前,他说家里遇到了棘手的事情非常忙碌,我能够理解他,男儿志在四方,不应为情所困。”   为情所困……   常之茸心中哀叹,恐怕那公子就没动过情。   思及此,常之茸不想朱菁于此事上吃亏,转头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若是……若是那公子不喜欢你,你还愿意嫁于皇嗣吗?”   朱菁面容一白,好似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不解的反问道:“他若不心悦于我,为何总是爬我院中的墙头?”   常之茸尴尬的笑笑:“或许只是因为有趣,亦或许他将你视作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朱菁神色一僵,咬着唇不再接话。   见此情形,常之茸知道自己不必多说了,虽话已越矩,但起码能让朱菁心中留个心眼在,不要傻乎乎的一味相信自己心中的幻想,人总归做任何事都要给自己留后路,免得被现实打的体无完肤,包括喜欢在内。   晚间回到苕岚苑时,用过膳后,常之茸亦探了探李溯的心思。   她看着李溯正襟危坐于桌前,不知情的还以为两人要商讨什么国家大事一般,她笑着打趣道:“殿下如此正经做什么?”   李溯奇怪,低头看了看自己,像是在询问哪里正经。   常之茸手中剥了一串葡萄,将果肉递到李溯嘴边,李溯张嘴自然的吃下,如此投喂仿佛成了习惯,常之茸这才说道:“殿下觉得朱菁如何?”   李溯中肯道:“知书达理,大家闺秀。”   常之茸又喂了他一颗葡萄,抬眼道:“便没了?”   李溯疑惑:“还应当有什么?”   常之茸心中着急:“容貌呀,殿下不觉得她长相清秀可人,乃是一名佳丽吗?”   李溯憨笑摇头:“不觉,她没有之茸好看。”   “……”   常之茸又道:“品性,她乃是京中难得一遇的德才兼备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李溯闻言点点头,同意了常之茸所言。   “可与我又有何干系?”李溯依然皱眉不解。   常之茸心中不断安慰自己:无妨无妨,来日方长,一定要让这二人明白对方的好! 第34章 . 七夕 “莫非你还有豢养男宠的癖好?”……   夏末三伏天刚过, 便是七夕了,今年的七夕不同往年,因着姬贵妃的提议, 景帝许了皇子和公主们于京城内游玩一日。   因此皇嗣们都欢心不已, 连同常之茸都眼前一亮, 她入宫也有四年多了,从来未踏出过皇城一步, 原本熟悉的京城此时都有了些陌生。   常之茸早早的便把李溯要穿戴的衣衫和佩饰拿了出来, 各种搭配,试图找到一种最能凸显他挺拔英姿的方式来。   不为其他, 只因七夕那日同朱彦策和朱菁兄妹两相约,要一同于京中游玩。   李溯便只能看着她费尽心思的为自己穿着打扮,心中饶是不解也很是欢喜, 因着他最是爱看常之茸围着他转, 眼中满是自己的模样。   常之茸最终给李溯穿了一身玄色鎏金长衫,束腰上金色的云纹流动,腰眼处镶着两枚白玉,阔袖流动间还能清晰可见银丝勾边, 顿时竟将人衬托的有股桀骜洒脱的模样, 若是不言语,当真是贵气逼人。   常之茸看着甚是满意,几年的朝夕相处下来, 常之茸已经发觉相比白衫, 李溯更适合穿着玄色。   即便知道朱菁心中已有喜爱之人, 常之茸还是想为李溯争取一番,上一世二人有缘能喜结连理,肯定中间还是有很多事情发生的, 此刻只是时候不到罢了。   乘坐着马车出宫时,最为激动难耐的还当是福田了,他换下那身终日不变的太监服,穿了一身灰扑扑的简装,两眼放光,不断的往窗外瞟,最后自告奋勇的要去赶马车。   因着时日还早,几人便先行去了京城那处小别院,借着能光明正大出宫的时候,去探望一番纤月姑姑。   初到别院门前时,看这高门大院常之茸便心中一惊,她本以为当年朱彦策在京中置办别院,与巷尾别院差不多便可,没想到这院子堪比两个巷尾别院了,若是再大些,都可改为府邸,常之茸怎么看这里也不像是一箱金豆子就能置办下来的啊。   几人下了马车,今日前来未能及时书信告知,福田便在门口叩门数声。   应声开门的却是个素未相识的小丫头,小铃警惕的打量着门外的几人,看到李溯衣着显贵,面上忽然恍然大悟,先发制人的横眉斥道:“怎么又是玉琼斋的人,你便是那当家少爷?今日果真来了,我告诉你,莫要再欺负我家清婉老板,况且她现下亦不在院中,我是不会让你们进去的!”   闻言几人面面相觑,常之茸听得有些不解,福田亦尴尬的站在一旁,不得不咳了一声,赶紧否认道:“姑娘怕是认错人了,我们并非玉琼斋之人。”   这一句解释,小铃愣了一下,又警铃大作,将门都半是遮掩住,害怕道:“那、那你们是谁?我们院里都是良民,可从未行过坏事。”   福田哭笑不得:“我们是来此探望纤月姑姑。”   小铃松了口气,眼中还是有些疑神疑鬼,此时院中传来一道熟悉温柔的声音。   “小铃,是何人?”   小铃回身,看到扶着门框坐着轮椅的纤月,竟自己费力的出了屋,忙跑过去帮她推动轮椅,答道:“是个好看的公子和小姐,还有一个家奴,说是来探望姑姑您的。”   只有福田被认作家奴,他面带微笑,心中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奴才命。   纤月听到后心中一震,立即想到了什么,出声不敢置信道:“阿溯之茸……是你们吗?”   李溯踏步入了院内,行至纤月身前,半是俯下身子说道:“姑姑,是我们。”   纤月闻声激动的双手都有些颤抖,她拉住李溯的手,又颤颤巍巍的摸上他的面颊,一面摸索一面抑制不住嘴边的笑意,连连点头道:“是殿下是殿下,殿下长大了。”   话落纤月回过神来,她侧头训道:“小铃,快跪下给四皇子殿下行礼,不得没了规矩。”   一听到是四皇子,小铃面色大白,她慌忙的跪在地上,急急说道:“殿下万福,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殿下,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李溯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   常之茸上前扶起小铃,笑道:“莫慌,殿下不会怪罪你方才之举的,不相识之人不能轻易放人进院内是对的,你这般不辞辛苦的日日照料姑姑,当是我们要感激于你呢。”   这番话说的小铃面上又羞愧红了脸,纤月已然高兴的合不拢嘴:“快快进屋,小铃,将最好的雀舌拿来。”   几人入了堂内,屋中整洁有序,虽无多少摆件,不如宫中的奢华贵气,却更显温馨。   小铃将茶叶拿来,纤月亲自接手沏茶,她虽双目再不能视物,手中对茶具的熟练却依然尚在,行云流水的一番操作,丝毫不受影响,看的福田在一旁都暗暗咂舌,心中感慨不愧是当年韶贞皇后的贴身宫女,姬贵妃身边的晓兰可比之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李溯和常之茸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心中一片舒坦。   常之茸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姑姑,这别院是朱公子当年置办的吗?”   纤月点点头:“是丞相府公子所置办,只这院子的另一半,是清婉买下的,她将两处隔墙打通,这才显得院子大了。”   常之茸释然,纤月笑了笑:“清婉还未回来,应是快了,这几年多亏了有她照顾,还有丞相府时不时的帮衬,我于京中便无需操心何事,只是心中记挂着你们,现下能得见,知道你们都好,我便放心宽慰多了。”   李溯问了她这几年过得如何,纤月便将出宫后几年的事情都细细说与了二人。   三人坐在屋内有说有笑,纤月讲着京中的发展和趣事,常之茸亦说了些宫里的琐事,李溯默不作声的在一旁嘴角挂笑的旁听,一番闲聊下来,能看出纤月姑姑早已不是在奴役坊那般绝望寻死的心思,心境开朗了颇多,亦释怀了自己残疾的身躯,在京城过着无思无虑的生活,令她改变了许多。   不知不觉便一个时辰过去了,时近黄昏,落日余晖笼罩。   院门处传来了一阵马车的声音,而后听到有人在外推门而入,还有一道陌生的声音紧随其后。   “清婉姑娘,你这斗笠当真是我不小心碰掉的,并非有意为之,再说你这般容貌何须遮掩,戴着这斗笠仿若老妇一般,凭白糟蹋了一幅好容貌,我今日便给你赔不是,你说你想要什么,本公子赔给你便是,莫要这般冷漠待人啊。”   这人一路急追,李清婉面上不耐烦到了极点,看也不看身后之人,直接推门入屋,一抬头看到屋内的几人,李清婉愣住了。   钟温书亦跟了上来,他见李清婉怔住不动,抬眼扫了一圈屋内,见到李溯品貌非凡,一身衣着贵气逼人,正坐于堂中上首,他心中一惊,侧头一幅古怪的样子看着李清婉说道:“清婉姑娘,见你平日不爱言语的模样,怎的还在屋中藏人啊,莫非你还有豢养男宠的癖好?”   被说成男宠的李溯非常不悦的挑眉,常之茸没忍住笑出声来。   闻言李清婉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她俯身行礼,毕恭毕敬:“民女给四皇子殿下请安,殿下万福。”   话落,钟温书面色瞬间苍白无血,大惊失色,他略是尴尬的低下头,跟着行了礼,心中暗道一声完了。   李溯让李清婉起了身,便没再管一旁弯腰俯身的钟温书。   常之茸拉着李清婉坐于侧首,从怀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来,笑着说道:“清婉,这些是带给你的,吴太医说这些是新研制出来的祛疤药膏,我便从太医院拿了一些,外面的药铺子并没有卖,你快收着,记得日日涂抹。”   李清婉点头收下,却有些懊恼道:“今日不知你们会来,我未准备什么,稍后我让人去月明阁拿些糕点你们带着,再去酒楼用饭,可行?”   常之茸摇摇头:“无需这般麻烦,今日我与殿下不在此用膳,便是趁着能出宫来看看你与纤月姑姑,等下朱公子前来,应当会与他们一道走。”   正说着,院外传来了叩门声,李清婉忙起身出去开门,正是朱彦策和朱菁二人,立即引着他们入了屋内。   朱彦策二人进来时,想不到屋里如此热闹人多,他亦鲜少来此,往日仅是帮忙递递书信。他行过礼后,看着立在屋内俯身弯腰行礼不动的身影,有些眼熟,但对方低着头却看不出是谁。   还是朱菁一声惊呼:“钟公子?”   钟温书弯腰累极,微微侧头,满头是汗的尴尬笑道:“朱兄,菁妹妹。”   朱彦策也是一惊:“钟兄怎的在此?”   常之茸一看,这架势好像不太对,朱菁微红着小脸,看那男子的眼神别有心意,莫非这个便是朱菁口中的富商之子?   李溯起身,面容平静的说道:“朱公子识得此人?他方才口不择言,用词污秽。”   朱彦策闻言笑着摇头,替其解释道:“四殿下莫恼,钟兄向来口无遮拦,但心无坏意,还望殿下轻罚。”   朱菁亦在旁附和,极少出面说话的人都替其求情,见这兄妹二人如此,李溯便也懒得为这些小事罚什么了,摆摆手让他起身。   钟温书赶忙抹了抹脸上的汗谢恩,他方才哪止用词污秽,简直侮辱人格。   这也便是遇到四皇子了,若是其他几位皇子,钟温书这般言语不敬定便是谁求情都不行,不可能草草了事,必定得吃番苦头。   起身后他才回了朱彦策的话,眼神看着李清婉的方向,意有所指道:“今日是来寻清婉姑娘,这不是自从知道月明阁竟是丞相府相帮,便想着能与之交好吗,从前都是误会,未曾想到今日还有幸在此见到四殿下,更是知道自己当初瞎了眼,屡次惹了清婉姑娘不快,特意前来赔礼道歉。”   钟温书说的语气诚恳,却听闻一旁的李清婉一声冷笑,丝毫不将他的歉意放在眼里,其余之人便知道这里面恐怕不单单是这一件事,钟温书面皮厚,笑了笑也不在意。   常之茸听了后,见此人油嘴滑舌,便出言更正道:“钟公子有一点会错意了,月明阁实则是给四殿下供糕点的一家铺子罢了,顺便在京城卖卖,却听闻一直有人在京中打压月明阁,若钟公子当真想要诚意致歉,不妨将长安街正中央那两家玉琼斋的铺子让出,你看如何?”   李清婉闻言笑了。 第35章 . 心愿 可惜此时的几人谁也想不到,河神……   最后钟温书竟真的同意了, 当场写字契据,将长安街位置最好的两家铺子转让到了李清婉名下。   连朱彦策都很是惊讶,笑说他怕是要回去被钟老爷打断腿, 钟温书却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给了, 若是不割让, 怕是会一直得罪四皇子,他焉知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皇亲国戚, 即便四皇子在几个皇嗣里并不起眼, 甚至可以说是普普通通,但皇子的身份摆在那, 也不是寻常百姓敢惹的,更何况他仅仅是个富商之子。   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亦为李清婉出了口气, 常之茸便觉得此事罢了, 也觉得这钟温书虽表面油腔滑调,却并非是个不可相交之人,他这幅嘴脸,怪不得会引得朱菁一片芳心暗许, 当真是抹了蜜饯般甜, 可常之茸也猜得不错,朱菁应是单相思,这钟少爷明显只是单纯的将她看做妹妹。   几人会了面, 朱彦策盛情邀请钟温书同他们一起, 钟温书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连连婉拒,另一边李清婉也婉拒了常之茸的邀请,最后这个七夕还是四人出行。   临行前, 纤月姑姑单独将常之茸喊到了厢房内,她坐于轮椅之上,摸索着从床榻边拿出一摞衣裳,放到了常之茸的手中。   她笑着说道:“之茸,这是我这几年为你做的衣裳,每年都缝制一身,前几年做的现下许是尺寸小了,你瞧瞧今年做的这身,可还合身?”   常之茸惊讶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她看着手中一件件漂亮的衣裙,布料虽只是普通的云锦,可这款式与行针走线皆属上乘,置于最上面的一件淡黄色衣裙,用银线绣着细碎的花瓣,精致又好看。   “我想着你一个姑娘家,每年都应当穿新衣裳才是,只姑姑眼睛看不见,只能凭着手感来做,又怕做的不好,且手里没有那些珍稀名贵的布料,便紧着京中有的料子买来做了衣裙,想着有一日见着你,得亲自将衣裳给你,让你上身试一试才好,若有哪里不合身,姑姑再拿来缝改。”   听着纤月姑姑的话,常之茸心中感动,她抱着这些衣裳,眼眶都有些湿润,她笑着点头:“我这便穿上。”   常之茸立即脱下身上的素衣,换上了那身淡黄色云锦衣裙,裙摆处漂亮的绣花衬托着人娇俏可爱,轻薄纱质的外衣平添一股明艳之色,衣裙不仅长短恰到好处,连腰身都收拢得极好。   看着铜镜中身着新衣的自己,自从娘亲不在,常之茸便没有想过还会有人一针一线的为自己缝制新衣。   她回过身来,张开双臂抱住轮椅之上纤瘦的身躯,很是真诚道:“纤月姑姑,谢谢你。”   纤月笑着摸了摸她的后背,叹了句傻丫头。   ※   戌时,天色已暗,几人拜别了纤月姑姑与李清婉后,便要前去河边的花船处。   褪下一成不变的藕荷色宫服,穿着淡黄色碎花衣裙的常之茸,连精气神都变的不同寻常了,她满是欢喜的摸着身上的柔软的布料,一旁的福田都称赞道好看,朱菁亦如是说。   朱彦策还未见过这般打扮的常之茸,有些晃了神,忙侧过眼不敢再看。   李溯则是眸中微微闪烁,后恢复如常。   而这些常之茸都未注意到,她此刻丝毫没有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一心都在思索怎么才能给李溯和朱菁创造暧昧机会,为他们牵桥搭线做出一番贡献。   而至于为何几人要去河边花船处,实是因为那里早已被元晖王李涛重金承包了下来,并邀请了国子监的所有学子们前去,这场宴请毫无疑问,又将会是一场吹嘘拍马捧脚李涛的场面,遂四人并不心急过去。   还不如在路上多多散心,且长安街今日热闹非凡,琳琅满目的装饰和小吃摊,还有不少面具和花灯悬挂,五彩斑斓应接不暇。   一路上朱彦策说了几个七夕的典故,和牛郎会织女的经典桥段,他声音温和,听得常之茸都有些入了神,她侧目看了看一直未作言语的李溯和朱菁二人,转念想了一下,不禁提议道:“不若我们先去河边放花灯再去船上,都说将所思所求和所想之事,写入花灯内便可成真,试一番如何?”   朱菁顿时眼睛一亮,频频点头。   几人便去挑选花灯,这些花灯很多都是成双成对的,有的灯上画着鸳鸯连理,还有牛郎与织女的鹊桥会,亦有许多荷花样式。   常之茸故意挑了一只画着连理枝的花灯递给李溯,又将另一半鸳鸯的放到朱菁手中,朱菁欢喜的拿在手中,并未发现任何异样,李溯更是不会关注这些了。   常之茸自己挑了个普通的荷花花灯,却见李溯把手中连理枝的花灯放下,也拿了一个和常之茸手中一模一样的。   趁着朱彦策兄妹不注意,常之茸对他佯装委屈的小声说道:“殿下是不喜欢我为你挑选的那盏花灯吗?”   李溯笑着摇头道:“喜欢,但我更喜欢和之茸用同样的。”   常之茸微愣,急道:“那不行啊。”那怎么和朱菁喜结连理?   李溯不解,常之茸灵机一动,只得煞有其事的解释说道:“殿下有所不知,这……朱菁姑娘心悦于你!”   李溯眼中透着惊讶之色,常之茸神色认真,郑重点头的继续说道:“你瞧她手中的鸳鸯花灯,便是和那连理枝的是一对,殿下不能如此当众伤了朱菁姑娘的感情。”   李溯恍然,看了看这几盏花灯,直言道:“可我不喜她,为何要顾及她的感情?”   常之茸:……   现在不喜欢,以后喜欢呀!   常之茸为李溯这般感情愚钝感到头疼,她赶忙说道:“殿下这话万不可当着朱菁姑娘的面说。”   她刚说完,就见李溯转身与朱菁说了那鸳鸯花灯与连理枝是一对,朱菁忙放下手中的鸳鸯花灯,转头挑了个兔子样式的,完事李溯还回过身来对常之茸说道:“之茸,你误会了,她并非心悦于我,只是不知这花灯是成对样式。”   常之茸:……   废了一番功夫,最后只有朱菁自己一人挑了兔子花灯,剩下三人都拿的是普通的荷花灯。   摊位旁有笔墨纸砚,朱菁事先跑去写了字条,偷偷塞到了花灯内,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常之茸心中一叹,不用想也能猜到她在纸上写了什么。   四人都写好后,行至河边,在树下找了处人少的地方,虔诚的将等轻轻拖放至河水中,看其顺着水波逐渐飘远。   清河之上,一盏盏花灯闪着澄黄色的亮光,承载着人们的思绪,悠然飘向远方。桥上与岸边的人们络绎不绝,看着数不胜数的花灯眸中皆是欢喜之色,好似又有了新的念想。   而四个人写于花灯中的纸条上,皆许下了自己的心愿。   朱彦策:一年科举后,能娶到心爱的女子。   朱菁:望与钟公子情谊相通,心意相投。   常之茸:日后嫁与一良善待人的普通百姓,平稳生活。   李溯:实现之茸所想。   心愿许下,花灯投放。   可惜此时的几人谁也想不到,河神压根未能显灵,这四个心愿无一实现,且还大相径庭,但这就是后话了。   夜幕暗沉,街道上的人都少了许多,常之茸四人才踏步前往河上那艘停泊的花船,船上一片歌舞升平,十几个舞姬轮番献舞,四人进到船内时,李涛早已喝的烂醉,位于上首左拥右抱,李淇则是辗转在几个名门贵女之间,他看到朱彦策兄妹时双眼一亮,立即上来搭话。   常之茸便陪着李溯坐在了一处不显眼的角落,她扫眼看了此次宴席内,来的可不止是国子监念学的人,还来了不少京中的纨绔子弟,和各个府邸上的庶子庶女。   其他人她不识得,杨府来的那三人,她一眼便看见了,除了花枝招展的杨盈,还有专职拍李涛马屁的杨高杰,和在贵女圈内说笑的庶女杨菡。   杨菡,又是常之茸的熟人,她眼神沉下来,当年便是替她嫁给了一个士级莽夫,本是正房杨夫人和杨盈算计的侧房和庶女,却没想到最后顶包而上的是常之茸,杨菡和侧房姨娘直接将她手脚捆绑上了花轿,那时的常之茸想求救却无门无路,绝望至极最后被迫代嫁。   想到这些不美好的回忆,常之茸默默深吸口气,暗自缓解下自己的情绪,心绪稳定后,才发觉一抹视线牢牢的盯在她身上,她回眸看去,竟发觉李涛贪婪猥琐的眼神不知盯了她多久,常之茸立即转过头,两手握紧,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日的衣裳,是了,平日穿着宫服并不起眼,未曾想到只是换了一身衣裙,便招致了别人的目光。   此时宴席中央,已是大醉的李涛突然起身说道:“怎的这些伺候人的奴才也在船舱之内?都给本殿滚出去!”   他这般一说,船上原本贴身侍候各个皇子和公主的奴才宫女,都大汗淋漓面面相觑,有人已经闻声便急忙退了出去,随后六皇子和二公主的侍女也都出去了。   福田拉了拉常之茸,常之茸无法,不知这李涛又抽了什么风,她只能给了李溯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和福田一起出了船舱内,同一众奴才站到了甲板上候命。   吹着河边的凉风,常之茸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侧头问福田道:“以前可有过这样的事?”   福田小声道:“喝多了,说什么胡话都是常有的事,听闻皇上还有过喊错贵妃名字的时候。”   常之茸便放下戒心,起码朱彦策兄妹还在里面,有什么事也能帮忙照顾一番李溯,且今日是要留宿在外的,还不知里面的这些人要玩闹的几时。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左右,常之茸与福田百无聊赖的看着河景,这时花船内出来一人,所有人都抬眼看去,竟是杨盈。   她端着一盘的酒水,笑语盈盈道:“元晖王心情大好,赏了诸位清酒,因着里面没有侍候之人,我便端了过来分于大伙。”   说着她还真的亲力亲为,一杯杯清酒递给守在外面的奴才们。   而这些平日里侍候人侍候惯了的,哪里有过京中贵人给自己端酒水的时候,面上都诚惶诚恐,一个个小心翼翼的接下,面上感激涕零。   最后给完福田,到常之茸这里时,杨盈手里已经没了酒盏,她哎呀一声,捂嘴笑道:“是我少拿了一杯,不若你便随我去取一杯清酒吧。”   常之茸看着她,心中一阵了然,她便知道杨盈此番是有目的,而这个目标显然就是自己。   常之茸面上带笑的应下,她倒要看看杨盈是要做什么。   跟在杨盈身后,两人进了花船内,而杨盈却没有带她去宴席上,转而进了另一间无人的屋子,桌子上恰好有一壶酒水,杨盈亲自倒了一杯在酒盏内,笑着递给常之茸道:“你便在此喝下,不会不给我这个薄面吧?”   常之茸接过酒盏,抬起到鼻间闻了闻,说道:“却是好酒。”   只这酒里果真添了料,至于是毒还是其他什么,就要喝过才知了。   杨盈盯着她,以为她要顺势喝下,没想到常之茸左手一挥洒,细腻白色的粉末飘在空中,迷人香的药粉便让杨盈毫无防备的尽数吸下,她瞳孔放大,身子瞬间无力,跌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她眼神愤恨惊恐,抬手指着常之茸,口中却说不出话来,眼神也欲渐迷离,片刻后,杨盈便不省人事的倒头昏迷在桌上。   迷人香,顶多昏睡一炷香的时间。   常之茸又低头看了看酒杯,酒水清澈无色,味道除了酒香外,还有一丝隐晦的其它的味道,但因为酒味浓重掩盖了不少,若非是吴太医一直让常之茸练习闻香识药,嗅觉敏感,今日恐怕便要中招了。   常之茸捏住杨盈的下颌,将酒水全数倒入了她的口中,看着她无意识的吞下后,转身离开了屋内。   既然不知里面下的是什么药,那便用你试药罢。 第36章 . 偷欢 屋内已然一片旖旎芬芳,桌上地上……   花船上灯火通明, 乐曲飘荡,笑声不断,持续到子时都没有要散场停歇, 当真有要彻夜欢愉的架势。   守候在花船甲板上的奴才们都开始打了瞌睡, 不少人倚在船柱上便睡着了, 福田也开始了小鸡啄米的状态,期间李溯出来寻了一次常之茸, 本想带她提前离场, 常之茸却强撑着睡意回绝了,因着她实在好奇那杯酒里到底放了什么。   结果在船上耗了整夜, 辰时天色蒙蒙亮,花船内嘈杂之声渐没,隐隐沉寂下来。   福田早已在甲板上睡的香甜, 常之茸则是拖着疲乏困顿的身子, 觉得奇怪,一夜过去了,竟然什么事也没有,甚至让她有些怀疑那酒里到底有没有可疑之物。   万籁无声之际, 船内忽然响起一声尖叫惊呼, 甲板上的奴才们纷纷惊醒,所有人都朝着尖叫声而去,连同船内的贵人们, 也被这一声喊叫惊的心慌, 前去探看出了何事。   常之茸与福田到时, 看到的是杨菡惊坐在地上,手指着屋内的人,脸上又是羞红又是震惊。   众人纷纷探头看向屋内, 这个房间正是昨晚杨盈引着常之茸所入那间,此时屋内已然一片旖旎芬芳,桌上地上皆是散落的衣物,而地板上正躺着昏昏欲睡的两人,那二人赤身裸-体,满眼看去都是白花花的肉,身躯还紧紧缠连在一起,简直污秽难当。   此时几个皇子和公主也赶到了,李溯站到常之茸身旁,见她无事才看到屋内的景象,而李清姝看着这如此淫乱的画面,立时转头恶心欲吐。   另一边李淇则站了出来,皱眉转头对一旁的奴才说道:“你去把那二人唤醒,看看到底是谁人胆敢在此不知羞耻的偷欢情事,光天化日之下可还有王法。”   那奴才上前,拍了拍侧着身躺在地上之人,见轻拍不醒,干脆将人扳了过来,这一扳不要紧,原本背过身的人面孔全部展露了出来。   这光着身子的男子竟是元晖王——李涛。   李淇见状,眼中震惊不已,顾不得其他,赶忙上前,用力摇了摇李涛的身子,出声道:“皇兄,快醒醒。”   李涛这才从沉睡中悠悠转醒,同时他怀中的女子也嘤咛一声,醒了过来,从李涛的怀中抬起头,迷茫的睁开了双眼。   “姐姐!?”   杨菡再度震惊出声,此时躺在李涛怀里的不是其他人,正是杨府嫡女,杨盈。   杨盈闻声立刻清醒,她浑身上下未着寸缕,胸前坦荡,全部落入了众人眼中,她顿时惊叫一声,扯过一旁的衣物遮挡,脸上血色全无,她身子僵麻不敢站起身来,因为她知道下面还有个地方不太对。   李涛这时也彻底清醒了过来,他宿醉的头痛不已,扯过一旁的衣物胡乱的披在身上,抬手抹了下脸,才看清与自己睡了一宿的人是谁,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你怎么在这?”   这一句话,杨盈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怕是还要被冠上个勾引王爷的罪名。   李涛见她白着脸不敢言语,转头一看,门外竟然有如此多的人在这围观,脸上更是青紫交加,精彩一片,他立刻怒道:“都看什么看,给本殿滚!”   门外的众人赶忙散开了,李淇率先出了屋内,还贴心的将门关上。   至此这事才算不了了之,谁让偷欢情爱的竟是元晖王本人呢,即便他将人都轰了出去,可该看到的还是都看见了,甚至被不少人围观了个彻底。   而常之茸也终于知道了昨晚酒中之物,竟是春药。   杨盈那么迫切的想让她喝下去,怕是早已暗中与李涛串通一气,想将她陷害在此,没了清白之身还会被安上一个蛊惑王爷的罪名,一箭双雕,于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而言,可谓是杀身之祸,姬贵妃定不会轻饶她,到那时李溯想要保全她都难。   但杨盈心中所想最终落空,她恐怕怎么也不知道,常之茸对她的熟悉程度,已经到了一个动作便能知道她那点歪门邪道的不轨心思。   众人游玩一日就闹出了这样大一件乌龙之事,回宫后便传开了,姬贵妃气的狠狠训斥了一番李涛,而李涛却聪明的将此事都推到了杨盈身上,事后也确实有人查出了那房间内的酒水里含有春药,姬贵妃得知后当真是气的够呛,更加明白了杨盈龌龊的心思,怕是一心想嫁给李涛,但如此不守妇道的浪荡之女,怎么可能配得上皇嗣,贵妃当即便把杨盈的画像撕毁,让她再没有了能做王妃的机会。   而另一边御史大夫杨府,可谓是一片热闹,杨夫人于屋中已经哭了三日,眼睛都哭的红肿。   杨大人下朝回府后,脸色黢黑,饭桌上看到杨盈那张脸便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撂下筷子指着她骂道:“你这不孝女,可知道外面将此事传成了何样,我于朝中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真是不知廉耻,堪称下贱!”   杨夫人听着这番话,又开始掉眼泪,哭着说道:“这也不能怪盈儿,都是那元晖王见色起意,毁了盈儿的清白。”   另一边杨菡亦垂眼自责道:“爹爹,都怪菡儿没有注意到姐姐被王爷带走了,若是得见,定当拼命阻止元晖王才是。”   闻言杨大人还没说话,杨夫人却瞬间抬起头,满是恨意的盯着杨菡道:“你个小贱人还敢说话,便是你害的盈儿颜面扫地!你若不去那间屋子,此事何人会知晓,又怎会被人围观指点?!”   话落,杨大人“砰”的一声拍了桌子,气的浑身哆嗦,指责杨夫人道:“你还在这里颠三倒四,那酒水里早便查出来被人下了春药,是何人下的春药?那么多人在场,还能有人逼着她喝下春药不成!”   这一句话,引得杨盈呆滞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她猛地站起身来,面目狰狞道:“是她,都是那个常家女,那个该死之人,是她给我喝了下药的酒水!”   杨大人闻得此话险被气笑,他哼了一声道:“现下你才想着将事情推卸到他人身上,一切都晚了!此事早已在京中传开,你被那么多人看光了身子,再无清白可言,亦没人再会听信你一言之词,从今往后,我杨德存没有你这种不三不四的女儿!杨府也没有你这种只会给家族蒙羞抹黑的嫡女!”   言罢,杨大人甩袖离去,杨夫人跌坐在椅子上哭成泪人,杨盈亦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整个杨府都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乱中,曾经高高在上的嫡女便这么被扫地出门。   而京城里,此事发酵的更快,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现下已变成了所有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且一个个传的甚是夸张。   “你们可知元晖王与杨府嫡女偷欢一事,我侄女是那船上的舞女,说是亲眼所见,两人衣不蔽体,在地上就那个了。”   “胡说,听闻是那女子一心想做王妃所以放荡不堪勾引王爷,元晖王被她下了药,才被迫与她睡了。”   “我看你才是胡说,那御史大夫杨大人是何等身份,杨府嫡女便是做不了元晖王妃日后也是其他皇子妃,何须勾引一说,我瞧着便是那二人酒过三巡上了头,滚做一团去了,偏不巧第二日被人撞见捅了个大篓子。”   “啧,这杨府嫡女日后怕是惨了,姬贵妃因着此事火冒三丈,她别说是皇子妃,往后便是寻常人家都不敢明媒正娶她罢。”   “可不是嘛,听说那日二人那个地方,还连着呢,二公主看完就吐了一天一夜,恶心的饭都吃不下去。”   “还听说杨大人将他的宝贝嫡女直接扫地出门,也不知是真是假?”   ……   种种传言应有尽有,而杨盈也确实被逐出了杨府,杨大人一气之下断绝了父女关系,但杨夫人不忍心自己的女儿在外受苦,便一直拖着没让她出府,始终住在自己的院子里,日日照料陪伴着。   杨盈亦将当日之事全盘托出,那春药是李涛给她的,因着她说能把常之茸骗去喝春药,可以让李涛与她有一夜之情,李涛自然欣然应下,将药给她,她却万万没想到常之茸时时防备着自己,最后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搭了进去,最终令此事发展成现下这般不可挽回的局面。   杨夫人得知真相,气的一天没有进食,口中不断骂道:“李涛这色胚,若不是有姬贵妃和皇上的宠爱他算个什么东西。那常家女更是个狐媚子,媚上惑主的玩意儿,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也敢给我的宝贝盈儿灌春药,将她的后半生都搭了进去,我杨府日后便是与她不共戴天!”   ※   福阳宫,苕岚苑内。   常之茸并不知道杨府已经鸡飞狗跳,正过着如往常一样的平静生活,却架不住福田有一颗八卦的心,他便奇怪的说道:“这杨盈太惨了一些,那日她还屈身亲自分酒水给奴才们喝,当时便觉得这女子竟还有肯如此,瞧着似是好心,谁能想到短短一夜便成了京中笑柄。”   福田转过身来问道:“之茸姑娘,那日她少拿了一杯酒水,还亲自带你入了船内取,莫非那时便借此动作勾引了元晖王吗?”   常之茸笑了一下,对他揶揄道:“你真想知道?”   福田听了心痒,好不容易宫里出了这么大一个乐子,他当然想再多知道点八卦,忙点头。   常之茸如实说道:“那杯下了药的酒,原是杨盈要端给我喝的,闻出那酒水有问题后,我便略使小计,让她喝下了,未曾想到这一夜发生了如此多的事。”   听了常之茸的话,福田震惊的瞪大双眼,原本一旁没有留神的李溯也看了过来。   “她为何对你下春药?”   李溯蹙眉,常之茸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而后李溯面容更加严峻了。   常之茸只得笑着解释道:“我与她年幼便相识,始终不和,许是想要报复一番罢。”   常之茸心里有数,所以面上说的这般轻描淡写,可福田却听得心头都在颤,八卦的心思早没了,甚至不敢看三皇子的脸色。   他哭丧着脸说道:“我说傻姑娘,你还如此不挂心呢,若真的是你被下了药,那日便不是闹一出笑话了,那可是命都没了呀,你都不恨她对你下如此狠的毒手吗?”   常之茸面上挂笑,恨啊,怎么不恨,可恨的久了,反而愈发对她的所作所为都看的清淡了,不过是那老一套手段。   “越是恨,不应当越是让她活着,又吃尽苦头才是吗,你看,她现下就吃了一点苦头了不是?” 第37章 . 暗惩 黑衣人双手用力,干脆的拧断了杨……   杨盈一事才过去没多久, 就传来了朱菁病重的消息,且此消息一下传的满京的人皆知,丞相府嫡女患病卧床仿若奄奄一息。   得知此事的常之茸很是担心, 但在国子监见到朱彦策后, 从他口中才知道, 这不实的消息是丞相大人亲自放出去的,为的便是让朱菁装病。   常之茸这便不明白了, 问道:“为何装病?”   朱彦策叹气说道:“为了躲避圣旨。”   起初常之茸还是没懂, 然第二日听闻皇上毁了一道赐婚圣旨后明白了,原来是姬贵妃娘娘有意让朱菁嫁给元晖王做王妃, 谁能想到这普天之下都想得到的殊荣,丞相大人却不想要呢。   朱丞相确实是一个通透之人,他明白元晖王背后本就有贵妃和姬将军这股势利所在, 若是朱菁嫁作王妃, 便相当于丞相府亦要偏袒于元晖王,这势必会造成朝中权势倾斜,往后皇上若要平衡朝臣,便只有削弱将军或丞相的实权了, 所为盛极必衰, 就是这个道理。   加之朱菁本也不愿嫁给元晖王,朱丞相便干脆想出装病一事,在赐婚圣旨还未传令下来, 就将消息散发出去。   姬贵妃在听闻这个消息后, 本就不满朱菁那弱柳扶风病恹恹的身子, 现下更是不甚愿意了,若非她是丞相府嫡女的身份,怎么也不会考虑这门婚事, 可现下传闻那朱菁病的卧床不起,姬贵妃就起了换人的心思,就怕自己的宝贝皇儿娶进门一个丧门星,万一没过门几年便病逝了,更是徒增晦气。   最终这门婚事还是没有成,皇上下旨赐婚了九卿奉常边大人的嫡女作元晖王妃,不日便要举办婚事。   另一边,常之茸对此事一点不惊奇,本来上一世朱菁便是嫁给了李溯,这一世她又接触到了朱菁心思单纯的好,更是希望她能看到李溯的优点,二人能尽快心意相通,能够早日心甘情愿的嫁给李溯。   而这事先,应该解决的便是那插在中间的富商之子钟温书。   遂常之茸写了一封信,托朱彦策带给朱菁,信中的内容大致便是谏言让朱菁探一探钟温书的心思,二人都已到了成家之际,若是钟温书真的喜欢她,便应当不畏丞相府的权势来上门提亲才是,若他畏畏缩缩是个伪君子,便也不值得丞相嫡女的这份喜爱之情了。   朱菁于府中闺房内,看了常之茸的来信,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心中亦是一阵心情澎湃,一是她没想到常之茸仅与钟温书一面之缘,便猜出了那是她喜爱之人,二是她觉得常之茸说的不错,男儿坦荡有志气便该不畏惧丞相府之势,与她坦诚心思才对。   朱彦策见朱菁最近几日都闷闷不乐,看完这封信忽然变得喜不自禁的模样,不禁好奇道:“之茸姑娘提及了何事让你这般欢心?”   朱菁羞红着脸,转身便走:“是闺中密言,不能告知哥哥。”   朱彦策怔愣在原地。   他怎么也想不到,常之茸这封信,是让自己的嫡妹去表白钟温书。   这事便发生在三日后,钟温书照常与几个京中的公子哥来丞相府做客,期间又偷溜去了后院内宅,熟练的翻墙上了朱菁院落的墙头。   他看着正在院落里浇水侍花的朱菁,笑着打招呼道:“菁妹妹。”   朱菁闻声身子便紧张起来,她回过身抬头,看到钟温书果然趴在墙头上对她嬉笑,朱菁忙低头不敢看他,只道了一句钟公子好。   钟温书知道朱菁性子内敛,不甚在意道:“菁妹妹,我今日是有一事想询问你。”   朱菁再度抬头,脸颊带着一丝红晕:“是何事?”   “你们女儿家的事,我有一处甚是不解,若一个姑娘不喜好胭脂水粉和金银首饰,那还能喜好什么?”   钟温书一脸的疑惑,朱菁听闻后也细细想了一番,然后用心的解答道:“那姑娘每日做什么,兴许便是喜好什么,有人爱女红,有人爱侍花,各不相同。”   听她这样一说,钟温书更是不得其解了,嘴上还小声嘟囔了一句:“莫非她爱钱……?”   朱菁并未听清,也不知钟温书这般问是为何,心里只顾着紧张了,脸上还滚烫着。   钟温书想明白后,便扬扬手说道:“谢谢你啊菁妹妹,下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说着钟温书便要走,朱菁闻言立即抬头叫住了他,钟温书扒着墙回头后,她又脸色通红的支支吾吾起来。   思及常之茸信中内容后,朱菁还是鼓起勇气,红着小脸两眼一闭,扬声说道:“钟公子,我心悦你!”   这一句话,直接将钟温书吓的手没扶稳,砰的一声掉下了墙头,狠狠的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也因为这一句话,钟温书十几日来再未踏入过丞相府半步,还自己主动跟朱彦策表了歉意,是他太过没有分寸才让朱菁有所误解,这事将朱彦策也气的不轻,他哪知道与自己结交的这些京中好友,还敢爬墙后院招惹自己的妹妹,那之后朱彦策也再不叫人来丞相府中做客。   朱菁便因着此事,真的病倒了。   自己的一腔心思落了空,若不是这次无意中的表白,她还被蒙在鼓里不知是自己的一场单相思,朱菁在闺房中偷偷哭了几日,心中的心结也算是解开了,只是苦了这具身子,心绪大起大落,便又犯了旧疾,心口疼痛卧床了好几日,可叫朱大人和朱彦策好一阵心疼。   这事宫里的常之茸并不知晓,她若是知道朱菁会因着此事真的病一场,便是说什么也不会出这么个主意了。   但朱菁身子稍微好了一些后,给常之茸的回信中表达了满满的谢意,也吐露了自己过去过于单纯幼稚的心思,导致误会了别人的意思,扬言日后要好好回礼一番常之茸。   看着信中的簪花小楷,如见到朱菁的人一般,常之茸甚是欢心她提前走出了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单恋。   还将信里无关紧要的一些内容给了李溯看,笑着跟他说道:“朱菁姑娘的字当真如人一般漂亮,殿下快看。”   李溯接过信纸,扫了两眼后点头道:“应是习了许久。”   常之茸收好信纸,有点惋惜的说道:“可惜她装病这些时日来不了国子监念学,才几日不见便有些想了,殿下觉得呢?”   李溯笑了一下:“过些时日便可见到了。”   见他丝毫不接话茬,常之茸便知道他是学聪明了,有意回避呢。   趁着福田这会不在殿内的功夫,常之茸故意凑近到李溯身边,仔仔细细的盯着他问道:“阿溯,你便真不觉得朱菁姑娘很好吗?”   李溯愣了一瞬,因着自从福田总在殿内侍候,常之茸便一直唤他殿下,很少再如幼时那般直呼其名了。   “朱菁姑娘很好。”李溯认真的回答道:“性情人品皆为上佳。”   常之茸闻言笑了起来:“那你便是对她有一丝好感?”   李溯无奈的摇摇头,实话实说:“并未。”   常之茸刚扬起的笑又垂了下来,她已然有些疑惑,究竟上一世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李溯见她好似不高兴了,又忙改口道:“或许,有一丝好感?”   常之茸立马上前捧着他的下颌,按住他的嘴巴道:“没有便没有,殿下一言千金,不许拿姑娘家的清白胡说。”   李溯体会着唇上指腹的柔软,憨笑点头。   ※   丑时,京城杨府内。   已是夜半三更的时辰,夜色更是浓重,杨府内连守夜的丫鬟都靠着柱子打起盹来。   杨府内忽然闪过一道黑色的影子,一阵疾风而过,守夜丫鬟醒了一瞬,迷糊的半睁开双眼,又用手揉了揉眼睛,发觉四周并无人后便继续靠着柱子睡觉了。   那道黑影迅速的潜入了杨府内院,最后闪身进到了杨夫人的院落中,那人一身黑色锦服,布巾蒙面,打开偏房的一扇窗户便翻身而入。   此时偏房内的床榻上,杨盈正熟睡着,丝毫未察觉到屋内有人进入。   直至她的口鼻被人捂住,才从睡梦中惊醒,睁开双眼后发觉自己的手脚被人捆绑在了一起,嘴里也被塞了一块棉布,她惊恐无助的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声,急的满头大汗想要喊人前来,可奈何她此时发不出任何声音。   杨盈便眼睁睁的看着那蒙面黑人掏出一柄匕首,随后用刀柄狠狠敲击在了她右腿的膝窝处,并顺着膝窝直击在膝盖顶端,生生将膝盖骨贯穿敲碎!   疼痛感让杨盈嘶吼出声,却又全数被堵在喉咙深处。   甚至在那人敲碎她另一条腿的膝盖骨后,杨盈瞬间被疼晕了过去,双腿膝盖处迸发的血迹将床榻染污,而杨盈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杨府府邸内被人这般残害。   时至寅时,黑衣人才从偏房内翻窗而出,却不料刚刚踏出杨夫人的院落,便撞见一男子,那男子正是身着内服出来如厕的杨高杰,还未睡醒的他如厕完竟迷迷瞪瞪的走偏了方向,跑到了杨夫人院前。   在迎面看到那黑衣人后,杨高杰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瞪大双眼便要高声呼叫,黑衣人眼疾手快的上前捂住对方口鼻。   杨高杰竟毫不畏惧,会一些功夫的他反手欲要抓那人的臂膀,却阴差阳错的抓下了黑衣人遮面的布巾。   看到了黑衣人的容貌后,杨高杰顿时收了反抗的动作,异常震惊的脱口道:“四——”   话音未落,黑衣人双手用力,干脆的拧断了杨高杰的脖颈。   此人当场便死不瞑目。 第38章 . 疑虑 这皇上日日都宿在单美人处,那姬……   翌日, 京城杨府。   杨夫人于偏房内惊叫出声,直接晕倒在了床榻旁。   闻声赶至的小厮和丫鬟们忙进屋查探,看到屋中景象后纷纷倒吸口凉气, 僵在门前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杨盈已在床榻上悠然转醒, 她睁开双眼后便看到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杨夫人, 杨盈立即想要起身搀扶,却忽然发现她感受不到自己的下肢了, 低头一看, 瞳孔立时缩紧,她的两条腿扭曲的摊在床榻上, 昨晚的一切竟都是真实的而非梦境!   杨盈眼前一片昏黑,她脑中更是一片空白,不敢接受这是事实。   待她再一抬头, 看到了桌上的铜镜, 铜镜内赫然倒映着一张满是刀痕又血迹斑斑的面孔,这时杨盈才感受到脸上的刺痛,她抖着手摸向自己的面颊,片刻后, 失控的惊声尖叫起来, 便再度晕厥于床榻之上。   一夜之间,杨府内一死一残,此事震惊了整个京城。   原本因杨盈之事杨府刚刚过去些风头, 现下又成了京城百姓们的饭后闲谈。   杨大人气急悲极, 将此事报了官, 甚至因屡屡不断的家事连景帝都有所耳闻,特意在朝上慰问了一番,杨大人在朝堂上不顾颜面的痛哭流涕, 求皇上为他讨个公道。   景帝便吩咐了人严查此事,可查来查去,还是所查无果。此事又是出在了杨府内院,思来想去,办案之人便还是觉得此事是杨府中各方姨娘内斗所致,最后搞得杨府上下人心惶惶,内院里几房姨太纷纷否认此事与自己有关,并觉得是对方下此狠手,全部戒备有加。   杨大人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数十岁,杨夫人也精神恍惚卧病在床,此时庶女杨菡倒殷勤了起来,又是照顾杨大人又是贴心杨夫人,还时不时的去看一看杨盈,但多半是被杨盈骂出去。   总之杨府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整个府邸都暮气沉沉。   没过几日,宫里正当值的常之茸便听说了这件事情,她震惊不已,因着上一世可从未发生过这等荒谬事。   若是发生,也应当是她出手才对,而她如今身在宫内,一心一意的辅佐照料李溯,只等他立府成婚之际,常之茸便可功成身退安心嫁人,再一件一件的找杨府报仇,谁想到迫不及待动手的先是杨盈,她自己想下药害常之茸,结果因此丢了王妃的位子,现下时运不济,杨府接连出事,还都不是小事。   常之茸险些误以为这世上真有神仙,帮她替天行道了。   但事后她细细想了一番,怎么也觉得此事说不通。   这回变成她有着想要迫切八卦的心,在国子监外一面等李溯,一面与福田小声唠叨道:“不知杨府究竟又得罪了何人,落得了这般下场,可杨大人在朝中向来圆滑老练,不似是会得罪他人之人,更何况下此狠手。若如传言所说,乃是府中宅院内斗出了人命,我是万不相信的,那几房姨娘无人敢做,这其中定有蹊跷。”   福田听了这话,有些心虚的低头戳戳手指,不做言语。   常之茸把玩着手中的干叶子,想了一下,又道:“莫非是杨大人在外面得罪了哪个江湖人士?可官府都没查出来,也说不通啊。”   福田头低的更深,很想装作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常之茸胳膊肘碰了碰他:“你倒是说话呀。”   福田抬起头,脸上表情扭曲的不知是哭是笑,他咧咧嘴:“之茸姑娘,你就别问我了,我也不知道啊。”   福田心里苦,他哪敢说事发那天晚上守夜,发现李溯未在寝殿内,第二日一早四殿下鞋底带泥,挂于墙上的短剑也歪了一寸,塞在箱底的黑色锦服袖口处染着斑点血迹……紧接着白日便出了杨府之事,他想装不知道都心虚的慌,强迫催眠自己:那日殿下许是拿着短剑出门散散心杀了野味吃……   这事最终常之茸也没想明白,但总归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只怕是有人也发现了杨府之人的真正嘴脸,得了报复。   ※   半月后秋末,边疆战事终于暂时稳定了下来,姬将军继续镇守边城,命姬小将军带着一部分伤兵先行回京,行军大概两月便可抵达京城。   景帝听后心情大快,连连加赏姬府,连同姬贵妃都得了不少好处。   后来又有荒北来的信使,扬言说北国愿与中原大元朝交好,前来进贡北国名贵之物以示讨好。   景帝哪有不收之礼,其他小国愿臣服于他,自然心中傲气满涨,这也多亏了几年的边疆战事,突显出了大元朝浑厚的底气和兵力,震慑他国。   北国这次的献礼,还带了一个特别之人——荒北第一美人,阿单。   美人金发碧眼,皮肤白皙,眼眶深邃,鼻头小巧挺立,纤瘦婀娜的身姿,与之前南蛮国来献舞的蒙纱舞女有着截然不同的美感,竟是比那些舞女还要漂亮百倍,所到之处,惹眼至极。   景帝顿时被阿单吸引,越级封了单美人,并日日宿在美人之处,一时之间姬贵妃得了赏赐,倒失了宠。   众人原本以为姬贵妃又要如以前那般闹腾一番,却没想到她这次如此识大体,不仅没闹,还给了单美人不少好处,将人照顾的似是无微不至,景帝都觉得惊奇,还因此称赞了一番姬贵妃娴熟温良。   此事倒是对福阳宫苕岚苑没有任何影响,只一时之间宫内所有奴才们都想去巴结单美人,讨点好处,连福田远远观望着,都不止一次的惊叹美人好看。   常之茸反倒奇怪姬贵妃没有争风吃醋,毕竟向来这后宫的荣宠,一直都是姬贵妃一人霸着的,也许是元晖王才成婚不久,她不愿生其他事端。   苕岚苑便还如常,只不过一次常之茸前去太医院寻吴太医时,看到了贵妃的贴身宫女晓兰离去的背影,手中好似拿着一个药包,疾步匆匆的便走了。   待她走后,常之茸才进了太医院,一眼便看到吴太医佝偻着脊背正书写药方,她凑上前,背对着身后的其余太医,从怀里掏出了一兜沉甸甸的东西,偷偷塞到吴太医手里。   吴太医抬起眼,眯着笑:“月明阁的点心?”   吴太医爱食甜的,口味同李溯差不多,之前常之茸时常会拿一些点心来给他。   闻言常之茸小声说他道:“您怎的就想着点心,这是比点心好的东西。”   吴太医来了兴趣,竟然比糕点还好,他把布兜拿到桌子下边,偷偷打开看了一眼,顿时惊得眼睛比牛大,里面赫然是澄黄澄黄的金子!   吴太医胡子翘起,不悦道:“你小丫头这是作何,哪来的?”   常之茸嘿嘿笑:“赚来的,孝敬给您。”   说着常之茸就把在京城开药铺的事告诉了吴太医,之前她便有此想法,但一直没钱,后来从钟温书手中讹了两间铺子后,她便写信给李清婉,问能不能帮她开一间药铺,李清婉应下了,这些时日药铺刚于京中开业,赚的第一桶金常之茸便都拿了出来,悉数给了吴太医。   吴太医听了此事很震惊:“那长安街的月心堂,原是你托人开的?”   常之茸点点头,吴太医哼了一声:“老夫我便说,怎的那滋补药方与我写的一般无二,险要找上门说理去。”   常之茸赔着笑脸,给吴太医捏肩捶背道:“赚了钱我不是便都给您拿来了,这月心堂往后也是您的药铺。”   吴太医又哼了一声:“我可不要,老夫堂堂太医,开个小药铺说出去成何体统,丢不丢人。”   常之茸撇撇嘴,但吴太医也没再说什么了,默许了她开药铺的行为。   只吴太医不知道的是,几年后京中瘟疫肆虐,便是月心堂的人站了出来,不收银钱无私接纳染病之人,后来受到了京中所有百姓的爱戴与追捧。   “刚刚我瞧见贵妃身侧的宫女前来,可是贵妃染病了?”   常之茸好奇的问着,吴太医边写着药方边敷衍道:“避子汤罢了,贵妃的年岁原也不适再度有孕。”   见常之茸张嘴又要问什么,吴太医胡子都伸直了,气道:“快走快走,你来的这会功夫,老夫写错三张方子了!”   见状常之茸连连称是,吴太医收了金子她便也安心了,对这老顽童处处得顺着,越发没脾气。   回到苕岚苑后,常之茸才后知后觉的不对劲。   这皇上日日都宿在单美人处,那姬贵妃还要避子汤做什么?   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情常之茸越来越看不懂了,只有单美人之事是她曾经就知道的,她还清楚上一世,单美人入宫没多久便怀孕了,第二年就给景帝生了一对双胞胎公主,景帝很是欢喜,封了单贵人,只是单贵人命不好,封了贵人后没几日便被人害死在宫闱当中。   这件事闹得尤其的大,不仅皇上震怒,消息传到荒北后,北国君王亦气的大发雷霆,扬言直说这是大元看不上他们荒北一带,谁也不曾想到,一个单美人之死,便挑起了两国的争端,荒北边城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便起了战事,只这些便是后来之事了。   酉时用过晚膳后,常之茸与李溯吐露起心事来。   “我觉着这一个月来,竟是发生怪事。”   李溯不解:“何事是怪事?”   常之茸与他絮叨道:“晓兰今日去太医院拿了避子汤,皇上已快一个月未来福阳宫,姬贵妃要这避子汤何用?”   李溯想了想,也没个结果,诚实道:“我也不知。”   常之茸叹口气,又道:“还有月初,杨府死伤两人,至今也未查明是何人所为,皇上彻查都无果,真是奇怪。”   李溯想了想,面上诚挚道:“我也不知。”   ……   站在一旁静默的福田险些原地摔跤,不知何为,他觉得自己心中苦。 第39章 . 轻薄 他要是躲的慢了几分,这匕首可就……   初寒时分, 姬擎回京了。   城里百姓纷纷来呼喊迎接,因着姬将军和姬小将军是此次南蛮战事的大功臣,遂尽管姬擎只是带着伤兵暂时回京, 亦受到了百姓们的拥戴, 连同那些士级兵们, 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受人尊崇。   姬擎回来,景帝立即召他入宫, 除了丰厚的赏赐以外, 姬贵妃亦非常高兴的留下自己的侄儿在福阳宫用膳,让李涛李溯和李清娂都前来作陪。   李溯去了后, 只是低头进食,全程局外人,常之茸和福田便在他身后不远处如隐形人一般的低头站着。   期间常之茸抬眼偷瞄了几下, 姬擎确实比几年前那场迎春宴上要高壮了许多, 人亦晒的黑麻麻,一身悍气,面容越发的棱角分明与刚强了,同当年那一面之缘仿若奶油小生的人相比, 变化之大, 竟像是非同一人。   他的回京,让常之茸知道有一人也回到京城了,那就是她上一世代嫁的士级莽夫, 她曾经的夫君, 李毛。   李毛是这次南蛮之战回京的伤兵, 只他伤的并不重,乃是装病回来的,当时军中无人发现, 因此还得了些赏赐,安然无恙的生活在了京城里,不知怎么的搭上了御史大夫府,伙同杨夫人拿着庶女杨菡的生辰八字,私自定了与他的婚事。   再后来,便有了替杨菡代嫁一事。   常之茸知道今生她不会再与李毛有任何瓜葛,挥散了心中所想,转眼看向了另一人。   另一边坐着的是李清娂,五公主几乎整日待在院内不怎么露面,当真是许久未见。   好似自从她两年前落水后,便不愿出寝殿了。林太傅还在教学时,她十日还有一日肯去国子监,换了沈太傅后,她便再未去过。   饭桌之上,除了李溯以外,李清娂淡漠的面庞看着也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她始终不言语,甚至比几年前更加沉默寡言。   席间便只听闻姬贵妃殷勤的亲自给姬擎布菜,还问了他许多南蛮战场上的事,听他形容到那些血腥的打仗画面,姬贵妃难得的面色都有些吓白了,是真情实感的担忧道:“哥哥身子如何?可有受伤?”   姬擎笑了笑,安抚道:“若说没有受伤那是假的,但父亲现下都已经好了,娘娘勿需忧心。”   闻言姬贵妃叹气嗔道:“你们二人万不可有何损伤,且告诉你爹爹,宫里有本宫守着安心便是,在外行军打仗,皇上必定不会苛待了你们的供需,就记得让他时时给本宫报平安回来。”   姬擎面上带笑,点头称是。   “涛儿,你出宫便带着擎儿去京城熟络熟络,他几年未回京,你要多多照顾着才是。”   便是姬贵妃不说,李涛也会带着他于京中多多参加些宴请,他嘿嘿一笑,半是不正经的说道:“母妃这话说的,好似儿臣我往日有亏待过姬擎,他便放心跟着,保证这些名门子弟都要上赶着巴结他。不过在京城玩乐一事,母妃可否准许让清娂妹妹同儿臣们一起?”   姬贵妃向来重男轻女,自从李清娂身子骨不好后,更是不喜她了。   她瞥了一眼瘦小的李清娂,眼中带了一丝厌烦道:“要去便去。”   李清娂规矩的回了一句谢过母妃,一旁的李涛倒是高兴的不行。   姬贵妃略过几人,上挑的凤眼扫了一下,见李溯一直低着头未说话,她忽的笑盈盈的惊讶道:“呀,与擎儿说了许久话,倒把四皇儿给忘了,皇儿莫怕,这上过战场的人与宫内娇养之人确不相同,那血腥场面不应让你听的。”   说着她又转言问道:“最近几日母妃疏于过问,那几个通房丫鬟皇儿用着可还舒坦?若是厌了,便告诉母妃,母妃再给你寻几个漂亮的丫鬟,不能因此小事苦着皇儿。”   李涛在旁边嗤笑了一声,他自从成了婚后,心里也逐渐明白了为何姬贵妃频频给李溯塞通房丫鬟,为着便是让他沉迷房事,没想到他还真的是个花心囊包,多少个通房丫鬟都来者不拒。   李溯憨笑说道:“儿臣近日过的很好,劳母妃费心。”   姬贵妃假惺惺的笑着颔首,便不再看他这憨傻的样子,几年下来李溯都是这般愚钝蠢笨,让她早已放下戒心,这人啊,宠着顺着便是,养废了也不能怪到她这个照顾有加的母妃身上。   这一顿饭结束,李溯便回了苕岚苑。   进到屋里,福田便开始啧啧嘀咕道:“这五公主真是惨,与三皇子同是一个娘,活的却还不如二公主那般逍遥自在,在福阳宫里都瞧着唯唯诺诺。”   常之茸给李溯新拿了一套便服,又给他沏了茶水放在桌上,才说道:“你倒心疼上了?总归是贵妃亲生的,哪怕她再不喜,亦养育了不是。”   福田却瞪大眼道:“话不能这么说,这三皇子是什么待遇,五公主是什么待遇,咱日日都能瞧在眼里,这般养育等同于没养育罢。”   常之茸笑了一声,见李溯喝了茶水,又细心的递给他一块芙蓉糕。   “你终日在宫里待着,只了解宫中之事,恐怕一点宫外百姓的家常都不知,且莫说五公主如今吃穿用都是上乘,便是姬贵妃不喜她,她在宫里也可以横着走,因为她生来高贵,非同凡人,身后有贵妃有姬将军还有元晖王撑腰,而宫外的乡野农妇,若是一个母亲重男轻女,那女子许是连牲口都不如,每日能够吃上一顿饭又不挨打,便是幸事。”   这话听得福田目瞪口呆,驳道:“可京城的这些公子小姐们,也未曾见着有哪个府的夫人因看中嫡子,便打自己生养的嫡女啊。”   李溯吃完了一块芙蓉糕,擦了嘴说道:“他们不缺银钱,寻常百姓却并不富裕。”   福田一头雾水,常之茸拿着手帕给李溯净了手,笑道:“殿下的意思是,京城这些贵人们平日没那么多烦恼,即便有,用银子便都打发了,还能发生何事让他们动手打自己的儿女呢?可寻常百姓不同,他们贫穷,或许吃了上顿没下顿,日日揭不开锅,到那时积攒的怨气便都发泄到了儿女身上,若是重男轻女,那女子便要生不如死了。”   福田听后,唏嘘了一声:“幸好奴才年幼入宫了,原来外面竟也那么险恶。”   常之茸&李溯:……   ※   申时,李溯午睡后,常之茸让福田守着,自己则是出了苕岚苑。   她前些日子收到了李清婉的来信,说了一些月心堂药铺的事情,因着是新开的药铺,他们于京中又没有相关的人脉,始终请不到医术高明的郎中去坐堂,前些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她赶忙将那郎中写的几个方子连着信一同递到了宫里,给常之茸和吴太医过遍目。   常之茸看了信,亦看了方子。   看完她便连连叹气,自己都觉得这诊治方子不大妥当,怎敢拿去给吴太医看,吴老若见了,还不得一个激动跳脚骂街。   见情况如此,常之茸便想着自己若能够每月前去坐诊一日,能用宫里御医的方子医治京中的寻常百姓,岂不是比这不知哪里来的郎中要靠谱许多,自己的医术能够得到巩固,亦造福了京城百姓。   所以她这些时日忙忙碌碌,在宫里来回奔波,为的便是偷偷寻那些官房太监,贿赂他们,再三五不时的去给些好处。   因为这些太监是唯一有资格日日出宫的人,那些恭桶中的脏污之物,都需要他们用马车拉出宫去,倾倒在皇城外的粪池里。   这一个月来,常之茸为了此事花金子如流水,这些官房太监一个个见钱眼开老奸巨猾,口袋里捞的比谁都多,装穷卖惨却人人都会,终于在常之茸金子都快不够用的时候,将这层关系打通了。   老太监拿了一兜金子后,许诺了常之茸,往后每个月的月末,允许她藏在恭桶里,送她出宫一日。   有了这句话,常之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虽然肉疼,但顿时觉得这金子没白花。   酉时回了苕岚苑,常之茸立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李溯,高兴的她眉眼都笑开了。   李溯知道后,看着常之茸明艳的笑脸,眼中都温柔一片,他笑着说:“之茸当真是愈来愈厉害了,在宫里越发混迹的开,医术也炉火纯青,如今还在京城开了一间药铺,奇女子便是如你这般罢。”   忽然得了他这么多的夸赞,常之茸脸都有些红了,她笑的开怀:“还不都是因为有殿下的金子,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然我哪里能在宫里贿赂那么多人,往后每月能有一日出宫的时间,我便也可常常去探望纤月姑姑了,姑姑爱喝茶,到时给她送一些宫里的御茶去。”   李溯点头,看着常之茸的眼睛里都有些放光。   常之茸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照了照镜子,问道:“为何这般看着我?”   李溯轻笑:“因为好看。”   常之茸瞬间红了脸,气道:“殿下何时也学会这些油嘴滑舌的话了,不会是同院里那几个通房丫鬟学来的吧?”   李溯忙摇头:“我从未与她们说过话。”   常之茸这才放心,脸上缓了缓,才一本正经道:“往后殿下这些话,要对着自己的正房妻子说。”   李溯笑着点头。   常之茸不知道的是,这句话一语成谶,后来她竟成了那个正房之人,李溯便常常在床上与她说情话,那时她非常后悔自己曾经对李溯的教导。   十月末,常之茸跟着官房太监的马车,顺利的出了宫。   她先是去了京中别院,看望了纤月姑姑和李清婉,待了两个多时辰,才坐着马车去了长安街的月心堂。   常之茸到了月心堂时,里面的小二正打着哈欠整理草药,里面还有一个看着岁数并不太大的坐堂先生,想必这就是李清婉口中的那个重金聘请来的郎中了,郎中手里拿着一朵鲜花,正美滋滋的嗅着,嘴上还嘟囔着一个姑娘的名字。   常之茸进去后,小二忙打起精神,笑脸相迎:“姑娘是抓药还是看诊?”   常之茸用手捂着口鼻,轻咳两声:“看诊。”   她说完这句话,那郎中都没转过身来,挥挥手敷衍道:“今日忙,不看诊。”   常之茸闻言蹙眉:“忙什么?”   郎中就没见过这么没眼力劲的,他转身刚要骂街,一看到常之茸明艳的面容,顿时笑脸相迎的改了口:“不忙不忙,姑娘快坐,和老夫说说身子是有何处不适?”   常之茸坐下,郎中伸手便要抓她的手腕把脉,见状常之茸袖口中直接滑出一柄小巧的匕首,明晃晃的插在了桌子上,嗡的一声响,刀锋入木,匕首震颤,刚好挡住了郎中要伸来的手,吓的他都跳了起来。   他要是躲的慢了几分,这匕首可就要插进他的手掌上了。   郎中怒不可揭,正待破口大骂。   此时外面栓好马车的傅管事走了进来,郎中一见,马上换了一幅笑脸,连连问好。   傅管事没理他,此番他陪同在侧,是清婉老板特意吩咐的,让他跟着这位常姑娘来此。   傅管事是月明阁的老人了,几乎是月明阁初建立时,他便在这里做活,如今是李清婉最为信任之人,他来前问了老板这姑娘是谁,清婉老板只说是宫里来的,傅管事听了大惊,还能不知道是谁吗,必当是四皇子殿下的人啊。   “傅管事,您来的刚好,这来了个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进来便闹事,您快瞧瞧,刀都插桌子上了,摆明了是来给咱们月心堂找事的!咱们可是背后有皇子和丞相撑腰的人,哪能让她这般在此放肆?”   郎中义正言辞,与方才的嘴脸大相径庭,此时的他一脸正义颇为不忿,说的好像煞有其事,若不了解实情的人,便要被他这幅善变的嘴脸欺骗了。   傅管事一看桌上那精致的匕首,心里顿时慌了,暗自臭骂这郎中有眼无珠,这回若是得罪了皇子,往后他们月氏店铺在京里哪还做的下去。   傅管事立马九十度弯腰,冒着汗恭敬道:“常姑娘,可是对药铺有所不满?”   常之茸皱着眉,指了一下那郎中说道:“将他打一顿,撵出去,往后但凡是月氏店铺,都不许他入内,若他敢闹事,打死便是。”   郎中这时才发觉情形不对,可为时已晚。   傅管事给身后的小厮们一个眼色,几个小厮立即上前将人连拖带拽的弄了出去,那柜台前整理草药的小二睡意早便没了,一心一意的投入到工作当中。   常之茸这才看着月心堂顺眼了许多,对傅管事笑着说道:“劳烦管事,将月心堂的账册与药册拿来,您若无事便可回了,今日我在这里坐诊。”   傅管事连连应下,所有事情都整顿好后,他留了两个小厮在这,才擦着汗回了月明阁。   傅管事心中不解,明明常姑娘面容看着惊艳漂亮又极为亲和,怎的笑起来却比平日不笑的清婉老板还严肃可怕,难道是他的错觉吗? 第40章 . 清娂 “没了吗?我的病症是因何所致?……   这一日坐诊, 常之茸提前备好了斗笠面纱,她在宫里见过的京中贵人众多,若是被人发觉她竟偷偷溜出了皇宫, 就真的给自己招致了杀身之祸。   李清婉也想得周到, 早便将这些物件给她备好了, 斗篷斗笠一样不落,这些衣物穿戴好后, 连常之茸的身形都瞧不出来。   月心堂虽开在长安街的中心地带, 可明显并不如月明阁来的红火,三三两两来此的人, 也都是从月明阁买完了糕点,顺便过来转一转,还有几个是拿着方子过来抓药的。   干坐了大半日, 竟无一人上门来看诊。   常之茸也不心急, 既然无人来面诊,她便拾掇起柜台上的药集书册,一一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临近黄昏时分, 她已准备打道回宫, 门口却传来了几个熟悉的声音。   元晖王李涛、姬小将军,还有五公主李清娂,三人信步而来,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月心堂。   常之茸赶忙起身, 差点习惯性的行礼, 幸好她还未脱下身上的斗篷斗笠,见到这几人又是奇怪又是心惊,手心里都有点冒汗。   李涛啧啧两声说道:“听闻这儿也是老四找人弄的, 他好吃好色,建了个月明阁整的竟还像模像样,本殿……公子倒不知他何时还喜欢学医了?堂堂皇嗣,真乃玩物丧志,丢脸啊。”   李涛说完,姬擎笑道:“许是他手下那人自己开的,瞒着他罢了。”   李涛嗤笑:“也对,那傻子,旁人骗了他银子还得帮人家数钱,愚不可耐。”   李清娂默默的跟在一旁,沉默不做言语。   门口的小二见三人穿着非富即贵,一眼便断定几人定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面上忙挂起笑,嘴角咧到了耳根,恭敬道:“几位贵人是抓药还是看诊?”   闻言,姬擎惊讶道:“你们这小药铺还能看诊?”   小二笑呵呵的激动道:“能能能,今日刚好我们二当家的在,每月月末这一日看诊,几位贵人正巧赶上啦!”   小二一张嘴,吹就是了,他哪知道常之茸是几当家的,见到傅管事对她恭恭敬敬,可又没看到常来的清婉老板,便以为这就是二当家,且今日常之茸大出威风,一来就把那不靠谱的郎中给撵出去了,心中便觉得她定然医术高明。   常之茸在后面听得无语凝噎……她倒是希望这几个人赶紧走。   李涛听到后来了兴致,挥着折扇说道:“我来会会你们这坐堂郎中。”   小二美颠颠的把三人引到了后堂屋里,心中暗道自己抓住了待宰的肥羊,说不定老板一高兴,还能多赏他几吊钱。   屋里的常之茸一见三人进来了,忙端坐好。   几人一见竟是个姑娘,虽看不到面容和身形,可这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还是能看辨出男女的。   “将你这斗笠给本公子摘了,看着便烦!”   李涛折扇一合,极为不耐。   常之茸沉下声,先行致歉道:“小女面丑,早年滚水烫脸,毁去了容貌,若是一会惊扰了几位贵人,望请见谅。”   说着她便要取下斗笠面纱,李涛听了赶紧皱眉又挥挥手道:“那还摘什么摘,戴好了,别露出来一分一毫丑到我吐出来。”   “是,请问贵人是哪位需要看诊?”   常之茸重新坐稳,出声询问。   李涛想了一下,转身笑着讨好道:“清娂,若不然让她给你号脉一番,看看她说的是否对。”   李清娂抬眸看了一眼上下裹得不透风的常之茸,点头同意了,上前几步,坐到了常之茸对面。   李涛站在李清娂身后,门神一般,面上凶神恶煞的对常之茸威胁道:“你若是看诊说对,我便赏脸在你这为我妹妹抓副药,你若是胡说八道,我便将你这铺子砸了,让你往后在京城都混不下去,什么四皇子丞相府在本公子这都不好使,你这个小小郎中可给我掂量好了。”   常之茸手心都被汗水浸湿了,她点头应下。   实则她心中是清楚李清娂的病症的,曾经去太医院寻吴太医时,听过其他太医谈论李清娂的病,她印象很深刻,当时太医们聚在一起商讨,寻常人落水后到底是什么原由能将人身体的根基都伤了,她本就呛水不多,后来风寒也痊愈了,但身子一直不见大好,太医们便只能按着调理滋补的药方来医治。   说到底,太医院的太医也不知,到底她身子虚弱是何所致,便统一口径,是落水后伤了身体的根本。   那时吴太医还翘着胡子说:“没准是装的。”   所以常之茸心里也有点没底,这说得准说不准,还不都是李清娂一句话吗。   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常之茸拿出一方干净的丝帕,轻柔的搭在李清娂的手腕处,然后伸手触到她腕上的脉搏。   堂内顿时静成一片,银针落地方可闻。   她摸上李清娂的脉搏后,心中震惊了,脉相微薄,内里甚虚,底子极差,这般虚弱的身体可真不像是金枝玉叶养出来的公主该有的,若说是装的那必不可能,脉相无法骗人,可到底是因何所致?   且李清娂的症状与朱菁全然不同,朱菁乃是娘胎里便带来的病气,心肺一直需要靠吃药稳着。李清娂这便是虚,五脏六腑没有几个是不虚的,也怪不得太医们总是写滋补药方。   一炷香后,常之茸收回了手。   她理了理思绪,说道:“这位姑娘身子虚弱,脉相浅,脾肾肠胃应都不甚良好,平日多吃一些滋补身体之物,慢慢调养即可。”   说着她迅速的写下了一张方子,递给了站着的李涛。   李涛拿过那张药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姬擎问道:“可是对的?”   李涛早便把李清娂的药方都背下来了,往日他是最为上心李清娂身子的人,但凡有什么滋补之物,多少金子都替她买回来。   所以李涛挺惊讶:“确实一致,竟连药方都写的一样,看来你这乡野郎中,有些东西。”   这时坐着的李清娂,抬眼看向常之茸道:“没了吗?我的病症是因何所致?”   与李清娂沉静无波的眼眸对视,让常之茸心中升起一丝丝紧张,连太医们都诊不出她是为什么会这样,自己这水准又哪能断定。   常之茸隔着面纱,硬着头皮,稳住声音说道:“怕是姑娘的心结所致。”   一句话,李清娂眸中惊了一瞬,又恢复平静,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抬头对李涛说道:“三哥,我们抓药走吧,我饿了。”   李涛眼睛一亮,李清娂可鲜少表露自己的想法和欲-望,今日竟然会说饿了。   他忙把药方扔给了小二让他抓药,又撇下一锭金子,赶紧扶稳了李清娂,屁颠屁颠的问道:“清娂想吃什么,咱们去京城第一酒楼,三哥给你包场!”   两人出了月心堂,姬擎在后面转头多看了几眼常之茸,总觉得这女子的声音好像似曾相识,他想了片刻没想起来,便也跟着走了。   小二看着那锭金子,眼睛都笑开了花,激动的跟常之茸说:“二当家真乃神医下凡,一出手便是一锭金子,咱们月心堂往后只要有您在,定当红红火火!”   常之茸此时没空理他,虚脱一般的坐在椅子上,后背都湿成了一片。   天知道她刚刚那最后一句话,纯属胡编乱造,造没造到点上她不知,起码五公主没有为难她了,这回真是幸运所致。   门外傅管事赶着马车来了,一进来就看到小二对着常之茸一顿吹捧。   他一巴掌就拍在了小二的后脑勺上,气道:“什么二当家,别辱了人家身份,这是常姑娘,往后先听常姑娘的吩咐,再听清婉老板的,这可是老板亲自嘱咐的,懂了吗?”   小二捂着脑袋,嘴巴险些惊掉,合着这姑娘来头居然比清婉老板还大!   他忙连连道歉:“常姑娘是我有眼无珠,说错了话。”   常之茸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给了小二几块碎银道:“无妨,没有那么多规矩,这是赏给你的,今日做的不错。”   小二喜笑颜开,常之茸也乘上马车离开了。   ※   同日,苕岚苑内李溯也是不在。   福田本是在殿外守着李溯午睡,他也倚着柱子瞌睡了片刻,待他醒来入殿一看,李溯早已不在床榻之上,悬挂的衣衫不见了,墙上的短剑也没了,人不知去向。   福田默默的关上了殿门,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的……他就独自一人守着院子了。   而此时的李溯,已潜入地牢。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苏广一袭黑衣,跟在李溯身侧。   他这些时日早便打探好了地牢内的格局,亦算好了这里值守侍卫的更换时辰,趁着守卫换岗松懈的时刻,他偷偷在地牢照明的火把里放了迷药,侍卫们才刚一换岗,便吸入了大量的燃烧挥发的药气,纷纷倒地。   苏广回身给了一个手势,身在暗处的李溯用黑布蒙面,踏步走出。   两人一前一后,逐渐深入到了地牢的内部,这地牢修建的并不算大,却隐秘的难以被人发觉,里面关押的人也不多,还有不少牢房里的人尸体都腐烂了,虫蚁老鼠啃食着这些臭掉糜烂的尸首,气味难闻至极。   李溯越走越深,直到行至最里端,才看到一间最大的牢房里,关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瞳孔涣散的女子。   那女子面如枯槁,憔悴不已,眼神空洞,浑身上下脏污一片,身上还有数不清的淤青伤痕,不知在此时受到了多少刑罚,才会变成这般模样。   李溯站在铁栏外,苏广站定在他身后。   “云夏?”   女子闻声缓慢的抬起头,看向李溯的眼神中是茫然不解。   苏广出声说道:“云夏,这是四殿下。”   听到“四殿下”三个字,那女子忽然睁大双眼,惊恐不已,她慌张的摇头,嘴巴颤抖:“我、我不知道四殿下在哪……你们不要再来寻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疯疯癫癫,说话不清不楚,说完后又突然惊叫一声,毫无征兆的便哭了起来,跪在一面斑驳灰突的墙前,频频磕头,口中含糊不清:“对不起…皇后娘娘对不起……皇后娘娘饶了奴婢这一回罢,我不怕死……可他们胁迫我……皇后娘娘奴婢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 第41章 . 云夏 她仿佛看到了韶贞皇后靥笑的容颜……   云夏被关在地牢里近五年的时间。   人已痴傻疯癫, 神志不清,她一会哭一会闹,又忽然跪地砰砰磕头, 将头磕的青紫渗血也好似感受不到疼痛, 她说的最多的便是“皇后娘娘对不起”这几个字, 闹完后又坐在地上沉静了下来,可沉静了还没一刻钟, 她又转头看向李溯和苏广二人, 面上忽然变得狰狞无比,起身便冲了上去, 隔着铁牢伸手要抓李溯。   李溯退后几步,蹙眉看着眼前这个疯女子。   云夏眼中恨意滔天,她破口大骂:“姬贵妃, 你不得好死!你一辈子也别想做皇后, 你蛇蝎心肠歹毒无比,永远也不及韶贞皇后一分一毫!待四皇子长大成人,稳坐皇位,便是你死无全尸之日!”   骂完这几句话, 云夏喘着气, 又怔愣的坐在了地上。   她愣了好一会,眼眸好似清明了一瞬,脖颈僵硬的一点点抬起, 她看到了那双与韶贞皇后有五分相似的眼眸, 泪水潸然落下, 口中喃喃道:“四殿下……”   这一声四殿下,苏广都不忍的别过头去。   李溯眸中复杂:“是我。”   云夏睁眼落泪,她愣愣的, 神志还是未清明,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娘娘,是皇子,是小皇子……皇后娘娘,不能给常太医啊,若是送出宫去您当如何是好?云夏不走,云夏陪着娘娘……”   李溯取下蒙面巾,他看着云夏,仔细问道:“姬贵妃五年前是如何得知狸猫换太子一事?”   云夏闻声哀恸,她颤抖着双手掩面,声音从指缝中漏出。   “是他们……都是他们……他们日日对我用刑,然我从未松口……可他们要杀我的夫君和儿子,他们胁迫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对不起皇后娘娘多年的信任……对不起娘娘对我的一片真心……求求你们,杀了我罢……我对不起皇后娘娘……”   说着说着,云夏又疯癫了起来,她转身便对着那面空墙跪地磕头,鲜血从额角滑落,混合着面上还未干涸的泪水,那双凹陷的双眼再度失去了焦距,空洞无神。   李溯手中握紧短剑的骨节发白,他转过身,对苏广说道:“杀了她。”   苏广震惊:“殿下,这——”   “是为她好。”   话落,李溯便走出了地牢。   苏广执剑叹气,转头看着疯癫的快不成人形的云夏,他还是抬剑挥了过去。   不愿再回头去看,苏广也踏步出了地牢。   云夏口中喷血,她躺倒在冰凉的地上,眼前已然看不真实,生命流逝的最后一瞬,闭上了双眼。   她仿佛看到了韶贞皇后靥笑的容颜。   她也终于得到了解脱。   ※   常之茸回宫前,又去了一趟京中别院。   临走时纤月姑姑给她装了不少东西,又是点心又是衣裳,满满当当的,若不是常之茸说再多会怕人发现,纤月姑姑还要给她拿。   常之茸将一包袱东西都藏在怀里,纤月姑姑抓着她的手笑道:“糕点不是月明阁的,是我亲手做的,姑姑眼睛不好使,手好使唤,只是不知点心模样可还能看。还有那两身衣裳,是我这些天连夜缝制的,一身是你的,另一身是四殿下的。”   小铃在后面听完,笑着叹口气道:“可不是,姑姑为着这两身衣裳,手指都快扎成沙漏了,清婉老板劝也不听。”   纤月姑姑转头拍了她一下,让她闭嘴。   常之茸听后很是心疼,蹲下身握着纤月姑姑的手细看,果然都是数不清的小针孔,纤月姑姑眼不能视物,缝制衣物全靠摸索和曾经娴熟的记忆,这番辛苦不知是被扎了多少下。   她拿出药膏,给纤月姑姑一边轻柔的抹匀,一边置气道:“姑姑日后若再这般不珍惜自己,之茸可就生气了,我一生气,便求着让四殿下罚您,便罚个半年不许碰针线,也不许你自己干活。”   这话小铃高兴了,忙说:“那赶快让殿下罚一罚罢。”   纤月姑姑笑着摇头:“知道你好不容易能出宫一趟,我便想着将吃的穿的都给你们备好带上才行。”   常之茸也笑道:“往后每月月末,之茸都能出宫来看一看姑姑了。”   纤月姑姑心中高兴,还是认真嘱咐道:“回宫的路上一定要小心谨慎,莫叫人发现了。”   常之茸笑着点点头。   天色擦黑,常之茸离开了京城别院,藏身上了官房太监的马车,回了宫。   当日回宫后,宫里就传来了喜讯,单美人有喜了。   皇上颇为高兴,赏赐无数,姬贵妃作为后宫之首,也带头送了不少东西过去,底下的嫔妃们心中再不愿,面上也都过去道了喜,众人瞧着姬贵妃不骄不躁的模样,都觉着惊奇。   瑜妃甚至怀疑,这姬贵妃莫不是改了性子要从良?   单美人怀孕一事,是早在常之茸意料之中的,她算了算时间,距离李溯成年的日子,只有大半年了,单美人生产那几日,也正是李溯与朱菁的大婚后的两个月,只是单美人死后,爆发荒北之战,北国知道姬将军镇守南蛮边境,无暇顾及荒北一带,即便是想要支援,横跨整个大元朝也是不切实际的事情,所以他们有恃无恐的胆敢举兵侵犯荒北边城。   皇上气急,姬将军不在,朝中竟无一人能站出来带兵打仗,他起意欲让元晖王带兵前去荒北,姬贵妃以绝食抗议皇上此举,最终是刚刚成婚的李溯,代替元晖王前去了荒北两年,守住了北部边城,让北国再不敢犯,也因此李溯有了第一批拥护他的荒北子民们。   只那时苦了朱菁,刚刚成婚便在京中守活寡两年,好在事后李溯回来,待她依旧如初,二人相敬如宾,身份也一跃成了太子妃。   这后续之事常之茸都不担心,只要今后不出意外的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进行,她也只需在宫里待到李溯大婚而已,便可出宫经营自己的小药铺,过自己的生活。   她正幻想着逐渐步入正轨的日子,门外李溯亲自端着一盘红烧桂鱼走了进来,那鱼肉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直接将常之茸的思绪拉了回来,惊讶的看着李溯问道:“殿下哪来的红烧鱼?”   李溯身后的福田抢着说道:“哎呦之茸姑娘,殿下知道你爱吃,温着一个时辰了,你若是回来的再晚些,这鱼怕是都不新鲜了。”   李溯将红烧鱼放在桌上,回头给了福田一个眼神,福田立即出去将门关好,李溯这才又递给常之茸一双竹筷,笑道:“快吃吧。”   常之茸赶着回宫,自然是没吃东西就回来了,她立即接过竹筷,站着就吃了起来。   李溯将椅子放在常之茸身后,示意她坐下,他亦坐到了常之茸对侧,笑看着她。   “你可曾知道云夏?”   常之茸点头,边吃边说:“韶贞皇后的贴身宫女,她不是死了吗?”   李溯微愣:“你如何知道她死了?”   常之茸喉头一梗,是的,她现下应当不知道,曾经纤月姑姑的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才让民间有所传闻,当年韶贞皇后的两个贴身宫女,都已经惨死。   “小时候听……爹爹说的,亦或许是我记错了,怎的突然提起她?”   常之茸放下竹筷,擦擦嘴,看向李溯。   李溯情绪低落,摇头道:“她却是死了,当年事情暴露,亦是她透露给的姬贵妃。”   常之茸神情暗下,她早猜到姬贵妃手中始终抓着把柄,只是一直不知道这把柄是什么,姬贵妃亦从未安过好心,如今对李溯的松懈,也不过是以为李溯是个不可造就的废物,若真让她知道李溯藏拙,这日子定然不好过。   常之茸不解:“她是如何死的?”   李溯道:“苏广杀的。”   隐匿在暗处的苏广:……   苏广不得不现身,他对常之茸点点头,恭敬道:“常姑娘,我乃是喻家侍卫,曾经亦是韶贞皇后的影卫,与常太医有过数面之缘,如今职责乃是保护四皇子殿下。此次云夏一事,便是属下在调查。”   常之茸初见苏广,忙站起身摆摆手道:“苏大人的礼我担不得,我也只是四殿下的侍女罢了,切莫多礼。”   经此一事,常之茸才知道原来李溯身侧是有暗卫所保护的,不得不说当年韶贞皇后为四皇子可谓是做尽打算,这苏广看着就非同一般人,瞧着面冷话不多,脸上还有一道可怖的疤痕,像是个狠戾之人,若是他杀了云夏,便是替皇后清理门户罢了。   对云夏一事并不了解的常之茸,第二日还是写信到了京城别院,将此事告知了纤月姑姑。   毕竟纤月和云夏,当初都是韶贞皇后的陪嫁丫鬟,几人应是感情浓厚。   而京城别院内,当小铃将信念给纤月姑姑听时,她当即面上血色全无,双手轻颤,那一日甚至都未曾踏出房门一步,也丝毫没有进食,亦不让小铃陪伴在侧,将自己一人关在屋内。   小铃并不放心,偷偷在窗外观望,竟发现纤月姑姑暗自落泪,眼周都哭红了。   几日后,常之茸竟收到了纤月姑姑的回信,自从出宫方便了许多,她便很少收到别院的来信了。   摊开信件后,常之茸惊讶的发现信中纤月姑姑竟是在为云夏开脱求情,希望李溯能够原谅云夏,亦提及了常之茸,因着是云夏的泄密,间接牵连了与此事相关的所有人,包括常家。   常之茸放下信件,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但她知道,她应是无法原谅云夏的,不管云夏有什么理由,同样,将众人陷入如此境地的姬贵妃,更不能轻易饶恕。   晚间,常之茸将此事告诉了李溯,她口吻平静道:“纤月姑姑很少回信,亦很少为谁开脱什么,但她信中所言云夏是有难言之隐,当年才会泄密,纤月姑姑竟用自己的命做担保,云夏已死,姑姑想让殿下不要再追究云夏的家人。”   李溯点点头,却忽然抬头眼神认真的看向常之茸。   “之茸,对不起。”   常之茸一愣。   李溯继续说道:“日后我定会让姬贵妃付出代价,为常家翻身。”   常之茸被他这幅正经的面容逗笑了,她摇摇头:“殿下无需犯险,如今与贵妃势力依旧悬殊,且殿下已经对我很是庇护了,这便是对我最大的弥补。”   见常之茸笑,李溯也抿唇笑了笑。   但他知道,这还远远不够,他的常之茸,应当是更加开朗耀眼的。 第42章 . 喜欢 “殿下,你可是有了喜欢之人?”……   时至腊月, 京城迎来了凛凛寒冬,大雪也下了一场又一场。   常之茸的十五岁生辰是在京城别院过的,李清婉得了李溯的吩咐, 早早就备下了一马车的烟花, 当日空中花火绚丽绽放, 惹得不少京城百姓都出门观望,这烟火的阵仗, 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阔少一掷千金呢。   而今年皇宫中的新春宫宴, 主角再不是姬贵妃,竟是那身子已显孕的单美人。   单美人位份低, 本该坐在下首,景帝却直接让她与姬贵妃同坐,能距离龙椅这般近, 是何等的殊荣, 单美人心中自是高兴的,面上载欢载笑,金发碧眼耀耀生辉,不同寻常的异族之美在殿内绽放, 一身白裘华服占去了姬贵妃近乎所有的风头, 她看向景帝的眼神亦温情款款,让景帝尤为心欢喜爱。   这场宫宴吃的人心惶惶,生怕姬贵妃一个不满大闹乾元殿, 然而众人都猜错了, 姬贵妃不急不躁, 好似没瞧见自己被抢了风头一般,还对单美人十分有礼待之,让瑜妃等想要看好戏的人都云里雾里, 不甚明白如今的后宫局势。   元晖王是极其不满这单美人,黑着脸几次三番的想要去找事,都被一旁难得参宴的李清娂拦住了。   总之这一场宫宴,便成了景帝和单美人的秀恩爱之地,瞧得众人牙口险些酸掉。   宴后,常之茸和李溯回了苕岚苑,李溯忽然对她问道:“明日你去太医院吗?”   常之茸点点头,猜想到了李溯应是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笑道:“殿下终于也察觉出不对了?我正有此意,这些时日姬贵妃的行事作风属实蹊跷,明日便去询问一番吴太医,看看姬贵妃是否还在喝避子汤。”   李溯有些不放心她:“打探此事要格外小心。”   常之茸眨眨眼,笑道:“殿下便放心罢。”   翌日,常之茸早早的便去了太医院,好好孝敬了一番吴太医后,一问此事,果真有些不对劲。   姬贵妃这半年来,避子汤便没断过,隔三差五便会差人来取,但各宫娘娘因年岁偏大或身子不适,时不时来取避子汤是常事,太医们自然不会觉得有何不妥。   但常之茸知道,自从单美人进宫,皇上独宠美人一人,少说已四个月有余没来福阳宫了,这避子汤是喝来干嘛的?   回到苕岚苑后,李溯知道此事,便让苏广去查了。   二月末,常之茸照常溜进官房太监的马车出宫,去了月心堂坐诊。   让她没想到的是,今日来了贵客,朱菁竟然偷偷出府,跑来寻她了。   常之茸立即带着她进了内堂,让小二在外守着,不许人随意进来。   “菁姑娘,今日怎么忽然前来,可是身子不适来拿药?”   常之茸很是关心,朱菁却摇摇头,柔声道:“之茸,我是特意来寻你的,有些话我实在无人可说,便想让你帮我想想法子。”   常之茸给她倒了杯茶水说道:“不急,你先坐下慢慢说。”   朱菁面露郁色,坐在桌前,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搅烂了,才盈盈开口说道:“我爹爹他,想让我嫁与六皇子。”   “李淇?”   “是,我不想嫁,又拗不过爹爹,他现下被我气得险些生病,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常之茸大惊,她可不知道这中间还有过这么一出啊,朱菁未来是李溯的太子妃,眼看着两人还有半年就要事成了。   “可、可六皇子比四皇子还要晚一年才到成年之时,丞相大人为何不考虑一番四皇子殿下呢?”   面对常之茸的疑惑,朱菁却直言道:“可我亦不想嫁给四皇子,我只想寻一喜爱之人。”   常之茸:……不,你上一世就是太子妃。   朱菁的困境,是几乎所有京城名门贵女们都会遇到之事,哪个女子不想寻个自己喜爱的人嫁了,可都迫于家势和父母的命令只能嫁给门当户对之人。   常之茸开解了一番朱菁,又不确定的问道:“你莫不是…还喜欢那钟公子吧?”   朱菁摇头否认:“这些时日,已不执着自己那些幼稚的想法了,亦看开了对钟公子的执念,哪怕不嫁人,我也不想嫁入皇宫,我本意欲继续装病在府,可爹爹不同意,他道我年岁渐大,若再持续传出身子不好的名声,日后嫁人困难。”   丞相府嫡女会嫁人困难常之茸是不信的,除非朱菁二十五六岁仍未嫁出,那时怕是真的没人会娶。   常之茸有一方面还是支持朱丞相的想法的,她安抚朱菁道:“装病实在不是上上策,那损害的是你的名声,当初丞相大人同意装病,是因着不想你嫁给元晖王,与姬府扯上瓜葛,如今元晖王早已娶了王妃,你应当好好维护自己的名声才是,至于六皇子一事,我晚点去寻朱公子,与他说一说,实在不行,便亲自拜访丞相府。”   常之茸这番话,让朱菁感动不已,她握着常之茸的手,眼中满是真挚:“之茸,你是第一个为了我的事,不畏丞相府之势,愿与我爹爹和哥哥对峙之人,不论此事如何,往后只要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定当全心为你。”   这话严重了,常之茸面上都有些红,她不仅是为了朱菁,亦是为了李溯。   朱菁临走前,常之茸让小二装一盒上好的丹参,让朱菁带着,她知道朱菁的病,最是费药材,若非是丞相府,寻常人患有天生心疾的都未曾活过幼年,拿着丹参的朱菁又是感动了许久。   这一日,常之茸在月心堂看了几个病人后,早早的就离开了,乘着马车去了一处酒楼。   她让傅管事给丞相府送了信,在酒楼约见了朱彦策。   常之茸下马车,上了酒楼二层时,一眼便瞧见了一身白衣凛然的朱公子,他还是那般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贴心的为常之茸斟了茶水,又为她点了几道爱吃的菜。   朱彦策的细心,常之茸很是佩服,明明没有与她吃过几次饭,却连她爱食荤的喜好都了解的这般透彻。   常之茸也不扭捏,坐下后开门见山道:“朱公子,今日冒昧约你前来,实是为了菁姑娘。”   朱彦策不解:“为了家妹?”   常之茸点点头,她都有点心急的说道:“还想恳请朱公子回去劝劝丞相大人,莫让菁姑娘如此匆忙的与六皇子殿下订下婚约。”   朱彦策失笑:“她竟连这些也同你说了?”   常之茸叹口气:“我知道这本是丞相府的家事,我一介外人不应参与,可是李淇绝非是菁姑娘的最佳人选,四皇子李溯才应是。”   话已说的如此直白,朱彦策微微蹙眉,不甚明白道:“是四殿下的意思吗?他有意求娶菁儿?”   “目前还没有。”常之茸面上有些尴尬,但她笃定道:“可还有半年的时间,四殿下便到成年娶妻之时,丞相府何不考虑一番四殿下呢?”   朱彦策明白了,说来说去,其实都是常之茸一人的想法,他笑着看向常之茸说道:“那你怎知,这便是四殿下心中所愿?”   常之茸一瞬间怔愣,她没想过……   她只想着上一世是这般顺畅,这一世应当也是这般,而且朱菁善良温婉,李溯待人良善,这二人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若不然上一世他们也不会结成连理罢。   酒楼这一见,反倒成了朱彦策劝解常之茸了。   他嘴角噙笑,温声说道:“四殿下定然也是有自己的打算,之茸姑娘虽是为他好,倒不如亲自去问一问殿下,是否已有心爱之人,亦或是否已有想要迎娶的姑娘。而菁儿的事,我会与父亲再做商谈,父亲不想菁儿吃苦,若六皇子并非良人,他也不会强迫菁儿出嫁的,丞相府内,便属父亲最是疼爱她,之茸姑娘无需担心。”   常之茸细细想了想,既然朱彦策已给出承诺,她便不再多说什么,举起茶杯,面色有些羞红的致歉道:“是之茸越矩了,还望公子不要计较我说的话,菁姑娘本就是京中娇女,人人盼之,往后她与四殿下之事,便全看缘分罢。”   酒楼内二人将此事说开,常之茸便与朱彦策作别,趁夜色未暗,乘着马车回到宫中。   当晚在苕岚苑内,常之茸支开了福田,决定单独在殿内,好好与李溯谈谈。   “殿下,你可是有了喜欢之人?”   常之茸说的小心翼翼,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李溯的面颊,生怕错过他每一个表情。   李溯或许没想到她会问的如此直白,想了片刻,憨笑了一声,点点头。   常之茸再一次受惊,竟真的被朱彦策说中了?   她穷追不舍的问道:“是哪家姑娘?”   李溯挠了挠头,面上赧然:“这…不能告诉之茸。”   常之茸有点不满,嘟起嘴巴,挨个猜了起来,先是将朝中九卿嫡女的名讳说了一通,李溯纷纷表示不是,她又说了几个庶女的名字,李溯还是摇头。   最后常之茸皱紧眉头问道:“殿下不会是看上了御史大夫杨府的庶女,杨菡吧?”   李溯更是急忙否认:“通通不是。”   常之茸败下阵来,又问道:“那殿下说说,那女子长相如何?”   李溯一双眼认真的看着常之茸,描绘的甚是详尽。   “她面容明艳,肌肤胜雪,柳叶弯眉,秋水明眸,眉眼间总是带着笑意,脸颊上有着浅浅的酒窝,她善良又心思敏捷,亦最是爱她神采奕奕的模样。”   这一番形容,当真是将人夸上了天。   常之茸左想右想,都想不到有哪个女子能够对号入座,又有哪个女子能有李溯形容的这般亮眼美好。   此时门外听墙角的福田,都已经心急如焚,就没这么气过有人如此在情爱之事上不开窍的。   我的傻姑娘,四殿下说的人,不就是你吗! 第43章 . 下药 常之茸吓的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身……   三月中旬, 常之茸收到了朱菁的来信,信中所言皆是感谢她能去寻朱彦策为她说情,如今朱丞相也没有再逼迫她早早与六皇子订婚约了, 常之茸看完后心中还是松了口气。   只她现下也不再强行拉郎配, 既然李溯和朱菁二人, 一个已有心爱之人,一个不想嫁给皇嗣, 便顺其自然罢, 上一世无人干涉,他们喜结连理, 这一世兴许还差了哪些机缘。   不过这一个月,常之茸无论怎么旁敲侧击,李溯都不肯对她吐露那女子的名讳。   她只能内心叹息, 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 也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一旁的福田面上表情不断变换,挤眉弄眼。   常之茸转身看着他不解:“……你这是什么表情?”   李溯抬头一记眼刀。   福田顿时哭笑不得:“……我心里苦。”   常之茸:……   月末,常之茸照例混迹出宫。   如今她在月心堂坐诊已经越来越娴熟,虽来此看诊的人依旧不多, 但都对她的医术赞不绝口, 有时看诊甚至不收取他们费用,也算是造福了一些百姓。   午时简单的用过饭后,常之茸便吩咐小二出去买些零嘴, 有绿豆凉糕, 还有一些褡裢火烧。   绿豆凉糕是京城的街头小吃, 月明阁中不做这些,她便把凉糕细心的用油纸包好收起来,备好晚上回去带给李溯。   常之茸见今日月心堂人不多, 便穿好棉夹戴好斗笠,抱起剩下的一大包火烧,出门坐着马车去了一处荒废庙宇。   此地位于一处狭隘的死胡同当中,鲜少有人来,亦是常之茸进宫前露宿过些时日的地方,这破庙比之前更是老旧了,屋顶满是漏洞,大门也早已坏在一旁,远远看着便觉萧瑟不已。   常之茸下了马车,轻车驾熟的进到庙宇内。   “小虎?”   常之茸喊了一声,堂内破旧的佛像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遂后几个蓬头垢面的小脏孩跑了出来,个个脸上污迹斑斑,头发上也沾满了灰渍,面上却都洋溢着笑脸。   “美人姐姐,我们在这!”   为首的小孩一双大眼,笑弯成月牙。   常之茸走上前蹲下身,用手帕给这几个小孩擦了擦脸,笑道:“怎的又弄这般脏,吃饭了吗?”   小虎摇摇头:“没吃呢。”   常之茸忙把还温热的火烧一一分给他们,几个孩子捧着热乎的火烧吃的津津有味。   这里最大的小孩也才五岁,剩下都是两三岁的小孩,小虎便是其中之一。   起初常之茸在街头偶然看到在墙角乞讨的小虎时,只觉得眼熟,她下了马车从兜里掏出几个铜钱,扔到了那破烂的铜碗里,只有三岁的小孩磕头致谢,那稚嫩的声音一下就唤醒了常之茸的记忆。   这是她上一世感染瘟疫被夫君抛弃后,唯一陪伴着她,给她找食喂水的孩子,亦是临终前唯一在侧的人——小虎。   小虎是个弃婴,从小便跟着京城的小乞丐们一起乞讨为生,瘟疫来袭时,京中混乱一片,满地横尸,更不要说这些乞丐了,几乎最先死去的便是这些人。小虎的伙伴们一一感染瘟疫去世,他无处可躲,误打误撞的便进了常之茸的简宅,常之茸默许他住下后,他为了回报,便日日照顾着染病无法下榻的常之茸,直至她病死身亡。   常之茸摸摸小虎乱糟糟有些扎手的头发,小孩吃的嘴巴鼓成一团,嘴角都是碎渣,还仰头冲她满足的笑。   常之茸不是没想过要收养小虎,她只要跟纤月姑姑说一声,京城别院自然不缺小虎一口饭吃。   可这小孩不愿,他执意要跟着这几个小乞儿。   常之茸无法,便给他们寻了这处破庙能暂时的遮风避雨,每个月月末这天都抽出一点时间前来探看。   趁着其他小孩吃东西不注意的时候,常之茸从荷包里拿出一些碎银,偷偷塞到了小虎的里衣当中。   小虎惊讶又开心的要说话,常之茸忙一只手按住他的嘴,小声道:“这是给你的,先莫要让他人知道,但这碎银怎么用,便都由你自己安排,好了,快趁热吃吧。”   小虎高兴的点点头,吃的更带劲了。   看着这些小孩吃完,常之茸又给他们收拾了一番,洗了脸擦了手,一个个将他们的头发梳理整齐,有两个小丫头,还给她们梳了两个可爱的双丫髻,和一群孩子玩的不亦乐乎。   见时辰差不多了,常之茸叮嘱了一番便与他们道别。   乘上马车走后,常之茸就先回了月心堂,她不知道的是,她走后没多久,那处破庙的暗处便走出一人,那人一身华服,始终盯着常之茸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眼中尽是好奇。   如果常之茸回身便能发现,这人正是姬擎。   ※   回宫前,常之茸让李清婉找人留意着一些,几个月前随姬擎回京的那批伤兵当中,可有一个叫李毛的人。   李清婉应下,亦没有多问。   回宫后,常之茸没想到苕岚苑里居然出事了。   她回来时,天色渐晚,李溯早已用过晚膳,福田也规规矩矩的在殿外守着。   但等到戌时,常之茸照例进殿内给李溯洗漱擦脸时,发觉李溯的脸色不太对,异常的发红,常之茸顿时警惕起来,她赶紧伸手探了探李溯的额头,果真是烫的。   常之茸有些着急道:“殿下,喉咙处可有不舒服?脸上如此发热,许是染了风寒起了头热,我去太医院叫吴太医前来写张方子。”   常之茸刚要走,李溯忙拉住她,扯了扯自己的领口,面上依然通红,却皱了皱眉说道:“之茸,好似不是风寒头热,我身上也在发热,有些痒。”   常之茸一愣,看他面红耳赤扯着衣衫的模样,心中一惊,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丫鬟的声音,正在跟殿外的福田说话。   “福田公公,您让奴婢进去罢,奴婢给殿下拿了一盅热汤,送进去便出来。”   听这声音,似是那通房丫鬟秀云。   福田拦着不让进道:“殿下已经要就寝了,这汤便明日再送。”   秀云还是不依,这时寝殿的门砰的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常之茸铁青着面色,怒目而视的看向殿外的秀云,这架势将秀云吓一跳。   常之茸语气不善道:“是你在晚膳里动了手脚?”   秀云捂嘴轻笑一声:“也不怕被你发现,是又如何,四殿下终日不得纾解,让殿下舒坦是奴婢的职责所在,现下怕是殿下想唤奴婢进去侍候一晚罢?”   常之茸怒火中烧,当真是气的不轻,她不是第一次对付这些通房丫鬟了,什么勾引人的手段都有,倒还没见过胆子这么大,敢直接给四殿下下春药的,且她这些时日忙里忙外,都快把这几个通房丫鬟忘了,还以为她们能安安分分的在苕岚苑里过无人管束的舒服日子,没想到一个不留神,便被人钻了空子。   秀云说完便要跻身入殿,常之茸挡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你这等稚嫩的小伎俩,便想爬四殿下的床,今日不要说是你进不了这个殿门,便是谁都别想进去,你回去告诉秀竹和秀水,尽早收拾东西,明日待殿下清醒,就是你们三个滚出苕岚苑的日子!”   常之茸心口处仿若有一团怒火还在熊熊燃烧。   秀云却不服气的挑眉扬声道:“这苕岚苑是你的不成?凡事都要等殿下下定论,待今晚我与秀竹将殿下侍候的爽利舒服,明日怕就是你滚出苕岚苑了!”   这话说的常之茸险些气笑,竟都当李溯是那等不明是非的好色之徒了,她也懒得再与秀云废口舌,直接便要将殿门关上。   秀云见状立即半个身子卡在门前,也是动了气,好似非要入殿内不可。   她破口嚷嚷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所想吗!你便是想自己留在殿内侍候殿下,你那点龌龊的心思谁人不知!还装作高高在上的样子指点给谁看,都是想爬床的低贱丫鬟,你还以为自己圣洁高贵了不成,我呸!”   闻言常之茸反而笑了起来,她索性压下气焰,淡定的勾唇说道:“我自然是要亲自服侍殿下一晚,你又能奈我何,不要再在这里如跳梁小丑一般丢人现眼了。”   话落,常之茸伸手将人推出去,重重的把殿门关上,她不再理会外面秀云的污言秽语,她已经气的有些头疼,深深的吸口气后,转身走到桌旁。   常之茸提笔迅速的写下一张方子,皆是清热降火的药材,因不知下的是何春-药,无法对症下药,她写下的方子也只能缓解李溯一时的痛苦,但其实春-药通常都没有太好的解药,最好的法子便是纾解出来后睡一觉,自然痊愈。   此时李溯已经无力的躺在了床榻上,外杉早已被扯下,只剩下一身单薄的里衣。   常之茸写完方子后,让福田赶快去熬药。   她打了一盆干净的清水,这才回到床榻边,用打湿的帕子给李溯擦着额头上的汗渍。   常之茸一边擦一边轻声安慰道:“殿下,忍一忍,马上药便能熬好了。”   冰凉的帕子只能缓解一瞬间的燥热,李溯喘着粗气,语气颇为委屈无力:“之茸,好热,好难受。”   常之茸越发的心急,洗帕子的速度再快,也解不了李溯的痛苦和煎熬。   渐渐的,李溯身上都泛起了淡淡的红色,眼眸也越发的不对劲起来,瞳孔内逐渐失去理智,红色的薄雾浮于眼上,看着与平日的李溯有着极大的差别,整个人仿佛都凌厉了几分。   常之茸以为是药物所致,心中一再的担忧,难道这药不是普通的春-药?   但她还来不及思考,李溯忽然半坐起身,一只手抓住常之茸纤细的手腕,用力的将人拉起。   常之茸一声惊呼,回过神时自己已被拖拽到床榻之上,身上还紧紧的压着一个滚烫的人。   李溯双目通红,却也没有过多的越矩,只是双臂紧紧的抱着常之茸的身子,两个人身体严丝合缝的贴合在一起。   常之茸脸色刷的红了……因为方才那一拉扯,自己用来束胸的裹布松散开了,波涛汹涌释放出来,能明显的感觉到李溯面颊埋在她身前滚烫的热度。   殿内顿时温度骤升,常之茸吓的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身上的人一个理智不清将她就地办了。   李溯却浑然不觉,他舒坦的叹口气:“之茸好香……好软……”   常之茸面色红成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实则是她中了春-药。   她深吸口气,好言劝道:“殿下,你勒的我有些难受,不如先放开?”   李溯听闻,状似乖巧的起身挪了挪,换了个姿势,依然抱着常之茸不撒手。   两世未经情事的常之茸,顿时浑身一僵。   等等,顶在小腹上的那个,一大块硬石头是什么…… 第44章 . 询问 “你对殿下,是丝毫没有喜爱之情……   翌日, 常之茸是在李溯的床榻上醒来的。   她猛地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穿戴整齐的衣物,松了口气。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黏糊糊的两只手, 心再度提了起来……   如果她没记错, 昨晚李溯喝了药后, 一个时辰左右依然不见效果,折腾的他眼冒泪花, 常之茸无法, 光是看着他那般难受就心疼不已,最后只能将福田遣出殿内, 自己豁出去的用手帮其纾解,那时已经顾不得自己被吃了多少豆腐,面红耳赤忙了好几个时辰, 直至后半夜李溯才逐渐睡去, 她也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倒头便睡了。   现在时辰还早,常之茸轻手轻脚的爬下床榻,急忙去配房净了手, 来来回回搓洗了四五遍, 手都搓红了才出来。   她现在真的心中不知应作何感想,脑子有些懵懵的,这是她两世以来, 第一次真正的见到男人那物件, 那个尺寸和长度, 滚烫的触感,当真是让她不堪回想,甚至心生惧意, 不敢相信那东西真的能正常的与人结合吗……   常之茸强迫自己挥散脑海中这些飞奔的思想,去小厨房照常给李溯做了些糕点吃食后,端着一盆清水在寝殿前站定,再三调整好了心绪,才重新推门而入。   像是何事都未发生一般,常之茸轻轻喊醒还在熟睡的李溯,给他擦脸净手。   李溯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看着常之茸低头装作忙碌的样子,眼神不自觉便看向那露出的一截白皙漂亮的脖颈,细碎柔软的发丝垂落几根,在脖颈间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摆动,仔细闻还能嗅出常之茸身上特有的清香,她不施胭脂粉黛,仍带着一股淡淡轻柔的草药味,沁人心脾。   越看越觉得,昨晚那般美好,让人意犹未尽。   看出了常之茸有意的避讳,李溯眼中有些不满,却未显露出来,他垂着头丧着气,有些自责又委屈的说道:“之茸,昨晚是我不好。”   常之茸吓的手中的帕子险些掉了,她抬起头一看,李溯眼角低垂,神情沮丧,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看都不敢看她一眼,这几年李溯年岁渐长,已很少在她面前表露的这般脆弱,顿时让人心中软了下来。   常之茸握住李溯的手,轻轻摇了摇说:“殿下不要道歉,那只是长大了,会情不自禁有的行为,是正常的,况且昨晚殿下是误食了药物,才会变成那般不可自控。”   解释完后,常之茸亦觉得自己不该同李溯置气,这事不能怪他,要怪也只能怪那几个胆大包天的通房丫鬟。   李溯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有些紧张的看着常之茸道:“你真的不生气吗?”   常之茸深吸口气,笑着点头:“我不气的。”   李溯面上这才露出一抹害羞的憨笑。   常之茸拿起桌上的糕点,像哄小孩一般,递到李溯嘴边说道:“阿溯吃了这块点心,便忘掉昨晚的事,可好?”   李溯轻轻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拿着糕点吃了起来,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但常之茸见他模样乖巧,便当他是默认了,心中算是放下了此事。   这事过后,那几个通房丫鬟就被李溯轰出了苕岚苑,她们剑走偏锋,以为给皇子下药然后借机睡一晚就可无事,但实则不管是不是危害性命的药物,给皇子下药都是重罪。   几人本是姬贵妃所赐,贵妃得知,狠狠的将这几个愚蠢的丫鬟打了几十大板,直接将人打废后,这事便算过了,好在也没再提说送什么漂亮丫鬟过来。   但此事之后,常之茸明显懂得了应该与李溯保持些距离,两人都不再是小孩,身体的差异也越发明显,能够避嫌自当是要避嫌的。   李溯也感觉出来了,常之茸好像在躲着他,甚至都不亲手喂他东西吃了。   所以四皇子殿下最近心情颇差,福田深有感知。   只要常之茸没在身侧,李溯的周身气温骤降,眼神中红色的血丝弥漫。   福田日日胆战心惊,他只想说一句:奴才心里苦……   这期间任凭李溯怎么撒娇装委屈都不甚管用了,常之茸什么事都依他,就是不依与他近身,两人这般持续到了四月末,京中的积雪都已消融殆尽,初春时分,一草一木皆发了芽。   常之茸这一日照常出宫去了京城别院,算算时间,还有四个多月,便是李溯成年立府之际,到时皇上给予封号赐下婚事,常之茸便无需再跟着李溯了,她也该为自己出宫之后的事情早做打算。   遂这次去了别院时,与纤月姑姑聊到了此事,别院地方大,腾出一间屋子给常之茸住下毫无问题,在她遇到心仪之人出嫁之前,就暂住在别院内。   纤月姑姑听后自然高兴,她想了想,又贴心的问道:“你想出宫的这些打算,可有跟四殿下说到?”   常之茸微愣,摇头道:“未曾提及,但那时殿下已大婚,我必当是要出宫的。”   纤月姑姑抿唇轻笑:“怕是以我对四殿下的了解,他不会想到这些。倒是之茸,姑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常之茸笑:“姑姑与我还有何可说不得,问便是了。”   纤月姑姑闻言便直白道:“你对殿下,是何情感?”   这个问题,常之茸仔细的想了一番,认真的答道:“殿下于我,是儿时的玩伴,也是知己的朋友,更是在京城救过我一命的恩人,如此说来,殿下同姑姑一般,于我都是很重要的人罢。”   话落,纤月姑姑却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叹口气道:“这不能算是你最重要的人,你最重要的人,应是与你一同度过后半生的人,而不是需要你去还恩的人。”   常之茸听得懵懂,她自认为活到至今,对她一直很好的便是重要之人。   纤月姑姑又问道:“你对殿下,是丝毫没有喜爱之情吗?”   这话猝不及防,将常之茸吓一跳,脑海里不知为何忽然就闪过前些日不堪回首的夜晚,脸上都有些泛红了,幸好纤月姑姑看不见她此刻尴尬的神情。   常之茸忙正经道:“殿下是皇子,未来还有可能是太子,我与他身份本就悬殊,从未有过什么非分只想,之茸知道自己配不上殿下的,在我看来,便只有京中骄女,如同丞相府嫡女菁姑娘那般,才有资格与殿下相提并论。”   她所言,亦是她一直心中所想。   她知道李溯待她好,所以她也待李溯好,但若要说想要那些更多的东西,她从未贪心过,常之茸重活一世,只想活出一条生路便好,旁的不是她的也不会要。   “你又错了。”纤月姑姑语重心长道:“许多事情,确实与身份相关,可有些事情,却能将身份看淡。”   “当年姑姑在宫中,这类事情看的数不胜数,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还有纳宫女为妾的时候,可曾有顾及过身份,史书中公主亦有强要平民驸马的时候,最终竟也能生活的和美。姑姑所言,便是想与你说,若你对殿下有意,不妨便让殿下成年之际将你纳入房中,王妃之位若是没有,侧妃亦可,姑姑我如今虽看不见了,但我知道之茸貌美艳丽,不输京中那些贵人小姐,没有什么配不上的,便该当一当人上人。”   纤月姑姑的话,让常之茸心生感动,她握住纤月姑姑已有皱纹的手掌,却笑着说道:“我知道姑姑是为我好,想让我能过上好日子,可之茸不是那贪心的人,日后若是能在这别院里,时常伴着姑姑便很是开怀了。况且这几年一直操劳着清婉,她这般忙里忙外的耽搁了自己,怕是她自己都忘了到了该出嫁的年龄。”   提到李清婉,纤月姑姑不知想起来什么,笑的合不拢嘴:“清婉这丫头,开窍晚,怕是快了。”   常之茸不怎么知道李清婉的事情,每月月末她出宫前来,多半时间李清婉是不在的,她忙的不可开交倒是真。   据常之茸了解,京城里的月明阁已经开了四五家铺子,分布在京中不同区域,去年钟家公子割舍了长安街两家店铺后,一家开了月心堂,一家开了月重楼,月心堂她没怎么管理,一直是常之茸在打理,月重楼是一个酒楼,这些时日李清婉脚不离地的忙碌酒楼的事。   常之茸从前不知,打理了一个小药铺后才知道这经商的辛苦,她是真的佩服李清婉这股雷厉风行的干劲,连轴转的忙碌甚至乐此不疲。   期间李清婉还有意愿想开茶馆,被常之茸阻拦了,许诺她除了茶馆随便在京城干任何买卖,只因常之茸心中还惦念着曾经流落京城时,肯收留她做活的那家茶馆,如今还不温不火的在长安街巷尾,她虽再未前去,却一直有默默关注。   李清婉应下后,就开了酒楼,名月重。   说来起初这月氏店铺的名字,还用的是纤月姑姑名中的一字,纤月为奴为婢一辈子,连自己的姓氏都不知,李清婉便自作主张的用了这个月字,京中不知情的百姓们,都以为这位能干的清婉老板姓月呢。   与纤月姑姑聊了些家常,常之茸便去了月心堂。   最近月心堂的人也口口相传的多了一些,谁都知道月心堂有个坐诊女郎中姓常,看诊不收银两,拿药才收钱,且那药材比别的药铺便宜不少,遂都乐意前来。   只百姓们都感慨那常姑娘心善却年幼就被毁去了容貌,一直带着斗笠不肯见人,看了便叫人心疼。   这些流言常之茸倒是不甚在意,她每月便是替人看诊抓药,做好自己的职责。   日落时分,常之茸已经准备回宫,未曾想到李清婉忽然来了月心堂。   她身后跟着那个傅管事,直接进了堂内,见到常之茸还没走,松口气,转头让傅管事出去将门带上。   李清婉便开门见山道:“有那李毛的消息了。”   常之茸惊讶,没想到这么快。   李清婉又面色奇怪的说道:“但那李毛,下月成婚,说是与御史大夫杨府曾经的嫡女,杨盈。” 第45章 . 玉佩 李溯神情很是倔强,好似定要娶那……   杨盈?和李毛成婚?   常之茸瞪大双眼, 这消息确实有些劲爆,便说杨盈现下面容尽毁双腿残疾,可也曾经是元晖王妃的后继人选, 怎么也沦落不到下嫁给一个草莽之人, 这其中定是有人作祟。   常之茸皱眉问道:“消息确切吗?”   李清婉点头:“确切, 所以一得知此事,便前来告知于你了。”   常之茸有些不得其解:“那你可打听到这中间是发生了何事?”   李清婉冷着眼眸, 不屑道:“也打听到了, 皆是些杨府内院的污臭之事,杨盈虽被废, 可依然养在杨夫人院中,杨大人便睁只眼闭只眼,但后院姨娘搞了些小动作, 窃取了杨盈的生辰八字后, 私自与李毛定下了婚事,这事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定下了,这些名门贵府,行事作风当真与后宫如出一辙, 令人生厌。”   确实, 这便是京中所谓的名门,常之茸深知其中利害。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世竟然来了个惊天逆转, 曾经是杨夫人陷害姨娘和庶女, 如今是姨娘庶女得势, 反过来陷害正房和嫡女,狗咬狗,这可真是一出滑稽大戏。   原来很多时候, 那些用心险恶之人,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都能窝里斗的你来我往。   但她也不妨做个后续推手,加快事情进展。   常之茸面不改色道:“还需盯着点,杨府一旦有什么动静,就写信进宫告诉我。”   李清婉应下。   常之茸回到宫中,从官房太监的马车中跳下来,一路想一路往苕岚苑的方向而去。   杨盈被人陷害下嫁一事,虽极为荒诞,但也绝对是真的,因为杨菡心中对杨盈是极其痛恨的,或者说杨府内院的女眷们,几乎没有合得来之人,都是表面和煦,背后阴人。   当年刚满十五岁的常之茸,在杨府五年的时间,早已习惯被看做下人一般,府内什么活计都做过,脏累不说,受人欺辱是家常便饭,但凡平日里和她稍微走动多一些或对她示好的丫鬟,第二日都会被赶出府邸,遂最后常之茸在杨府混迹的无一人能说话,   那时杨府后院光姨娘便有五房,二姨娘和杨夫人一条心,剩下几个姨娘抱团,杨菡便是三姨娘所出,在府内向来装的低调内敛,杨大人因此赞誉过不少次杨菡,但杨盈就是看不顺眼她故作柔弱讨好人的样子,最是喜好找杨菡的麻烦,自杨盈嫁给元晖王后,正房更是得势,趁着杨夫人给府内庶女们张罗婚事时,她故意给杨菡挑了李毛那等士级莽夫,口中却说这是个保家卫国的好苗子。   杨菡不敢明着拒绝杨夫人,回去后便和三姨娘商讨对策,恰巧那时常之茸在院子中洒扫,三姨娘就把心思放在了她身上。   那母女二人一直隐忍着,直到大婚的前一夜,才动手去柴房,趁着常之茸熟睡之际,将人绑了起来,换上了红色的嫁衣,妆容都没画,盖上红盖头,便押进了花轿内,常之茸连一丝一毫的反抗都做不得,就如此代人嫁入了李毛的简宅。   那一晚,常之茸哭了整夜。   李毛当晚看到自己娶了个毁了容的丑婆娘,当即大气,找杨府说理,可他无权无势,最终杨府给了点银钱,他便收声了。而那些银钱,悉数被李毛拿去买了酒水,还时常去青楼等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不到一年的时间,败光了所有银子。   他没钱便四处去借,又酗酒成瘾,喝醉后便回来朝着常之茸撒气,时常对她破口大骂,什么脏话都能说出来,左不过是因为毁容面丑,李毛觉得丢人,平日碰都不碰她一下,亦不让常之茸出门,这反而对于常之茸来说成了好事。   就这么相安无事的生活了两三年,虽然过得也不好,但没有了杨府那些糟心事,常之茸竟觉得在这简宅里也没什么不好,只当李毛不存在便是,直到杨盈一纸家书喊她回府,她才不得不回去,面临常之茸的,便是一顿下了药的鸿门宴,她吃了,从此不能生育。   李毛得知此事,更加的嫌弃起常之茸,便没正眼再看过她,看了也只会骂她是个丑婆娘。他心中早便想休妻,又碍于杨府权势和金钱不敢真休,便一直拖着。   又一年后,京城刚刚露出瘟疫的苗头,李毛卷了铺盖便连夜逃离京城,那座简宅里,从此只剩下常之茸一人。   常之茸想起这些往事,历历在目,她没想到自己这一世选择入宫这条路后,这扇蝴蝶翅膀便煽动了整个历史轨迹,让曾经自己遭受的惨境,阴差阳错的报应在了杨盈身上。   常之茸步伐都轻快了一些,她加快了脚步,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跟李溯分享这件荒谬之事。   而这时,身后一个声音喊住了她。   “之茸姑娘。”   常之茸愣住,回过身来,见到身后之人心神一凛,忙俯身行礼道:“姬小将军安康。”   此人正是姬擎,常之茸低垂着头,心中不解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名讳的。   姬擎却笑道:“几年前迎春宴上见过你一次,你可还记得?”   常之茸低头,假意思索了一番道:“迎春宴上贵人繁多,奴婢好似记不太清了。”   两人站在长廊处,四周也没有过路的下人,姬擎便上前两步,低声说道:“你姓常,是已被灭门的常家之女。”   常之茸心中一紧,不知他意欲何为,常之茸清楚,知道她是常家女的人不少,却也不多,谁都不会去特意打探一个宫女的身世,而姬擎显然是去打探过了。   见她不答话,姬擎面上的笑意似有似无,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到常之茸手中说道:“收好,来日再会。”   话落姬擎转身便走了,常之茸愣在原地,手里是一块温润上好的羊脂玉佩,玉佩是个镂空圆环形,中间雕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梅花,含苞欲放,小巧精致,单这玉佩的光泽和质地,常之茸也能猜到它价值不菲。   待常之茸回过神来,立即抬头,想将玉佩归还,却发现姬擎早已大步流星的走远。   她立时陷入困惑之境,不懂姬擎此番是何意。   人已追不上,常之茸便收了玉佩,想着来日再还,便转身回了苕岚苑。   这事她也没有对他人说起,只当是宫中贵人心情好,有了随意赏赐的心思。   苕岚苑内,李溯正等着常之茸一起用膳,常之茸见了便笑道:“若是以后我我从宫外回来的晚,殿下便先行用膳。”   李溯脸上不甚高兴,半是委屈道:“我想同你一起用膳。”   常之茸见状,忙道:“好好好,往后定不会让殿下等着我,我会早点回宫。”   李溯这才高兴的拿起筷箸,边吃边给常之茸夹菜。   常之茸已经习惯了,她越是不让李溯做这些,李溯越是喜欢做,好在现下无他人在殿内。   临近李溯成年只剩下三个月了,他和朱菁的婚事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甚至丞相府已经不怎么给朱菁相看婚事了,常之茸现下都不知道李溯未来会娶到谁,还有没有可能是朱菁。   她不放心的问道:“殿下,你与那心爱的女子,可还一直保有联络?”   李溯点头:“一直有。”   常之茸喉中一梗,她不说是日日寸步不离,也差不多是时常伴着殿下,竟都不知道他一直与一女子保持着联络!   不管如何,有联络便是好的,常之茸又忧心道:“那殿下不妨与那女子说一说,让她府上之人早日将名帖递进宫来,好为日后皇上赐婚做打算。”   闻言李溯皱了皱眉,说道:“她没有府邸。”   常之茸一惊:“没有府邸?不是贵女,是一介草民?”   李溯点了点头:“曾经是贵女,现下是草民。”   这真是当头一棒,常之茸饭都吃不下了,口中连道完了完了。   “那这可如何是好,殿下若想娶她做正妻是没有可能了,只能日后纳为妾室,这正妻人选还不知姬贵妃要整些什么幺蛾子出来,定不会是什么如意的人,她可巴不得你后院起火。”   李溯听了她的话,也放下竹筷,一本正经道:“只有她能做我的正妻,不能为妾。”   常之茸无奈,语重心长道:“殿下思虑事情也要切实际啊,她无家无势,一介草民,怎么当得了皇子妃,能做妾都是修来的福分了,况且就算殿下想娶她为妻,也要过得了姬贵妃和皇上那一关。”   李溯闻言神情很是倔强,皱着眉头也不言语,好似定要娶那女子为妻一般。   常之茸真的一个头两个大,她很是少见李溯这样叛逆不听劝,还是为了一个始终瞒着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女子。   “那殿下既然非她不娶,对那女子爱的如此昏头,我便当真无法帮衬殿下了,到时怕是殿下娶她不成,还要被贵妃摆一道。”说着常之茸便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收拾了桌上的碗筷,继续道:“殿下的婚事是奴婢越矩了,若无事,奴婢先退下了。” 第46章 . 换药 姬贵妃顿时觉得自己都被人戏耍了……   常之茸跟李溯生了几天的闷气, 旁的也不说了,整日毕恭毕敬。   她自认为对李溯是事事都为他着想,对他的婚事更是一年前就开始关注, 用尽一切法子想促进他与朱菁的关系, 就等着有朝一日这二人能成婚, 谁想到忙活了半天,一场空不说, 李溯还事事对她隐瞒, 有了喜爱的女子也不同她说,让常之茸觉得自己似是个外人, 她怎能不气。   只是这边李溯的事还未解决,常之茸自己便先有了麻烦。   五月中旬,姬贵妃毫无征兆的传了李溯去福阳宫正殿, 常之茸为他装束了一番, 匆忙前去。   李溯进到殿内,恭敬的给贵妃行礼,姬贵妃侧卧榻上,手摇团扇, 凤眼微微挑起, 笑着让他入座。   殿内除了姬贵妃,还有元晖王和姬小将军。   贵妃位于上首,面上笑意连连道:“今日传四皇儿前来, 并非是本宫的意思, 而是擎儿, 本宫倒不知擎儿何时与四皇儿关系密切了。”   姬擎笑了一下,摇头说道:“娘娘差异,我与四殿下并不熟悉, 今日是想与四殿下讨要一人。”   听了这话,贵妃和元晖王都来了精神,尤其是李涛,笑中满是嘲讽:“姬擎,可真是有你的,竟然还能看中老四的人,你脑子没进水吧?”   姬擎也不在乎李涛的调侃,他继续道:“实不相瞒,侄儿对那女子一见钟情,也许了她信物,她既已收下,我便应当来此讨人。”   李涛对这番言辞鼓起掌来,端起茶杯,十足一幅看好戏的姿态。   姬贵妃面露惊讶,瞧着下面李溯也有些诧异的神情,明白这事还真不是谁刻意安排,顿时挑起了她的好奇之心。   “那便让本宫瞧瞧,是何人有如此大的能耐,竟俘获了本宫侄儿的芳心。”   话已至此,站在李溯身后的常之茸已经后背冷汗淋淋,提到信物那一刻,她便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那预感便成真了。   “之茸姑娘,不知那块玉佩你可还喜欢?”   姬擎一句话,常之茸如晴天霹雳。   而坐于前面的李溯,脸色也顿时黑了下来。   常之茸立即跪伏在地,指尖泛白,她有些慌道:“承蒙姬小将军厚爱,那玉佩奴婢并不知是信物,一直想要归还。”   姬贵妃坐起身子,居高临下道:“你先抬起头来。”   常之茸白着脸,缓缓抬起头。   姬贵妃笑了:“还真是有几分姿色,怎么,听你这话是收了擎儿的信物,还不愿做擎儿的人?”   常之茸立即说道:“奴婢不敢。”   “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给本宫的侄儿做妾,是你天大的福分,由不得你说个不字。”   姬贵妃气势压人,一双凤眼凌厉,她身旁的宫女晓兰附过身来耳语了一番,姬贵妃顿时脸色不郁,扬声说道:“罪臣之女,能活着便是给你的赏赐,本宫瞧着这做妾也不大合适,擎儿,这女子往后便送到你府中,做个玩物即可,无需名分。”   贵妃一句话,这事仿佛成了定论,姬擎虽面色犹豫,却还是未敢抗拒。   跪在地上的常之茸,已经面如纸色,浑身轻颤。   “母妃,儿臣觉得不妥,儿臣不愿。”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插入,姬贵妃抬眸看向负气的李溯,她轻笑:“四皇儿也快到成年娶妻之际,到时母妃给你找几个更为漂亮的丫鬟服侍,如何?”   李溯好似气的不行,眉头都皱在一起,倔道:“儿臣就是不愿,这是儿臣的丫鬟,母妃怎可说抢便抢。”   姬贵妃还从来没见过那憨傻的李溯生过气,今日一见,竟还倔的似头驴,看着着实好笑,连李涛在一旁都笑的前仰后合。   “那四皇儿你说说,你想要何赏赐?”   李溯佯装思索,想了又想,好像没想到什么想要的物件,又不满道:“儿臣不要其他的,就她晚上侍候的我舒服,我就要她。”   李溯一手指着常之茸,一幅不讲理的样子。   这时在座的都愣了,是了,他们险些忘了,这四皇子在宫里可是有名的好色。   连同跪在地上常之茸,脸色都通红一片,当场被人说这种事情,她如何不羞,虽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但她也确实看了些不该看的地方。   姬贵妃见常之茸脸也红了,顿时觉得自己都被人戏耍了,一个李溯玩剩下的破鞋,说什么也不能让姬擎收在府中,这传出去成什么了?   姬擎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样,顿时脸色青紫交加,双手握拳,他此番当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殿内唯有李涛捧腹大笑,竟还给李溯竖起大拇指道:“你高,老四长脾气了啊。”   姬贵妃神情虽已不耐烦起来,但她乐得见到李溯这般蠢钝好色不思进取,为了一个女人生气跳脚的模样的确可笑,几年来李溯越发不成器,连皇上这几年都未在提及过他,所以此番也不会理会李溯在殿内的无理取闹。   姬贵妃皱了皱眉头,对着姬擎说道:“什么人你都敢要,别人玩剩下的你也想捡着不成?都给本宫退下罢,擎儿一事,本宫自有安排,往后无事别再来福阳宫里丢人现眼。”   说完便轰他们出了正殿。   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姬擎是人也没要成,脸还丢光了。   事后,姬贵妃亲自物色了几个名门中的庶女,赏赐给姬擎做了几房妾室。   而宫里,关于四皇子李溯是个好色之徒一事,经此一闹更是传开了,姬贵妃这几年赏了几波通房丫鬟,传言他个个都玩腻了,现下又看上了一直侍候她的宫女,更夸张的是,说他扬言要那宫女给他暖一辈子床。   总之流言蜚语满天飞,如今旁人再看常之茸,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常之茸是解释也解释不清,何况她还没法解释。   她想怪李溯说话太过直白,可李溯更是委屈,他直言道:“我若是不那般说,姬贵妃便要让你去姬府给他人做玩物。”   听他这般说,常之茸也不与他怄气了,安慰的握了握李溯的手,然后给他下厨做糕点。   常之茸知道,若非李溯那般机智的保下她,她如今身在何处都还未知,现下想来当真是后怕。   从那以后,常之茸再不敢随意收宫里贵人给的物件,尤其是私下里无人时,这事让她在宫里更为警惕了,一步踏错第二日就不知会有何惊险。   她不知道的是,经此一事,李溯心中也有了别的打算。   晚间,他与常之茸用晚膳后,李溯思索了一番,对她说道:“之茸,你可有法子,将避子汤替换成其他东西。”   常之茸微愣,立即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可以是可以,但也只能替换成一些补药,味道相近,能够蒙混过关。”   李溯听闻,更是放心道:“补药即可。”   常之茸好奇:“你是打算做什么?”   李溯笑了一下:“到时你便知道了。”   他搞得这么神秘,常之茸也没再多问,本身姬贵妃就不是什么好人,也没给她下药,只是将避子汤换成十全大补汤而已,指不定喝完身子骨更硬朗了呢。   遂常之茸自己配了一些药,包好后藏在怀里,直接去了太医院。   太医院内吴太医见她来了,少见的把她拉到一个角落里,胡子翘起的问话:“你这个丫头,好好跟老夫说说,和四殿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常之茸脸色一黑,没想到这事都传到太医院来了……   她笑了笑,不在意道:“反正不是传闻那般,吴老便莫操心这些了。”   吴太医吹鼻子瞪眼:“我不管你谁还管你,你这丫头岁数也不小了,怎的如此胡闹,那皇家是咱们攀附得起的吗?”   常之茸无奈道:“您便放心罢,我从未想过要去攀附皇子,都是些流言蜚语罢了,您老怎也如此当真。”   见状,吴太医这才放下心来,还口中振振有词:“老头子我就是痴傻了,也不能看着你往火坑跳,这皇家之人,能不沾染便不沾染,这么多年在宫里头,哪个娘娘有过好下场,全是虚假幻象。”   常之茸连连点头,应和着吴太医。   又抬眼看着他桌旁,写着避子汤的木牌前,一包包装好的药材,随口问道:“吴老,这么多药,是给哪个宫的?”   吴太医摆摆手道:“都是给贵妃娘娘备着的,这贵妃不知怎的,避子汤要的愈来愈频繁。”   “兴许是贵妃娘娘爱喝这味儿。”   吴太医正要骂她两句多嘴,便见常之茸从怀里掏出一包月明阁的点心,吴太医顿时眼睛都笑开了花。   常之茸见吴太医目光都被点心吸引走了,背过身去,直接偷梁换柱,把桌上包好的药包通通替换成了自己配的补药。   做完正事,常之茸又跟吴太医聊了起来,有点不放心道:“吴老,这避子汤也有失效的时候吧?”   吴太医白了她一眼:“学到现在都能给人看诊了,还问如此蠢笨的问题,避子汤当然有失效的时候,任何药材都不一定能够药到病除,但这些事几率极小,这是我在教你医理的第一年,便告诉你的,该不该罚?”   “该罚该罚,回去便抄书十遍。”   常之茸忙承认错误,她也放心了,实是因为此番做法有风险,她并不想累及到吴太医。   回了苕岚苑后,经过这几日的事情,常之茸想开了许多,她知道自己不论如何都是站在李溯这一边的人,不管李溯做什么、怎么做,她都该支持。   遂当晚,常之茸便眼神坚定的与李溯说道:“殿下,我知道你瞒着我一些事情,但之茸是想帮你的,眼看成年之时在即,赐婚也就在眼前了,婚事真的乃是人生大事,万不可儿戏,殿下便直言告诉我那女子是谁,我也好有所准备,我们一起商讨对策,看看如何才能明媒正娶到那女子,若实在艰难,也可争取侧妃的位置给她,总比现下束手无策坐以待毙,等着贵妃往后院塞人要强,殿下你说是也不是?” 第47章 . 洒脱 她外表柔弱羞赧,却能够活的如此……   李溯一句他自有办法, 让常之茸无需忧心。   见这般都劝不动,常之茸只能不再插手,让此事顺其自然。   五月底, 南蛮边境再次传来战报, 消停了仅仅半年的战火, 再度燃起,姬将军此番战报抵京, 还下达了让姬擎尽快到边境支援的消息, 景帝见此情况,又立即派遣给姬擎五千精兵, 让他即日启程,尽快带兵前去支援。   姬擎领命后,也无福消受姬贵妃赐下的几房妾室, 第二日便整装上阵, 带兵离京。   这日长安街上百姓皆来送行,大伙心中都清楚这些将士是为了保家卫国,纷纷向其致敬。   长安街头,常之茸亦站在这里观望, 恰逢她月末出宫这一日, 刚要前去月心堂,便被这浩浩荡荡的出京队伍拦截在路上。   小虎站在她身侧,望着如此壮大的阵仗眼睛发亮, 仰着小脖子感叹道:“好厉害。”   常之茸静默看着, 确实壮观, 不管怎么说,姬将军常年驻守边疆,父子齐上阵, 当真是如今大元朝的功臣了。   约莫半个时辰,队伍离京,百姓也都散去,常之茸带着小虎去了月心堂。   小二看到年仅三岁的小虎,肤白眼大,模样俊俏,却长得不似常之茸,小二却拍马屁道:“常姑娘竟然都有这般大的儿子了,日后定一表人才!”   常之茸无奈:“可算作义子,往后多照顾他一番。”   小二自然笑呵呵的应下,   常之茸让小虎认了个门,以后有什么难事,便让他就来月心堂寻人,小虎自然高兴的应下,颠颠的跑出去跟他的乞丐小伙伴们一起玩了。   这一日坐诊,常之茸又收到了丞相府的来信,竟是朱菁写来的,询问她今日可有时间,未时布庄相见。   常之茸忙转身告诉那送信的家奴,让他直接回话给朱菁。   未时一到,常之茸便去了布庄,没想到那布庄铺子内今日竟都被朱菁承包了下来,她好似早早的便在这里候着了,一见到常之茸进门,欣喜的起身相迎。   “之茸,上次去月心堂寻你太过冒昧,哥哥训斥我好一通,遂今日才让人送了信。”朱菁笑意柔和,小脸泛光,与之前一见面色是大不相同,她又有些羞赧道:“知你出行一趟不易,未占用你太多时间便好。”   常之茸笑着摇头:“菁姑娘如此礼仪相待,我都有些不适应了,你我之间若是闺中密友,便无需这般客套。”   朱菁脸皮薄,红了一瞬道:“都是哥哥,说我的事太过麻烦于你,让我好生反省。今日相约,实是憋不住性子,有一件喜事想与你分享。”   常之茸一听是喜事,顿时来了精神,她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的猜测道:“莫非是与四殿下的婚事?”   朱菁微愣,捂嘴轻笑:“之茸当真是三句话不离四殿下。”   常之茸脸上也有些窘迫。   朱菁俯身在她耳旁,小声高兴道:“我要离京啦。”   常之茸眸中一惊,瞳孔都放大了,她问道:“离京?为何离京?要去哪里?”   朱菁拉着她,一面看布庄里的精细布料,一面嘴上带笑道:“扬州,应是连你都没想到我爹爹竟真的会同意吧,实不相瞒,我磨了他好几个月呢。这回约你前来,也是想让你帮我挑一些好看的布料,这次远行要多做几身新衣裙备着。”   常之茸一脸目瞪口呆,又着急道:“那你的婚事当如何?”   “婚事便暂且放一放罢,我终日闷在府中,身子始终未见大好,若是就这么嫁给他人,换了个府邸闷着,我当真不愿了。若此番游历还能遇到我心爱之人,便不论贫穷富贵都嫁与他,若遇不到,便不强求。我自知这心疾不会痊愈,如今对药灌的身子亦看开了,能在有生之年多出去见识一番,也不枉来这世间一遭。”   朱菁语气平淡,好像说的并非是自己之事,自从一年前经过钟家公子的事后,朱菁便有了很大的变化,而常之茸也能看出来,她是发自肺腑的高兴能够离开京城,去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这一刻,常之茸是震惊无比的,亦是羡慕朱菁的。   她外表柔弱羞赧,却能够活的如此洒脱,与她的身份、背景和境遇都有所关系,她极其通透,有自己的想法,连嫁人都不愿听从父母的安排,她敢于抗命,也只想寻求一喜爱之人,荣华富贵皆可抛,这几乎是惊诧世人的思想,亦是让人艳羡的做法。   常之茸知道,自己是办不到的。   若是常家一切安好,常之茸亦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与门当户对的郎君为夫,过平淡朴实的一生,她便别无他求,甚至迄今为止,常之茸也是如此想的,今后她只想嫁给京城一老实安稳的普通百姓,过寻常日子即可。   而朱菁能够如此开怀,常之茸也替她高兴。   只是李溯与朱菁的婚事,这一世竟这般阴差阳错的断开了,甚至让人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常之茸陪着朱菁挑了几块适合她的布料,两人相谈甚欢。   临分别前,朱菁忽的问她:“之茸,你喜欢四殿下吗?”   常之茸愣住,她没想到朱菁会问到和纤月姑姑同样的问题。   常之茸摇摇头道:“天壤之别,谈不得喜欢与否。”   朱菁却道:“谈得,你便说喜欢吗?”   常之茸想了想,仍是摇头道:“我与他可算作青梅竹马的玩伴,可算作相偎相依的家人,亦可算作无话不谈的挚友,但若让我与他有那男女之事,我还是不愿的。”   朱菁了然,她抿唇偷笑了一声,心中却轻叹:四殿下怕是要再努努力了。   常之茸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此时丞相府的马车也已经前来。   侍女扶着朱菁,她在马车上回身,有些遗憾的说道:“之茸,这一别,我怕是没有机会参与你的大婚之日,但备礼早便安置在丞相府内,届时我会让哥哥亲自送去。”   常之茸失笑,与她挥手作别道:“这备礼怕是要放置到几年后了,兴许待你回京我还未出阁呢。此去扬州路程遥远,你定要小心身子,需要带在路上的药材尽管去月心堂取。”   朱菁点头,笑的春风拂面,乘着马车离去了。   常之茸站在原地,看着丞相府的马车逐渐远去,心中有些怅然若失,她在京中的好友本就不多,如今又走了一个。   但她亦是忠心希望,朱菁往后都能够如今日这般,日日欢心。   待常之茸慢悠悠的回到月心堂后,看到了堂内不知等了多久的李清婉,她正坐于桌前,手上还拿着月重楼的账册翻看,忙的都未能发现常之茸的到来。   见到李清婉,常之茸心中那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消散了许多,她笑意吟吟的踏入门内,拿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放到李清婉面前道:“活是做不完的,来寻我便不要看账册了,喝杯茶水歇一歇。”   李清婉闻声回神,抬起头来,接过茶杯也合上了账册。   “如今铺子越开越多,每日的账册整夜都看不完。”   李清婉揉了揉眉心,看着确实疲惫了不少,常之茸坐在她对侧,把她手上的账册拿过来,直接递给了一旁的傅管事,直言说道:“你凡事都亲力亲为,便不怕把自己身子累垮,这些账册便让傅管事代为查看,你该放放权才是。”   李清婉怔愣,她确实没想过放权给他人,因着在她看来,她也只是替四皇子打工的人。   缓了缓神,李清婉这才想起她此番来月心堂的目的,从怀中拿出一张薄纸递给常之茸道:“这是那李毛在京中的宅邸,三日前,杨盈与李毛已成婚,此事如今在京城贵女圈中已成热议。”   常之茸看着纸上的地址,还是当年那简宅的位置,她对此事蹙眉不解:“杨夫人就看着自己的女儿嫁给一草莽之夫?”   “自然不愿,但这是杨大人亲自命人把杨盈绑上花轿,听闻是杨盈在府中口出恶言诋毁杨大人,我猜想这应当是姨娘暗中策划,为了让其激怒杨大人同意此番婚事。至于李毛此人,嗜钱如命,好酗酒,亦好留恋烟花之地,娶了杨盈也应是为了杨府的权势和钱。”   李清婉迅速的说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常之茸心中也猜对了一大半。   “这些时日辛苦你打探此事了,日后便也无需再盯着这事。”   李清婉点点头,又想起一事,对常之茸说道:“这几年赚了些钱,月明阁的收益和今年月重楼的收益,我都已经打典好换成了银票,昨日给纤月姑姑但她不收,这银票便给四殿下送去。”   说着一旁的傅管事便拿出一个硕大厚重的木箱子,铜锁打开,里面全是一叠叠银票,竟堆了满箱!   这么多银两,看的常之茸眼睛发花,这一箱银票怕是要顶几十箱金子。   常之茸有些震惊道:“这几年,你便一直攒着这些钱吗?”   李清婉点头,神色清冷,好似这不是什么难事,她公事公办的说道:“除了我与姑姑的日常花销,买宅院的银两和打理铺子的银两,剩下的便都存起来了。”   常之茸扶额,神情正色道:“这些无需给殿下。”   李清婉愣住。   常之茸又道:“这便是你的银钱,月氏店铺是你在经营,不管多少钱也都是你的成果,若殿下有缺钱的时候,你能帮衬着他即可。”   常之茸见李清婉还有些怔愣,她给了傅管事一个眼神,傅管事立即出了堂内。   常之茸笑着说道:“出宫这么多年,你还是未改掉宫里的坏习惯。如今坐在这里的,再不是什么三公主,也不是什么烧火丫鬟,亦不是四殿下的奴仆,便只是李清婉了,是个背后有皇子做靠山,能在京城里开店铺做老板的奇女子,你只需为自己而活。” 第48章 . 偷情 “李溯……你这几年,竟是装的。……   申时, 临回宫前,常之茸独自一人去了李毛的简宅,那个自己曾经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李毛的住处便是京中极为普通的两间瓦房, 在街巷的一角圈了处院落, 木门简陋窄小, 内里没有多余的装饰,灰色的瓦房亦不高, 积满了灰尘, 与之御史大夫杨府的名门府邸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甚至不如杨府中下人居住的地方。   但这里的全部,常之茸都异常熟悉,一进门那口老旧水井, 她时常自己打水, 有时上水慢,要在寒冬腊月里上下递桶半个时辰,才能勉强打上来一桶水。而正前方的正房她始终没住过,小小的侧房才是她的居所, 那床榻只能容身一人, 屋内极其简易粗陋。   常之茸环视了一圈,灰暗的墙上还贴着一幅残破的喜字,那喜字的一半已被撕毁, 半垂在空中飘荡, 看着有些滑稽。   此时房屋内一个声音传来。   “哪个不长眼的推门就进, 不知道敲门啊?”   这破锣般的烟嗓,常之茸再熟悉不过了,她看着侧房里走出一人, 五短身材有些发福,一身粗布麻衣,嘴里衔着个瓜子皮,神情极其不耐左摇右摆的走了出来,正是李毛。   常之茸对这个曾经拜过堂的夫君冷眼相看,她掀开遮住面容的白色斗笠,笑不达眼底:“行至路过,有些口渴,可否在此借杯茶水?”   李毛原本厌烦的神色,在看到眼前女子掀开面纱后,顿时眼睛都看直了。   他李毛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美艳的女人!那些青楼里的头牌与之相比,都像是个洗脚丫鬟。   “茶水,有、有有。”   李毛猥琐的笑意浮于面上,一双眼好似黏在了常之茸身上,引着她往正房走。   常之茸进去后,李毛狗腿的给她倒了杯茶水,常之茸接过后并未喝,而是四处打量起来。   这时里屋内砰的传来一声瓷器摔碎的巨响,紧接着便是又一熟悉的声音,尖着嗓音张口破骂:“狗奴才给我滚进来,扶我去如厕!”   李毛一听声音,立即变了脸,转身朝着里屋也骂骂咧咧:“杨府的人早走了,你个残废的臭婆娘,在这耀武扬威的喊谁奴才!”   里屋又传出东西摔碎的声音,杨盈怒气冲冲:“喊得便是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儿?做你的春秋大梦,侍候不好我,我娘不会轻饶你!”   李毛黑着脸,面上再不情愿,杨府和杨夫人的身份他也不敢得罪,只能认命的去了里屋。   常之茸放下茶杯,亦跟了进去。   所见的画面便是李毛拖抱着杨盈的上半身,将夜壶放到她身下,这一尴尬的举措刚好让常之茸看见,李毛也没想到她会跟进来,顿时窘迫道:“这是贱内,才、才成婚。”   常之茸未说话,而杨盈这时才发现屋里还有其他人,她重新坐回床上后,一抬头便看到了立在门前的常之茸。   杨盈大吃一惊,立即抓过身侧的被褥盖在脸上,惊声尖叫:“你怎么会在这!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常之茸面无表情,李毛却气道:“人家便是路过,何来看你笑话。”   杨盈听闻,又刷的掀开被褥,一双眼恶狠狠的看向常之茸,她气愤的也不再遮掩自己满是疤痕的面颊,咬牙切齿道:“路过?你当我会信,自从遇到你,便没一日好过!常之茸,你克死了自己的爹娘,我杨府当年好心收你做义女,又来克我杨府之人,我表哥鲁梁因你而死,我庶长兄莫名身亡,如今我亦生不如死!”   听到这话,常之茸觉得她已语无伦次,莫名其妙,十分沉静道:“你杨府走到今日,与我何干?鲁梁之死是他自己造作所致,将他逐出府邸逼死在街头的亦是杨府,而杨高杰与你,皆是在府邸内院被害,又与我何干?”   听了这番话,杨盈却变得更加歇斯底里,面容狰狞。   “都是你,一定是你这个小贱人害得我!你从小便蛇蝎心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若非杨盈下身残疾,她此番的模样像是要扑上来将常之茸撕碎。   常之茸见她如今的模样,却觉得一片心如止水,这人已经激不起她任何的心绪,此番来看她,确是如她所说,看笑话来的,可真的看到后,又觉得没什么可笑,甚至觉得来此处都是多此一举。   杨盈却还在咒骂:“小贱人,你这个丧门克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最终,杨盈的声音被李毛关在了屋内,常之茸行至屋外,亦要拂袖转身离去。   李毛却忽然道:“姑娘留下吃顿饭啊,不,我李毛请姑娘去长安街有名的月重楼吃饭!”   常之茸回绝,步伐未停。   “——姑娘,我有钱!你说想要什么,我都能买给你!”   常之茸闻声冷眼回身:“你若再跟着我,当心断腿。”   李毛欲要阻拦的手缩了回去,怂的咽了口水。   酉时,躲在官房太监马车内回宫的常之茸,心中忽的释然了许多,她知道了如今杨盈的下场,藏在心里那份深深的恨意终于得到了能够释放的地方,现下她才觉得,原来恨久了,看到她真实的下场后,心中亦不会觉得爽快,只余疲惫。   前世今生,常之茸都不想再见到杨盈。   ※   待回到苕岚苑时,常之茸才知道一向等着她回宫的李溯,今日竟不在殿内。   常之茸瞧着桌上都快冷掉的晚膳,问向一旁的福田道:“殿下去了何处?”   福田一脸苦相:“我也不知啊,午时用过午膳,殿下便说要休憩,我一直守在殿门口,不小心打了个盹儿,一醒来便发现殿下不在殿内了。”   且这也不是四殿下第一回 偷溜了,只是每次都能赶在常之茸回宫之前回来。   福田自然不敢说,福田心里苦。   常之茸微微皱眉,自己没有用饭,将桌上微凉的饭菜端到了小厨房内温着,回到殿内等李溯回来,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亥时。   而此刻的李溯,正与苏广在一起,二人一身黑衣蔽体,但并未走远,始终是在福阳宫内。   两人正蹲伏在福阳宫正殿的房梁之上,偷窥着殿内情形。   “四殿下……这画面略有不宜。”   苏广轻声提醒,李溯却面无表情,连看到不看他一眼,继续盯着殿内。   苏广只能舔着老脸,也继续查探,只是越看,耳朵尖越红。   福阳宫的正殿内,姬贵妃才刚用完晚膳不久,正在贵妃榻上休憩,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拿着晶莹剔透的葡萄,好不惬意。   她屏退了殿内所有侍候的宫女,连同她身侧的大宫女晓兰都应声退下,还将殿门死死的关牢,然后立在门外亲自守着。   寝殿内再无他人,姬贵妃褪下鞋子,赤着脚,抬起来微微勾起,媚笑道:“过来喂本宫。”   原本站在暗处的侍卫走了出来,他好像早已习惯了今日的情形,脸上满是尊崇与爱慕,捧着姬贵妃的玉足,放于嘴边轻轻吻了吻,然后便接过那串葡萄,一粒粒亲自剥开外皮,放在贵妃的口中,姬贵妃亦是沉迷其中,有时还用灵巧的舌头轻啄他的手指。   殿内逐渐升温,这葡萄吃的越发暧昧,最后侍卫干脆将葡萄放于自己口中,嘴对嘴的喂给了姬贵妃。   贵妃娇嗔媚笑,便揽着他的脖颈,加深了这一吻。   紧紧半个时辰,殿内便上演了一场活春-宫,好一阵翻云覆雨。   且看那二人的姿态,显然这已不是第一次,谁又能想到,几年前景帝因宠爱姬贵妃,同意赏赐给她两名贴身护卫,现下这护卫护着护着,便护到了贵妃的榻上,如今景帝还不知自己已被戴了绿帽。   房梁上的苏广已是没脸再看,他只得扯开话题道:“此番多亏了之茸姑娘,若没有她发现贵妃时常用避子汤,这件事怕是难以察觉。”   看着下面那二人已经结束了欢爱,李溯颔首道:“稍后按计划行事。”   苏广点头,拿出布巾蒙于面上。   此时的贵妃正伏在侍卫的怀中,两人呢喃调笑,那侍卫对她言听计从,亲手为贵妃穿戴好散落的衣裳。   姬贵妃食饱餍足,正待要唤人进来侍候沐浴,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苏广跳下身来,一个掌风先是劈晕了侍卫,又迅速绕到贵妃身后,捂住她欲要尖叫的嘴,拿捏住她的命脉,令她禁声。   姬贵妃眼中满是惊恐,她呜咽出声,想要挣扎,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抵在了她的喉间,令她一动也不敢动。   殿内终于安静,这时李溯亦现出身形,他缓步上前,踢开了倒在地上的侍卫,凌厉带血的双眸与姬贵妃对视。   贵妃目露震惊之色,一时竟没了声音。   李溯赤眸带笑:“姬贵妃与侍卫偷-情一事,父皇怕是还不知。”   苏广握紧匕首,略松开了贵妃的口鼻。   姬贵妃阖上双目强迫自己冷静了好一会,才睁开凤眼,咬碎银牙,恨声说道:“李溯……你这几年,竟是装的。” 第49章 . 把柄 “将我身侧的宫女之茸,赐婚为正……   李溯不为所动, 冷言道:“今日起,你便不过是我的棋子。”   姬贵妃一双凤眼怒火中烧,她极其轻蔑道:“就凭你?一个不得圣宠的皇子, 你就不怕自己在宫中死无葬身之地, 今日我若不死, 明日便是你痛苦之时。”   这番威胁,李溯毫不在意, 他随手摘下盘中一颗诱人的葡萄, 捏在手中,轻一用力, 便爆浆开来。   “姬贵妃的嫡兄长,姬正平将军驻守南蛮边疆数载,立功无数, 其子姬擎前途无量, 姬家于百姓中呼声渐高,正是要飞黄腾达之时。贵妃之子元晖王亦甚是得皇上喜爱,乃是未来太子的炙热人选。如此好的势头,若在此时爆出姬贵妃与侍卫有染, 皇上不知会如何处置贵妃及姬府, 怕是远在边疆的姬将军亦要有所牵连,姬府若落败,贵妃在宫中可还有人能用?元晖王可还能成为太子?等到最后, 贵妃便是满盘皆输。”   李溯平静无奇的道出这些话来, 他眼眸中透露着一股血腥, 让人不寒而栗。   姬贵妃微微白了脸色,可她依然气势不减,抿紧红唇怒目看向李溯。   李溯不疾不徐, 坐于桌前玩弄盘中的葡萄,静候姬贵妃思索此前形势。   毫无声息的殿内,银针落地可闻。   一炷香后,姬贵妃终于松口,微微颤着声音道:“你有何所求?”   李溯站起身,回过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个半月后,成年立府之时,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将我身侧的宫女之茸,赐婚为正妃。”   姬贵妃听闻,方才还慌乱的神情镇静了下来,眼中半是嘲讽,好似很不屑他此番做法,但亦未多说什么,应了下来。   “今日之事,你若不外传,本宫便应下你的要求。”   李溯颔首,苏广便松开了对姬贵妃的钳制,将匕首收起。   殿内此时还一片狼藉,许多衣裳散落在地,姬贵妃突然从榻下摸出一把尖锐的短刃,转身对着一旁昏厥的侍卫胸口便要刺下!   李溯上前,一脚踢开她手中的短刃,一声轻响落地。   苏广亦迅速制服住姬贵妃的双手,令她无法再做行动。   若这侍卫死了,偷情一事便是空口无凭,姬贵妃当真是够狠的心。   姬贵妃没有得手,忽的笑了起来,她眼中含恨,心有不甘:“你当真与你那母妃如出一辙,不愧是喻家那贱女人所生,本宫疏忽大意,早应在五年前将你杀了,时至今日,确是本宫的错。”   李溯冷着脸不做言语,他给了苏广一个眼神,苏广立即会意,放开姬贵妃后,抓起地上昏迷的侍卫扛在了身上。   临走前,李溯渗血的眼眸看向姬贵妃道:“记得你今日所言。”   ※   亥时,李溯回了苕岚苑。   殿外的福田一看到李溯回来了,忙小声汇报道:“殿下您可算回来了,之茸姑娘晚膳也未吃,一直在里头等着殿下呢。”   李溯一听,忙推门入内,只见常之茸已经趴伏在桌前,不知何时睡着了,她穿着单薄,李溯拿了一件外衫搭在她的肩头,回身让福田去将晚膳端来。   衣衫落在身上,常之茸有所察觉,睡眼惺忪的醒了,她睁开眼看到李溯后,立即醒了神,站起身道:“殿下去了哪?让我好一阵担心。”   李溯挠了挠头,笑道:“没去哪,就转了转。”   常之茸自然不信,面上极其不满,甚至有些生气道:“去哪也应告知于我,殿下是信不过我吗?”   李溯窘迫,见她真的生气了,只能弱着声音道:“此事,有些不好启齿。”   常之茸微愣,倏然想起一事,她捂嘴惊道:“殿下莫不是……去寻那女子了?”   李溯想了片刻,才知道常之茸口中的女子是谁,他便顺水推舟,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常之茸见状,算是放下心来,口中喃喃道:“见那女子有何不敢启齿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时福田端着晚膳走了进来,就听到了常之茸的又一声惊呼:“殿下,你莫不是已经同那女子……那个了?”   福田手中的盘子险些摔碎,李溯急忙摇头:“之茸,你想多了。”   常之茸松了口气,她摆好碗筷,用心的劝说道:“殿下万不可在这些事上鲁莽,女子最是看重自身贞洁,待殿下真的给了她名分之后,两人方可名正言顺。”   李溯听了她的话点点头,并未解释。   常之茸又担心道:“殿下可有告诉过她,一个半月之后便到了成年娶妻之际了?”   李溯微愣,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   常之茸皱着眉道:“殿下千万不能空口承诺正妻之位,凡事都说不准,若她信以为真,到时却发现自己只是个妾,该有多伤心。”   这话李溯觉得很对,他应下道:“好,我不会乱作承诺,届时便知。”   “总之殿下不能因为她不再是贵女看轻了她,要时刻懂得尊重,像今日这般,见面到亥时,对方一介女子在外多么危险,殿下乃是皇嗣她定也不敢朝你提出不满。”   李溯乖巧点头。   “殿下要多为心爱的女子考虑,日后成婚了亦要一碗水端平,表面上莫要偏了谁,后院才能平静一些。”   李溯乖巧点头。   “还有那女子既已无家势,怕是像样的首饰和婚服都拿不出,到时殿下提早按着她的喜好准备,莫让她出丑。”   李溯又乖巧点头。   ……   一旁的福田听着这些心中默默悲戚,有女如此不开窍,如何是好?   一片通透的福田,觉着四殿下也挺苦。   六月一整个月,常之茸忙的几乎脚不离地,离李溯成年之际越来越近,届时皇子的成人典礼上,皇上会亲自赐其封号,亦会在当日,宣读圣旨,为其择良日,赐婚约。   且这典礼繁琐,非是一时半会能够结束,这些礼仪、服饰、茶水膳食都极其有讲究,不能差一分一毫,遂常之茸这些时日便整天准备这些,光是服饰便忙了十余日,与宫中的绣娘核对了几次尺寸,又频频写信到宫外求助纤月姑姑,问她这准备的够不够,是否还有遗漏。   六月底的时候,一想到李溯马上要成年赐婚,常之茸比他还紧张,实在是因为这宫里竟一点八卦的风声都没有,曾经元晖王成年时闹得沸沸扬扬,宫里几番猜测是哪家贵女,还都能猜得出几个名字来,如今到了李溯这,真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姬贵妃那里更是出奇的安静,没有趁机整出幺蛾子,让常之茸心里慌慌的。   遂月底出宫那一日,常之茸连月心堂都未去,整日待在京城别院内,悉心向纤月姑姑求教成人典礼一事。   纤月见她面上不安的模样,笑着安抚道:“之茸无需担心,这皇子的成人礼只是比寻常人的繁琐一些罢了,皆是走个过场。”   常之茸却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焦躁,她叹口气道:“我便是怕自己有哪些地方准备的不妥,毕竟这是四殿下人生第一个大典,且还涉及到赐婚一事,宫中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花了银钱去打探,都打探不出究竟皇上和贵妃要给殿下赐婚哪家贵女。”   纤月闻言,抿嘴笑道:“你竟还花银子去打探,待到赐婚时,不是便知晓了。”   常之茸鼓着小脸,愁道:“我不是怕贵妃乱塞人给殿下吗,而且纤月姑姑怕是还不知,四殿下有个心上人呢。”   纤月愣住,脸上浮现惊讶之色:“殿下竟还有其他心上人?”   这话顿时让常之茸瞪大双眼有些气道:“殿下居然不止一个心上人?!”   纤月姑姑忙说道:“应是只有一个。”   常之茸还是有点不信:“他可是瞒了我好久,没想到殿下如此花心。但他与我说的这个女子,瞧着是真的动真情了,两人偷偷私下见面到亥时,且殿下一提到那女子,眼神里都泛光。”   纤月姑姑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不确定,难道李溯除了常之茸,还会对其他女子动心?   常之茸又有些气道:“我问他许久那女子是谁,他到现在也不肯告诉我,只道成人典礼上再说,难不成殿下还真的指望皇上能够给殿下赐婚那无家无势的女子吗?”   听到这,纤月姑姑松了口气道:“你竟不知那女子是谁啊。”   常之茸微愣:“姑姑知晓吗?”   纤月姑姑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笑道:“我亦不知呢,还是待典礼之上,让殿下亲自告诉你罢。”   常之茸只得作罢,她现下已经对那女子不怎么好奇了,尽管这一世不是朱菁和李溯喜结连理,只要李溯能够过得幸福开心,娶一他心爱的女子岂不是更好。   且一想到日后能够离开皇宫,搬到京城别院常住,心里欢心不已。   临回宫前,常之茸还与了小铃说笑道:“东院若是收拾妥当了,帮我买一些金银花和合欢花的种子,兴许还有一个月,我便能过来住着了,到时教你种这些药花,满院清香,再搭些爬架,种些瓜果,定甚是有趣呢。”   小铃一听,兴奋的点点头,纤月姑姑身子有疾做不得这些,小铃自己又侍弄不好娇嫩的花朵,李清婉每日忙碌店铺,更是没有闲情摆弄这些东西,整个别院里看着都冷冷清清,若是常之茸来了,肯定要热闹不少。   只是小铃的美好愿想,注定是要一场空了。 第50章 . 赐婚 【一更】“我心悦的人,一直是你……   天气逐渐炎热, 初伏时节,宫里已经开始忙碌起四皇子的成人册封典礼,景帝今年亦没有前去行宫避暑, 一是因着典礼在即, 一是单美人身子最近不大好。   这可把景帝紧张坏了, 单美人怀孕捧着硕大的肚子,却整日厌食, 御医说美人还有一个月便要临盆, 此时需更加小心,景帝便挖空了心思, 为美人寻遍她爱吃的美食。   遂哪还有功夫去避暑,恨不能日日守在美人身侧,连李溯的成人典礼都懒得过问。   七月中旬, 终于还是迎来了此番大典。   皇宫中太和庙内, 肃穆庄严的庙内摆放着明黄耀眼的幡旗,墨色元字于旗帜上,立于两侧的奴才们手中各捧一块精雕浮玉,最前排的捧冠人, 手中一顶白润玉石冠, 隐龙浮雕而上,精致而沉重。   只不过四皇子的成人礼,与元晖王当初的典礼阵势比起来, 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大殿内, 景帝坐于上首, 姬贵妃位于一侧,此时的景帝心中心系单美人,对这成人礼面上是有些不耐的。   而姬贵妃呢, 一席雍容华贵的绛紫衣裙,慵懒的坐于侧首,脸色亦不大好,甚至连平日里见着皇上佯装的笑意都没了,她薄唇抿紧,一双凤眼略是阴沉,紧紧盯着太和殿外,逐步走来一身锦衣华服的李溯。   李溯今日盛装出席,青色的直裾深衣,暗金色的丝线镶边,衣摆处隐隐可见圆形的祥云腾辉,长而及地的锦绸外衫,阔袖随风舞动,衬出挺直宽厚的脊背,黑发整洁的束起,更突显出棱角分明的脸庞,英挺的身姿阔步入殿。   常之茸和福田二人只能跟随到大殿门前,然后在门外一侧站立等候。   殿内,沈太傅捧着一宗卷轴,宣读皇室聆训词。   李溯恭敬的于下首行礼,待宣读完毕,才站起身来,又对着景帝与贵妃施行大礼。   礼毕,捧冠者吟颂祝词。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至,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捧冠者上前两步,行至李溯身前,将玉冠双手捧起戴在李溯的发冠之上,礼成。   大内总管此时将一卷早已写好的圣旨呈上,景帝过目后,挥手让他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皇子李溯宅心仁厚,孝悌忠信,今日起已足成年婚娶之际,赐封号元延王。另,特将姬府义女之茸许配为元延王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良辰之日完婚,钦此。”   圣旨宣读完,李溯跪谢隆恩。   景帝让他起身,看向一旁的姬贵妃后笑着说道:“你母妃偏要赐婚这突然冒出来的义女给你,说你们早便情投意合,愿用堂堂姬府作为担保那女子做得王妃,还说这侧妃亦要你看着顺眼才行,不让朕擅作主张的赐婚,如此可见姬贵妃当真是疼爱于你,事事顺着你的心意啊,见你母子二人如此和睦,朕甚是欣慰。”   李溯难得面上带了丝笑意,看着姬贵妃那张忍着怒火似笑非笑的脸色,回禀道:“多谢父皇与母妃的成全。”   景帝免了他的礼,见典礼完毕,笑着挥散众人,先行离场去寻他的单美人了。   景帝走后,姬贵妃站起身来,行至李溯身侧,凤眼凌厉,用仅二人可闻的声音,咬牙愤恨道:“早日将那侍卫送到本宫殿内。”   李溯勾唇:“待大婚完毕,自会将人完整归还。”   姬贵妃面容一瞬狰狞,她还从来没被人如此威胁过,气的拂袖而去。   李溯出了太和殿时,见到门外的常之茸怔愣在原地还未回神。   殿外的所有人,都能听到殿内宣读的圣旨,常之茸起初并未在意,但在听闻赐婚女子的名讳及身份时,整个人如同五雷轰顶!   她何时成为了姬府义女?   又为什么赐婚成了王妃?   这到底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而一旁的福田,听完好似都没什么过于惊讶的地方,还一副“我便知道”的神情,挤眉弄眼的向常之茸道喜。   常之茸是始终没有回过神来,礼毕后,她呆滞的跟随李溯回到苕岚苑后,习惯性的要去给李溯更衣倒茶。   福田吓的赶忙抢过常之茸手中的茶壶,连连说道:“之茸姑娘可莫要再做这下人的活儿了,您现下名义上可是姬府义女,又是四殿下未来的王妃,使不得使不得。”   这一句话,让常之茸瞬间回神,她瞪大双目,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向李溯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李溯挥手遣退福田后,冲着常之茸笑了笑,邀功似的说道:“之茸,可还高兴吗?我曾说过,若有能力时,要让你不再受人欺辱,而王妃之位,只是第一步,以后还要补偿你更多。”   常之茸听了这话,面色大急:“可、可……这太荒谬了,你是如何说通的贵妃?”   李溯拉住她的手,将她按坐在椅子上,亲手倒了杯茶水给她。   “贵妃之事你无需操心,我自有办法。”   常之茸捧着手上的茶盏,头脑还是有些懵,倏的她又想起一事来,惊的放下茶杯道:“不行不行,那女子怎么办?殿下许诺了要娶那女子成婚,如今竟成了我,这不是闹出笑话了吗?”   李溯握住常之茸微凉的手,俯下身来,唇角勾起:“那女子,便是你。”   再次五雷轰顶。   常之茸有些头皮发麻,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难以相信的看向李溯:“殿下……是在说笑吗?”   李溯再度拉住常之茸软弱无骨的掌心,面上神情无比认真,那双深邃的瞳孔中倒映出常之茸慌张却明艳的容颜。   “我心悦的人,一直是你。”   常之茸脑中轰的一声,脸色立即似一只熟透的红番茄,她语无伦次道:“可我、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怎、怎能成婚?”   未待李溯回话,常之茸又猛地站起身来,深呼吸了几次,组织好自己的思绪和语言,神色焦灼的说道:“我从未想过与殿下成婚,亦没有肖想过王妃之位,只要能过上平凡普通的日子便心满意足,殿下实在无需为弥补我或弥补常家,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更不要哄骗是心悦于我才有此举,之茸当真承受不来。” 第51章 . 不安 【二更】但常之茸,她什么都没有……   身份一朝改变, 常之茸甚是不习惯了起来。   她不再是宫女后,于宫中也没了住处,头上还顶了个莫名的姬府义女称号, 甚是招摇, 宫中的下人们一传十十传百, 都知道一个叫之茸的宫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谣传她不知怎么讨好了姬贵妃, 让贵妃一举赐婚,总之一时流言四起, 酸的羡的说什么的人都有,言论诸多。   而这大婚之日,定的更是仓促, 竟要在十日后立即举办, 姬贵妃好似恨不得李溯赶快完婚。   常之茸便只能出宫尽早备婚嫁之物,等候大婚之时。   她虽名义上已是姬府义女,姬贵妃可从未想过真的收容于她,更不要谈何嫁妆了, 这虚假的头衔只能听一听, 就好似从前她亦是杨府义女一般,杨府若不认,这头衔就形同虚设。   而常之茸知道, 如今姬贵妃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李溯手中, 才事事都随了李溯的心愿。   她心中好奇, 却也来不及问了,因为现下的常之茸,正在京城别院中等待完婚。   届时宫中的花轿会从京城元延王府出发, 再到别院接人后,返回宫中举行大礼。   纤月姑姑知道此事后,原以为她也会大吃一惊,却不曾想姑姑竟拿出一件还未赶制完的红绸嫁衣,面上毫无惊讶之色,甚至得知赐婚消息后高兴的喜笑颜开,还细心的对常之茸说道:“等会让小铃再帮你量一量身子,看看这嫁衣尺寸合不合身,若是不合现下改还来得及。”   常之茸有些不明所以:“姑姑,你早便知赐婚一事?”   纤月姑姑摇摇头,柔和的笑道:“姑姑自然不知,但这嫁衣也是一早就为你准备的,未曾想到如此快便派上了用场。”   “那、那姑姑便不惊讶吗?”   纤月抿唇笑道:“你嫁与谁姑姑都不惊讶,因为我们之茸配得上,如今嫁给殿下再好不过,姑姑更甚是高兴。”   常之茸羞红了脸,小铃一边帮她量身子,她一边还很是焦虑道:“可我还是适应不下,姑姑,我心里慌。”   “为什么慌?”   常之茸叹道:“我怕自己当不好王妃,做不好这个位置,日后自己犯了错,却落的是殿下的颜面,如今大婚在即,我还一切都未准备好,心乱如麻,这往后都并非是心悦与否的事情了啊。”   现下是王妃,日后就是太子妃,再往后,常之茸简直不敢想象,她心里怎能不慌。   曾经的常之茸,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在京城能够顺顺遂遂,遇到良人便嫁给他,安稳平凡一辈子就是她心中所愿。   而现在一道圣旨,全盘打乱了她心中愿景,她没做过王妃,前世今生都没有过,连京中贵女的经历也只有年幼那几年,更多的时间,她反而是在做下人、做奴仆,常之茸早已习惯了自己的身份,她心中很有自知之明,她如今只是一介民女,顶了个姬府义女的高帽,要嫁做王妃。   “之茸不管是何身份,是何角色,姑姑都能相信你可以做好,因为之茸心思敏捷、善良,为人通透善解人意,姑姑瞧着就是不输京城任何名门贵女,说句大不敬的话,日后便是天子身旁的位置,之茸也当得。”   纤月姑姑笑的开怀,她面上心里都高兴不已,常之茸能够嫁给李溯,总比嫁给别人让纤月放心的多。   而常之茸面色又红润了不少,她强迫自己稍稍稳了稳心神。   此时院外传来了马车声,常之茸眺眼望去,为首的好似是李清婉,她率先踏入院内,身后跟了不少小厮,一人怀中抱着一个大木箱,李清婉让小厮将箱子都放置在院内。   常之茸走了出来,看着这满满一地的沉木箱子,疑惑道:“这些都是什么?”   李清婉见她出来,便给了小厮们一个眼色道:“打开。”   一排排箱子上的铜锁落地,应声而开,映入眼帘的全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满满当当的金首饰和上好玉佩,在霞光下甚是耀眼,还有数不清的云锦蜀锦,一眼扫去,满地是金。   常之茸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问道:“这是要做何?”   李清婉惊讶:“你不知?”   常之茸摇头:“自然不知。”   李清婉难得平日清冷的面容笑了一声,说道:“四殿下一早便让备着了,给你的嫁妆,嘱咐不能委屈到常姑娘。”   常之茸心中有些猜到,但还是震惊的合不拢嘴,第一回 见着聘礼和嫁妆都是新郎出的。   李清婉又道:“安心收下,这些也只花了那一箱银票的一半罢了。”   这些东西竟花费了月氏店铺几年来攒下的收入一半!   常之茸心脏都狠狠一跳,她不禁想起之前自己傻了吧唧对李溯说过的那些话……如今居然全应验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忙让小厮们把箱子合上,这一地金的银的,看的她眼花缭乱,刚刚才稳住的心思,现下又凌乱了。   两人还未进屋,门外便又来了贵客。   小铃开门引贵客步入院内,来人正是一席白衣风度翩翩的朱彦策,他身后的小厮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不知又是什么物件。   常之茸立即迎上前去,有些意外道:“朱公子,今日怎么有空前来?”   朱彦策面容和煦的笑了笑:“先行恭喜之茸姑娘,马上要嫁与四皇子殿下为妃了,今日前来,是应嫡妹临行前所托,提早来送新婚贺礼。”   朱彦策身后的小厮走上前来,将托盘上的盖头掀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随身小物,皆是昂贵不菲的锦绸缎面,有手帕,有香囊,还有一面团扇,上面金色丝线绣花别致,绣工精湛,一看便是朱菁亲自做的。   常之茸看了当真很是喜爱,让小铃拿进屋内,李清婉打了个照面便进了侧房,正房中只余常之茸与朱彦策二人。   “劳烦朱公子亲自跑这一趟了,不知菁姑娘最近可来了消息?她那边还好吗?”   常之茸斟了一杯茶给他,朱彦策接过后面上竟有些哭笑不得,他摇头笑道:“嫡妹一人在外,银钱都不会算,闹了不少笑话,家父于府中每每看完来信都极为担忧,幸好她身侧跟了家奴,还找了一些江湖打手一路护送,如今已经到了扬州,安顿了下来,也时常写信回京,如今看来她过的要比在京城高兴的多,反而是家父思女过切,瘦了许多。”   听得此言,常之茸放下心来,亦笑道:“她过的开心便好,朱公子呢?丞相大人可有为公子的婚娶寻觅到良人?”   朱彦策顿了下身形,眼神下意识的看向常之茸梨涡浅笑的容颜,转瞬回神,又勾唇不在意的说道:“我不急于娶妻成家,待明年考得功名,再做打算亦不迟。”   闻言常之茸觉得有理,她点点头,举茶说道:“公子所言甚是,那便先预祝公子明年能摘得状元郎,到时就不知京中哪家贵女能有此福分,得到公子的青睐了。”   朱彦策亦举起茶盏,笑道:“能喝得王妃敬的茶,怕也只有今日了。”   常之茸红了面颊,讪笑道:“莫要拿这头衔打趣了,我亦是被迫成婚,非我所愿。”   朱彦策眸中闪过惊讶之色:“之茸姑娘不愿嫁与四殿下?”   常之茸想了想,叹道:“一句两句也解释不清,我与殿下虽关系要好,却不是男女之情,大婚后如何,便走一步,看一步罢,如今皇上圣旨已下,此事已成定局。”   听到“不是男女之情”这几个字眼时,朱彦策的唇角不自觉扬起了一些。   酉时,天色已近黄昏,朱彦策才起身离去,常之茸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上了丞相府的马车后,才回了院落。   与朱彦策聊了许久家常,常之茸心绪都平静了下来,她觉得很是奇妙,朱彦策总能给人一种温润如风的舒适感,与他说话便能受其影响,放松心情。   这几日太过心慌了,常之茸静下心来,才有些明白自己为何心慌,她总觉得这不该是她应得的。   王妃的位置,怕是京中多少女子所求都求不得,而常之茸重活一世,一早便知道自己青梅竹马的玩伴乃是皇子,所以她一直接近他靠近他,想寻得一份庇护,不想再同上一世那般,连活路都没有了。   在当她终于与李溯的关系如亲人时,常之茸已然安下心来,她知道自己改变了命运,她能安稳的活下去就好,她心中感激李溯,凭着这份恩情她可以作为宫女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帮衬着他,甚至她这一生都可以为了还恩替李溯做任何事情,只要是她能够做到的,但绝不是抢占了李溯正妻之位。   即便李溯与朱菁这一世没有在一起,四皇子的正妃也应该是个与之匹配的名门贵女,能够帮他巩固未来的势力,能够让他在朝中多一份威慑,能够使他早日升上太子之位的人。   但常之茸,她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是。   她深知,自己嫁给李溯,不仅毫无帮助,还会拖累于他。   若是因为自己,可能会让李溯在未来失了太子之位,常之茸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所思虑的事情,当真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心悦,就能让她放下一切,与李溯成婚。   更何况,她对李溯,亦没有喜爱之情啊…… 第52章 . 成婚 一声王妃,常之茸头顶冒烟,脸色……   备婚十日, 常之茸寝食难安。   她极其焦虑,既然成婚已成定局,王妃之位如此之重, 如何让自己不成为李溯的拖累, 才是常之茸应该解决之事。   婚事仓促, 十天的时间,李清婉甚至这十天都没有去管自己的店铺, 全都围着这件事转, 好不容易在十天之内买齐了所有需要的东西,也帮着纤月姑姑赶至完了那件极尽奢华的婚衣。   原本那身半成品的红绸嫁衣, 纤月姑姑想亲手用金线绣个祥云鹤起,奈何十日紧促,李清婉便高价从京城聘请了三个绣娘, 同时刺绣这一件嫁衣。   而原本的金线, 也改成了串着玉珠的金银两股线,那飞腾而起的仙鹤之姿,头顶红玉,煞是漂亮。   除去嫁衣, 还有一件及地阔袖霞帔, 真红之色,暗金流动,这件霞帔更是浮华, 绸锦面料之中的金色, 乃是溶了真金进去, 甚为惹眼。   这一番准备,加之聘礼与嫁妆,都能在京中买下几座府邸了, 常之茸瞧着李清婉像是掏空了这几年赚的积蓄,她阻拦都阻拦不下。   李清婉却面不改色:“婚嫁一辈子只一次,花再多的银子都值得,银钱罢了,不够再赚。”   她说的清淡,仿佛这点银钱便没放在眼中,让常之茸目瞪口呆。   七月底,终于迎来了大婚之日。   常之茸一早便被喊起,梳妆打扮,皆是纤月姑姑亲自接手,她虽目不能视坐于轮椅,但这些伺候人的本领,一早便融在血液中了,一手凌云髻娴熟的挽起,珠钗宝玉装饰在发顶,最后执起那柄常夫人留下的黄金步摇钗,很是郑重的插在发髻当中,耀耀生辉。   常之茸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焦灼十日的心,此时竟异常的安静。   姣好的面容浓妆淡抹,腮间一抹红润,唇上一抹朱砂,额头一抹白银点缀,尽态极妍,逞娇呈美。   红色嫁衣披身,常之茸都好似不认识镜中之人了,如此隆重的装扮,乃是前世今生第一次。   纤月姑姑亲自拿过红盖头,为常之茸盖在头上,遮住娇颜。   李清婉在侧为她整理衣裙,披上霞帔。   他们二人皆不能送常之茸上轿,便是在屋中还要遮着面容,外面院落里来人更多,钟家和丞相府的人都来了,宫里迎亲的花轿亦来了,连围观的百姓都来了不少。   “姑姑,清婉,你们便勿要出去露面了,人多眼杂,让小铃随我出去便可。”   常之茸握着纤月姑姑的手,让她安心在屋内歇着。   纤月姑姑此时喉咙却有了丝沙哑与哽咽,她语气是高兴的:“可惜姑姑眼睛看不见,不能亲眼看到之茸出嫁时的倾城之姿,这些时日,亦没有能力给你准备更多的东西。”   常之茸回首,盖头下的余光看到纤月姑姑头顶的发丝间,都有了抹白色。   她俯下身,轻轻抱住了纤月姑姑,嫣然一笑:“姑姑,有你伴着我,便是最好的成婚之礼,你在之茸心中,已是第二个娘亲一般,姑姑莫要自责,今日当开心才是。”   纤月姑姑抹去眼角的湿润,笑着抚了抚常之茸的脊背。   李清婉则转头嘱咐小铃道:“稍后扶着常姑娘出去时,注意脚下,她衣着不便需走慢着些,待上了花轿,也别急着回来,给那些抬轿的宫人们些银钱,让他们稳着点。”   听着李清婉的吩咐,常之茸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她还是那么熟悉宫里的那一套,事事都能考虑到位。   小铃便扶着常之茸的手臂,引着她踏出院落,在院中众人的欢呼声,与前来围观的百姓的笑声中,上了宫中前来迎接的花轿。   常之茸安稳的坐于轿中,帘子放下的那一刻,仿佛与外界都隔离开来,她握着手中已经有些汗湿的帕子,心中有些甜,有些紧张,亦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这便是婚嫁该有的感觉,与上一世绑在花轿上绝望的自己截然不同。   轿子行的很稳,但常之茸依然紧张的头脑晕眩了,她甚至不知道走了多远,又何时入了宫中,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分外熟悉,常之茸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李溯执着她的手,出了花轿。   太和殿外,早已装扮妥当,一片喜气。   殿内,除了景帝和姬贵妃,单美人也前来了,听闻怀胎之人参与喜事,也能沾沾喜气,去除污秽。   景帝一听,自然便揽着美人前来,甚至直接让单美人越过了姬贵妃,十分不合礼仪的坐在了姬贵妃的上首,仅离后位一席之隔,瞧得众人分外眼红咂舌,自打单美人入宫,姬贵妃宠妃的名头便不复存在。   姬贵妃心中明镜一般,只要后宫的大权在握,她便不怕景帝宠爱于谁,兴许都是一时兴起罢了。   且如今她哪里还有空在意什么单美人,她时刻紧盯着李溯的一举一动,那双隐藏着戾气的凤眼,像是随时要将李溯生吃活剥,可现下她不得不隐藏好自己的心绪,佯装笑意的看着李溯大婚。   姬贵妃如今唯一能够释怀的,便是李溯娶的不是什么名门贵女,而是个毫无家势的小宫女常之茸了,只要对今后李涛的太子之位没有威胁,她便还能忍一忍,等到李溯成婚后,把柄不在他手中,姬贵妃倒要看看,在这宫里谁才是掌权的那个,又是谁给了他胆量敢与自己叫嚣。   思及此,姬贵妃才能在脸上挤出一丝扭曲的笑容。   而常之茸,身着厚重的嫁衣,下了轿后便如同失了魂般,事事都随着身侧李溯的一举一动,红盖头遮住了一切,亦遮住了她发懵的神情。   她甚至不知何时行了礼,何时敬了茶,何时拜了堂,景帝与贵妃都说了些什么,通通没有进到脑中。   待回过神之时,她已经被送到了元延王府的后院当中,坐在床榻之上,等候李溯。   守在她身侧的,也不是他人,是喜笑颜开的福田。   安静的屋中,常之茸偷偷掀开红盖头的一角,看向福田轻声喊道:“福田,我有点渴了。”   福田哎呦一声,赶紧替常之茸放下盖头,一边去桌边倒水,一边操心道:“我的好王妃,您可别自己掀盖头,要是让殿下知道我看了您的尊颜,奴才小命不保啊。”   福田把茶盏恭敬的递了过去,笑的眉飞色舞:“且这是在您自己府邸呢,怎么说话还悄么声的,快喝点茶水润润喉,再等一两个时辰,殿下应就回来了。”   常之茸与李溯大婚,福田是打心眼里高兴,他心里不乏想着凭自己与常之茸的关系,在元延王府内混个管事定不难,到时手下一批奴才,在府里呼风唤雨,越是这般想越是合不拢嘴。   常之茸无奈接过茶杯,在红盖头下抿了几口,瞧福田嘴咧的的好像今日是他成婚一般……而常之茸当真是还未适应这身份,连福田喊她王妃,都浑身不自在。   今日始终颗米未进,只饮了几杯茶水,此时也未感觉到饿,紧张了这么久,现下稍稍放松片刻,倒是异常困顿了,常之茸便头靠着榻边的床幔,瞌睡了起来。   这一睡,竟睡的很是香甜。   待李溯戌时回府时,福田连着喊了她数声都没喊醒,最后不得不踏出屋内,让常之茸自求多福。   李溯喝了一些酒,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他却异常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进到屋内时,入目的便是常之茸一身奢华席地的红嫁衣,连盖头都还在头上,就毫无防备的靠着床边睡着了。   李溯轻声上前,挥退了屋中所有人,抬手慢慢撩起了红色盖头,那张明艳娇俏的容颜立时展露而出,让李溯看的有些怔愣。   他熟悉常之茸,非常熟悉,熟悉到能够闭目描绘她的眉眼与容貌,但却没有哪一刻,让李溯能比现下更为心动。   眼前之人,轻阖双目,唇瓣微启,花容月貌,美玉无瑕。   李溯情不自禁的想伸手轻触,常之茸却嘤咛了一声,逐渐转醒,她睁开了略显迷茫的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李溯痴迷的神态,和欲要伸出的手。   常之茸吓的站起身来,惊讶过后是一丝慌乱,道:“殿下,何、何时回来的?”   李溯有些遗憾的收回手,笑了笑:“方才回来,让王妃久等了。”   一声王妃,常之茸头顶冒烟,脸色通红,睡的思绪混乱,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与李溯拜堂成亲,如今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了。   可常之茸还是下意识的走上前,要为李溯更衣洗漱,这一套已经做习惯的动作,一时半会都难以改掉。   李溯却执起常之茸的手,放于唇边轻轻触了下,勾唇说道:“无需王妃侍候,今日未进食,又等了如此久,饿了吗?”   常之茸脸色红成一片,她赶紧抽出自己的手,擦了擦手背,脑中嗡嗡作响,竟不知李溯何时如此会撩人心弦,让她都感到有丝陌生了。   “我、我不饿,殿下莫要做这么奇怪的举动。”   常之茸躲开了一些,李溯看着她,眼中慢慢的弥漫了委屈之色,他有些落寞的转过身,低沉着说道:“之茸可是后悔嫁给我了?亦或是觉得我哪里没有做好?”   李溯说完深深叹了口气,眼中也没了喜色。   常之茸见他这般,亦觉得自己有些不对,立即过去安慰道:“我怎会后悔,殿下对我如此好,只是我现下一时无法适应这个身份。”   这番解释李溯仍是不满,他眸中委屈更甚:“对不起,之茸,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意愿,强迫你与我成了婚。”   这一句话,常之茸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她心中的焦虑也一扫而空,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李溯做这些,都是为了她能过更好的日子。   常之茸简直不知如何安慰更妥当了,忙连连说道:“我知道殿下都是为我好,能嫁给殿下亦是之茸的福分,殿下千万不要自责,我、我当真甚是欢喜,都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高兴了。”   李溯闻言抬眸,眼里终于有了一丝高兴,他憨憨一笑:“那之茸往后莫要躲我,抱抱我可以吗?”   常之茸赶紧张开手臂,如哄孩童一般,抱了抱眼前委屈的人,一下下轻抚他的后背。   李溯埋首在她颈侧,汲取着怀中人令人沉迷的气息,藏起自己的血眸,慢慢勾起唇角。 第53章 . 暴露 【一更】“皇上,贵妃乃是喜脉。……   这一晚, 两人在榻上各枕一边,安然入睡。   常之茸甚至一晚都精神抖擞,毫无困意, 实在是因为身侧躺了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子, 她太过紧张, 哪怕此人是她熟悉的李溯,也不能缓解她这一晚揪着的心。   好在李溯没有提出要圆房等要求, 他昨晚陪着常之茸吃了些东西后, 两人便合衣躺下了,因此常之茸很是松了口气。   但这一晚身旁的李溯但凡动弹了一下, 常之茸都能浑身警醒,异常戒备。   说来活了两世,她也被迫嫁过一次人, 可从来也没有与男子同床共枕过, 今日当是头一回。   翌日,天刚蒙蒙亮。   今日因着要去宫中给皇上和贵妃请安,福田早早就来侍候两人洗漱。   他才轻声踏入,便看见常之茸坐在床榻边, 睁着一双略带绝望的眼, 好像终于盼到了辰时,把福田吓的手中的铜盆险些掉了。   常之茸回首,见李溯还在睡着, 她给福田打了个手势, 让他先出去等, 然后自己起身轻手轻脚的披了件衣裳,转身给李溯仔细掩好了被褥,自己才走出了屋内。   关好门后, 常之茸嘱咐道:“再让殿下睡一会罢。”   福田放下铜盆,递给常之茸打湿的帕子后,捂嘴偷着乐:“别人成婚都是女子歇的久,怎的王妃比殿下还精神,莫非王爷昨晚累着了?”   常之茸拭过脸后,抬手打了福田一下:“就你荤段子多,殿下也敢编排了,快去再打一盆水。”   福田赶紧去了,常之茸也不用他人侍候,自己就娴熟的收拾妥当,进到屋里后,又将李溯的衣物都备好。   一刻钟的功夫,李溯亦起身,面上甚是满足,他见到常之茸一早起了,有些担忧道:“之茸醒的如此早,是因为有我在所以没睡好吗?”   常之茸拿着李溯的衣物,正替他更衣,闻言就要点头,又赶忙反应过来摇头强笑道:“怎会,与殿下一起十分有安全感,一夜好梦,只今日要进宫请安,我便早些起身怕误了时辰。”   李溯忧心的神色渐消,低头仔细看着常之茸不假他人之手,仍坚持亲自为自己更衣忙碌的身影,心中虽知她一夜未眠,却也不再说什么了,这个过程常之茸早晚都要适应。   而李溯昨晚能够忍住自己的兽性,亦不是件容易事,心中渴望得到的人就睡在身侧,他怎可能无动于衷,为了克制自己不失了理智乱来,李溯亦是整夜未眠。   两人各怀心思,面上却维持着如同以前一般,甚是融洽。   今日进宫请安,原也是走个过场,奉杯茶水。   但马车之上,李溯却忽然对常之茸说道:“稍后请安时,许会有些事发生,届时无需紧张看着便是。”   他不说还好,一说常之茸倒提起了心,紧张道:“是何事?”   李溯握住她的手,笑了笑:“到了便知,莫怕,有我。”   常之茸微愣,缓了缓心神点点头。   好似成了婚后,李溯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竟让她觉得甚是可靠,而不再是幼时需要自己挺身保护的人。   李溯始终牵着常之茸的手没有松开,也让常之茸稳住了心绪。   两人入宫后,乾元殿上景帝与姬贵妃难得正在说笑着,算算日子,景帝也发觉自己好似很久没有去过福阳宫了,今晨一见,贵妃雍容之姿透着妩媚,凤眼中丝毫不减对皇上的爱意,看的景帝心里都痒痒,拽着姬贵妃的手好一阵寒暄安抚。   单美人虽好,可身子有孕,侍候不得,景帝久未舒放自己,已经开始惦念着今晚便去福阳宫了。   李溯二人前来,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   宫人端着已倒好的茶水,递到二人手中,两人先是奉茶给了景帝。   景帝瞧着常之茸明艳的面容,觉着有丝眼熟并未深想,心里更多的是惊讶,口中赞道:“元延王妃之姿色,可堪京中一绝啊,不愧是姬贵妃识人的眼光。”   常之茸有些紧张的俯身行礼:“多谢父皇谬赞。”   姬贵妃皮笑肉不笑,瞥了一眼这二人,柔声说道:“哎,臣妾虽不是溯儿的生母,却比生母更为亲近,自然给他事事都是好的,可惜如今成了婚,便不把臣妾这个母妃看在眼里了,都不提前来福阳宫内看望一番。”   景帝听闻,很是正色道:“老四,这便是你的不对了,贵妃对你有养育之恩,你需得懂得孝顺于她,往后多多去福阳宫探望。”   李溯点头称是,转身从宫人手中接过茶盏,毕恭毕敬的递到了姬贵妃面前,口中诚挚道:“还望母妃能谅解儿臣一时的疏忽,往后每月都会去福阳宫给您请安。”   姬贵妃半抬凤眼,唇角勉强勾起,接过了茶盏,双手端起正欲喝下,那茶水中却好似有一股冲鼻的味道,让姬贵妃瞬间面色大变,捂住口鼻险些呕出来。   她端开茶杯,蹙眉问道:“这是何茶?”(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倒茶的宫人吓的满头大汗,急忙跪地说道:“是宫中御贡的茶叶,为了喜庆添加了些香料,都不是什么可疑之物。”   景帝转过头来,看着姬贵妃面色不大好,关心的问道:“贵妃可是身子不适?”   这茶水景帝方才亦喝了,且并未有觉着有何不妥。   姬贵妃强颜欢笑了下,再次端起茶杯,强迫着自己闭气喝下。   可茶水刚过喉咙,那股刺鼻的香料味便让她异常不适,一个没忍住当场呕了出来,似乎连同胆汁都要吐出。   这一幕将殿内众人吓得够呛,李溯立即上前询问贵妃身子是哪里不适。   而景帝见状,以为是那茶水中出了问题,怕自己喝下也会有所反应,立刻宣人说道:“把太医院的太医都给朕传来!”   一旁的奴才赶忙去了,常之茸趁着众人不注意,闻了闻手中的茶水,确无异样,如同刚才那宫人所言,只是普通的御贡茶添加了些香料,那香料只是调味,亦没有任何不妥,常之茸便也只得静候太医前来。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太医院的太医悉数到了殿内,连同吴太医在内。   吴太医见到常之茸也在后,心里一紧,怕有什么事与她有关。   常之茸无声的朝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吴太医才放下心。   而另一边,一位资历最老的曾太医先是上前查看了景帝,把脉后并无异样,才又去查看姬贵妃。   此时的姬贵妃神色恹恹,吐出那些茶水后,她才好了些许,而这些时日里,她亦觉得有些易疲惫和嗜睡,当太医为她把脉时,姬贵妃忽然心底升起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她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不利的事即将发生。   片刻后,预感成真。   曾太医面色大喜,立即跪在地上恭贺道:“皇上,贵妃乃是喜脉,恭贺皇上即将喜添子嗣!”   这一番话,让在座的人都为之一愣。   景帝脸上好像并没有高兴的神色,他沉下气,坐直身子,认真问道:“你可看仔细了?是喜脉?”   曾太医郑重点头,连连说是。   景帝指了指后面那一排太医,一声令下:“你们,一个个排队,给朕看仔细了,贵妃到底是不是喜脉。”   这时所有太医才发觉事情好像不太对,纷纷重视起来,有的额间都冒了汗,一刻钟的时间,所有太医都号脉完毕。   众人互相对视后,一同回禀道:“回皇上,是喜脉。”   此言一出,景帝面色瞬间阴沉。   姬贵妃亦是面色大白,她立即站起身,气得指着跪在地上的太医们,怒斥道:“你们在此胡言乱语,胆敢联合起来期满皇上,就不怕掉脑袋吗!”   太医们面色焦急又无辜,为首的曾太医年岁大了,好似还没看清此前形势,忙对姬贵妃说道:“贵妃娘娘勿动气,龙胎要紧啊。”   姬贵妃面容更是青紫交加,她不敢置信,转身很是冤屈的对着景帝辩解道:“皇上,臣妾不可能怀胎,臣妾深知年岁已大,有了涛儿便足够了,不适合再为皇上生儿育女,便一直喝着避子汤没有断过。但这帮太医不知安了什么心,又是听了谁的谗言,竟在皇上面前诬陷于臣妾,求皇上明察啊!”   此时景帝已经一口闷气憋在胸口,他重重哼了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姬贵妃道:“那贵妃与朕说说,是何人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够买通太医院所有太医,当着朕的面,诊断你是喜脉?”   姬贵妃一瞬语塞,唇色全无,但瞳孔中还是一片不敢相信的神情,她慌忙摇头道:“皇上,臣妾是被冤枉的,是被诬陷的啊!”   “砰”的一声巨响,景帝一掌拍在龙椅之上,气的他声音都在发颤:“你给朕从实招来,你怀的是谁的胎!不要等朕去查出来,治你个死罪!”   天子怒,众人匍匐。   殿内所有人跪伏在地,常之茸和李溯亦然,听到这里,常之茸脑海中终于联想到了什么……那避子汤,一早便让她替换成补药了,如今诊出姬贵妃有孕,此事定做不了假。   “宣,元晖王李涛,五公主李清娂,进殿。”   景帝一句话,殿内之人就明白了今日之事的严重性,心中不禁都捏了把汗。   姬贵妃顿时慌了神,她倏然跪下,拽住景帝的衣摆,频频摇头,恐慌不已道:“皇上,皇上您相信臣妾,三皇子和五公主皆是皇上的子嗣啊,臣妾知道错了,您要罚便罚臣妾一人,此事当真与涛儿无关啊皇上!” 第54章 . 天塌 【二更】这一旨意,狠戾的让殿内……   景帝一脚踹开腿下之人, 他面色阴晦,哼笑了一声:“你先给朕坦白,你怀了什么人的种?”   被踹翻在地的贵妃爬了起来, 金钗掉落, 发髻凌乱, 衣着也脏污狼藉,她浑身冰凉, 神色木讷声音轻颤:“是……贴身侍卫。”   景帝将手中的串珠狠狠砸在了地上, 佛珠散落一地。   “朕的好贵妃,真乃胆大妄为!你可还将朕放在眼里!将宫规放在眼里!”   姬贵妃叩首, 体态卑微,不敢再做言语。   而短短一刻钟不到,李涛与李清娂皆被奴才匆忙的带入到了乾元殿, 两人神情迷茫不知发生了何时。   李涛一身华服, 身上还微微带着丝酒气,昨夜应又不知去哪里宿醉了,他醒了醒神,看着殿内跪了一地的人, 同李清娂一起行过礼后, 才出声询问:“父皇,何事一大清早便急急忙忙将儿臣和清娂唤来,儿臣还未睡醒呢。”   景帝坐于上首, 阴郁一笑:“这你便问问你的好母妃罢。”   李涛仔细一看, 这才发现, 跪在地上这个极其狼狈的女子是姬贵妃!   他赶忙上前,欲要扶起贵妃,口中还振振有词:“父皇, 何事至于发如此大的火气,竟让母妃当着众人如此难堪!”   景帝还未说话,姬贵妃抬起头来一声喝道:“涛儿不得对皇上无礼,是母妃的错,是母妃不对。皇上,臣妾愿任您处置,只求皇上饶过涛儿,他对此事一概不知。”   “好一幅母慈子孝的画面啊。”景帝气的笑出了声来,他指着姬贵妃道:“你方才不是还不肯认错,不是还扬言有人收买了所有太医,误诊你有喜一事吗,怎么知道李涛要来,你就改口了?”   这话中内容太多,让李涛和李清娂纷纷震惊在原地,他们二人自然知道,姬贵妃失宠已快一年了,皇上亦是近一年未踏入过福阳宫,为着此事李涛不知抱怨过多少回,而今日若真诊断出贵妃怀了胎,此事的严重程度,难以想象。   李涛再不敢顶嘴多说,随着李清娂一起,跪在了地上。   景帝心中那口闷气始终不得而出,他命令道:“来人,宣旨。”   “姬贵妃不守妇道,视宫规为无物,朕念在你执掌后宫多年,不降你位分,便赐你白绫一抹,留个全尸。另,元晖王李涛,剥夺其所有封号,剔除皇籍,与五公主李清娂,流放至边疆。”   这一旨意,狠戾的让殿内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姬贵妃闻言再不顾及何颜面,匍匐着身子重重磕头,额角都渗出了血,她嘶哑着喉咙喊道:“皇上!涛儿是您的皇儿啊!皇上您若不信,在场诸多太医均可做滴血认亲,求皇上饶了涛儿,臣妾绝无欺瞒皇上!”   “荒谬!”   景帝面色铁青:“朕宠爱了十余年的皇子,如今还要朕在大庭广众之下滴血认亲才敢认他是真?此事传出去,让朕颜面何存!又让天下百姓如何看待李氏皇室!难道往后后宫嫔妃每生一子,朕便要滴血认亲不成!”   姬贵妃闻言终于泪如雨下,跪在地上涕泗滂沱,她知道如今再说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了,景帝已是铁了心不再对她有任何宽恕,甚至牵连了李涛皇子之位不保。   而跪在地上的李涛,神情已陷入呆滞,他好似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忽然就从天上坠落到地底,一道旨意,什么都没了。   这时,沉寂的殿内一道柔亮的声音响起。   “父皇,儿臣有话想说。”   李清娂跪在地上,躬身叩拜行礼。   景帝面色不改,冷声道:“说。”   李清娂抬起头来,瘦小的身姿挡在李涛与姬贵妃身前,目光正色道:“儿臣愿自请前去南蛮和亲,保全大元边城,休停战火,还边疆百姓以安居乐业。也恳请父皇,看在舅舅以及姬府上下驻守南蛮边疆数载,保家卫国的份上,能饶母妃一死,保三哥皇籍。”   “清娂在此立誓,与南蛮和亲后,只要儿臣还有一口气在,南蛮国便不能犯我大元一丝一毫。”   “恳请父皇,再做思虑,从轻发落。”   话落,李清娂叩首。   殿内再次寂静无声,连姬贵妃都愣在了原地。   景帝久未言语,他好似真的在思索着李清娂的话中利弊。   而此时李涛却忽然膝行到李清娂身前,他酒也醒了,苍白着脸,早已没了刚入殿时肆意的神色。   他跪在地上,神情张惶:“父皇,父皇不可,清娂才十四,她不能和亲,不能去南蛮那种地方,她会死在那的。”   景帝却不想听他的,他自己思量了一番,现下稍稍平复了一丝心绪,刚刚确实是火冒三丈后做下的决定,且不说姬府为大元做了多少贡献,光是姬正平五年多驻守边疆兢兢业业,一日都没有松懈,甚至因此不敢回京,怕自己不在前沿大元会失了边城,这些事情,景帝确实没有考虑妥当。   与南蛮征战这么多年,景帝都没有起过和亲之意,如今既有人愿意主动和亲,他亦思虑起其中的轻重。   但不管怎么说,国家之事总是大于后宫之事。   景帝看向李清娂,刚正不阿的身子跪的笔直,他对姬贵妃讽刺道:“你倒是生了个好女儿,也罢,朕便看在姬将军精忠报国的份上,饶你一命,从今往后,宫中再无姬贵妃,将她腹中胎儿碎尸,给朕打入冷宫,永远不许踏出冷宫半步。”   景帝又转眼看向李涛,道:“既然你妹妹愿意替你们承担,朕便允了,剥夺李涛所有封号头衔,保留皇籍,但永世不可继承皇位。至于五公主李清娂,和亲南蛮,择日启程。”   话落,景帝仿若再也不想看到这些人,挥挥手道:“都给朕散了,朕乏了。”   说罢他便起身离去。   殿中李涛还跪在地上,朝着景帝的背影哭喊道:“父皇!求父皇收回成命!儿臣不要这皇籍了,求父皇莫要让清娂和亲!父皇!父皇!”   景帝远去,李涛痛哭流涕,姬贵妃已被宫人拖拽下去,李涛回头伸手欲抓贵妃衣角,却只扯下一片锦衣碎布。   李涛无助的跪在大殿中央,他忽然发现——   天,塌了。 第55章 . 失势 盛极一时的姬家一夜之间落败,让……   五公主李清娂和亲一事, 只用了五日不到,便要启程离京。   没有恢弘的仪仗队,没有丰厚的嫁妆, 亦没有随行的贴身宫女。   有的只是一辆马车, 一身嫁衣, 和十数个护送禁军。   宫门之下,李清娂披着嫁衣被禁军押上了马车, 这些禁军美名其曰是护送, 实则是为了盯紧李清娂,不让她半路脱逃。   宫门内, 一道慌张的身影疾奔而来。   李涛衣着凌乱,神情惊惶,他身后也再没了那些追捧他的宫女和奴才, 只身一人跑到了皇城宫门前, 这一路跑的焦急,甚至歪了发冠。   他不管不顾的行至到马车前,掀开车帘,看到李清娂有些惊讶的目光。   李涛喘着粗气道:“清娂, 清娂莫怕, 三哥跟你一同去,三哥陪着你。”   李清娂神色淡然,她脸上画着娇艳的妆容, 一身火红的嫁衣更是平添了几分美色, 只是手上还带着铁锁镣铐, 哗哗作响。   她按住李涛冰凉的手,摇摇头道:“三哥,快些回去罢, 你是皇子,怎能同我一道去南蛮险地。”   李涛不走,他用力的扒住马车,眼眶通红,声音喑哑:“如今还要这皇子之位作何,三哥宁肯不要,也不能看着你和亲给那南蛮的糟粕老头!”   李清娂淡漠的脸上,扬起了一丝笑意,她缓缓说道:“三哥,清娂知道自小便不得母妃喜爱,只有三哥疼我,清娂此番远嫁和亲,最放不下的,亦是三哥。”   李清娂好似忆起了往事,她抬手扶正了李涛歪掉的发冠,笑着说道:“三哥是天之骄子啊,于清娂心中一直都是,所到之处总是意气风发傲气凌人,谁人不是围着三哥转,谁人又敢不讨好于三哥。三哥生来,就该是傲睨天下的真龙之子,怎能没了皇籍。为了这皇籍,和亲罢了,清娂去得。”   李清娂的言语,让不愿回想的李涛湿了双目,呜咽一声,无助的哭了出来。   他紧紧抓着李清娂瘦弱的手,恸哭流涕道:“清娂你在这等三哥,三哥去求父皇,父皇最是疼爱我,他定不会让你和亲去的,定不会的。”   李清娂也有些红了眼眶,她拿出手帕,细心的擦拭着李涛脸上的泪水。   “三哥,清娂要走了。”   “待舅舅回来,姬家也将大势已去,三哥一定要在京城照顾好自己,于宫内,万事都要小心翼翼,防人之心不可无。于宫外,三哥还可与从前一般肆意风发,寻常百姓无论如何也还要忌惮一番皇嗣的身份。只要三哥一日还是皇子,那些有心之人就不敢动你分毫。只是清娂往后,便不能陪着三哥了。”   一席话落,马车旁的禁军上前,欲要将李涛拖拽走。   李涛却死死的抓住李清娂的手不放,他哭的像个孩子,口中频频说道:“清娂,是三哥没有能力保你,是三哥的错,清娂你一定要等着三哥,我一定会去接你,你信三哥,一定会去南蛮接你!”   禁军扯开李涛用力泛红的手,将他推开到一旁。   李清娂跪坐在马车内,潸然泪下,她笑着点点头:“清娂等着三哥。”   车帘落下,遮住了李清娂的身影,车夫也扬起了马鞭。   李涛被禁军押着,双腿无力的跪在了地上,他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终是崩溃在地,号啕大哭。   ※   盛极一时的姬家一夜之间落败,让天下百姓都暗暗咂舌。   甚至皆在叹息,堂堂姬将军镇守边关多年,竟受其妹妹姬贵妃拖累,让姬府再不复以往风光。   而姬贵妃与人苟合便罢,还胆敢怀他人子嗣,是谁也想不到的,莫说是皇上忍不了这种气,就是寻常百姓也忍不了自己的婆娘怀了别人的种啊。   如今京城内,连说书的都编排起姬贵妃是如何勾引侍卫,讲的画面极其香艳,不少人前去听乐子。   而三皇子,已经没了元晖王府,带着妻妾住在福阳宫内,至于福阳宫也早不复之前奢靡繁华的样子,那些宫女奴才大多是攀炎附势之辈,走的走散的散,还留下的不是年迈就是无处可去。   正殿没了姬贵妃,千秋苑没了李清娂,连苕岚苑的李溯都已搬去了元延王府,一时之间福阳宫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李涛整日颓靡在屋中买醉,他的正妃乃是九卿奉常边府嫡女,曾经对他言听计从,小女儿姿态做尽,只为讨得他欢心,如今李涛被剥夺头衔失了宠,他的正妃也再未与他亲近过,看他的脸色亦是从未有过的鄙夷之态。   连自己的正妃都是如此,更何况他人,那些曾经吹捧过他的奴才宫女们,见到他都如避蛇蝎,谁也不愿再与李涛扯上任何瓜葛。   但一如李清娂所言,再不济,这些人还要顾及一番他贵为皇嗣的身份,无人敢明着落井下石。   李涛闷在屋中,面色通红,一杯杯的喝着酒,他手上还攥着一张字条,是那日李清娂乘马车走后,不知何时塞到他袖中的。   那纸上清秀的字迹只写了短短一行:四皇子并不简单,三哥谨记莫与他为敌。   如今宫中最为高兴的,应该就属瑜妃娘娘了,姬贵妃被关进冷宫,后宫不能一日无人执掌凤印,因此景帝便将瑜妃封为瑜贵妃,代为管理后宫,算是接替了姬贵妃曾经的位置。   虽与后位还有一步之差,但只要景帝一日不封后,这后宫就是瑜贵妃掌管,她喜不自胜。   瑜贵妃如何也想不到,那座如山般捍不动的姬家,会这么轻巧的被姬贵妃自己连根拔起了,原本极有可能成为太子的李涛,现下也成了没有资格继承皇位之人,六皇子李淇倒一朝成了收益颇多之人,原先的三皇子党,纷纷倒戈去了六皇子处。   瑜贵妃当真是日日睡觉都要笑醒,李淇最大的对手没有了,四皇子李溯憨傻不值一提,菱昭仪处的八皇子李淯还不满十岁亦构不成危害,单美人虽得宠,但还不知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如此算来算去,这太子人选,不就只剩下李淇一人?   瑜贵妃简直觉得老天有眼,终于肯将甜头施舍给他们母子了。   至于安嫔与二公主李清姝,从前都是姬贵妃和李涛的走狗,如今也熄了气焰,没敢再出来招摇。   亥时,冷宫内。   姬贵妃眼神呆滞的坐在脏污的床榻旁,她一身简陋白衣,短短十数日,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大圈,脸颊都已经微微咗腮。   她面色苍白,唇色青紫,一双凤眼再无妩媚,只余浑浊,她看着凄冷的窗外不言不语。   冷宫外传来了丝丝响动,姬贵妃眼眸亮了一瞬,她以为是李涛偷偷前来探看她了,却不料踏步进来的是她最不想见之人——李溯。   一身墨色黑衣的李溯步入冷宫内,一双血眸噙着淡淡的悚人的笑意。   “贵妃娘娘。”   姬贵妃瞬间面目狰狞,她欲要起身,却因腹部的伤势站都无法站起,她一手抓住床幔,一手指着李溯恨道:“你这贼子,敢害我至此!”   姬贵妃见到李溯后情绪颇为激动,如今已经口不择言,再无当初贵妃之姿,对他破口大骂污言秽语。   李溯毫不在意,他收起笑意道:“今日前来,是应了贵妃之前的要求,归还一人。”   说着苏广便押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进入冷宫内。   姬贵妃看到那人,眼中的恨意更为浓郁,这人正是与她偷情的侍卫,亦是她腹中已被碎尸的胎儿的爹。   李溯却道:“他知道你被打入冷宫,也愿前来奉陪。”   姬贵妃抬头看着那侍卫,侍卫眼中的真情与爱意仍旧不减。   贵妃扬言:“你过来。”   侍卫应声立即上前,急切在走到姬贵妃身侧。   却只见姬贵妃从榻下摸出一柄锋利的匕首,丝毫不曾犹豫的扎在了侍卫心口,一击毙命。   姬贵妃狠戾道:“不过是个乐子,你胆敢在本宫身上留下野种,害我被那贼子抓住把柄,沦落至此,你应被碎尸万段,死不足惜!”   那侍卫连一句话都还未道出,便死不瞑目。   李溯眼中丝毫没有惊讶,人已送还,他转身便走。   此时姬贵妃眼中已有些疯癫,她看着李溯的背影,狂笑怒骂:“你这个贼子,你以为扳倒本宫你便能坐上太子之位不成?涛儿定会为本宫报仇雪恨,让你挨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待涛儿杀了所有碍眼之人,他便还是未来的太子!不,他是皇上,待他成了皇帝,本宫还能坐享荣华富贵,尊崇天下!”   姬贵妃笑声尖锐刺耳,她情绪大起大落,腹部缠裹的纱布已殷红一片,血迹斑驳,她却毫不在意,仍然笑骂不止。   李溯带着苏广已离去冷宫,姬贵妃被囚在冷宫当中生不如死,疯疯癫癫。   今后也无需再踏足这里。   而此时的元延王府内。   常之茸正在战战兢兢的不敢入睡,因为李溯还没回来。   她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也有些心乱如麻。   如今的局势,已经越发的与上一世不一样了,这些时日以来,常之茸才知道李溯暗中做了多少事。   而上一世姬贵妃并未爆出此等丑事,应是无人发现她与侍卫偷情,现下姬贵妃倒台,常之茸也不知今后宫中局势将会如何了。   她侧身闭目想着,身后房门忽然有了声响,熟悉的脚步声走近,是李溯。   常之茸没敢睁眼,背对着他佯装熟睡。   李溯则是轻手轻脚的褪去衣衫,带着一丝丝寒气上了床榻。   常之茸没有动,以为还会如前些时日一般,两人合衣而睡,互不干扰。   却忽然发觉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整个身子揽了过去,瞬间落入到一个宽厚炙热的怀中。   常之茸呼吸一滞,脸色在黑暗中鲜红欲滴。   她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平稳呼吸,却又感觉到后腰眼处有个不明物体逐渐硬了起来……常之茸彻底睡不着了,她很是疑惑……   这东西是怎么能做到每晚必硬的呢?   它就不累吗? 第56章 . 亲近 李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唇,笑了一……   显然它是不累的, □□了一晚上,常之茸也一晚上没敢熟睡。   已经十几日了,她仍然是不习惯的。   但白日面对李溯时, 她要装作自己事事都很好的样子, 李溯进宫不在府内时, 她就赶紧补觉,看得福田都觉得累得慌。   如今常之茸成了府里的主子, 福田一人已经有些侍候不过来, 便得了常之茸的首肯去买了一些扫洒丫鬟和小厮,还挑选了几个性子不错的贴身侍女。   自从元延王府的丫鬟小厮多了起来, 福田也端起了架子,因着只有他一人是宫里出来的,还是日日跟在李溯身侧的, 这些下人们自然对他也唯命是从, 福田瞬间体会到了做一府总管的快意。   平日里伺候常之茸的,是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小丫头,念双。   本来福田想给常之茸高价买四个贴身侍女来,让常之茸拒绝了, 她本就不怎么需要他人服侍, 自己一个人习惯了,而留下念双也是看在她年岁小,就沉稳懂事的性子, 颇符合常之茸的心意。   如今不再住于宫中, 身份也有了不同, 常之茸当真是自由了很多。   元延王府离京中别院不是很远,常之茸便时常乘着马车去看望纤月姑姑,然后隔那么一两日, 就去一趟月心堂坐诊,只她在月心堂时始终带着面纱,若不然让别人认了出来,还要嘲笑一番元延王的王妃整日抛头露面,在药铺是想私会于谁呢。   现下常之茸有了这个头衔,在外更是言行举止都要求自己做到位,她可不想遭人口舌非议,因着别人不会怎么议论她,只会败坏李溯的名声。   这日常之茸拿了几幅画像,乘着马车前去了别院。   马车行到别院门口,常之茸被念双扶下马车后,抬头看到门前站着几个陌生的小厮,那几个小厮竟识得常之茸,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常之茸看的有些疑惑,以为这些都是李清婉新找来看门的。   结果进到别院内,纤月姑姑才摇头笑着跟她解释说:“那些都是钟府之人。”   常之茸更疑惑了:“钟温书?他派这么多人来作何?”   “还能作何,便是堵着清婉回来呢。”纤月姑姑揶揄道:“这二人整日你追我跑的,小打小闹不断,因着这事,清婉已经五天没回别院住了,天天宿在月明阁里。”   常之茸惊讶不已,亦有些气道:“这钟家人竟如此大胆,知道清婉背后是元延王,还敢逼迫她至此,有家都不能回?我明日就去寻她,看谁人还敢如此欺她!”   纤月姑姑忙拉住她的手,啼笑皆非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并非是欺压于她,是那钟公子,追求清婉呢。”   常之茸怔愣片刻,有点目瞪口呆……据她所知,这个钟温书虽性子落落大方好相与,但好似是个拿捏不清男女关系之人,当初朱菁就被他误伤了一次,不会这次又要来祸害李清婉吧。   面对她的质疑,纤月姑姑却笑语晏晏:“你是没有瞧见,那钟公子对清婉上心的样子,只是清婉这丫头,从小在宫里吃的苦太多了,体会了不少人心险恶世态炎凉之事,怕是难以对他人有信任之心,便放任他们,全看造化吧。”   常之茸怔怔然,她便也听了纤月姑姑的,不管此事了,若李清婉真的受了委屈,自然就自己来寻常之茸了。   纤月姑姑拉着常之茸在屋内聊了好一阵,终于说到了重点上。   “你与殿下成婚这些日子,可有圆房?”   纤月姑姑问的平淡,常之茸却听得脑袋充血,面色通红,她摇摇头道:“还、还未,今日前来,之茸也是有一事想问过姑姑。”   纤月姑姑听到他们还没圆房,心里有一丝担忧:“何事?”   常之茸拿出那几幅画像,细细的给纤月姑姑描绘起了画像上的几名女子,然后说道:“姑姑,我打算给殿下纳几房妾,这几日正看着哪家女子合适呢,想让姑姑也帮着挑一挑。”   纤月姑姑闻言蹙眉:“为何要纳妾,你才与殿下成婚,怎么就急着张罗这些事了?”   常之茸面色羞红道:“如今王府里就我一人,又没能侍候殿下,若是有了妾室,殿下就无需忍着,想宠幸谁都可了。”   纤月姑姑叹了口气:“都以嫁为人妇了,怎的还如此不上心,你给殿下找了妾室,若殿下喜欢上了她如何是好?”   常之茸闻言道:“那不是更好,殿下若找到了心爱之人,便不愁开枝散叶了,未来我也能早些做享清福。”   “傻丫头,你才是殿下的正妻啊。”纤月姑姑很是忧心道:“不管你喜欢与否,你的后半辈子,都将与殿下绑缚在一起了,若是他不在意你,你便是王妃也过的不会舒心。你便听姑姑一席劝,将这些画像通通拿走,不要再想着什么纳妾之事,即便你有这个心,殿下也未必有意要纳。如今最最要紧的,便是你与殿下赶快圆房,怀上殿下的子嗣,姑姑便也放心了。”   常之茸不得不把桌面上的画像都收了起来,甚至临走前,纤月姑姑还偷偷塞了她一个小瓷瓶。   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润滑之用,女子第一次都有些疼的,用这个便能好很多。”   常之茸脸色刷的又红了,闻言点点头,揣着小瓷瓶上了马车。   戌时,元延王府内。   福田正吆喝着丫鬟和小厮端膳,满满一桌的大鱼大肉,让人垂涎欲滴,自从成了婚,李溯更是将所有好的都给了常之茸,对她比从前还无微不至,这让常之茸心里又是满足又是慌。   常之茸看着李溯不断的给她布菜,她吃了几口后,放下碗筷,将福田念双等人都遣退了出去。   才有点拿不准的对李溯试探道:“殿下,我有一事相问。”   李溯亦放下碗筷,笑看着她:“之茸但说无妨。”   常之茸轻咳一声,有点紧张道:“就是关于纳妾一事,不知殿下——”   “我不会纳妾的。”   李溯立即一本正经的说道:“有之茸一人便够了,将来亦是,决不会做纳妾之举。”   常之茸噎在喉咙处的话不得不咽下,面上有丝哭笑不得,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她只得佯装欣喜,拿起碗筷继续吃饭。   怀里还揣着小瓷瓶,常之茸内心一片纠结,如果李溯不想纳妾,那她就必须得承担起妻子该承担的责任。   况且若历史不曾改变,兴许还有一个月余,李溯便要北上,离开京城近两年的时间,而这亦是为他未来成为太子的重要铺垫。与之不同的是,现下王妃不再是身娇体弱的朱菁,便不说是铁打的,常之茸也觉得自己身子骨很是强壮了,一年到头大病小病皆没有,若今后不为李溯生个一儿半女,还是属实说不过去。   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的常之茸,还是将小瓷瓶压在了枕头之下,临睡前心里惴惴不安。   李溯躺在她身侧,忽的握住了常之茸有些凉的手。   常之茸睁开眼,微微侧过身,有点惊讶的小声道:“殿下还未睡吗?”   李溯亦睁着明亮的双眼,看着常之茸道:“之茸,你总是背对着我,是不高兴吗?”   闻言常之茸一愣,赶忙转过身,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向李溯道:“殿下误会了,我没有不高兴。”   李溯垂下了眼睑,语气有些低沉:“你若是不喜欢,我可以去偏房睡。”   常之茸忙道:“殿下胡说什么,这里是元延王府,殿下怎能去偏房睡,会被下人们议论的。”   李溯仍然垂眸,叹息道:“可我能感觉得出,之茸不喜欢与我同塌而眠。无妨的,不过是被人议论罢了,在宫中时也常惹人非议。”   说着李溯便起了身,欲要下榻。   常之茸紧紧拉住了他的手,急道:“殿下当真误会了,我、我自然是喜欢与殿下一起睡。”   李溯却摇摇头,声音具是委屈:“之茸无需骗我,待何时你愿意与我同榻,我再回来这里。”   李溯穿好锦靴,站起身。   常之茸也坐了起来,见李溯真的披了件衣衫就要走,她急忙跪坐在床榻上,从背后抓住了李溯的衣袖。   她是真的见不得李溯受委屈,况且还是因为自己,常之茸便死死抓着他就是不肯让他走,红着脸,口中焦急的都道出了乳名:“阿溯,是我不好,你莫要去偏房睡了,待明日京城百姓怕是都要笑话元延王娶了个母老虎呢。我、我确实是还不适应与人共枕,遂这些时日都没有睡好,但我真的没有不高兴与你一起,且我也亦在努力适应着这样的生活。不然你与我说,你想我如何做才肯继续留在这里?”   常之茸道出了心里话,眼中又是慌张又是自责。   李溯闻言,终于转过身来,眸中星光点点:“之茸若是每晚都肯亲近于我,我便知道你是愿意与我同榻了。”   常之茸微愣:“亲近?”   李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唇,笑了一下。   这要求,让常之茸脸色倏然发烫。   但她现在是他的妻啊,连圆房都是应该的,亲一下又算什么。   常之茸便深吸口气,一幅豁出去的神情,不敢看对方的眼神,一手抓着李溯的衣衫,强迫自己僵硬的向前靠近。   两人身子片刻就紧紧贴在一起,常之茸微微抬头,鼻息间尽是李溯身上清冽的气息,她看着对方微薄的双唇,闭紧双眼,附了上去。   触到一片柔软后,常之茸便立即移开。   可仅仅一瞬,腰间便被一双手向前揽住,常之茸一声轻呼,感觉到身前之人低头压了下来,再次噙住了她的唇瓣,且灵巧的撬开,口中缠绵缱绻,使得呼吸都停滞了。   常之茸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只觉身子无力发麻。 第57章 . 收养 “便是醋了,王妃要如何补偿于我……   活了两世以来的初吻, 今日终于没了。   常之茸现下脑中是一片懵的,这一晚李溯自然没有去偏房,而是亲昵又满足的抱着她合衣而睡, 虽然那块大石头又顶了她一夜, 但常之茸已经有些羞耻的习惯了, 且竟然这一夜躺在李溯温热的怀中熟睡好眠,是成婚后第一次一觉到了日上三竿。   念双进来服侍她时, 窗外的日头都有些热了。   常之茸看了看旁边空空如也的床榻, 问道:“殿下是何时走的?”   念双为她整理衣裙道:“辰时福田公公来侍候殿下起身,殿下说让您多睡会。”   常之茸点点头, 如今自己闲了下来,李溯却辛苦起来。   虽然不在宫中住了,但李溯还是需日日前去, 早朝之上也有了他的一席之位, 虽然平日前去也只是听一听,从不主动发表什么言论,但参与了这些政事后,是要比以往忙碌了很多。   常之茸拿着医书, 一边看着一边用膳, 钻研医术的时间也多了后,常之茸便想探究一些疑难杂症,思及到几年后那场瘟疫, 常之茸不得不打起十分的精神来, 这一世她的亲人朋友皆在京城, 她就更想早点将瘟疫的源头遏制在摇篮中。   不多会门外念双进来了,抱着一床新锦被,常之茸看着她一路跑到床榻边, 拉起床幔后就愣在了那,愣了好一会。   “怎么了?”   常之茸放下书册,探头问她。   念双回过身来,脸上有丝尴尬,低声道:“被褥上没留红……”   常之茸刷的一下脸都红了:“你这丫头想到哪去了,无需换新的被褥,拿出去吧”   念双只得抱着新锦被又出去了,徒留屋内的常之茸红着脸,想到自己今日睡的太久,应是让这些下人们误会了。   常之茸无奈,决定还是出府去月心堂坐诊,且天越来越热了,她成婚后亦好久没去庙宇内探看小虎,但想到之前给他留下的银钱,应也是够他生存一段时日,常之茸便从路上买了些小孩爱吃的蜜饯点心给他带过去。   然而让常之茸没想到的是,她申时乘着马车去到城内那间破庙时,见到的是发着高烧躺在草垛上无人照看的小虎。   见到小虎时,他已经昏迷过去了,浑身上下脏污一片,身上还有不少污渍脚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常之茸大吃一惊,立即让人将小虎带到月心堂。   她把小虎抱到了堂内的软榻上,让外面的小二煎了药,强硬的给他喝了下去,在此守了两个时辰,天色都快暗了,小虎的高烧才逐渐退下,脸色也变得好了一些。   常之茸拿着温热干净的手帕,将他脸上身上的污渍都擦干净,又抹了伤药膏。   小虎醒来后,看到的便是常之茸忧心的眼神。   “美人姐姐……”   小虎嗓子干哑,待看到常之茸的发髻后,忙改口道:“美人夫人。”   常之茸给他端了杯温水,问道:“可还有何处难受?”   小虎喝了口水,挤出一丝笑,摇摇头:“谢谢美人夫人。”   常之茸摸摸他有些扎手的发顶,叹道:“你怎的在庙里发起高烧,身旁还一个人都没有,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我给你的那些银钱是不是不够花?”   小虎眼神黯淡,神色颓然道:“那些银钱……都被抢走了,是我没有保管好,我本想拿着银钱给大家买东西吃,他们却趁着我夜间熟睡,抢了银钱。”   “身上的伤也是他们打的?”   小虎一幅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点点头。   常之茸又叹口气,她当初便知道这些小乞儿虽然年纪小,可心思都活泛着呢,所以才偷偷给的小虎银钱,没让其他人知道。小虎心思单纯,只想着拿钱买东西大家一起吃,哪曾想别人见到他有钱,便会分外眼红呢。   “今日天色不早了,你便歇在这里,也不要去那破庙了,明日一早我便过来。”   常之茸给他拿了些吃食和零嘴放在桌上,又将被褥给他掩好。   小虎却抬头说道:“对不起夫人,你对我这般好,我却连银钱都保管不住,便让我在铺子里做杂活吧,只要夫人不嫌弃,我什么都能帮夫人干。”   常之茸有点惊讶,他才刚多大,三岁而已,便这么知道知恩图报,丝毫贪婪之心全无,那双干净的眼里尽是真诚。   上一世常之茸是知道一些小虎的过去的,他同那些小乞儿一起在京城野着长大,饥一顿饱一顿,但一直没跟他们分离,直到小虎五岁的时候,京中瘟疫肆虐,与他一起的那些小乞儿无一幸免的都因此去世了,徒留他一人,磕磕绊绊误打误撞的进到了常之茸所居的简宅,因着常之茸给了他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便临死他都还守在自己身旁。   恐怕这便是人与人的不同,这一世还未经历那许多,便因为几个银钱,这些小乞儿便起了歹心,对年幼的小虎拳打脚踢。   常言道苟富贵莫相忘,可实际上,普通人都是共苦难却不能同富贵罢,真正的赤诚之心,又能有几个呢。   想到这些,常之茸莞尔一笑:“小虎,你想读书吗?”   小虎闻言瞪大瞳孔,眼睛里闪过一瞬希冀,后又急忙摇头:“我笨,读不好书。”   常之茸被他逗笑:“你都没有念过学,怎知自己读不好。”   小虎脸上有丝羞红,不好意思再回话,读私塾是要银钱的,他自然没有。   常之茸却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他对读书的渴望,可此时已天色不早。   “好好歇下吧,明日一早我便会过来。”   小虎听话的点下头,自己便盖上被褥躺好了。   时至戌时,常之茸才乘着马车回到府邸,李溯早已回府,已经在屋内等着她用膳了。   毫无疑问,桌上又全是常之茸的最喜爱的烧鱼醉虾,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腰身,好像这段时间腰上都胖了一圈,自己摸着都肉肉乎乎了。   李溯见她面上略带疲惫,有些心疼道:“若是月心堂事情多,便找人帮你一起打理罢,莫要累到自己。”   常之茸坐在桌前,看着这些山珍海味方才觉得饿了,顿时食欲大开,她边吃边摇头解释道:“是有些事耽搁了,月心堂内并不繁忙。”   说着常之茸便把小虎的事情告诉了李溯,识得小虎的前因后果都说的一清二楚后,常之茸脸上有些不忍,细细的思虑过后,才开口问道:“殿下,他年纪如此小便流落街头实在可怜,我想将小虎带回府里,可以吗?”   闻言,李溯放下碗筷,遣退了下人们。   常之茸见这般,他还未说话,自己便先讪笑的改口道:“确实带回府里不甚方便,我明日再想想更稳妥的办法。”   李溯却抓住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一双眼认真的看着她问道:“你可知自己是谁?”   常之茸吓一跳:“……常、常之茸。”   李溯对此答案极其不满,还有一丝委屈:“你是我的正妻,元延王妃,亦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常之茸愣了片刻,点点头。   李溯见状笑了笑:“遂你若想做什么,做便是了,无需过问于我。”   常之茸反应迟钝了半晌,又点点头。   话落,李溯才重新执起碗筷,给常之茸布菜。   而常之茸已经愣在原地,她看着李溯嘴角噙笑的侧脸,总觉得他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样了,虽然在自己面前还是那般爱撒娇委屈,时常需要自己去哄,但不知道为何,常之茸此刻心里就是热热的,胸口处也不受控制的砰砰跳的越来越快。   这便是宠爱吗?   原来被自己的夫君所宠爱,竟是比蜜饯还甜的滋味。   常之茸越想,脸色越红,急忙用膳掩饰自己的羞赧。   临睡前,两人都沐浴了一番。   躺在床榻上时,常之茸才蓦然想起来昨晚她好像答应了一个条件……本来有些困意的她顿时睡意全无。   李溯沐浴回到屋内后,看到的就是常之茸一脸紧张的坐于床榻边等他。   李溯心中会意,唇角勾起,他便站在床榻前不动,睁着一双无辜的眼,一脸委委屈屈的看向常之茸。   常之茸看到眼前人无声的控诉,和那双含着水汽的眼,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   两人皆只着了里衣,常之茸便大着胆子,不做言语的拉住李溯的前襟,抬头迅速的在他唇上轻啄一下,然后红着脸逃也似的钻到锦被当中,头都不露。   李溯满足的轻笑出声,掀开锦被,长臂一览,便将埋头在被中的人拉进了怀里。   怀中抱着香软的人,李溯忍住心中的澎湃,闻着常之茸颈后的清香,安然入睡。   翌日。   常之茸去到月心堂时,小虎已经坐在桌边津津有味的吃早膳了,铺子内的小二很会识人眼色,知道常之茸看重小虎,早早的就买了热乎的包子来给小虎吃。   小虎一见常之茸,嘴巴里的包子都来不及咽下就说道:“美人夫人。”   常之茸见他吃的急,忙给他倒了被茶水道:“慢些吃,一会带你去个地方。”   小虎疑惑:“什么地方?”   常之茸神秘道:“去了便知。”   小虎懵懵懂懂,匆忙的吃完了包子,常之茸细心的拿帕子给他擦嘴,便牵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平稳行驶到了元延王府门前,常之茸带着小虎下了马车,门前的侍卫纷纷恭敬的向常之茸行礼。   小虎这才惊觉,眼前之人并非常人,他小小的身躯便要当即跪下,幸好常之茸手疾眼快的拉住他,小虎却慌着一张脸急道:“王妃,草民不知是王妃。”   常之茸看他有些害怕的样子,笑着拉起他的小手,带着他进了王府当中。   “王妃也是人,你也是人,又有何不同。”   常之茸带着小虎进了正房,小虎十分不适应的站在屋内,他看着这里干净亮丽的一切,红木桌椅,镶金镶银的器具摆了满堂,与他都格格不入。   小虎低下头,坐亦不敢坐,他满是局促道:“我身上太脏了,会把椅子蹭脏的。”   常之茸见状,吩咐一旁的念双道:“备热水,再去把那几身小衣裳拿来。”   念双应下,片刻就拿了几身云锦蜀锦的小衣裳,每个都用料珍贵。   小虎任人折腾,被带着沐浴换好衣服后,出来时那张小脸上都羞红一片,他从来没有洗过热水澡,更不要说还有人在旁服侍,且这身衣衫看着便价值不菲,他哪里穿过这么舒服的面料,今日才知道原来衣衫也可以如此柔顺丝滑,   梳洗一番出来后,常之茸见了都不免有些惊讶,小虎生的确实好看,浓眉大眼,紧张起来还很是可爱。   见到他,常之茸忽然想起五岁的李溯了,回忆了好久,竟然发现小时候的李溯好像也是这般,可可爱爱。   “小虎,喜欢这里吗?”   常之茸递给了他一块芙蓉糕,笑着问。   小虎小心的接过糕点,看着上面印着的月字,立时知道这是月明阁的点心,相当珍贵。   他捧着芙蓉糕,点点头。   常之茸将他拉到身侧,又问道:“那你想留在这里吗?”   小虎睁大双眸,不敢置信的神情,他像是受到了惊吓,有些磕磕巴巴道:“我、我可以吗?王妃,我什么都可以干,我可以做、做看门小厮,亦或其他的都可!”   他这话将一旁侍候的丫鬟没都逗的忍俊不禁,常之茸揉了揉他的发顶,笑道:“是让你留在这里做小少爷。”   小虎这回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了。   常之茸转头又对念双说道:“明日辰时,请个教书夫子来府里。”   念双应下,小虎这才回过神来,他好像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王府的少爷。   常之茸转念又想了一下:“不过待今日酉时,还是要带你见一番殿下,便是当今四皇子,亦是元延王。”   小虎整个人都如雷劈在原地,听完脸色都吓白了,常之茸不得不笑着跟他解释四殿下是个如何好相与之人,又说到了许多元延王的善举。   听得一侧的念双都有丝疑惑……王妃所说之人,当真是她平日所见之人吗,那个连福田公公都惧怕的,不敢在殿下面前有任何造次的人,且她刚进王府时,福田公公便有言之,不要在元延王面前耍任何小聪明,不然后果自负。   总之常之茸陪着小虎在府里熟悉了一个下午,又让人打扫出了一间院子给他,问了他的喜好,需要再添些什么物件,都纷纷记下来让人去采买,以前不熟悉不知道,一熟悉才知道小虎与常之茸喜好都差不太多,都是无肉不欢的主。   府里突然多了个小孩,顿时热闹了很多,下人们见他可爱,也都喜欢逗小虎玩。   直至酉时,李溯带着福田回府后,才发觉府里有些不大一样了。   小虎看到李溯时,本能的惧怕又浮于面上,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若不是一旁有常之茸在,小虎怕是又要没出息的跪下了。   李溯看到他,冷淡的点下头,便没做言语,只要常之茸高兴,府里多个小孩,对他来说就如同多只小猫小狗一般,不值一提。   晚间用膳时,才真真是搞笑,福田便看着自家主子一脸的低气压,一面给常之茸布菜,一面沉默的吃着自己的,而常之茸呢,全心全意的照顾着一旁的小虎,不是给他斟茶,便是将碗里李溯夹给她的肉,又转头夹给了小虎。   福田便看着李溯的脸色又黑了一层,而小虎这顿饭吃的如芒刺背,胆战心惊,好不容易吃完后,借口困了便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直到临睡前,常之茸才发觉李溯不大高兴的脸色,她替李溯更了衣,有丝担忧的问道:“殿下是不是在宫里遇到了什么事端?”   李溯沉默着摇头,神情依旧不郁。   常之茸便不解:“那是何事让殿下不开心了?”   李溯闻言转过头,幽怨的看着她,终于出声说道:“你今日对别人好过对我。”   常之茸一愣,才明白他说的是谁,她简直有些哭笑不得:“殿下怎的同小孩子相比。”   李溯不满,面上颇为不高兴。   常之茸逗趣的看向他:“殿下这般,莫不是醋了吧?”   李溯转过身,忽然一把揽过常之茸的纤细腰枝,垂首看她:“便是醋了,王妃要如何补偿于我?” 第58章 . 思江 惧满溢,则思江海而下百川。……   还能如何补偿?肉偿呗。   这一晚常之茸被强吻了不知多少回, 使得她面色通红,第一回 感到浑身上下都燥热不已。李溯倒是满足了,常之茸又一夜没怎么睡好, 实在是因为那个大石头顶着她便罢了, 还恶意的在她腰侧摩。   直到快子时, 常之茸才逐渐睡去。   翌日,一大早李溯便进了宫, 常之茸也早早的起了身, 因为今日还有夫子前来。   这夫子自然是花了重金请来的,常之茸本想让小虎去私塾念书, 但思及到他现下的身份,还是请了夫子前来,毕竟王府内的人若去了寻常私塾, 怕是又惹眼又麻烦。   一日学习下来, 小虎比常之茸想象的还要用功,夫子也甚是满意,很是夸赞了一番。   第二日常之茸还同小虎去了别院,带着他认识了一番纤月姑姑。   纤月姑姑当真是喜笑颜开, 对乖巧听话的小虎喜欢的不得了, 年岁渐长,纤月姑姑便越发的喜欢小孩子,一边给他拿吃食, 一边对常之茸笑道:“我们之茸就是心肠好, 收养的孩子都如此讨喜贴人心。”   说着, 纤月姑姑便让小铃拿了个小金锁来,二话不说就给了小虎。   常之茸一见,都觉得有些宠过头了, 说道:“姑姑无需这般,小虎都三岁了,用不到这些。”   纤月姑姑执意要给,还说道:“便是因着从前没有,现下才更应该给,待日后你与殿下有了孩子,姑姑还要给更好的。”   常之茸闻言面上又羞又无奈。   “且你收了小虎做养子,总不能一直小虎小虎的叫着,可有想好大名叫何?”   常之茸微愣,还真的没有考虑到这些,纤月姑姑可算是点醒了她。   当日回府后,常之茸苦苦想了几个时辰,又是翻看典籍,又是冥思苦想,看哪个字都不太满意。   晚间便跟李溯说了此事,想让他帮忙起一个。   李溯见她不似开玩笑,平日也很是看重小虎,就思虑一番,说道:“名思江。”   惧满溢,则思江海而下百川。   常之茸眼眸一亮,高兴地亲了李溯脸颊一下道:“还是殿下聪慧,立时便解了困惑我一日的难题。”   话落常之茸便转身去了小虎的院落,欢心的将此名告诉于他。   李溯则是呆坐在原地,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后,轻笑一声。   小虎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有幸能得元延王赐名,还冠了皇家姓氏,李思江。   虽定是上不得皇室族谱,小虎也满足激动的几个整晚都没有睡好,他知道自己出身低微,若不是常之茸对他如此好,他哪里来的福分能够进王府,还能够拥有自己的名字,不是无稽之谈吗,只怕会在京中做一辈子小乞儿,混荡于街头,永无出头之日。   所以小虎更是珍惜如今的际遇,每日异常用功的学习,生怕自己配不上这名字,亦怕自己给元延王府抹了黑。   李溯自从发现对小虎好,常之茸便会对自己更上心后,还吩咐了苏广,让他找人教小虎习武。   自此小虎便再没了歇息的时间,每日上午念学,下午练武,颇为忙碌,常之茸想让他休息两天,他却执意不愿,用心用功到废寝忘食。   且自从在夫子那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小虎便强迫自己变得更加沉稳一些,凡事都不能骄傲自满,好似只有让自己变得更为优秀才能符合李思江这三个字。   就这样一个月后,宫中传出消息,单美人临产了。   仅仅三日,便喜事传天下,单美人竟生了一对龙凤胎,景帝大喜过望,当日便封美人为贵人,赏赐无数。   坊间还有人说单贵人生产当日,七彩祥云在皇宫顶端久久不散,乃是大吉之兆,景帝更为激动欢喜,甚是看中这对龙凤胎,甚至比之当年宠爱李涛还要更为夸张。   单贵人一下儿女双全,变成了后宫最为惹眼之人,虽位份只是贵人,可谁也不敢小觑于她,宫人们都道,便是惹了瑜贵妃也不能得罪单贵人。   这还了得,瑜贵妃当即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她才刚坐稳这把贵妃椅几日,单贵人的生产就给了她一发重击。   若是照着这个趋势发展,让这对龙凤胎平安顺遂的长大成人,单美人的地位怕是要直逼后位,瑜贵妃不得不十分警惕起来。   而这些事情,都是按着上一世的轨迹所行驶,常之茸心中知道单贵人生产后寿数怕是只有不到一个月了,她前世不知道贵人是怎么死的,但她知道单贵人死后会爆发两国战争,届时更是关乎到李溯。   遂常之茸私下寻了吴太医,让吴太医在宫中私下多加关照一番单贵人。   但是半个月后,单贵人仍然莫名的出现了病症,身体刹时虚弱不堪,短短一日便卧床不起了。   景帝甚是忧心,政事都无暇顾及,整日伴在单贵人身侧,让太医院的太医们轮番诊治,却都不见好转,因此还有不少太医受到责罚,太医院闹得人心惶惶,结果几日后,单贵人终是高烧不退后撒手人寰。   景帝当日恸哭不已,将单贵人厚葬入皇陵,光宏大的葬礼就举办了整整三日,且整个京城都要大丧三月。   单贵人去世后,还在襁褓中的龙凤胎无人看管,瑜贵妃想要养在名下,景帝却没有首肯,而此事还没定下,单贵人已故的消息不知为何就飞快的传递到了荒北。   荒北之主听闻单贵人离奇死亡,当即大怒,说是大元苛待北国之人,将单贵人害死,彪悍的荒北骑兵顿时集结在边城城外,虎视眈眈的要宣战。   这番作为明显是不肯听大元解释,北国将领扬言必要掠夺城池以泄怒气,而他们挑的时机也好,知道大元公主刚与南蛮和亲,但姬将军人还在南蛮边疆未能及时赶回,这一路回到京城便要三个月余,更不要说跨越整个大元,从南蛮行至荒北,是要耗费大半年的时间,人力物力都消耗不得。   到那时莫说什么守城了,荒北的三座边城怕是都要被这些骑兵连根拔起。   景帝顿时大慌,一时连对单贵人逝世的悲痛都没有了,立即召集朝臣们商讨对策,如何抵御外敌。   因着这事,朝堂上探讨的热火朝天,连着几日都没有一个最终定论。   有大臣举荐,让二公主李清姝和亲过去,以熄荒北之人的怒火;还有大臣说不能服软,干脆举兵迎战,不能弱了大元朝的势气,但一说到让谁带兵前去,又都沉默寡言了……朝中姬将军不在,竟无一人敢出战迎敌。   后宫当中,安嫔听闻有朝臣想让二公主和亲,当即便跪到乾元殿外,不吃不喝,以死相逼,恳请皇上不要让李清姝前去荒北和亲,此事谁人不知,若李清姝去了荒北,只怕离死也不远了,那些野蛮的荒北之人定会拿她泄愤。   李清姝自己也怕的不行,再也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在寝殿内坐立难安,觉得自己是一块垫板上的鱼,如今正在等候别人主宰自己的命运。   而此事,在十日后,朱丞相在朝上发表了一番言论,才定下对策。   “皇上,如今大元朝与南蛮征战数年,天下人皆知,都以为我朝现下兵力薄弱抗不下持久之战,遂才将五公主和亲到南蛮求和,然此事发生的过于仓促,如今只怕南蛮之地还未等到五公主的御驾,而姬将军即便是现下带兵回京,也要三个月,若直接北上更是横跨我大元大半国土,实乃不是明智之举。”   “另,若是我们再将二公主和亲到荒北,便当真是让百姓们慌了心神,以为我大元不复曾经势气,处处都需牺牲公主来求和,亦非上上之策。如今最为稳妥的,便是让人带兵,直接北上迎敌守城,我朝亦不是没有抵御外敌的兵力,何不拼力一搏?若是此战胜,那些宵小之辈知道大元即便没有姬将军在,亦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那我朝边境定当数年无人再敢侵犯,若是此战败,也能拖得时间,让姬将军及时援兵前去,不会少了大元任何一寸土地。”   丞相话一出,景帝顿时觉得言之有理,若一直和亲,难免会让人看轻了大元。   然一旁御史大夫杨大人却笑眯眯的问道:“朱丞相所言极是,皇上也定然都考虑到了,但丞相说的轻巧,不知可有思虑过派谁带兵前去荒北迎战?”   朱丞相立于朝堂之上,目不斜视,秉明道:“兵力自然不能仓皇交付于他人,只怕交出去后却难以收回。于皇上和我大元前景而言,自然是派皇子前去最为稳妥,亦不怕兵力外落,且不遭人口舌非议,还能将彰显我大元皇室骁勇善战。”   话落,朝堂之上果然都静了下来,景帝亦是眼前一亮,拍手叫好。   他思量了一番,若是没有姬贵妃之事,原本最适合带兵上阵的应是三皇子李涛,然而他已经是个半废之人,当不得重用。   另一个年岁合适的是李溯,但李溯于景帝心中只有一个优点,便是恭顺良善,当个闲散王爷可以,哪里能顶的起大梁,平日里念书都异常蠢笨,思及此,自然也就不在景帝考虑的范围内。   最后思来想去,好像只有六皇子李淇可以前去试一试,且若是真的抵挡不住外敌来袭,拖一拖时间,让姬将军速去救急便可。   景帝想的美好,却不料他此番决策刚下,瑜贵妃便不干了。   当晚便在乾元宫内哭天抹泪,怨声载道,哭的景帝甚为心烦意乱,当即怒道:“哭什么哭!还未下旨让李淇前去荒北,你便在这里哭嚎个不停,待日后去了你是不是还敢拿条白绫来朕这里上吊自尽!”   瑜贵妃忙擦了擦面颊的泪,委屈的不行:“皇上,臣妾实在忧心如惔,淇儿还未到成年之际,怎能就带兵前去荒北,若是有了何闪失,臣妾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他了啊。”   景帝烦的挥挥手,让她退下,瑜贵妃只得退到殿外,却仍是不走,就学着前几日安嫔的法子,跪在那不起来,谁劝都不行。   而当晚的元延王府内,来了一位让常之茸意想不到的人。   竟然是一年多前身体抱恙辞官的林太傅。   林太傅深夜到访,李溯迎他到正房,见状两人似是私下一直都有所联系,此番正在屋内闭门商谈要事。   常之茸见此,越发觉得李溯好像真的不是她表面看着那般简单了,竟然与林太傅有联系一事,她始终不知,现下想来,就连初识苏广的时候,她亦是后知后觉的。   常之茸便在寝屋内等到了子时未睡,上下眼皮都在打架了,终于等来了李溯。   李溯看到她困顿的不行,不禁担忧道:“怎么还未睡?”   常之茸晃了晃神,见他来了,方站起身道:“在等你,我怕是有什么事端,想着你能第一时间告诉于我。”   李溯闻言,原本平静的面上,难得有了丝难色。   他走上前,环抱住身前之人,鼻息间闻着那抹似有若无的馨香,终是叹道:“之茸,怎么办,我不想离开你。” 第59章 . 分离 “我相信你,因为你值得这份殊荣……   林太傅辞官后便做了李溯的幕僚, 今日前来,是来劝他带兵前去荒北。他断言此乃最佳时机,也是一个最能够锻炼人心毅志的机会, 此番若是顺利, 还能招揽到李溯的拥护势力, 以此来改变李溯在宫中的固有形象和朝中地位。   常之茸得知后怔愣片刻,她虽然早便知道了, 李溯会离京两年, 可看到他面上的难色,亦心疼的伸手抱住了他。   虽然两人成婚才短短两个月不到, 可常之茸却觉得大婚后的生活似是梦一般的美好,与上一世对比,她如今已经是生活在蜜罐当中, 拥有了别人羡慕的地位, 拥有了平静安稳的日子,能够在京城里过的随心惬意。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李溯给她的,他兑现了曾经年幼的那些承诺, 将所有最好的都给了常之茸。   即便他时常在自己面前委屈和任性, 却依然给了常之茸十分值得依靠的感觉。   如今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也有了能背负一国之重的使命,他却极其脆弱的抱着自己, 说不愿离去。   常之茸此刻才觉得, 眼前之人什么身份都不是, 只是她的夫君。   “阿溯,你知道吗,你一直是我心中的那个支撑点, 从幼时便是。我们一同长大,虽然表面上总是我在说想要努力的保护你,可实际在我心中,你才是支撑我走到现在的人,如今更是成了我能够依靠之人,我可以放松的、全心全意的将所有都依附于你,我能有如今的地位和生活,亦都是你为我争取来的。”   “你已经是我心中的英雄了,始终庇护于我,若是你能够带兵前去荒北,保护边城数以万计的百姓们,让他们免于战争之苦,那我的阿溯就不光是我一个人的英雄了啊,而是天下人心中的英雄。”   常之茸抬起头来,眼中闪着光耀,倏然一笑:“我相信你,因为你值得这份殊荣。”   李溯眸中惊讶,他本以为常之茸会劝阻于他,不让他以身犯险,而李溯也想好了,若是常之茸不同意他前去荒北,他便回绝林太傅这番谏言,好好的在京中陪伴娇妻,哪怕遣散幕僚及苏广等人,做一辈子的闲散王爷,他只要常之茸高兴便好。   但想不到的是,常之茸非但没有劝阻,还很是支持与鼓舞,道出了自己心中无限的信任。   被自己所珍重之人,如此信任,李溯心中开怀,是他错了,他不该将常之茸看作寻常女子,她是那么通透耀眼,凡事皆以自己为重,所以才会让他义无反顾的爱上眼前之人。   李溯笑了起来,执起常之茸的双手,放于唇边,献上了虔诚一吻。   “待我归来,我亦要让我的妻儿,位于顶端,享无限风光。”   这一夜,两人合衣拥抱而眠,谁都没有做多余的举动,只是温柔的相拥着,互相的依靠着,抵足而眠,就像从五岁相识时开始,两人一同携手,经历了种种,亦步亦趋的走到至今。   翌日,朝堂之上。   在景帝还未下旨之前,李溯主动请缨出列,沉静的声音响彻乾元殿。   “儿臣愿带领我朝精兵,前去荒北边城,保家卫国,守护我大元领土,保卫我大元子民,请父皇成全!”   一句话,让所有朝臣都惊讶的看来,连同景帝亦然。   景帝打量了一番跪在地上的李溯良久,他才出声说道:“老四,这绝不是儿戏之言,你可要想好了,战场之上,刀枪无眼,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即便如此,你亦愿意前去吗?”   李溯尤为诚恳:“儿臣愿意,为大元,赴汤蹈火。”   景帝很是振奋欣喜,道了一声好。   他原本还在纠结若是下旨派李淇前去荒北后,要怎么应对现下还在外头跪着的瑜贵妃,李溯的主动请缨,让他很是松了口气,几日绷着的脸也终于见了一丝笑意:“不愧是朕的皇儿,来人,立即宣旨,元延王带兵前去荒北,即日启程,越快越好。”   说完后,景帝还笑着对李溯开解道:“老四此去不必慌张,若不敌便是拖延些时间也可,待姬将军回朝,朕便会立即下令让他前去支援于你。”   李溯谢了隆恩。   却在此时,朝堂之上又一身影,跪了出来。   “父皇,儿臣亦请命前去荒北,辅佐于四皇弟,请父皇成全。”   话落,堂上众人又静了下来,不明白这李涛为什么突然跳出来要去荒北。   景帝沉下脸来,看着堂下跪着的人,有丝不耐道:“你又要干什么?”   李涛始终没有抬头,他叩首在地,字字郑重:“儿臣愿辅佐四皇弟迎战荒北,哪怕是以一士卒身份。若是此战胜,儿臣别无他求,亦不要任何奖赏,只求父皇一件事即可。”   景帝闻言,既然他想去又不要身份又不要奖赏的,便朝他挥挥手,敷衍的应了此事,不耐其烦的让他退到一边去。   就此,荒北之战落定。   瑜贵妃也终于在双腿跪废之前起了身,她不关乎于谁去迎兵打仗,只要不是李淇前去,她便安心。   而李溯这一举动,让朝堂之上的所有朝臣都对其刮目相看,平日里都以为李溯默默无闻,于任何事上都不曾凸显分毫,皆以为他这辈子便是个心无大志的闲散王爷罢了,谁能想到,真的到了关键时刻,李溯竟然是第一个站出来的皇嗣,是那个愿意为国家赴汤蹈火之人。   李涛之举更是让人匪夷所思,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破罐子破摔,不想在京城待了,宁可去荒北送死。   这件事很快便传遍京城,不少百姓都对李溯自请去荒北交口称赞,亦对他有了不小的改观,因为一个皇子,能够替国出征,于百姓心中是极为钦佩的,这与世代为将领的姬府不同,皇子是何身份,龙血凤髓,他们没上过战场,没经历过血腥,甚至从小锦衣玉食,却能够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挺身而出,为了保护边城百姓,如何不叫人动容。   亦有不少人说,李溯是因为幼时在宫外长大,也曾是布衣芒屩,更能体会到百姓之苦,遂才愿前去荒北。   总之短短三日,京城之人便都清楚李溯不日便要出征。   京城别院内,纤月姑姑已经连着几日梦中惊醒,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自从李溯要去荒北的消息散出,她便整日失眠,面色也极其不好。   常之茸带着小虎前来时,看到的便是面色苍白无血的纤月姑姑,那双无神的双眼中,疲惫万分,精神状态十分不好。   而自出宫以来,纤月姑姑已经很少有如此愁容。   常之茸不禁担心道:“姑姑怎么如此不爱惜身子,小铃,快将膳食端来。”   小铃忙去端膳,纤月姑姑坐于轮椅之上,比之前又消瘦了几分,头发亦多了不少白丝,她却摆摆手道:“不要拿了,我实是没有胃口,吃不下。”   常之茸半蹲下身,微皱眉头看着纤月姑姑道:“姑姑不可这般,身子要紧。”   纤月姑姑忧心忡忡道:“殿下要去荒北,你怎的没有劝阻于他,我现下想来都日日噩梦,若是殿下在荒北有个好歹,我定当要懊悔一辈子,此生将死都再无言见韶贞皇后。”   常之茸知道纤月姑姑是忧虑成疾,她便握住纤月姑姑的双手,安抚道:“姑姑怎知此行便定是恶果,殿下骁勇,他能够有把握前去,必定是有能力保全自己,姑姑莫要将此事都想在坏处,你瞧外面那些百姓们,不都是口口称赞殿下此番英勇之举吗。”   纤月姑姑叹口气,她神色惶惶:“我自当了解殿下,可凡事都有个万一,我又如何能够不忧心?”   常之茸闻言,心中也是一紧,是啊,如何能够不忧心?她自己有着前世记忆,自然清楚李溯此去大获全胜,可不知情的人,当然便会忧虑重重,若是自己没有上一世的经历,她亦会担心啊,兴许真的会劝阻李溯。   这一日,常之茸不再多说什么,便好好的悉心陪伴在纤月姑姑身侧,与她说说话,聊一些家常,又让小虎陪着逗纤月姑姑开心,让她能够分散一些心神到别的事情上,酉时过后,常之茸才回元延王府。   回府后,常之茸便着手收拾李溯的衣物,不让任何下人插手,定要自己亲手为他整理行囊。   侍候李溯惯了,他的所有吃穿用度,衣物摆放,喜好的与不喜好的,常之茸闭着眼睛都能够一清二楚。   她知道荒北冷,比京城还要冷,如今三伏天已过,天气逐渐转秋,亦凉了起来,京城的秋季便短暂,荒北就更是寒凉了罢,听闻荒北的十月便雪飘满地,寒风刺骨的凉,手上脚上生冻疮乃是常有的事,那寒气能硬生生的将人皮肤割开,如刀刮脸。   常之茸因此给李溯的行囊中,带了许多保暖之物,光是手炉便放了三个大小不一的,那棉靴更是带了五六双之多,她还亲自缝制了一双棉手套,只是因时间太过紧张,手套缝的简陋,做保暖之用还可,那外观却是不大好看,常之茸便又从京城买了两双厚实的手套。   此番行李当中,还有纤月姑姑执意让带的披风和斗篷,都是貂绒质地,足够保暖。   收拾了一个时辰之久,还未整理妥当,常之茸却不觉得有丝毫劳累,她恨不得把整个府邸都搬去荒北了。   李溯回府时,看到的便是忙里忙外的常之茸,一旁的念双和下人们都站在边上紧张的看着,想搭把手,常之茸却不让,让这些下人们好一番揪心。   李溯踏进屋内时,常之茸都未有所觉。   直到身后有人环抱住了自己,周身都是熟悉的气息,常之茸才知道李溯回来了。   “之茸,休息一会吧,这些便让下人们来做。”   李溯有些心疼的拉着常之茸的手,带着她坐到桌边,还亲手为她倒了杯茶水。   常之茸抹了下额间的汗,接过茶盏,笑着说道:“我放心不下,他们做事毛手毛脚,且你的贴身物件还是我亲自来收拾比较妥当,定不会遗漏什么。”   李溯心中暖作一团,他亦笑道:“可我心疼你,怕你累到自己。”   常之茸摇摇头,放下茶盏,握住李溯的手道:“我不累,我只怕自己没有帮到你,行军打仗我不会,纸上谈兵我亦不懂,此去荒北我好似什么忙都帮扶不上,我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好好听学什么兵法计策,如今若是连收拾行囊都让下人们做,我就真的如同废人一般了,起码在照顾你的生活起居上,无人能及我。”   闻言,李溯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常之茸是这样作想的。   “你能伴在我身侧,便是对我最大的帮扶。”李溯又想到了什么,抿唇一笑道:“有一样物件,亦要放到此次的行囊当中。”   常之茸微愣:“什么物件?”   李溯站起身来,褪下外衫,腰间别有一物,他从腰带中取下来,面上粲然一笑:“我要带着它,只怕后日盔甲加身,带它在身上不甚方便,便放置在行囊中罢。”   常之茸一见那物什,顿时面色通红。   还能有什么,自然是她年幼时的拙作,缝制的那枚绀青色香囊,这香囊早已挥发的没有了味道,这么多年过去,上面那歪歪扭扭的溯字,都已经被磨损,香囊的带子也断开了,她还以为李溯早便把这香囊压在箱底,没想到居然还日日带在身上,带子坏掉就掖在里衣的腰带内。   常之茸看着那历经风霜,甚至有些破破烂烂的香囊包,脸红成了猴屁股,直言道:“殿下怎的还带着这个,都坏成这样了,待日后我再给殿下重新做一个,这、这便别带着了,让人瞧见怕是会被笑话的。”   常之茸说着便要拿过来扔掉,李溯执意不给,甚是一本正经道:“意义不同,这是之茸送与我的第一个信物,我必要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说着他便眼疾手快的将这枚香囊塞到了一旁的行囊里,常之茸见状只能作罢。   两人因着收拾行李,带什么不带什么探讨到了深夜,最后还是李溯拗不过常之茸,把这将近满满两马车的东西,都带上了。   第二日,李溯亲自去了一趟京城别院,与纤月姑姑作别。   常之茸默默的为他们二人关上了房门,她与福田一同守在了门外,常之茸拿出了一幅棉手套递给了他。   福田一脸受宠若惊的接过,常之茸与他说道:“顺带给你的,你此番要陪着殿下一起去荒北,可不能还没照顾好殿下,便自己先病倒了,收好了,此行我不在殿下身侧,你要好好的替我照顾周全殿下。”   福田喜笑颜开的收起了棉手套,笑着道:“王妃放心,有奴才在,定会将殿下的起居日常服侍的舒服自在。”   话落,福田还一幅我懂的表情,小声说了句:“亦帮王妃看紧殿下,不让殿下有何接触其他女子的机会。”   常之茸闻言哭笑不得,颇为无奈道:“你便做好自己的本职即可,整天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福田嘿嘿一笑:“奴才定面面俱到,哪个都不耽误。”   第三日,辰时,京城城门下。   数以万计的精兵汇集在此,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而为首之人,一身黑金铠甲,头顶青羽胄,脚踏短融靴,绛红色的披风随风舞动。   李溯只身骑在一匹黑棕色的战马上,他于城下等待着宫中前来宣读圣旨的太监,待圣旨宣读完毕,他也该启程离京。   京城中的许多百姓聚集在此,都想亲眼见见那位敢于迎战的四皇子殿下真容,亦不乏许多熟人在人群当中翘首以望。   李清婉推着纤月姑姑的轮椅在人群后方,远远的看着城门下那抹挺拔的身影,李清婉便低头细细的给纤月姑姑描绘城下所见之景象,一旁还有钟温书时不时插科打诨的补充。   朱彦策亦在街尾茶铺的二楼,坐于窗边观望城下浩荡之景,人群涌动,温润的眼眸中却无甚波澜,直到在看见一个粉红色衣裙的熟悉身影后,微微缩紧了瞳孔。   巍然的城楼之下,一道倩影疾步而来,她发饰微乱,面颊因跑动急促变得红润。   马上的李溯在看到来人后,眸中微惊,立即翻身下马。   常之茸大口喘着气,站于李溯身前停下,她鞋底裙摆皆染了尘土,脸色苍白,双手有些颤抖。   明明辰时才在府中如往常一样的为他整理衣衫,明明还能笑着跟他说一定要旗开得胜,明明已经心平气和的与他挥手道别。   可当李溯真的离开府邸时,常之茸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一个时辰都不到,她便心神难安,一时一刻都不想自己在府中坐着,她只想见到李溯。那时常之茸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要与李溯分别,很久很久。   “阿溯,阿溯你带我一起去,我们一起去荒北,我、我保证不会拖累于你,好不好?”   常之茸神情慌乱,她有些语无伦次。   李溯见状,急忙拉过爱妻的手,一把将她带入怀中。   常之茸眼眶红了,她吸了吸鼻子道:“阿溯,你便带我一起去吧。”   李溯紧紧抱住了眼前之人,像是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当中,他附于常之茸的耳边沉声说道:“之茸,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尽快回京。”   常之茸摇摇头,埋首在他胸口,冰凉的铠甲上都沾染了泪痕。   “我答应你,最多一年半的时间,好吗?”   常之茸抬起头来,她哭花了脸,鼻音浓重:“你若是食言,我便不要你了。”   李溯抬手替她擦了脸上的泪珠,轻声笑道:“好,我若食言,你便休夫。”   常之茸闻言终于破涕展颜。   两人抵额,相视而笑。   常之茸站在城门之下,看着李溯上了马,看着他举起大元旗帜,看着他带领无数精兵,看着他挺拔英姿的向前驶去,直至他的身影被众多前进的士兵挡住,再也看不到分毫。   后面念双抱着一件披风疾步跑来,匆忙的为常之茸披在身上。   而常之茸看着此行队伍远去的剪影,久久不能回神。   重活这一世,她从没有与李溯分开超过一个月,那一个月,还是她心中知道,李溯一定会来寻她。   而如今,不再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而是长达两年之久。   曾几何时,好像只要回身,李溯都在自己身后,好像只要抬头,都能看到他的笑颜,好像不论有何等困难,只要能跟李溯在一起,便能不惧千难险阻,携手度过。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如此依赖那个人了。   常之茸现在才知道,要与李溯分开,是有多么的熬人心弦。   再不像当时鼓舞他出征时那般轻松,她此刻的心情是那么的复杂又明确。   她不愿与李溯分开。   亦恐怕,早已在不知情的时候,心中便已经有那个人了罢。 第60章 . 惆怅 朱彦策立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元初十九年十月, 四皇子李溯带兵前去荒北,行军两月余,抵达荒北边城。   同年, 十一月底, 南蛮王接到五公主李清娂, 与南蛮暂停休战,同时姬将军带领其子与五万精兵启程回京, 元初二十年二月, 才顺利抵达京城。   姬将军早在南蛮边城送走李清娂的护驾时,便听闻了姬贵妃触怒龙威一事, 姬府有此结果,他别无怨言,然景帝为了体现自己的赏罚分明, 还是不忘姬将军几年的奉献, 赏赐了一些物件,但并无实质性的官衔与势力的提拔,不仅如此,还削弱了一番姬将军的靡下兵力。   元初二十年三月, 景帝本想让姬将军带兵再行去荒北, 却接到了李溯连连取胜的战报,且扬言无需援兵,他自可应对荒北悍匪。   景帝于京中接到战报后连连称赞, 对李溯又是一番刮目相看, 连同朝中众人都有些敬佩于四皇子, 谁也想不到那幼时囊包一般的人,现下竟能带兵屡次击退荒北骑兵的侵犯,都道自己当年看走了眼。   如今就连李淇党派中的人, 都有些隐隐动摇,若是李溯能够大胜而归,这朝中的局势,怕是又要有了重大变化。   三月初,京城年味刚过,积雪也都已融化,初春微微干涩的土地中尚萌发出嫩芽。   这是常之茸第一个没有与李溯一同过的年,虽然是带了小虎,一同去了京城别院,与纤月姑姑和李清婉一起亦颇为热闹,可常之茸心中仍是空落落的,好似少了李溯,她便如何也做不到真正的欢欣。   为了少一些忧虑的时间,常之茸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月心堂和小虎身上,白日里早早的便前去月心堂坐诊,晚上回去再检查一番小虎的功课,哄着他入睡,这一日也便算是忙碌度过。   如今月心堂越发的红火起来,一个是因为沾了月氏店铺的光,一个是因为常之茸是真的为百姓着想,从不多收取任何一分钱,若是家中有难,来此赊账都可,如此口口相传,京中不管贫穷富有的百姓,有个头疼脑热便都喜好来月心堂就诊拿药。   平日里,还与常之茸走动过多的,便是她的老挚友,丞相府大公子,朱彦策了。   二人时常相约酒楼中,品茶聊些家常,说的最多的自然是朱菁,但凡丞相府收到了朱菁的信件,朱彦策必当约常之茸出来与之谈论说笑一番。   “家妹自从离京后,实乃顽皮,你瞧她信中所言,哪里还有半分在京中做贵女时的模样。”   说着朱彦策便把那厚厚一封信件,递给了常之茸,言语间颇为无奈。   常之茸笑着接过信,细细翻看,时不时都要被其中的内容逗笑出声,她抬头揶揄笑道:“菁姑娘是放开了性子,朱公子这个做兄长的,便莫要过于忧心了,何况在地处偏远的扬州城,谁人也不知她是丞相嫡女,那些京中贵女的规矩,不守也罢,全当随心所欲才是。”   朱彦策闻言觉得有些道理,便点头温声道:“如今父亲也早已看开,只要菁儿过的开心,身体发病次数少,能够愈来愈好,他便已做好养菁儿一辈子的打算。”   常之茸微惊,后又觉得合乎情理,朱丞相爱女心切,想让她嫁的好是真,但更想让她身体安康活的开心,若不嫁人,以丞相府的势力,养她护她一辈子又有何难。   常之茸不禁都有些艳羡道:“菁姑娘能有朱丞相和朱公子如此爱她的家人,当真是让人羡煞。”   朱彦策失笑,看着常之茸低头喝茶的容颜有些出神。   常之茸忽然抬头说道:“朱公子,还有一个月余便到殿试之时,你可有把握?”   朱彦策展颜一笑:“有些把握,虽不是十成,亦有八-九成吧。”   闻言常之茸瞪圆了眼睛,这可是她第一次见朱彦策毫不谦虚的模样,可想而知他得多么的胸有成竹,常之茸忙举起茶杯道:“那便提前恭贺朱公子,能够一举拿下榜首状元之位。”   朱彦策举杯受了她的祝贺,转言道:“若我当真拿下榜首,王妃可有何表示?”   常之茸微愣,她想了想,心中有丝羞赧,她还真的没想过要给朱彦策什么庆贺之礼,若是朱彦策此番不问,她或许祝贺一句便罢了……但思及两人多年的交情,堪称挚友,确实应当在人生重要之时,有所表示。   常之茸思索了一番,最终笑道:“那我便要好好想一想才可,现下不便告知。”   朱彦策眸中微亮,笑意温柔:“那我便更要拿下榜首才可,为了不辜负王妃的厚礼。”   常之茸忙摆摆手,讪笑道:“你千万莫要太过期待,我这人向来不会投其所好,若是所赠之物你不喜,千万担待。”   朱彦策笑着摇头,认真道:“只要是你所赠,我必会珍藏。”   这话更是给了常之茸压力,她只能回府后冥思苦想朱彦策喜好什么,然后实在想不出,便让念双出去打探了……   常之茸这才发觉,除了李溯,她对身边的任何人,都不甚了解。   三月底,宫中迎来了六皇子李淇的成年典礼,景帝赐其封号元禛王,并下旨许配了御史大夫杨府庶女杨菡为王妃,侧妃乃是九卿宗正齐府庶女。   两个皆为庶女,让人有所惊讶,但李淇娶了杨府女子是在常之茸预料之中的,上一世他的正妃也是杨府庶女,只是并非杨菡,如今杨盈已成废人,杨菡一举上位,堪比杨府嫡女,而瑜贵妃又与杨大人是表兄妹关系,遂帮衬杨府在所难免。   李淇大婚后,与瑜贵妃在宫中动作不断,从前他们没将李溯放在眼里,以为李溯怂包一个,自请去荒北也是送命罢了,如今却发觉事情竟并非如此,李溯屡屡得胜,让瑜贵妃和李淇都惊了,终于开始正视李溯的存在,想趁着李溯不在京之际,将能拉拢之人,都拉拢到六皇子靡下。   一时京中看着平和繁盛,实际暗潮汹涌。   四月初,迎来了三年一次的科举殿试。   丞相府嫡长子朱彦策大放异彩,景帝甚为高兴大元有如此博学多才之人,当即在殿试中夸赞朱彦策,比之朱丞相亦不遑多让。   最终榜首是谁大家都毋庸置疑,十日后,放榜的当天,朱彦策并未去看,他已在月重楼定下了雅阁,约常之茸前去。   另一边的常之茸,也已经匆匆忙忙的买好了给朱彦策的贺礼——纸墨笔砚:湖笔,徽墨,宣纸,歙砚。   亦是下了大价钱的,但实际朱彦策到底喜好什么,常之茸仍然不知,念双所打听来的,便是丞相府大公子才富五车,温文尔雅,玉树临风,那他到底喜欢什么?好像他对什么都表现的挺喜欢的……   月重楼的雅阁内,朱彦策果然笑的春风拂面,将这一套珍贵的笔墨纸砚收下了,并且对常之茸说道:“多谢王妃赠礼,我必当珍藏。”   常之茸抿嘴笑道:“你是不是对谁都是这番做派?喜欢与不喜欢,面上都表现的欢喜?”   朱彦策闻言一愣,思虑了片刻,不禁失笑,也不作回答。   他这番默认,让常之茸好奇了起来,问道:“不若你向我透露一番你的喜好,便说这桌上的菜吧,你爱吃哪个?”   两人同时扫眼看向了一桌的珍稀菜肴,皆是月重楼的特色,烧鱼烤鸭醉虾亦都是京城之最,味道自是不用说,赞不绝口。   朱彦策却笑着抬起眼,轻摇头道:“这里没有。”   常之茸一惊,指着桌上的八珍玉食,出声提醒道:“朱公子,这些便是放到宫里,比之御膳房亦是不差了,这些你都不爱,那你到底喜好什么呢?”   朱彦策笑意不减,抿唇说道:“我,爱食辣。”   闻言,常之茸愣住了。   朱彦策给她续了杯茶水,又道:“然京中多数人口味清淡,我便尽量与之相同,且京中的酒楼,近乎不做辛辣刺激之物。”   常之茸看着他仍然是一幅风轻云淡的模样,实在是难以想象,温润如玉的朱彦策,口味竟是如此刁钻,确实如他所言,京中大部分人都是不吃辣的,若要顿顿无辣不欢,怕是朱彦策难以在饭桌上与人交到朋友,也无怪乎他好像不挑食,什么都喜好。   实际上,原是什么都不喜好啊。   常之茸不禁有些同情于他,亦是钦佩道:“朱公子当真是深藏不露,若是别人不让我吃肉,只许吃青菜叶子,我怕是会觉得生不如死。”   朱彦策被她这番形容逗笑了,没再多说。   酒足饭饱后,常之茸还许诺他道:“看在你我相识多年,待下次用饭时,我便与清婉说一声,让月重楼的膳夫帮忙做一桌辣菜,一定让你吃的尽兴。”   朱彦策笑意渐浓:“那我便翘首以待。”   临行前,常之茸与朱彦策挥手作别,转身上了自家马车。   却不料脚下矮凳没有踩稳,身子一倾,眼见便要摔在地上。   念双赶紧上前欲要扶稳常之茸,却见眼前有一道影子,比她还快的伸了手。   朱彦策的指尖刚刚触到常之茸的手腕处,便见常之茸另一只手牢牢抓住了马车一侧门框,自己便稳住了险些摔倒的身子。   她虚惊一场的笑了笑,回过头时,朱彦策已经收回了手,笑着叮嘱她当心。   而后常之茸乘着马车离去。   朱彦策立在原地,眼前的马车渐行渐远,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心中有丝怅然若失。 第61章 . 杨菡 【二合一】“姐姐莫气,实非是我……   常之茸每月都能收到一封李溯的亲笔来信, 不管战况如何,他都会挤出时间来报平安。   而常之茸也清楚,信中内容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说的也都近乎是一些琐碎的小事, 诸如他近日吃到了哪些京中没有的小吃, 是如何的味道,又诸如他竟有一次连着十五日未洗过澡, 沐浴时桶内的清水都变黑了。   等等小事, 数不胜数。   可常之茸看着,却总能笑的合不拢嘴, 有时一封信件,要连着好几日拿出来反复看,每次看都像是第一次看一般。   常之茸也会给李溯回信, 信中亦是家常, 她在京中买了一身新衣裙,都要在信中念叨一番,说待李溯回来时,穿给他看。   两人每月互送信件, 念双每每见到常之茸坐在桌前能对着两张薄纸傻笑一个时辰, 都不禁叹道:“王妃,您与殿下当真是神仙眷侣,恩爱有加。”   这话说的常之茸都愣住了, 她回过神来, 抬头惊道:“是吗?哪有?”   念双年纪虽小, 却看的通透,她抿唇笑:“王妃看信件时,眼中都透露着浓浓的思念之情。”   常之茸想了想, 也笑了起来,坦然的面对了自己的内心。   是啊,她就是想念李溯了。   很想,非常想,恨不得能有一身飞天羽衣,飞去荒北寻他。   她曾经一直以为,对李溯的感情乃是亲情,是和纤月姑姑一样的情感,如今分别了数个月,她也识别到了自己非同一般的心绪。   这感觉不似前世对鲁梁的情窦初开,亦不是一时兴起的欢喜。   便是不能没有这个人,与他分开会心口堵塞煎熬,做任何事情都有些心神惶惶,读他的信件又会十分雀跃欢心,好似自己也感受了一番荒北边城的境遇,自己的情绪总是在两个极端中不断徘徊,每天数着时辰过日子,期盼这一年半的时间赶快过去。   常之茸亦想好了,待李溯回来后,她要亲口告诉他,心中那股澎湃的、不一般的情感。   五月中旬,景帝宣旨,为本次科举的栋梁之才官袍加身,朱彦策身为榜首状元,这次大放异彩,加之他又是丞相嫡子,朝中更多的人前来巴结于他,虽然他现下只是个小小六品翰林院,但谁也不敢小瞧。   而景帝原本是有意要为朱彦策指婚的,但被朱彦策曲尽其巧的婉拒了,还侧面透露了自己有心爱的女子。   这事也一下震惊了京城贵人圈,本来之前踏破丞相府的人便不少了,先是为着朱菁,如今都知道朱菁不在京中了,便都瞄准了丞相府唯一的嫡子朱彦策。   从前朱彦策还能以科考为由推脱,那些有意之人便都等着他科考完,结果谁想到,这人人眼馋的香饽饽竟忽然说自己有了心爱之人,顿时京中碎了不知多少少女的心。   连常之茸听闻都觉得惊诧,她与朱彦策相识如此久,也没见他对谁真的上心过。   念双却在一旁小声嘀咕道:“奴婢瞧着朱公子,对王妃便很是不一般。”   常之茸心中疑虑,她如今知道自己在感情这方面不甚灵敏,便让念双详尽的说说。   念双见状,便将朱彦策的种种细节小事,都讲给了常之茸听。   “咱们每次去往月重楼时,桌上的菜肴总是能不重样的点到王妃的喜好上,言谈话语间,还能时时注意到王妃的茶盏,总能让茶水不间断,朱公子对王妃的事情总是很用心,这种小事非常之多。”   念双说完,心里也有些忐忑,她不知自己这么说对不对,但平日里瞧着,确实便是这般。   常之茸听完整个人都惊了一瞬,她细细回想,好似真的如此,难道朱彦策对自己有超乎于朋友间的想法吗?   她如今已是李溯的妻,若真是有此想法,也当是非分之想。   常之茸顿时觉得自己不能再如此,必须与朱彦策保持些距离,不能让外人传出口舌。   遂后来朱彦策再单独约她,常之茸便以月心堂事情繁忙为由婉拒了,并且一连拒绝了三次。   朱彦策心中难免失落,但他心里明白,这是常之茸有意与他保持距离。   五月底,京中天气越发的热了起来,常之茸本以为每日能这么安安稳稳的度过,只需要等着明年李溯回京就好,然事不遂人愿,总有一些闲不住的人和事找上她来。   杨菡近日在京中可谓是大出风头,自从两个月前她嫁入元祺王府后,便时时在京城举办宴请,请的还都是名门贵族和朝中权贵的女眷,好似想将京城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结交认识一番,也给常之茸递过几次请帖。   常之茸第一次收到时,心中困顿,她对杨菡始终是心里有道坎的,虽然这一世与她好似没什么瓜葛,但上一世杨菡和姨娘将她绑缚在花轿上的事,她不可能忘,也不可能简单了事。   原本是想待李溯平稳的登上太子之位后,她再与杨菡算前世那一笔账,而没出嫁前的杨菡本也跟她井水不犯河水,没什么冲突点,如今她一举成了六皇子元祺王的正妃,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立场也发生了改变,这都是前世所没有的事情,常之茸需打起十分的精神应对。   前两次的请帖,常之茸都婉拒了,这一次的请帖,竟是劳烦了元祺王平日里的贴身奴才亲自来送。   那奴才一脸谄媚,笑弯了眼,尖着嗓道:“这请帖是元祺王妃亲自写下,还望元延王妃殿下能够赏份薄面,于后日参与我们殿下精心准备的春风宴请。”   念双代为接过请柬,那奴才便笑眯眯的走了。   常之茸对这奴才是很眼熟的,从前她还在宫里做李溯的贴身宫女时,便时常能看到他,那时就知道这奴才与他主子六皇子如出一辙,对下永远鄙夷冷漠,对上永远笑意满面,假的厉害,福田还与她吐槽过不止一次。   今日这番亦然,常之茸看着这请柬总觉得有丝不对劲,她不禁问道:“念双,你觉不觉得有些异样?虽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却有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感觉,许是一场鸿门宴。”   念双想了想,小脸上不是很明白的摇摇头:“奴婢不懂,若王妃觉得有异,便去看看罢。”   说罢,念双还补充了一句道:“殿下临行前,让苏大人留下了几个影卫,王妃皆可带上。”   想来也是,若觉得不妥,便迎上去看看,杨菡两次三番的邀约她到底想干什么。说道那几个影卫,常之茸起初还觉得是李溯小题大做,现下若没有那几个影卫护身,她还真的不太敢只身前去。   两日后,常之茸稍作打扮了一番,便带着念双一同前去了元祺王府。   元祺王府与元延王府相隔并不远,马车仅仅行进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常之茸下了马车后,未曾想到门口已经有人恭候于她,竟是杨菡本人,她一席华贵的白色衣裙,银丝打底镶着金边,发饰琳琅满目,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的精心服侍着,雍容华贵的模样再不似之前做庶女那般朴素。   见到常之茸后,杨菡面上直接扬起了笑意,迎上来笑逐颜开道:“姐姐,终于将你盼来了呢。”   这一声姐姐,直接汗毛倒立而起。   连搀扶着常之茸的念双都僵了片刻,杨菡好似极其高兴,也不管其他前来的宾客,就单独上来与常之茸说话,还接替过了念双的位置,亲自挽起了常之茸的小臂,叫不知情的外人看着,好像杨菡与常之茸关系十分要好一般。   常之茸强迫自己不将她甩开,耳边还传来杨菡兴致勃勃的声音:“得知姐姐今日要来,我早早的便在门口候着,生怕错过姐姐的车驾,连院子里这些栽种的花,知道姐姐来了都开的比前些日鲜艳呢,你瞧那几束蝴蝶兰和月季,与姐姐这身衣服极搭,待晚一些时候,我让下人们给姐姐带几株回府。”   常之茸谢过她的好意,不自在道:“不必如此劳烦。”   杨菡却笑道:“怎会劳烦,姐姐今日来,若喜欢什么,尽管与我说,明日都送到姐姐府上。”   常之茸笑了笑,没再接话。   自打进了元祺王府的门,她便没有歇下来片刻,杨菡始终伴在她身侧,连午时用膳,她都与常之茸同坐同吃,还亲昵的为其布菜,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桌上的这些珍馐菜肴大部分还都是常之茸所喜好的,若非是在元祺王府内,常之茸应当能吃的尽兴。   现下倒好,食如嚼蜡。   今日所来的宾客,不乏一些京中权贵,其中九卿郎中令卫府的三小姐,便坐在下属之位上很是艳羡道:“从前不了解两位王妃殿下,如今一见,当真是情同姐妹,令人羡煞。”   这卫府与丞相府私交匪浅,和钟家更是挚交,曾经钟温书还以此要挟过李清婉,常之茸现下都记得,现在看着这位卫府三小姐,性格单纯的模样,常之茸还有几丝好感,便笑着对她说道:“我亦是第一次前来,与元祺王妃当是初次见面。”   这话一说,当即众人便有些面面相觑,杨菡脸上都僵硬了一下,但她恢复的极快,又立即笑着自嘲说道:“我向来自来熟了些,见到姐姐便觉得格外亲近,言语间便没想那么多,六殿下也总说我应当改一改这个坏毛病,若今日有何处得罪了姐姐,还望姐姐能海涵。”   说着杨菡便举起酒盏,一饮而下,当场破了这尴尬,连在座的宾客都对她又多了些好感。   常之茸笑了一下,只得端起酒盏,也喝下了。   这一顿饭吃的,胃口全无,全场都看着杨菡八面玲珑的言谈笑语。   这变化当真是很大了,上一世常之茸在杨府待了那么多年,也没见到过杨菡如此的能说会道,那时的杨菡应是知道自己处处不及杨盈,身份之差,让她在杨府内便总是低调行事,从不张扬,不管是对杨大人或是杨夫人,好似都在默默付出一般,事后又总能让杨大人在不经意间发现她的好。   就连那时杨府内那么多人都喜欢欺压常之茸,杨菡都只是在一旁看着,没有落井下石的跟风,也没有上前插手帮忙,她那时看待常之茸,便像是看待一个无用之人一般。   而也确实如此,那时的常之茸就是过的连下人都不如,直到杨菡遭杨盈陷害,她才把目光放在了人人可欺的常之茸身上,绑了常之茸,替她出嫁。   如今早已今非昔比,杨盈成了废人,也被杨大人踢出了杨府,连杨夫人都无法救她,常之茸怎么也没想到,杨盈的倒台,倒侧面帮衬到了杨菡,让她一朝崛起,嫁给了六皇子,一跃成了杨府中最有头有脸的人物,亦成为了皇亲国戚,于京中权贵都要给这个曾经的小小庶女一分薄面。   她的过往已然成了京中众多庶女的标榜,也算是京中的风云人物了。   膳后,杨菡让人拿来了上好的普洱,她亲自坐于桌前,打开精装木盒的锁眼,拿出鲜嫩的茶叶,着手开始沏茶。   她嘴角含笑,目光柔和,那一套手法也是极为漂亮,于京中贵人来说,可谓是赏心悦目了。   “这普洱于京中应是少有人闻,此乃宫内御贡茶品,产于南方,听闻所处地界要触及南蛮边境呢,此茶极为珍贵,保存亦需小心翼翼,昨日得了六殿下的准许,遂今日拿来给在座诸位品尝。”   话落,杨菡有些献宝似的笑了笑。   在座的众人听闻,更是来了兴趣,便再是权贵,想要喝到宫里的御贡茶也是极为不易的,这可都是给皇上和皇子们品鉴的贵物,难得的很。   常之茸始终没有搭话,看着她将茶水倒入一杯杯的茶盏中。   念双瞧着众人欣赏的目光,正经又小声的在常之茸耳边有些稚气道:“她手法不及纤月姑姑十分之一。”   闻言常之茸无声抿唇笑了一下,她自然也看得出,但这天底下的人,又有几个人是有资格服侍过皇后的,自然不能同纤月姑姑比拟。   常之茸便回道:“这等手法于京中,已是上乘。”   念双点点头,她年岁小见识也不多,却在今日才发觉,原来她所见识的那些,都是比上乘还厉害的了。   这一日,用了膳,品了茶,赏了花,时至酉时,宴请才将要散。   而此番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常之茸参与其中,便也觉得是个普通宴请,表面上看着则是杨菡极善好客之道,将每个人都能照顾到位,又好相处又不吝啬,也无怪乎她成婚以来,接连办宴,还能有这么多人会来了,谁人不喜欢没架子又会说话的王妃呢。   与之相比,常之茸倒显得冷漠又不善言谈,隐隐有点端着王妃架子的模样。   但此时,越是解释越显尴尬,只要杨菡没有异常举措,索性常之茸便什么也不做了。   散宴临行前,杨菡远远的叫住了常之茸,一路小跑而来,甚至有些气喘,她微微红着面颊说道:“姐姐先莫急着走,今日答应给姐姐的几株花束,我已让人移栽到了盆景中,正于后院呢,不若姐姐前去挑选一番,看看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好让下人们给姐姐搬到马车之上。”   她诚心诚意,话语间也仅是谈及到了想给常之茸一些赠物。   常之茸刚想张口婉拒,门前不少京中权贵羡慕的眼神飘来,碰巧卫府三小姐也在此,她笑着说道:“元延王妃好福气,我等更是艳羡了,两位王妃才相识便这般情谊深厚,当真是给我们做了一番表率。”   一旁的的人也纷纷附和,还有人催促着常之茸快去后院挑花束,莫让元祺王妃的一片心意浪费。   众人这般说,常之茸连回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中,她只得作罢,笑着点下头,跟随着元祺王府的下人,与念双一起去了后院。   元祺王府规模虽不及皇宫那般大,却也能抵的上一个福阳宫的大小了,弯弯绕绕曲曲折折,常之茸从前还觉得元延王府就有些似迷宫一般,几个月才适应下来,如今一看元祺王府,不遑多让。   越是往后院走,人越是稀少,却也不奇怪,因着后院本就是女眷居所,他人是不能随意入内的。   那侍女领着常之茸走到一处院落前,她笑着说道:“王妃殿下,您可进去挑选花束,便让这位姑娘随我前来,我们王妃还准备了一些御贡的普洱茶叶,说定要取了让您带走。”   侍女看向念双,常之茸回头,给了念双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让念双跟随那侍女走了。   常之茸独自一人进了院落,院落内空无一物,亦没有人,常之茸心中一凛,她轻声唤道:“青影。”   一道黑影闪过,蒙面之人俯身在地:“属下在。”   常之茸松口气,她亦摸了摸袖口中备着的迷药,才放心道:“你随我一同进去,危机时刻再现身。”   青影称是,匿去身形。   常之茸谨慎的打开了正房的门,那道门无声的开启后,里面也没有什么异样,地上确实摆了几个盆栽,常之茸便踏步走了进去。   熟料屏风后面忽然有了动静,然后走出来一个人,竟是一席官服还未褪下的朱彦策。   朱彦策看到常之茸后,脸上也呈现了惊讶之色,两人都有些瞠目结舌。   常之茸疑惑不已:“朱公子,你怎么在元祺王府的后院当中?”   朱彦策闻言大吃一惊:“后院?我不知这里是后院,今日休沐后六皇子殿下命我前来取一物,便有家奴领我到此等候了。”   常之茸一听,心中暗道一声糟糕。   正巧此时,房门被人从外关上了,且还伴随着落锁的声音。   朱彦策疾步上前,想要推开房门,却如何也推不开,他才发觉事情的不对劲。   常之茸心下一沉:“我们都着了道,这门定是打不开的。”   朱彦策眉头紧皱,他怎么也想不到,入朝为官没几日,就有人惦记陷害他了,他面上自责不已,只得连连致歉道:“此番应是我牵连到了王妃,自从为官后,六殿下见这些年父亲都不偏不倚,他便想拉拢于我,而我也想同父亲一般,不愿偏袒于哪个皇子,忠于皇上便可,兴许是因此,才招惹到了六殿下。”   常之茸闻言,她细细思量了一番,摇头叹道:“朱公子多虑了,亦或许是我连累到了公子,杨菡屡次想邀约我来元祺王府的宴请中,我便知这其中有诈,如今四殿下不在京中,她许是想借着我来抹黑四殿下,若是四殿下名声受损,并传到了皇上耳中,六皇子未来便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苦笑。   一时无话,两人也只能静静的等在房间中。   但时间越漫长,常之茸心里越是慌,她当真是后悔了,若是不知道朱彦策心中的想法便罢,如今知道他好似对自己有意,就更让常之茸心中煎熬,多于他共处一室一刻钟,便好似做了极为对不起李溯的事。   常之茸亦懊恼自己方才不应让青影随她一起进来,若不然现下也不会都困在屋内。   片刻后,还是朱彦策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温声说道:“王妃之前,可是有意避着我?”   常之茸闻言一惊,面上有些尴尬,忙摇头否认。   朱彦策却温柔一笑:“王妃不必觉得为难,从前是我思虑不周,我只是当王妃为挚友,别无他想,没成想自己做的一些事情越矩了。”   常之茸微愣,难道是她想多了?   房间内,朱彦策始终与常之茸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他继续面不改色的说道:“我不知自己是哪些举措让王妃有所误解,若是王妃介意,可以告知于我,往后我定当改之,莫因一些小事让你我生了嫌隙,若失了王妃这样的挚友,会让我感到很是遗憾,恐怕往后家妹回京都要训斥于我了。”   他说的诚恳,常之茸见他面上也始终温和无甚变化,只是为了解除误会,面上都有了丝无奈。   常之茸见状,终于释然的笑了起来,她心里忽然放松了许多。   “我亦始终将朱公子当做无话不谈的朋友,此事是我不对,我要在此给朱公子致歉才是,之前确是我想多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朱公子千万不要记挂在心上,你我能如从前一样便好。”   这番话说完,常之茸是真心给朱彦策道歉,她真是过于不开窍,以为这次听念双说完,心中应不会会错意,谁想到闹了这样一出乌龙,人家压根对自己就没有那个心思,仔细想想亦是如此,堂堂丞相府嫡公子,一表人才未来更是前途无限,自己怎么就有这等自信,人家会看上呢,常之茸想想都有些替自己脸红。   而朱彦策亦笑着摆手,示意她无需道歉。   此事一说开,常之茸便言笑自若,那些不自在,全都没有了。   甚至还开起了朱彦策的玩笑,说道:“朱公子于朝中婉拒皇上赐婚,扬言有了心爱的女子一事,不会是公子编排的吧?”   朱彦策愣了片刻,嘴角噙笑道:“并非编排,确有此人。”   常之茸眼中一亮,却知道这是人家的私事,不便打探,与他笑道:“若是朱公子久追心爱女子不得,可告知于我,女儿家的心思总归我还是知道一些的,定能帮你出出力。”   朱彦策看着她梨涡浅笑的模样,有些失了神,片刻后点头应下:“好。”   可心中却已然刺痛到有些麻木了。   他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思,甚至不敢喜形于色都浮于面上,可他看着常之茸笑靥如花的面颊,心中那股酸涩的情感便慢慢压抑了下去,只要眼前之人不再躲着自己,是挚友亦或其他身份又有何差别?只要能与她这般轻松的说说话便好。   甚至此刻的朱彦策,希望房间的这扇门永远不要打开,他想要更多的,能与常之茸独处的时间。   但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半个时辰后,房门终是被人从外打开了,来人正是面带惊讶的杨菡。   她推开门后,看了看朱彦策,又看了看常之茸,脸色立即红了,转身喝退了随行的下人们,然后带着自己的贴身婢女入了房内,十分歉意的说道:“我还道姐姐已经拿了花束回府了,殊不知竟被那些笨手笨脚的丫鬟误关在了房内,且……朱公子怎么也在此?”   杨菡看向二人的目光,暧昧有加,原本两人一左一右,中间隔阂甚远,却都被杨菡这一通动作,显得他们二人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一般。   朱彦策正色的回答了杨菡的疑问,杨菡得知是六殿下让他前来,便又是躬身致歉道:“我当真不知朱公子也在此,若是知道的话,不会让姐姐只身前来的,都怪我,我应陪着姐姐一起。”   常之茸心中有丝不悦,她皱眉说道:“你的意思,好似是我与朱公子在此做什么不苟之事?我们二人清清白白,方才有眼的都能看得到,你亦无需致歉,都是误会罢了。”   杨菡忙挥退了自己的婢女,并让婢女关上了房门,她转头笑了笑,说道:“姐姐莫气,实非是我有意诬陷姐姐与朱公子的清白,只是京中众人都知,姐姐与朱公子关系匪浅,两人时常私下会面,遂这才想多了。”   话落,她放低了声音,又笑的羞赧道:“若是姐姐与朱公子没有什么,那我更要因这误会道歉了。若是姐姐和朱公子当真情投意合,现下这里也无他人,我定当会帮姐姐与朱公子隐瞒,我知道如今四殿下不在京中,姐姐难免寂寥,但姐姐且放心,今日之事谁也不会说漏了嘴,便是六殿下都不会知道此事,这些下人们亦不敢出去乱嚼舌根,谁漏了口风,我第一个不会轻饶他们。” 第62章 . 跟踪 此刻看着常之茸面带微笑,提及李……   这话说出口, 常之茸险些气笑,连朱彦策都皱了眉头。   杨菡算盘可真是打的好,连常之茸都不知为何她如此笃定, 自己和朱彦策私下定有苟且, 现下说的好听, 这不是就是变着法的想拿捏住他们二人的把柄吗?   可惜她这算盘打错了,常之茸始终和朱彦策也没什么超出过友谊之外的事情。   “元祺王妃思虑过多, 我与朱公子一清二白, 若是因为我们乃是志同道合的挚友,便要诬陷是有私情, 就真是一盆浑水泼上身,洗都洗不净了。”常之茸面上看着丝毫不恼,淡笑说道:“如今四殿下虽不在京中, 但我既然是他的正妃, 往后一心一意便都是他的人,元祺王妃不用在此妄加猜测,亦无需屏退那些下人们,自当让他们看看, 误会已然解除, 遮着掩着,反才叫人猜忌。”   常之茸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杨菡没想到她否认的如此快。   此时朱彦策也眸中不悦, 出声说道:“六殿下让我前来取物, 元祺王府的下人却将我领到后院之中, 不知这事元祺王妃能否做个解释?若是传出去,对元祺王府内院风气亦有所影响,我孑然一身倒是无所畏惧, 只怕传出元祺王妃不检点,给王妃身上抹了黑。”   杨菡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稳了稳心绪,强颜欢笑道:“是我之错,姐姐和朱公子都勿要动气,今日全是我的疏忽,改日一定亲自给二位赔罪才是。”   说着她便转身推开门,看着外面的下人们,眼神一厉说道:“你们几个不懂事的,都给我去领罚五十大板,做事毛毛躁躁,连带个人都能误入内院,领过罚后便收拾东西滚出府内。”   如此,人也当着面罚了,杨菡还亲自赔礼道歉,又把二人一同送到了府邸门前。   临走时,杨菡还满脸自责道:“姐姐,朱公子,我明日定亲自去二位府邸谢罪。”   常之茸心中始终是憋着气的,她皮笑肉不笑道:“倒是不必大费周章。”   杨菡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道:“定是要的,谢罪礼也一定会让姐姐和朱公子满意。”   朱彦策闻言眉头始终是皱着,最后他实是不想与杨菡周旋,乘上马车回府了。   常之茸亦然,只是马车之上,念双才知道她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还暗暗责怪自己大意,不该轻易的离开常之茸身边。   回府后,常之茸一身疲惫,她安抚念双道:“无需自责,我本也没想到她会如此下作,将我与朱公子安排到一间房内,她莫不是以为我与朱公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便能做什么出格之事?”   话音刚落,青影忽然现身,俯身说道:“有一事需禀告王妃。”   常之茸微愣:“何事?”   青影说道:“近一个月来,一直有人暗中跟踪王妃,但始终没有何异样动作,属下便没有及时告知,今日去了元祺王府后,才知晓跟踪之人是元祺王府内之人。”   常之茸一惊,同时心中一凛:“竟然跟踪了我如此之久,怪不得知道我与朱公子关系要好。”   常之茸微皱眉头,心中有些烦闷。   她思虑了片刻,忽的抬头对青影说道:“你派赤影前去元祺王府,时刻盯着那杨菡,看看她究竟想做何。”   青影应下,退身离去。   念双在一旁担忧的问道:“此事……日后会不会传出不好的言论?”   常之茸沉下气,在所难免的说道:“最难堵的便是悠悠之口,今日即便杨菡已经致歉又让那些下人们领了罚,可此事已出了,谁人都知道我和朱公子在一个房间内被关了半个时辰之久,即便没有什么,恐怕也会有人去臆想什么,看热闹总不嫌事大,到时一传十十传百的,便不知要传成何样,杨菡当真是好算计,她这番就算我和朱公子都是清白的,也能制造一番闲言碎语。”   念双心中有丝着急:“王妃,我们当如何应对?”   常之茸想了又想,整理好有些焦躁的心态后,唇角勾起道:“既已出了事端,便以不变应万变,我们无需应对,因为越是加以解释,越显得遮遮掩掩。”   不仅如此,常之茸还要如往常一样,多与朱彦策有些走动,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看着,她便是和朱公子是无话不谈的挚友,再无其他。   翌日,杨菡果然如约而至,拿了上好的翡翠玉石,还拿了几匹名贵蜀锦,这诚意确实是尽了,只是歉意未必是真,她并未久留,心中定也是清楚常之茸并不想与她多说什么,很是春风得意的走了。   而京中不出十日,已然传出了元延王妃和丞相府嫡子间的种种言论,虽探讨之人并不多热烈,但亦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茶馆内隐约能听到这样的对话。   “听元祺王府的小厮说,前些时日元延王妃和丞相嫡子共处一室近一个时辰之久,啧啧,这孤男寡女的,一个未娶,一个夫君不在京,我还真就不信这二人何事都没有!”   旁边之人否认道:“不说是被下人误关在一个房间内吗?那几个下人都被严惩了,那日我亲眼所见他们被管事的扔出了元祺王府,平日那般亲和的元祺王妃还因此发了狠话,就你还在这造谣。”   “嘁,我识得月重楼的小二,他几个月前便总跟我说,元延王妃和朱大公子总一同用膳,关系好的不得了,起初大伙都以为便是君子之交,现下啊,可说不准喽,谁知道这其中有没有猫腻。”   话落,旁边桌的一个小伙忽然插了句嘴:“要是有猫腻,这二人怕是躲着都来不及,今日我还瞧见元延王府和丞相府的车架在月重楼门口呢,如此坦荡,我瞧着不像是有何要遮掩。”   这人闻言惊讶道:“这风口浪尖的,他们还敢相会月重楼?当真不怕流言蜚语满天飞啊。”   与他同桌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便也别乱猜测了,朱大公子在京中向来为人坦荡,众人皆知,他乃是真君子,那元延王妃虽不如何露面,但听说长安街月心堂那间药铺,便是王妃所授意,才可随意赊账。我是不信这二人会私下苟且。”   说罢,这人也消了八卦之心,几人喝着凉茶又聊起了其他趣事。   而此时的月重楼的雅阁内,常之茸和朱彦策如往常一般,在此用膳。   只是这次有了不同,桌上再不是常之茸爱吃的口味,每盘菜都一片通红,看着便觉辣味十足,不得不说月重楼的膳夫很是厉害,不仅能做清口,还能做重口,那剁椒鱼瞧着就令人食欲大开,连不怎么食辣的常之茸都眼馋了。   朱彦策看着这满满一桌的辣味,心中是甜的,面上却笑着摇头道:“王妃此时约我出来,便不怕外面这些流言更加过分吗?”   常之茸抿唇一笑:“朱公子不是也没有拒绝我的邀请吗,如今越是遮掩,才越是麻烦。”   朱彦策点头:“与王妃想法不谋而合。”   常之茸将菜品都往朱彦策的方向推了推,尤其是那盘剁椒鱼,她笑语晏晏道:“快尝尝这个,今日特意嘱咐了月重楼的膳夫,做一桌辣味来,看着卖相不错,只是不知味道如何。”   朱彦策执起竹筷,夹了一箸鱼肉,肉质鲜嫩,入口即化,辣味也是恰到好处,舌尖能体会到微微的刺激感,让人不自觉便想夹第二口。   常之茸见状,不禁笑的更是开怀:“少见朱公子这般爱吃的模样,看来今日这些辣味没有白做。”   闻言朱彦策有丝羞愧,强迫自己放下竹箸道:“确是很久没有吃到如此合胃口的食物了。”   “那便更要多食一些。”   常之茸自己吃不了几口辣,便开始给朱彦策布菜。   朱彦策有些许的不适应,因为平日里与他人用膳,近乎是他在照应别人,少见有人能给自己布菜,且因着常之茸曾经做过宫女,布菜的手法都是经过宫中训练的,能够眼尖的识别到朱彦策更爱吃哪个,又确保每道菜都能让他尝到鲜,还能将爱吃的菜多吃几口,侍候的面面俱到。   最后朱彦策耳朵尖都红了,属实有些招架不住,笑着说道:“王妃这般,让我不禁要羡慕四殿下了,能够有人天天如此在旁侍候,四殿下好福气。”   常之茸这才放下竹筷,摇头轻笑道:“只是布菜罢了,若说侍候人的本领,我比纤月姑姑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呢,应是四殿下娶了我,福分都变少了。”   见她如此妄自菲薄,朱彦策面上极是不同意,他温声道:“王妃的好,怕是京中许多女子都不及的,许是王妃自己并未发觉。”   常之茸笑了起来,有些逗趣道:“我还道只有四殿下会如此恭维于我,原来朱公子也会说这些恭维话。我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是清楚的,出嫁前,我总担心自己会成了四殿下的拖累,我无家无势,事事都要靠着殿下庇护,现下想来,确是欠了殿下许多。”   朱彦策记得常之茸出嫁前,曾与他说过,她对李溯是没有男女之情的,那句话朱彦策始终记在心里。   可此刻看着常之茸面带微笑,提及李溯时,嘴角都会不自觉的上扬。   朱彦策捏紧了手中的茶盏,语气却依旧温润,他问道:“王妃如今对四殿下的情感,还是和出嫁前一般吗?”   没想到他会问到如此隐私之事,常之茸有些红了脸,细想来,又觉得此事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不瞒朱公子,我于情感之事上始终比旁人慢半拍,对四殿下亦然。我始终以为我与他是亲情,或许是成婚后,我才慢慢发觉到,他于我而言的重要性,现下,若还要问我对四殿下是何情感,应当就是爱慕之情罢,我当真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加依赖他,今生今世,恐怕也再不会有一个人,能让我有如此深刻的情感了。” 第63章 . 阴谋 “死人,他若是死了,太子之位便……   朱彦策骨节泛白, 握着茶盏的手轻微的颤抖了一下。   他面上却笑意更甚,温润如风道:“如此便要恭贺王妃,寻得了此生挚爱, 并与他结为眷侣, 这或许是寻常人一辈子都可遇却不可求之事。”   常之茸笑着拿起茶盏, 以茶代酒的喝下了。   她知道这一世的自己,已然十分幸运了, 有李溯能够待她如此, 她真的很是知足。   聊完了自己,常之茸打趣道:“朱公子自不是寻常人, 是丞相府的嫡公子,当今状元郎。连菁姑娘都能够远赴扬州,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朱公子亦能够娶得心爱之人, 只是不知公子心爱的女子,究竟是哪家贵女。”   朱彦策笑了笑,垂下眼睑,沉默了片刻, 才温声道:“应当过几日, 王妃便会知晓此女子是谁了。”   朱彦策没有明着透露,常之茸便没再追问,总归这是别人的感情之事。   只是没想到短短三日后, 皇上的旨意便赐下了, 为二公主李清姝和朱彦策指婚, 一个月后,就要举办二人的婚庆大典,这个事情听闻是朱丞相亲自找景帝商谈的。   常之茸大惊, 她怎么也看不出,朱彦策会对李清姝心存爱意……且这二人性格南辕北辙,一个傲慢任性,一个温文尔雅,好似怎么也搭不到一起去。   但是朱丞相的首肯,常之茸还是能够猜出一二来。   本来丞相府便始终不偏不倚,在朝中保持中立,朱彦策娶京中哪个府上的贵女,都难免会与朝中哪一方势力有所关联,最稳妥的,便是娶一个没有何方势力,亦身份高贵之人。   此人便是李清姝无二了,她的母妃安嫔在宫中始终是不得宠的,从前便是靠着巴结姬贵妃在后宫生存,自从姬贵妃和三皇子的势力倒下后,安嫔就没有再寻到有力的靠山,因为曾经做姬贵妃走狗之时,便将与姬贵妃对立之人得罪个遍,如现今的瑜贵妃,处处都看安嫔不顺眼,没少在宫里给安嫔下绊子,遂这半年多来,安嫔和李清姝在宫中过的并不甚好,再想翻身当是难上加难。   朱丞相看重的,便是安嫔于宫中的不得宠和没势力,李清姝又贵为皇嗣,是丞相府的最佳人选,若三皇子势力还在,朱丞相是如何也不会让朱彦策娶李清姝的,她此番也算是因祸得福。   虽然此事常之茸感到惊讶,是因为她了解李清姝和朱彦策二人,但京中百姓可不觉得,都纷纷道此乃天赐良缘,一个是身份高贵的二公主,一个是人人称赞的丞相嫡子,二人身份可谓十分般配,连京中那些个跃跃欲试的贵女们,闻得此消息都不得不放弃。   因着再自命不凡的贵女,也不敢跟公主做比较,那真是云泥之别。   而此时的李清姝,接到圣旨后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她事先在宫里没有闻得一丝一毫的风声,这消息对于她来说,如同天降鸿福。   连安嫔都激动的当场喜极而泣,拉着李清姝的手不断的说:“清姝,你与母妃的好日子,终是要来了!”   李清姝看着自己母妃颤抖着声音,这一年安嫔发间都生了白丝,她知道瑜贵妃在宫里处处针对母妃,可她亦没有办法,景帝不喜欢母妃,也不喜欢自己,从前有姬贵妃在表面替她二人撑腰,还敢在宫中大声说话,现如今,她已经许久没有踏出自己的院落一步了,只怕出去就要处处碰壁,若是父皇再不为她指婚,她当真便要崩溃了,已经不知多少个黑夜里,她噩梦连连,梦到自己会沦落到和李清娂同样的下场,一个和亲到南蛮,一个和亲去荒北。   然朱彦策的出现,于李清姝而言,便是天神一般,是来拯救她于水深火热当中的。   安嫔抹掉眼泪,将李清姝按坐在铜镜前,亲手为她梳发,手法娴熟的挽了一个漂亮的百合髻,并将自己头上的双蝶金钗取了下来,给李清姝戴在头上,她抬眼看着镜中自己的亲生女儿,又掉了眼泪。   “清姝,是母妃无能,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自你幼时起,母妃便无法给你宫中最好的事物,母妃没有什么能耐,长相平平不如韶贞皇后美艳,勾人的本事也不及姬贵妃一半。母妃生下你,心里慌又怕,庆幸你是个公主而不是皇子,母妃保不全你,只能去给姬贵妃做低伏小,她如何羞辱母妃,让母妃做任何事情,母妃都自当忍着,只为了你我二人能在宫中讨得一份安逸。渐渐地你大了,亦只能在宫里处处讨好于三皇子,母妃看在眼里,知你不喜欢这般,可你还是做了,也知你在房中时常自己哭诉,为何身为公主,却要看着其他嫔妃和皇子的脸色,到头来皇上依然视你我二人为无物。”   “十几年来,是母妃对不住你,如今你得了这门好婚事,母妃终于可以安心了。待你婚嫁之时,母妃定将这些年来积攒下的好东西,都给你做陪嫁,届时亲自为你梳这百合髻。定要让母妃的清姝,我大元朝的二公主,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李清姝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和安嫔,她抬手握住安嫔不知何时枯瘦如柴的手掌,思及这十几年来在宫中的种种,倏然落下一行清泪,轻轻点头。   朱彦策与李清姝的大婚在即,京中常之茸和朱彦策的传闻本也逐渐淡去,没有给二人造成何影响,此番一有婚约,这些不好的言论便更是不攻而破,无人提及。   此时元祺王府内,杨菡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她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造的局,这么轻易的就被化解,也丝毫没给常之茸带来任何影响,那朱彦策更是气人,早不赐婚晚不赐婚,偏偏在这个时候要迎娶二公主,让杨菡全然白忙活。   本来当初她让人跟踪常之茸,听闻到这二人会面的细节之处后,便笃定朱彦策对常之茸有意,现下来看,那朱彦策也是个花花肠子的表面君子,一边勾搭着常之茸,一边还惦记着二公主。   晚间亥时,杨菡正趴伏在李淇胸口之上,两人未着寸缕,刚刚经历一场欢-爱,屋中旖旎的气息还未散去。   “殿下,妾身本想替殿下分担分担忧心事,未曾想到那元延王妃也是有手段之人,颇是难以制服呢。”   杨菡撒娇着气道,还用手在李淇胸前画圈,似是受了委屈一般。   李淇把玩着她的秀发,闷声笑了下,一双阴柔眼微眯道:“你莫要小瞧她曾是个宫女,在宫里混迹过的,没有哪个是简单人,你自然斗不过。”   杨菡听闻娇笑道:“殿下说的是,妾身便是太过单纯了些。”   “你这鬼灵精,还敢自称单纯?”   “哎呀,殿下。”   李淇放下手中那一缕头发,面上笑意渐浓:“元延王一事你无需插手,我已然有了打算。”   杨菡不禁抬头好奇道:“殿下作何打算?”   李淇唇边笑意不减的问:“什么人最构不成本殿太子之位的威胁?”   杨菡蹙眉思索,不得而知。   李淇直接翻身将人压在身下,杨菡一声轻呼,他半是调笑的说道:“死人,他若是死了,太子之位便可收之囊下。”   杨菡惊讶了一瞬,眉眼间亦笑意连连,她轻锤了李淇的臂膀一下:“殿下真坏,有此打算也不与妾身说,妾身还在乱忧心呢。”   李淇埋首在她颈侧轻笑,两手又不老实起来,二人再次沉溺在一场情-事当中。   他们亦未发觉,房梁之上一道黑影闪去。   临近六月底的时候,常之茸给朱彦策备了份厚礼,送去了丞相府上,七月初,常之茸亦盛装出席,参与了朱彦策与李清姝的成婚之礼,当日丞相府内热闹非凡,不仅常之茸去了,钟府卫府和一些平日里与朱彦策关系不错的府邸,悉数前来,连同李清婉都过来送了份薄礼,谢过丞相府这些年对月氏店铺的照顾。   婚礼毕,已快戌时,常之茸和李清婉一起回了京中别院。   一进到院内,纤月姑姑还未歇息,正在院子里陪着小虎玩,小虎见是常之茸来了,忙跑了过去,躬身道:“王妃,清婉姨娘。”   常之茸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叨扰了纤月姑姑一整日,不去道个别吗?”   小虎忙又转身,冲着纤月姑姑道:“纤月奶奶再见。”   纤月姑姑连连点头:“明日再来,奶奶给你备着好吃的。”   常之茸无奈一笑,这一老一小,如今关系越发的好了,几日不见,纤月姑姑还要念叨一番小虎为何不来呢。   临行前,常之茸让小虎先上了马车,纤月姑姑于她在马车外,问起了关于李溯的事。   “殿下可有与你说一些荒北战事?”   常之茸闻言摇头叹道:“殿下从不在信中提及,总也是报喜不报忧的。”   纤月姑姑忧心又上眉梢,她说道:“我本以为他给我的信件便是报个平安,应会与你多说一些,这大半年来,亦苦了你,才与殿下成婚,便被迫分离,姑姑都不忍心看你这般在京中守活寡,还不知殿下多久才能归京。”   常之茸笑了笑,安抚道:“姑姑莫忧心,殿下至多两年的时间,定能归来。”   纤月姑姑只能放宽心的说道:“你若在府中无事,便常带着小虎来寻我,莫自己闷在屋里心慌。”   常之茸握住纤月姑姑的手,笑着应下。   回到元延王府时,夜已深了,小虎已困顿的在马车上睡着,常之茸将他抱进了偏院的床榻上。   刚刚入了正房,青影和赤影便现身而来,常之茸挥退了屋内的婢女。   青影才俯身行礼说道:“王妃,已探查出一些重要消息。”   常之茸微微蹙眉,神情有些凝重:“且说。”   赤影接话道:“回禀王妃,属下于十日前亦亲耳所闻,六皇子有意在荒北谋害四殿下,他于五日前汇集了一批私下将养的死士,一行共五人于明早从城外出发,此番六皇子让他们乔装打扮前去荒北,欲在战乱之时,假扮荒北骑兵,于混乱当中行刺四殿下,并将此事甩脱给荒北之人。” 第64章 . 北上 “收拾东西,我们去荒北。”……   上一世李溯征战荒北两年, 这两年间,一直是胜利捷报,遂京中众人便都以为李溯当是天生战将, 战无不胜, 而到底在荒北那些时日里,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无人得知。   他是否一面要顶着战事的压力, 一面还要提防暗害自己的小人。   如今常之茸有了答案, 是的。   只是曾经她并不知道这些,现下知道了, 她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些歹人得逞。   常之茸眉头紧蹙,抬眼凌厉道:“殿下临行前,命苏大人留下的影卫是四人。青影, 你们四人有能力去截杀六皇子的五个死士吗?”   青影犹豫了一瞬, 他低头道:“属下没有十成的把握能够成功,若是再多一人,能有八成胜算。”   “现下有几成?”   “五成。”   话落,青影不得不无奈的解释道:“六皇子所训的死士能力并不比我等武力逊色, 但亦可全力一试。”   常之茸垂眸思虑了片刻, 她想了又想,才叹道:“总是有所不同,那些死士多得是拼命之徒, 你们不同, 你们是殿下和苏大人培养与信任的影卫, 若是因为留在京城保护我还要命丧于此,便是不应当了。明日你们前去截杀那五名死士,勿要搏命, 若能一举奸杀干净最好,若不能也要保证无性命之忧,懂了吗?”   青影和赤影闻言有丝动容,他们二人本以做好赴命的打算,他们的命与四皇子的命比起来,自然分文不值,可常之茸这通话,却给了他们不一样的感受。   青影直接跪地说道:“王妃赏识我等,然我们四人都乃贱命,并不值何,若没有四殿下和苏大人收留,如今许是不知身在何处。明日定将拼尽全力,截杀那五名死士!”   他言语掷地有声,常之茸心中知道,这些人培养出来不易,皆是年幼便在苏广手下,她不能因他们只是影卫而看轻。   常之茸点点头,说道:“我自是信任你们,明日静候你们消息。”   话虽如此,常之茸也没有把所有希望都放在这四人身上,她心中已有了另一番准备。   当晚,常之茸还给了青影四人几包药粉,有迷人香和噬心毒,她能帮他们的,亦只有这些。   这一夜,将是不眠夜,临近辰时,常之茸才稍稍休憩了半个时辰,后便再也无心入睡,她便起身等着此番消息。   不管成功与否,常之茸此刻吊着心很是紧张,她知道五成的机会并不大,但亦不是没有可能。   直至午时,青影等人才负伤而回,几人浑身血污,竟看着无一处完好,甚是狼狈。   青影面上的血迹亦来不及擦拭,他眉头紧蹙,见到常之茸后几人齐刷刷的跪下,叩首在地:“回禀王妃,截杀四人成功,还有一人负伤逃脱。”   常之茸站起身来,捏紧的手松了松,她立即说道:“你们快些起来,将伤口处理妥当。”   青影却跪地不起,言语间满是自责:“是我等无能,负了王妃所望,今后无颜再面见四殿下。”   常之茸摇摇头,状似轻松的笑了笑:“无需自责,我已是猜到今日的结果,你们能截杀四人已是不易,逃掉的人也无妨,他一名死士,任务没有做成怕是不敢回元祺王府,定是一路北上了,总归我们此举是拖了一番时间,但我怕这中间六皇子又会有什么手段或再派遣死士前去。”   思及此,常之茸对一旁的念双说道:“收拾东西,我们去荒北。”   此言一出,不仅念双震惊,连跪在地上的四个影卫都一脸讶异,念双有些结巴道:“王、王妃,去荒北?”   常之茸点头,又转身对青影说道:“你们赶快将身上的伤势养好,这一路北上,还需靠你们护驾前行。”   青影愣了一愣,立即低头称是,带着剩下三人撤离。   念双也匆匆去收拾了行囊,她将日常吃穿用的琐碎物件全部装进木箱中,还备了许多首饰发饰,连吃饭的银质碗筷都装上了。   结果常之茸看到后,通通将这些东西扔到了一边,连箱子都没要,拿着两个包袱,裹了几身寻常衣物,便交给念双拿着。   未时,常之茸带着小虎前去了京城别院。   进去后,就与纤月姑姑开门见山的说道:“姑姑,小虎先住在别院一段时日。”   纤月姑姑一愣:“你是要做什么?”   常之茸没有隐瞒,将六皇子欲意谋杀一事告诉了纤月姑姑,并直言道:“我要前去荒北,虽然已给殿下去了信件让他警惕六皇子的人,但若是信件到的慢了,或他没有及时拆看,此事便要耽搁,他亦会有危险。”   纤月姑姑闻言,仍是不放心的皱起眉道:“之茸,荒北那是战乱之地,没有你想象的那般轻松,你莫要意气用事,到时殿下又要顾及你,又要忙于战事,如何是好?”   常之茸明白纤月姑姑的担心,她点头说道:“遂此番我偷偷前去,不让殿下知晓,看着他没事,我才放心。”   纤月姑姑依然摇头,很是忧心道:“不可,姑姑不同意你一个人前去,路途遥远,从京城到荒北要行至三个月,你一个刚婚嫁的女儿家,路上出了何事可怎么办?你是想要姑姑担心殿下一个人不够,还要记挂着你的安危吗?”   常之茸拉着纤月姑姑的手,搓揉着安慰道:“姑姑,我定会没事的,殿下留了影卫于我,且此去行程若日夜兼程的赶路,两个月应就能到荒北边城了,到了那边,我亦不会给殿下添麻烦,届时混迹在军医当中,为那些将士们救死扶伤,也算给殿下帮一些微不足道的忙罢。且我独自留在京中,没有殿下的消息才会日日心慌,不知他在荒北是不是受了伤,外有战事,内有六皇子虎视眈眈,我若不亲自过去看着殿下安好,心中难安。”   纤月姑姑叹了口气,她听出常之茸心意已决,不然也不会将小虎送到别院来了。   “罢了罢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你若真的去意已决,便要时时送信来京,让姑姑知道你到了哪,这一路可还好不好,说的要详尽,吃穿用行都不许有所隐瞒,每月都要来信报平安,不可偷懒。”   常之茸抿唇一笑,点头应下。   临行前,她与小虎道了别,让他安心待在别院,自己才回了元延王府。   当天申时,常之茸让李清婉手下的人放消息出去,便说元延王妃严重风寒,卧榻不起,伤了根本,需调养半年才可痊愈。   这消息不多时便传开了,短短两个时辰,连丞相府的人都有所耳闻。   当晚戌时,朱彦策竟直接携礼前来探望,惹得常之茸都有些哭笑不得,她奉了茶水给朱彦策,并把造假一事告诉了他。   朱彦策听了也有些羞赧,他喝了口茶水道:“是我关心则乱了。”   常之茸没接话,转而问道:“朱公子与二公主新婚燕尔,如此晚还往我这里跑,最近应是忙着哄爱妻都来不及吧?”   朱彦策嘴角的笑淡了几分,只是敷衍道:“便如往常一样,没何不同。”   常之茸还要问些什么,朱彦策已是抢先说到:“王妃此举散播病重传言,是为何?”   常之茸想了想,还是没有隐瞒的说道:“我今夜子时,便要前去荒北,这消息散的越早越好。”   朱彦策大惊后,紧皱眉头,与纤月姑姑一般,十分不赞同道:“王妃此番还当慎行,荒北混乱一片,绝非善地,不应儿戏前去,不仅自身安危难保,亦会让四殿下分去心神。”   她已经猜到了朱彦策所言,便将对纤月姑姑所说的那套话,又对朱彦策说了一遍。   常之茸心如明镜,她知道自己在战事上帮不了李溯,所以当初李溯带兵前去荒北,她知道自己不能随行,她若去了,便是累赘。   可六皇子派死士刺杀一事,实在让常之茸坐立难安,这一世已经与上一世有了诸多不同,她不敢冒险茫然的相信曾经的过往,若是一个不谨慎,她明知李溯有危险,还眼睁睁的看着他毫无准备的送死,常之茸会悔恨自己一辈子,她宁可独自前去,背着李溯,哪怕是在暗处看着他,确保那封信他有看到,确保他能保全自己的安危,确保拦截下了所有死士,常之茸才能真正的放心。   朱彦策看着常之茸满心满眼都是李溯的模样,心中酸涩不由而起。   他没有再劝阻常之茸,他知道自己也劝不住,朱彦策心里更多的,或许是艳羡吧。   他羡慕李溯能够得此一人,全心全意的为他,不畏艰难险阻,为他可以做任何事,若是自己也能有这样一个人,当是死而无憾。   常之茸不知朱彦策心中所想,她如今便是与时间赛跑,越尽早的到达荒北,越能比六皇子的人快一步,于荒北边城便更容易拦截下他的死士,哪怕是一个死士,她也不会放过。   而边城战乱,入城之人又少之又少,到那时身边不缺人手,行事总归是事半功倍。   常之茸没有招待朱彦策过久,短短两盏茶的功夫,朱彦策便乘上马车回了丞相府,甚至没人知道朱彦策此番前来。   当夜临近子时,常之茸才让人备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于王府后门处,自己换了身普通的粗布麻衣,背上简易的包袱,带着念双上了马车。   青影一袭黑衣,带着斗笠,扬起马鞭,这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一路疾行出了北面的城门,向北直至看不见踪迹。   一个半月的时间飞逝,马车日夜兼程。   常之茸除却吃食换马,在路途中耽搁一些时间外,连住宿都是走到哪便宿到哪,多数时候是宿在临近的村落农户家中,若是赶巧能行至到一些县城内,便在客栈中住下。   甚至若是村落县城都看不到,青影赤影几人便轮换着连夜赶路,常之茸在马车的一路颠簸中小憩。   这一路行来,不论是吃食还是住处,都与王府天差地别,连念双都有些适应不下,常之茸却丝毫不适全无,哪怕吃糠咽菜,喝山涧的泉水,她一如往常,让同行的青影念双等人心中钦佩。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点苦于常之茸来说实在不叫苦,便只是比之王府的生活天差地别,寻常百姓不都是这般过活。   这些时日的前行,终于到了一处大都城——奉天。   奉天城距离荒北边城金都不远了,而奉天亦是距离金都战事最近的一处大都城,若是战事使得金都失守,第一个受害的便是奉天的百姓们,遂这里的百姓比任何地界的人都相当关心战事,这里亦不乏有许多金都之人迁徙而来。   常之茸带着斗笠遮面,于奉天的酒楼中用膳,青影则是去购置新马匹。   念双坐于常之茸身侧,时不时为她布菜,还悉心的问道:“王……姐姐,这菜若不合口,我便去外面买一些包子来。”   这一个多月,两人一直以姐妹身份示人,常之茸摇摇头道:“无妨,能果腹便可。”   越是北上,所食饭菜越是与京中不尽相同,粗犷了许多,味道也平平,念双有时吃着吃着,还能吃出一些没化掉的盐块,可她看着常之茸面不改色食用的模样,便没再多言。   而此番念双亦是对常之茸有了不小的改观,她只听福田公公说过,王妃曾是宫女出身,却还不知她竟如此能吃苦,在京中始终是身份尊贵的王妃形象,与她所想象的完全不同,甚至念双还想过,或许行至半路,王妃便受不了想要回京了。   两人坐在角落里安静用食,耳边尽是酒楼内当地百姓的言谈阔论,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谈论金都战事。   邻桌一壮汉豪情万丈道:“只道那荒北骑兵彪悍猛壮,我大元将士刀枪更是无眼!四殿下亲自领兵于城外,一刀便挥断了那些骑兵的马腿,荒北骑兵没了马匹助威,如同过街老鼠,全部死于我朝将士的刀口下,金都城外尸横遍野,大元旗帜始终屹立不倒!”   他言语激动,一旁的胖子却拍桌道:“胡吹放屁!那些个荒北骑兵岂是如此不堪,即便没了马匹,荒北壮汉虎背熊腰,一个也抵得上两个四殿下的身形,能守得住金都城,便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壮汉不服气,瞪着牛眼道:“我便是金都人,何不知金都之事,你是没有瞧见四殿下的威风,我断不信荒北之人能赢得下我大元将士们!”   “你这一说,我还真知道一些金都之事,听闻不仅四殿下领兵,三殿下亦当仁不让的始终杀在敌军前沿,大元能有两个如此骁勇善战的皇子,未来必能开疆扩土,宏我朝之威。”   壮汉干了碗中酒,抹嘴笑道:“那是自然,老子便等着两位殿下此战大捷,我便带着妻儿回金都继续种田耕农,为大元多产一份粮!”   几人笑着继续大碗喝酒,侃侃而谈未来战后的生活。   常之茸在一旁默默的听着,心里一阵起伏不定,听到李溯亲自上阵杀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前的饭菜皆吃不下了。   这还是只是一番听闻,常之茸知道,越是离金都近,越是能听到与战事相关的消息,她本以为自己能淡定如常,现下才知道,怎么淡定?如何淡定?   这些言谈阔论里,在刀尖血海中的人,可是她的夫君啊。 第65章 . 军医 空气当中,都弥漫着一股腐烂和血……   匆匆吃过了饭, 常之茸便带着念双回到了马车上。   青影换好马匹后,常之茸探出头问他:“行至到金都,最快还需多久?”   青影答道:“最快亦要十日, 这期间还要保证马的休憩, 即便接连换马, 亦快不过十日了。”   常之茸沉下心来道:“那便十日,尽快抵达。”   青影应下。   甚至在奉天城补给了未来十日的粮食, 都备在了马车之上, 大有一副一路行到金都的准备。   这十日想必应是念双难以遗忘的,她小小年纪, 自认精力充沛,却也没到常之茸那般充沛,披星戴月通宵达旦的赶路, 吃喝拉撒近乎都在马车之上, 连念双都被颠簸的有些头痛了。   几人一路疲惫,终是在第十日日落之前,看到了金都的城门。   守城侍卫询问他们是哪里人士,为何前来金都。   常之茸带着斗笠面纱, 出言道:“我爹爹乃是金都军医, 我姊妹二人放心不下爹爹,遂从奉天回来金都。”   那侍卫看了看常之茸和念双,却没让她们入城, 叹口气劝道:“你们两个姑娘家, 便莫要进城了, 金都并不安全,回去奉天城等着才是,你爹爹叫何名?我可帮你照看一番, 城中军医少,你大可放心,便是将领们都负重伤,也不能让军医受伤。”   这侍卫一片好心,却让常之茸一时语塞,她思索片刻,才说道:“不瞒侍卫大哥,爹爹身患旧疾,随身药物已是不够用了,我便从奉天城药铺中带了救急之药,还望您能通融,放我们入城,待明日我姊妹二人再出城都可,只为了看爹爹一眼。”   常之茸说的真情实感,念双在一旁默不作声。   这侍卫一瞧二人如此赤诚孝心,便放了她们进去,再三叮嘱了她们要格外小心。   顺利入了城,常之茸松了口气,青影扫了一眼那守门侍卫的衣衫,出声说道:“是四殿下的人。”   常之茸心中一顿,无声叹了口气,李溯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危,如此细致的布局,连守城侍卫都换成了自己的人,可见金都局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而从城门进到金都后,常之茸掀开马车的车帘,看着四周凄凉的景象,当真是于奉天城的热闹繁华对比惨烈。   金都城内所有店铺紧闭大门,门窗之上都落了一层灰渍,想必这里的百姓已离去多时,街道亦是看不到一个人影,荒凉的路上只有常之茸这一辆马车行进,她细细的打量着金都的情形,道路两旁的商铺还算完好,但越是往里走,越能发现一些来不及收拾的断壁残骸,有的房屋被烧毁,有的房屋被乱石砸的面目全非,还有塌陷的房屋之下,隐约能看到一些身着士兵服侍的断裂四肢。   不到此地,当真不知战事的真实面目,明明如今是八月三伏天,可在金都城里,却萧瑟冰冷的入骨。   青影寻了一处无人的房屋,几人暂且歇下脚。   常之茸便吩咐青影道:“未来几个月,我们肯定是不会出金都城,你让赤影他们去城门处守着,若是看到六皇子的人,务必在他们入城之时便击杀,若人手不够,再行通秉苏大人,且暂时不要暴露我的行踪。”   青影应下,却不放心道:“王妃,您独自一人于城中并不安全,还是通秉四殿下吧。”   常之茸摇头道:“不用,我去军医营,届时念双做药童跟着我。”   她看向念双道:“怕吗?”   念双吸口气,摇头故作镇定:“奴婢不怕,生死都与王妃一起。”   常之茸见状笑了笑:“放心,哪是那么容易死的。”   青影只能不再相劝。   一夜休整过后,第二日一早,赤影等人便去了城门之处蹲守,青影则是隐匿身形,护在常之茸身侧。   常之茸背上从奉天城中买的药箱,围上面巾,带着念双一起去了军医营。   军医营位处金都城西北侧,是一处临时搭建的几个简陋营地,距离守城城墙极近,为的就是方便前沿的将士们行医方便,有的时候甚至来不及包扎完全,战鼓一响,全员士兵都需到位,不管身上有几处伤势,只要你还能站着,只要你还能拿得起剑挥得动刀,都必须奔赴前线。   常之茸到达军医营时,看到的便是一地的伤兵,四肢不全都乃是寻常事,甚至有些士兵的头骨被削去了一半,有的身中数箭趴伏在地,还有浑身裹着纱布如浴血般的人。   空气当中,都弥漫着一股腐烂和血腥的味道。   念双捂住口鼻,脸色苍白,险些呕吐而出。   常之茸看着这里的景象,一夕之间仿佛回到了上一世,瘟疫肆虐之时,京城尸横遍野的景象,又历历在目。   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的京城,遍地哭嚎声不绝,而军医营里的这些身负重伤的将士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整个军医营出奇的安静,只有一些军医们神色紧张的逐个伏地施救。   能救下来的,就拖拽到一片净地之上,救不下来的,便将尸体堆积在另一侧,随时等待就地火化。   怔愣的看着这里真实的一切,常之茸久久未能回神。   此时也终于有人发现了她,一名年近五十鬓角花白的军医走上前,一口金都话蹙眉道:“两个女娃离这里远些,怎还留在金都,快些去奉天城!”   常之茸踏步上前,摘下面上的布巾,面容正色道:“我乃是从京城而来,是宫中吴太医之徒,听闻金都战事紧急,军医营更是紧迫缺人,遂今踏入金都地界,便是为了救死扶伤,望大人能够收纳于我,哪怕能为战事贡献一丝一毫之力!”   那人一愣,惊道:“你竟是从京城而来?”   常之茸点头:“是,马不停蹄两个月,昨日抵达金都。”   那人终于正眼看向常之茸,上下打量一番,豪爽一笑:“京城之人便是连女流之辈都如此有魄力!好,你且过来,这些轻伤士兵便交付于你。”   常之茸迅速应下,上前帮忙包扎递药,但其实所谓的轻伤,也并非寻常之意,只是相较那些头骨半露的士兵而言,断臂少腿之人便是轻伤。   军医营的忙碌,要比常之茸想象中还要应接不暇,这里的人当真是争分夺秒,因为总有源源不断受伤的士兵从前方送来。   一整日下来,常之茸甚至来不及与那名军医互通姓名,便一直被人女娃女娃的叫着,直至劳累到戌时,天色都已黑了下来,常之茸才得知那人姓彭,是金都城当地的太常,而营地内这些所谓的军医,也大多数都是金都城药铺里的坐堂医,还有一些是附近城镇乡村来的云游郎中,而京城随行而来的两个太医,都不在这里,他们在主城楼内,专门医治将领和皇子。   而让常之茸劳累中觉得欣慰的是,她站在军医营,亦能看到那座高耸的主城楼,距离非常之近,她一想到李溯便在那里,身上就涌现了无数的动力,救治伤兵亦不觉得有多累了。   夜幕渐深,军医营一日的操劳终于进入了尾声,有些军医靠着一处石柱,就地便睡下了。   常之茸带着念双歇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从怀中掏出干粮,掰了一块给念双垫肚子。   念双吃的急,差点噎到自己,一块饼子下肚,她才恢复了些精力,念双虽不会医术,可这一日下来辅佐常之茸,搬运伤兵便双臂都酸痛难当。   她转头看着一口口吃着干粮,依旧神色如常的常之茸,在念双眼里那个明艳精致的王妃,此时面上已经脏污一片,又是血迹又是灰尘,头发也乱糟糟的盘于头顶,一身不起眼的灰扑扑的衣衫,倒是像极了农村里来的野丫头。   念双瞧着都心疼,这哪里还是京城里的贵人,她便没见过哪个王妃要受这样的苦。   不禁小声说道:“王妃,我们便通秉四殿下吧,这苦不应让王妃吃。”   常之茸闻言,吃下最后一口饼子,笑着说道:“何苦该吃?何苦又不该吃?难道这里的郎中和士兵们,生来便该当吃苦吗?”   念双微微皱眉,抿唇道:“那不一样。”   常之茸问她:“有何不一样?”   念双着急:“您是贵人,是四殿下的正妃,是元延王府的主子,怎能同寻常人比拟,若是让殿下知道您在此受罪,奴婢们有十个脑袋也偿还不得。”   常之茸摇摇头,伸手弹了她脑门一下,说道:“你只瞧见我光鲜的时候了,可知道我狼狈不堪的时候如何?在此救死扶伤便叫受罪的话,这世上的疾苦你便是知道的太少了些。”   闻言念双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不再多说什么了。   她又一次对王妃刮目相看,更加觉着自己没跟错主子,放眼整个京城,莫说皇室和贵女,便是哪个京中女子能有王妃这般气度和隐忍之力,念双当真是没有见过,这世间,当只有眼前一人。   两人互相靠着休憩了片刻,彭太常从远处行至而来,那张面容上是比白日里更加的疲惫憔悴,眼神却是分外透亮的,他提着一盏昏黄的烛灯,来到常之茸面前。   竟是极为恭敬的开口说道:“你这个女娃,是老夫小觑了,那些用药和包扎手法,绝非一般人能做出的,你白日说自己是宫中太医之徒?不愧是从京城而来。”   常之茸立即站起身来,抿唇笑道:“彭大人谬赞了,我经验还尚浅,若往后有何处做的不妥,您便直言告知。”   彭太常咧嘴一笑:“当真不错,老夫还道今日一过,你必会因劳累离去,不曾想你竟坚持了下来。”   常之茸十分肯定道:“我既从京城前来,必不会临阵脱逃,为医者,这些累当不得什么。”   彭太常见她目光坚定,又对常之茸多了几分好感,他便干脆席地坐在常之茸对侧,说起了如今金都的战况。   “如你所见,今日这般情形,每隔十天半个月,便要上演一次,前方的伤兵源源不断,郎中们亦要手脚麻利,大量的救死扶伤。这次不知要战几日,若是双方交战快,兴许七八日便能稍作休息,若是持久战,怕是一两个月都不得休息片刻。”   “我们是如此,前方打仗的将领们亦是如此,你才来想必还不知,每次行军上阵,四殿下都亲自带兵,三殿下亦是亲身上阵杀敌,便连贵如皇室都这么拿命去拼,我等行医之人还有何苦可言?这些将士们还有何苦可言?老夫此生有幸得见四皇子和三皇子,就是天大的福分,多累亦值得了!”   常之茸默默听着,两手捏住了衣角,有丝紧张的问道:“彭大人,四殿下带兵打仗,可曾有受伤?” 第66章 . 遥望 常之茸怔怔的遥看着城楼之上的李……   彭太常笑道:“带兵打仗, 哪有不受伤的道理?”   常之茸心中顿时一紧,急道:“伤在何处?伤的可重?”   彭太常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你个女娃便不要忧心皇子的伤势了,两名经验丰富见多识广的太医随行为其诊治, 定是没有大碍的。”   常之茸略微松了口气, 也发觉自己不自觉便太过紧张了, 稍作放松道:“我姓常,彭大人唤我常姑娘即可。”   彭太常点点头, 让她们好好休息, 明日还有的忙,便起身离去。   常之茸坐在地上, 与念双一起,不多时便睡着了,许是身在金都, 离李溯仅一墙之隔, 常之茸反而比在京城王府的软榻上睡的还好,还要安心些。   身在军医营,连轴转忙碌了十日,连念双都能看出来, 常之茸比来时又瘦了一些, 可还是干劲十足的每日为伤兵包扎伤口,为他们上药,短短十日下来, 连底层的士兵们都知道军医营来了个女郎中, 手法利落, 医术了得,身为女子竟敢身陷险地,都对她发自内心的颇为钦佩。   而这十日的短暂交火并未持久, 双方便停了下来,营中的郎中们都稍稍松了口气,趁着停火的时日,赶忙补给草药物资,又大量储备了干净的水源,以备清洗伤口的不时之需。   常之茸也带着念双回到简宅内,十日来第一次洁面沐浴,洗漱完整个人都仿佛活得了心生,毫不夸张的说,那浴桶中的清水都浑浊一片,此刻常之茸才体会到李溯信中所言,十五日不洗澡的后果。   短暂的休整了一日,常之茸唤来青影询问道:“可有了六皇子派遣死士的消息?”   青影答道:“属下命人在京中一直盯着元祺王府,今日来了信件,六皇子又派遣了五名死士前来,此时已是在前往荒北的路途当中。”   常之茸蹙眉:“四殿下那边呢?可是收到我从京中寄来的信件了?”   青影点头道:“殿下于五日前已是收到,昨日已派人加强防守了金都城城门,且下令即日起一律闲杂人等都不得进城。”   常之茸放下心来,只要李溯收到了她的信,有所警觉加以防备就好,也幸亏她快马加鞭提前来了些时日,若是此时再入城,怕就不是当初那般容易了。   “虽殿下已有所防患,但你们也不能松懈,那些死士有的是法子入城,让赤影他们在城门继续蹲守。”   青影应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张口说道:“王妃,现下我们还是不通秉四殿下吗?殿下若知道王妃来了金都,属下们却拒而不报……怕是不妥。”   常之茸叹口气,摇头道:“战事还不稳定,亦没有大胜,不便告诉殿下我在金都,且我心中有数,不会让自己身陷危险当中,在军医营内倒也很是安全,至于若事后殿下怪罪瞒报一事,我一人担责,你们便只需做好眼下之事。”   常之茸明白青影担心什么,她自己亦心中清楚,她的自身安危,关乎到李溯能否全心全意的投入在战事当中。   若自己因来了金都受伤也好入险也罢,都不如不来此添乱,老老实实在京中待着才是,而她既然来了,自己的安危便是放在第一位的,然后才能说去为荒北战事做出哪些力所能及之事。   遂常之茸即便身在军医营,也不敢大意,除却有青影于暗中护着自己以外,她随身一直携带着噬心毒和化尸粉等物。   翌日,常之茸照常去了军医营。   这些时日以来,常之茸都已经和这些郎中们打成一片,且他们年岁普遍比自己年长,经验亦比自己丰富老道,因此常之茸也学习到了不少医术中的经验之谈。   这几日因城外没有战事,营里的郎中们便为伤势严重的士兵们换药,场面看着也没有前些日那般繁忙了。   还有郎中聊起了一些疑难杂症,嘱咐其他郎中道:“明日彭大人需通秉一声主城楼的将领,堆积在这里的尸首要尽早焚化啊,日子若久了,怕是要有瘟疫。”   听到瘟疫二字,常之茸下意识的精神了起来,转头看向那名微胖的郎中,他亦是金都之人。   “到时莫要战事未打完,瘟疫先攻破了几万大军。”   他这一番言论,惹得另一个郎中不满道:“莫胡说,四殿下战无不胜,这些尸首明日烧了便是。”   胖郎中为手上的士兵敷好药后,煞有其事道:“你们这些坐堂医哪里懂,平日里便看看小病,我们云游郎中什么病症没见过,云游四方,大小瘟疫见的数不胜数,有些疫症更是闻所未闻,沾上便死,可莫不当回事,瘟疫可怕的紧。”   他说的唏嘘,许多郎中却不信他所言,都笑他这是吹嘘自己见闻广博呢。   常之茸却转过身,颇是认真的问道:“徐郎中可见识过一种瘟疫,使人身上起污紫斑点,严重时浑身肤色变黑,伴随头疼、高热,甚至难以呼吸,若急症十日便丧命,若缓症可拖个几月至半年,但只要染上此瘟疫,近乎无药可医,必死无疑。”   她说完,那徐郎中圆圆的小眼都睁大了,微胖的面颊上很是惊诧,他疑惑道:“你怎知这瘟疫?老夫云游时,在南方一偏远山村当中确是见过,只那一村的人全部丧命,老夫到时,早已药石无医,连郎中都没逃得过一死,可谓恐怖至极。”   常之茸为何知道?因为这就是几年后,京中爆发的瘟疫啊,她自己便感染过,自然最是清楚这其中症状。   常之茸闻言眸中一亮,追问道:“徐郎中可知这瘟疫因何所致?”   徐郎中挠挠头,有些羞赧道:“这……老夫不知,只是见识过它的厉害,可惜老夫钻研了这些年,还未看透许多病症是因何所致。”   常之茸亦不失望,只是笑笑便转身继续忙着手头之事,而周围的郎中们,都被二人的谈话内容吸引了去,原本不信徐郎中所言的人,也半信半疑了起来,还询问他见识过什么其他的疑难杂症吗,徐郎中来了兴致,一一解答。   翌日,彭大人上报了焚烧尸首一事,得了将领的首肯,又分别记下了这些以身殉国的士兵们的名字,然后抬至到军医营外的空地上,堆砌了高高的柴火。   上百的尸体堆积在此,当真是有些壮观,在场之人全部面容严谨,静静的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鸦雀无声,只有火苗高窜崩裂开的声响。   常之茸站在人群末尾,忽的听到前面有人小声说道:“快看城楼,是四殿下!”   常之茸顿时抬头看向主城楼的方向,那高耸的城楼之上,有几个人站在那里,正看着下方火起燃尸之处。   而为首那墨色披风之人,正是李溯。   周围的郎中们和受伤的士兵们也有些沸腾了起来,他们纷纷交头说道:“四殿下这是亲自目送已逝的士兵们。”   “殿下又亲自来了,有君如此,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当是死而无憾。”   “有四殿下在,金都城必能守下。”   ……   言论不止,原本士兵们死寂沉沉的面容上,都因为李溯的出现,眼中有了亮光。   常之茸怔怔的遥看着城楼之上的李溯,已是有一年不曾相见。   她的殿下,身形瘦了,眉眼间越发凌厉了,整个人的气场都是常之茸所没有见识过的,仿佛带着血腥气,迎面便让人有肃杀之感。   原来这便是在外人面前的四殿下,是那么的令人熟悉,又陌生。   他始终看着那团焚烧的烈火,火苗在李溯的眼眸中燃烧,像是有一双红色的血眸,吞噬着一切。   站在李溯身后的,左侧是苏广,右侧是林太傅,靠后的还有三皇子李涛,他亦是看着那燃烧的烈火,眼中是敬意,是不甘,是难过。   若非常之茸见到过李涛曾经的跋扈,此番还以为是错认了人,一场战事竟将纨绔的三皇子拉回了现实,许是他自己也不曾想过的。   上百具士兵的尸体焚烧殆尽,只留一地灰烬。   有人上前将这些灰烬都收拢在一个坛子中,然后封好,待日后归京,能够将其带回京城。   而城楼上李溯等人也都已然离去,常之茸亦收回了恋恋不舍的视线。   时至九月中旬,这也是常之茸来金都的一个月里,唯一一次见到李溯。   好在赤影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近一个月的蹲守,外加李溯严加防守金都城门进出,终是发现了六皇子李淇派遣而来的那五名死士,察觉异样后,亦悉数被赤影等人将其埋伏,一举击杀在了城外,甚至连金都城都没能进来。   得知这个消息,常之茸彻底的放下心来,她也终是没有白来一趟,将潜在的隐患解决,只待李溯打完此战,便可一同回京。   没有了刺杀之人,常之茸便吩咐赤影道:“你们无需管我,有青影一人护我即可,你带人时刻注意着四殿下的动向,若是他带兵在外有何危险,立即护驾。” 第67章 . 战火 他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嘶哑的喉……   三个月的时间, 常之茸始终是在军医营中忙碌度过。   这期间她无数次想直奔城楼之上去寻李溯,可当听闻荒北骑兵的大营始终驻扎在金都城外,随时有全力一击的动向, 常之茸便收敛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继续默默的在军医营中帮忙救治伤兵。   这场战役, 已持续了一年零三个月,每次不管是短暂交手, 还是长达数月的车轮战, 大元始终没有落了下风。   这么长的时间里,军中的势气依旧高涨, 甚至有越战越勇的趋势。   每每常之茸看着这些满身伤痕的士兵,才刚刚抹了金疮药缠裹好纱布,便又拿起刀枪上了战场, 他们身上的伤口, 每处都要经过二次甚至三次的撕裂,可是没人说疼,亦没人喊苦,这些士兵哪怕只是坐在军医营的地上包扎了片刻, 都心心念念记挂着战场上的形势。   那些眼中是有光的。   是渴望胜利的光芒。   常之茸由内而外的钦佩这些士级士兵, 他们只是最普通的人,为了守护金都这片土地,拼尽全力。   连年纪尚小的念双, 都被这里的一切所感染了, 每次双方兵力摩擦后, 我方小胜一筹,念双都要忍不住鼓掌欢呼,私下里偷偷与常之茸诉说心中的澎湃之情, 亦将李溯捧到了天上,再没了第一日前来,苦累难熬的情形,每日帮着常之茸打下手,自己都学会了些包扎手法,干劲十足。   而十一月的金都城,冷的可怕,风如刀子一般能将皮肤割开一道道的血口,甚至在十月份的时候,便飘起了雪花,大雪甚至末过了膝盖,光是铲雪便清理了三日。   常之茸手上脚上都生了冻疮,念双心疼她,可却没有法子,因着这里环境太过恶劣,且小小的冻疮与士兵们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势而言,实乃小巫见大巫,渐渐地,两人便也习惯了这里的环境,和战事紧迫的生活。   常之茸原本以为会一直这般下去,直至战事结束。   却未曾想到,一日霜露厚重的夜晚,金都城失火了。   午夜子时,城内出现了十余处火势,甚至有两处是粮仓的位置,这些不明的火势火光冲天,将天色都照映成了血红色。   原本休憩中的士兵们慌忙起身,纷纷赶来扑火,可火势借着冷冽的北风,越发的势大,一时半刻都无法将其熄灭。   亦是此时,金都城外荒北骑兵昏暗的大营里瞬间灯火通明,一队队整齐的骑兵列阵在外,左手盾牌右手长矛,十几台投石车不知何时搭建成,全员蓄势待发。   一个身如小山满脸络腮胡的荒北将领,骑在黝黑色的战马之上,位于队列之首,一双冷酷的眼眸,死死的盯着金都城的城楼之上。   金都城内接连响起了紧急的号角,急促的战鼓犹如催命符咒,让城中所有人都万分紧张起来。   军医营外也没有幸免,熊熊的大火逐渐逼近,营内所有郎中都匆忙起身,舀水扑火,万不能让火势烧到军医营内,这里还有数不清的伤兵在此,若真的起了火,这些士兵一个都跑不掉了。   常之茸亦在扑火的阵营当中,一个时辰的时间,两条手臂都因来回提水桶而酸痛难当,但好在军医营外的火势已经尽数熄灭。   但城中远处的火光依然窜天,军医营内还有源源不断送来的被烧伤的士兵们。   彭大人满头大汗,指挥着众人紧急救人。   而正在这时,空中一块巨石飞驰而来,毫无征兆的砸落在军医营之上!   地上顿时凹陷一处巨坑,巨石所砸之处,原本还有伤兵和郎中在此,现下连人影都已看不到了,尸骨无存的被压在巨石之下。   常之茸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当即傻在原地,一旁的念双亦是脸色惨白。   远处的彭大人却依旧如常,仿佛没看到一般,继续指挥着众人将伤兵抬的远一些。   但空中投来的巨石却没有再断过,一声声巨响回荡在耳边,眼前满是灰尘,地面都在颤抖。   彭大人见此情形,一声吼道:“所有人都去西南地窖!快走!”   顿时在营内的郎中和能够走路的伤兵们,全部动身跑去西南方向,而原本军医营内,躺了一地的重伤士兵们,有的死于巨石之下,有的便只能眼睁睁的在此静候死亡,可却没有一个人喊出救命二字。   常之茸想架着眼前断腿的伤兵一同走,那士兵却对她喊道:“女郎中快走啊!莫要再管我了!”   常之茸抹了脸上的灰渍,看着那伤兵坐在军医营冰凉的地上,不断挥手催促着让她走,眼中没有任何其他情绪,只余心急。   常之茸一咬牙,拉着念双转身跑出了军医营。   青影于营外现身,急道:“王妃,我送你去主城楼,那里安全。”   常之茸看着金都城混乱一片的样子,一面往西南方向疾奔,一面心急如焚的说道:“我去主城楼有何用,在此时还要给殿下添乱吗?我和念双便躲在西南地窖,那里不会被袭击,哪怕这几日都躲着不出来便是了!你快行去寻四殿下,情况如此紧急,他定人手不够,多一个人便是一个人!”   青影仍然犹犹豫豫,跟在常之茸身后不肯走。   常之茸回首横眉道:“快去!战事稳住便来地窖寻我,届时再去主城楼亦不迟,现下当务之急是去保全殿下,守住金都!”   见常之茸异常果决,青影立即跪地道:“还请王妃一定保证自身安危。”   常之茸点头,青影起身离去。   而此时的主城楼内,李溯确实已是内外交困,他子时因城中火势惊醒,察觉到异样后,立即召集几名将领,连夜整顿士兵和弓箭手。   可为时已晚,苏广冲了进来:“殿下,那些荒北骑兵已经聚集在城外不足一千米的地方!还有十数架巨型投石车,和几千名火攻箭手!”   众人闻言,立即攀登到城楼之上,看着外面十分严峻的情形,黑压压的荒北骑兵在外,竟一眼看不到边际。   林太傅皱眉道:“四殿下,我们遭人算计了,此时已没时间再作商议,需迅速集结兵力迎敌。”   李溯神情冷冽,转头对几个将领道:“列兵城下,飞虎阵。”   一旁李涛站了出来,看着外面数不清的荒北骑兵,眼中喷火,厉声道:“老四,算我一个,杀他个片甲不留!”   三个将领和李涛为首,分别带兵组阵,极为迅速的在城下集结,城墙之上,弓箭手亦准备就绪。   然而即便如此,李溯站于城楼之上神情依然紧绷,他眼神极为尖锐的观测到了敌方所动,那些荒北之人正将巨石组装在投石车上,巨石之大,四五个壮汉方能勉强抬起一块,若就这般投掷到金都城内,恐怕城中急于救火的众人难以幸免于难,后方补给之人和粮仓守卫都要出事。   他立即穿戴上披风,转身对苏广说道:“带一队人,跟我前去匿身偷袭。”   这些投石车若不尽早毁坏,金都城内怕是不再有一处完好,甚至将死伤更多的士兵。   苏广立即应下,带领手下的精兵跟随李溯而去。   李溯一身黑色披风裹身,仿若融入了夜色当中,他身后数十个精兵亦然,一队人马避开了正面交锋的人群,由侧翼逐渐靠近荒北大军。   战火起,场面异常混乱,嘶吼声与兵刃交接之声与夜空中不绝于耳,大地都在震颤。   荒北大军内还无人发觉一队隐匿而来的大元精兵正缓缓逼近,投石车旁,几名彪悍的荒北士兵正在搬运巨石,不断装卸,让投石车源源不断的攻进金都城内,远远看去,金都城内狼烟四起一片狼藉。   李溯在距离三百米外弃了马,身后一队精兵纷纷效仿,马匹留在原地,一行人脚下疾行,落地无声,刀剑藏在披风之内。   悄无声息的近身到了荒北士兵身侧,李溯掏剑一瞬间便从背后无声的斩杀了那名荒北士兵,苏广于他身侧,亦开始执剑杀人。   投石车旁,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待那荒北将领发觉空中投放的巨石停缓时,已是一炷香过后。   而一炷香的时间,足够李溯带人将几十个荒北士兵悉数斩杀,同时亦将所有投石车绳索毁坏。   荒北将领大怒,他本以为自己准备充足,金都城内无人警觉,此次偷袭定不在话下,孰能料到,那大元的皇子竟有胆量亲自前来反偷袭之,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那将领一声喝下:“杀了他!重重有赏!”   所有荒北士兵闻言一拥而上,李溯亦不久留,投石车已毁,便回首道:“撤!”   所有人都收了刀,掉头便跑。   待跑出三百米外,骑上马匹往金都城的方向疾奔,而身后荒北骑兵亦是穷追不舍,连同那荒北将领都骑着马奔腾而来。   双方你追我赶,荒北骑兵们却始终没能近身,那将领气的脸色都绿了,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烟,拉响放射到空中,一串红烟窜上夜空,这乃是荒北一级响应烟雾信号,于金都城下浴血奋战的荒北战士们,看到此烟雾全部停下了手中应对的敌人,迅疾的调转马匹方向,回身朝着烟雾方向围堵而去!   见此情形,李涛和大元的几名将领都发觉事情不妙。   李涛抬手抹掉脸上的血迹,举刀大喊道:“随我前去,护驾四皇子!”   而现下李溯和苏广亦察觉有变,李溯看着前方源源不断而来的荒北骑兵,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他眼神倏然狠戾,手中执剑,欲要就此杀出一条血路来。   苏广护在李溯身侧,转头对身后的精兵吼道:“杀!”   这一队精兵此时眼中已是赴死一战的神色,其中一名精兵喊道:“宁死也要保全四殿下!杀!”   数十个精兵护于李溯左右两侧和后方,此时他们已被荒北骑兵包围,只得见人便杀。   荒北将领于后方仰天大笑,看李溯等人的眼神如同看跳梁小丑,他震声道:“元朝小儿,我看你能逞能到何时,若是那姓姬的前来,方有与我一战之力!你速速束手就擒,让你老子滚下皇位,今后大元的城池,便是我荒北的领地!”   他声如狮吼,一席话让荒北骑兵们气势大涨。   苏广听到此等言论气的一口血哽在喉咙,这一年多的战役,荒北便没有胜过的时候,唯有此次偷袭让人猝不及防,现下他倒是分外得意了起来。   但自古以来,兵不厌诈。   李溯浑身浴血,仿若未闻,他神色不变,始终着眼于身前的敌人,刀起剑落,脚下伏尸无数。   可越是杀,人越是多。   而身旁的精兵们,逐渐体力不支,身上的伤口也愈来愈多,已经有人支撑不住的倒下。   李溯手中的剑,却依然没有停歇,力度之大,让剑柄已经陷入右手虎口,嵌进了肉中。   即便已身陷险境,他依然沉着应对,因为李溯已经看到了那些骑兵后面,大元的旗帜在逐步靠近,或许只要再撑住一盏茶的时间,就能缓解形势。   然而现下的困境,分秒都如同煎熬在水深火热当中。   李溯和苏广手中的剑,终于还是变得比起初缓慢了,脚下踏着不知是敌是我的尸体,最终这队精兵人马,只剩下不到十人。   几人身上都受了伤,轻重不一,呼吸逐渐粗重了起来,可他们知道还不能停。   就在此时,几个熟悉的身影急急赶来,迅速斩杀掉几个荒北士兵。   李溯在看到青影和赤影几人时,原本镇定的面孔,瞬间狰狞了片刻,瞳孔也骤然缩紧。   他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嘶哑的喉咙问道:“你们怎么在此?” 第68章 . 魑魅 李溯猩红的血眸,带着一丝笑意:……   常之茸在地窖内躲了一整夜, 即便身处地窖当中,耳边依然能听到外面的战火声,兵刃冷硬的声响, 马蹄声, 嘶吼声, 箭雨声。   地窖内的郎中和伤兵们,无人能够心中安稳, 虽隐蔽的地窖遭受不到战火, 但黑暗之中,每个人都睁着一双无助和略带惊慌的眼睛, 因为每一场战役都是危险的,也都是不知道第二日还能否看到金都城上大元的旗帜。   没有人说话,地窖内寂静无声, 只有耳边的战火声, 和自己的呼吸声。   常之茸这一晚的心慌,便没停下过,她迫切的想知道前方战场上到底战况如何,可她清楚自己不能出去, 只能坐立不安的等待。   彭大人坐在斜对侧, 脸色沉重,他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一年多来,金都城第一次遇到今日这般严重情形。”   众人闻言, 气氛更加沉重, 无人答话。   彭大人继续说道:“若是今夜过后, 金都城失守,便按照预先的准备,立即撤退到奉天城。”   常之茸心中一片凉, 如坠冰窖,不敢想象金都城被攻占的后果。   而坐在她身侧的一名伤兵,忽然抱着断臂愤声道:“金都城不会失守!我信四殿下!”   彭大人和一众郎中们顿了顿,地窖内许多人都抬起了头。   另一名伤兵眼中亦冒着光,言语激动道:“那些荒北骑兵不是我兵的对手,今夜只是一时疏忽,遭了偷袭,四殿下定会守住金都城!”   两人都这般说,地窖内的伤兵们便纷纷附和起来,甚至有些伤兵直言恨道自己负伤不能上战场而抱头悲戚。   那微胖的徐郎中,脸上沾满了黑灰,他面容故作放松,带着笑意道:“彭大人,莫涨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我也信四殿下,今夜定当无事。”   小小的地窖里,众人由一开始的沉默,一瞬变得互相激励起来,紧绷的神情也因着言语的激动而松缓了许多。   听着耳畔间大家对李溯的信任,让常之茸的心慌削减了一些,是啊,她也应该相信李溯,上一世在此耗费了两年时间,金都城都没有失守,虽历史已被改变诸多,但这一次也必定不会如此轻易的被人夺取城池。   她要做的,应是静候李溯取胜的消息。   金都城外。   硝烟还在持续,李溯所带领的一队精兵,最后只余五人与他一起脱离了重重包围。   连那荒北将领都不知为何,这李溯在有几个黑衣人前来护驾时,忽的像是变了一个人,原本体力不支的他,瞬间暴戾而起,击杀了数人,那双漆黑的眸子也染上了血色,远远看去,如同一只穿梭在人群中的夜魅,噬人骨血。   荒北将领顿时发觉不对,他反手拿起弓箭,搭箭在弦,弦劲拉满,瞄准远处李溯的头颅。   粗壮的手臂崩起青筋,松开的那一刻,箭羽破空飞出。   那无穷的劲道,甚至带出一抹凌厉的风刃。   苏广等人在看到箭矢飞来时,面上惊慌,却已来不及上前抵挡。   李溯回首间,右手迅疾而起,抬剑挡在面前,那箭矢停在眉间一公分的位置,被冰冷的剑身挡下。   嗡的一声震响,剑身断裂。   继而露出的,是一双猩红的双眸,眸中尽是死气,血雾弥漫。   荒北将领被这双血眸震慑了片刻,心头一紧,毛骨悚然。   他放下弓箭,稳定住心神,脸色沉下,此时已失去了最佳击杀李溯的机会,前方大元的旗帜已近,李涛带着兵力前来,见人便杀。   而此时,李溯却转身掉头,扔掉断剑,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把屠刀,孤身一人,逆着数万大军,直奔荒北将领而来!   苏广震惊,转身大喊道:“殿下,不可!”   一旁的李涛也瞳孔一震,吼道:“你疯了不成!?”   连荒北将领见状都惊讶不已,看着李溯踏尸前来,嘴角一勾,笑的肆意张扬:“原来还有人想自己前来送死。”   李溯杀掉一名荒北骑兵,将他拖拽下马,自己翻身而上,骑在马上便大开杀戒,所到之处皆是人间地狱,手段极其凶残,那些荒北骑兵通通尸首异处,仿佛这恶鬼杀人只断其头颅。   那双眼眸越发的血红,执刀的手挥动的越发迅疾。   见到这一幕,坐于马上的荒北将领有丝慌了。   这人是魔鬼吗?   他便没见过被围剿了如此之久,体内还能爆发出如此滔天杀意的人,仿佛杀人是他的天性所在,不费吹灰之力,亦仿佛杀人才是他的扭曲兴味。   断掉的头颅堆积在地,满满一层,看的人心头震颤。   上万大军,竟不敌这一人?   这些荒北骑兵心头都怕了起来,大元这个皇子好似并非人类,是一个彻彻底底,以杀戮为乐趣的恶鬼。   “都怕什么!你们万人骑兵还怕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简直丢我荒北骑兵的颜面!都给我上,给老子杀了他!”   荒北将领一声命下,所有骑兵皆重新振作起来,闻言都冲了上去,便不信李溯一人能够将这上万大军都杀光。   距离那将领还有六百米,李溯倏然起身,站在马上,轻功起,飞身踩在眼前数不尽的骑兵身上,刀刃朝下,所过之处,刀刀捅穿这些骑兵的头盖骨。   远处荒北的弓箭手立即搭起箭雨,射向空中如同靶子一般的李溯。   李溯避开密集而下的箭矢,即便身中箭羽依然没有停下脚步,踏着这些荒北骑兵的头颅,一举便行至到那将领面前。   荒北将领见状亦不慌,抬刀便向李溯面门砍去,两人激烈交手。   一击虎口便被震裂,这将领瞳孔紧缩,不敢置信,然而下一瞬,眼前已经又是一刀挥来。   两人交手间,苏广和李涛不得不朝着李溯的方向奔来,为他遮挡不断落下的箭雨,饶是如此,李溯依然背腹是伤。   但此时荒北将领已经满头大汗,面上的络腮胡都粘连在一起,那双原本炯炯有神的眼里满是乏力和震惊,因为他发现一个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事情,他竟打不过这大元皇子!   眼前之人明显已是强弩之末,荒北将领原以为自己可轻易将其击杀,可一番交手下来,反而是自己落了下风,若是这人全盛时期与他对峙,他必挡不下其十招。   这一事实令荒北将领心中羞愤不已,一声大喝,提刀奋力击向李溯胸口。   然而刀刃还未碰到其人,脖颈间已是一片凉意。   他只觉得耳旁的声音都没有了,只余眼前那双暴戾恣睢的血眸。   李溯手起刀落,电光石火之间,便砍下了眼前人的头颅。   他背脊挺直,站于马背之上,提起手中流着汩汩鲜血死不瞑目的头,看着眼前数万大军,冷声喝道:“荒北将领之首,已取。”   话落,李溯嘴角渗血而下,四周原本还在激战的双方士兵,都停下了手上的兵器。   片刻后,大元士兵爆发出一声大吼,顿时所有士兵跪倒在地,朝着李溯的方向,如拜神明。   “四殿下必胜!大元必胜!”   呐喊之声此起彼伏。   而荒北骑兵们,全部面目愕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将领,如此不堪的便输给了元朝的皇子,甚至让人当众取下首级,屈辱而亡,众人面面相觑,将领已死,如狼群没有了头狼一般,骑兵们纷纷扔下手中的刀剑,已是缴械投降。   谁也没想到,一夕之间的变换无常,更想不到,李溯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浴血奋战,取下荒北将领的首级。   所有大元士兵在场欢呼,高喊心中澎湃之情。   众人松懈之际,一个不起眼的身影不断朝着马背上的李溯靠近,他混迹在已被降服的荒北骑兵当中,逐步逼近,于李溯背后忽然抽出一柄尖锐的匕首,向他刺去!   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在此时有人胆敢刺杀李溯,马背之上,李溯回身时已躲闪不及。   一个身影却快人一步的挡在李溯面前,李涛左手握住了匕首锋利的一端,右手举刀,怒吼一声,杀了这荒北之人。   左手掌骨具断,李涛白着脸,拖着受伤的左手,朝李溯得意一笑:“老四,你可欠下本殿一回。”   李溯颔首,他翻身下马,对苏广道:“清理战场,将这个挂在城楼之上。”   说着便将那颗头颅给了苏广,然后自己转身给了青影一个眼神,一旁的青影正查探方才那行刺之人,回首看到李溯的一双血眸后,寒毛都倒立而起,立即跟了上去。   此时天色已近拂晓,远处的空中泛起了鱼肚白。   这场原本应持续两年的战役,在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内提前结束。   金都城内西南角的地窖中,众人只知道外面的兵刃声没有了,却不知晓战况到底如何,遂无人敢踏步出去。   半个时辰后,辰时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而来,地窖外也响起了几个纷杂的脚步声。   郎中和伤兵们全部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地窖的楼梯处。   有人打开了地窖的门,脚步声顺着石梯而下,然后一道众人都意想不到的身影缓步走了下来。   李溯一身黑衣被鲜血浸湿,他身上刀伤剑伤无数,还有数个箭矢断裂在背,似是一个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人,浑身散发着强烈的血腥之气,即便身负重伤,却依然步履稳重,巍然如松。   他的出现,让地窖内的人都怔住了。   常之茸见到来人,瞳孔倏然放大,瞬间于人群里站起身来。   李溯猩红的血眸,带着一丝笑意:“之茸,我来接你了。” 第69章 . 淬毒 “从前……是我有眼无珠,在宫中……   荒北之战大捷的消息, 顿时传遍了整个金都城内,甚至传至到了奉天城。   大捷的战报也已经让人快马加鞭的送往京中,如今金都城内, 便只剩下战后收尾的后续工程。   这一年多的守城之战, 金都城内可谓一片狼藉, 断壁残垣,重新修建如初恐怕还要耗费一些时日。   而首要的任务是, 赶快恢复军医营的正常运作, 因着那一晚的血虐战役,伤兵是成倍增幅, 且许多人伤势过重急需医治,军医营的彭大人和郎中忙了数日,才一边重新搭建好营地, 一边给士兵们处理伤势, 每个人都忙的不可开交,但营内却再也不是之前那般严肃紧迫的气氛,甚至许多士兵们拖着伤势,还能眉飞色舞的与旁人侃侃而谈着那一夜的战事。   “那日你们都没看到, 四殿下当真如同战神, 以一人之躯抵挡荒北万人骑兵!且在如此情况下,还将那荒北将领的头颅一刀切下!现下挂在城楼之上,当真让人泄愤!”   这士兵说的绘声绘色, 自己断了一条胳膊都还在描述着那日的战况, 言语颇为激动, 站起身来比划叙说,好似是他把敌方将领的头颅砍下来挂墙头一般。   一旁为他上药包扎的徐郎中闻言,一把将他拉了过来, 扯着他伤口给他上药,那士兵疼的龇牙咧嘴,口中还没停下对李溯的崇拜言论。   徐郎中小眉毛挑起,哼了一声道:“莫吹了莫吹了,你们还能有我们厉害吗,你可知四殿下的正妃三个多月前便来金都城了?我可是跟王妃相处过三个月的人,还跟她吃过同一锅饭。”   众士兵闻言都愣了,有人不信道:“你别忽悠我们。”   徐郎中得意洋洋的小眼神看着他们说道:“我且告诉你们,之前在军医营救死扶伤的女郎中,便是咱们四殿下的王妃!王妃亲自伺候你们这么多日子,你们这些人竟然现在都不知道,啧啧,且那日战后四殿下亲自去了西南地窖,我等亲眼所见,殿下可从未对谁那般温情似水过,直接将王妃接走了。”   众士兵听闻后唏嘘不已,其中一个士兵一拍脑门,惊叹道:“若是真的,那我便是被王妃救治过的人,便是两只手断了都值得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亦有不少士兵说自己也曾被王妃包扎过伤口,说这纱布无论如何都不能拆了,竟盼着伤口也别愈合,这都是沾了王妃贵气的。   彭大人见营内如此热闹,也笑着说道:“都消停些罢,莫一高兴激动的伤口都裂开了,此番四殿下和王妃都为金都城做了如此多的贡献,有君如此,往后我大元定会一派繁荣!”   郎中和伤兵们纷纷点头赞同,还有士兵十分正经的喊道:“往后只要四殿下在,我必跟随!”   营内众人都附和起来,表达自己对四殿下的一片丹心,矢忠不二。   而此时的主城楼内,常之茸守在李溯的床榻前,已经连着守了三日,李溯的高烧于昨晚才逐渐褪下。   常之茸三日未睡,因为李溯的伤势实在太严重了,身上近乎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胸口手臂都是深浅不一的刀伤,后背和腿部有三根箭矢断裂在他体内,而最严重的,其实是他的右手,虎口断裂,鲜血不止,甚至在昏迷之时,右手都无法自控的轻微颤抖着。   若是再不及时诊治,这手怕是要废了。   唯一能够庆幸的,便是这么多的伤,都没有致命之处。可流血过多,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引发的高烧,依然足以让人陷入危险当中。   常之茸拿下李溯额间的帕子,重新洗净后,为他搭在额头。   回想起那日,李溯便是拖着如此严重伤势的身躯,执意要去西南地窖内接自己,她看到李溯的那一瞬间,心口骤疼,一涌而上的是从未有过的不忍和怜惜,她甚至不敢上去碰李溯一下,只怕触到他身上的伤口。   直到上了主城楼,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李溯才终于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而那一日李溯到底如何如战神一般迎战,又如何斩下了敌方首领的头颅,常之茸通通不在乎,什么英勇事迹都没有眼前李溯身上一道哪怕浅浅的伤口重要。   如今看着李溯面色逐渐恢复正常,也终于撑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常之茸方才舒了口气。   一旁的福田和念双也松了口气,这些时日他们忙前忙后始终在侧帮忙,看着常之茸脸色都发白了,福田愁眉苦脸的劝道:“王妃,您也快歇息罢,莫叫殿下醒来再为您忧心。”   念双跟在一旁,担忧的看着常之茸。   常之茸站起身来,面上尽是疲惫,却也妥协了。   “我在软榻上休憩片刻即可。”   闻言念双忙去拿了床锦被,常之茸便侧卧在一旁的软榻之上,累及的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至戌时才悠然转醒。   常之茸睁眼醒来时,屋内已经空无一人,连原本在床榻之上的李溯也不见了人影,她忙起身寻了出去。   行至到城楼中的议事房内,常之茸看到里面跪了一地的人,念双、青影和赤影几人全部叩首在地,位于上首的是眉头紧蹙的李溯,他披了件外衫,伤势才见好转的脸色还有些发白,那双眼眸中是看不尽的深黑。   常之茸立即走了进去,在李溯还未开口之际,便挡在前面回首说道:“念双青影,你们跪在这干什么,赶快出去。”   念双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青影亦是跪在地上不敢动。   “还不走?”   常之茸给了他们个眼色,念双和青影等人忙道:“谢王妃。”然后匆忙退了出去,还把房门关好了。   常之茸回过身,站在李溯身侧,抿唇道:“是我要来的,跟他们无关。”   李溯闻言,缓了缓神色,拉过常之茸细软的手,叹道:“你不该来此,太过危险了。”   常之茸亦反握住他的掌心,那只手上满是硬茧,她笑了笑:“若是不来,怎么能提前见到你,哪怕是在城楼下远远看你一眼,我都能放心许多。”   李溯左手一个用力,将人拉到自己怀中,他闷声道:“既然来了,为何不先寻我?”   下颌抵在他的肩头,常之茸轻轻抚着他的背道:“怕你分心劳神,我若在,你忧心的更多。”   “你亦知道?”   “我怎不知,你是我的夫君,我自然了解你,若你肯让我来,一年前便带我来了。”   李溯埋首在她颈侧,轻笑一声,然后语气有丝委屈,说道:“是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常之茸脸色刷的就红了,她浑身一僵,紧张道:“往、往后便有了。”   李溯依然委屈:“往后是何时?”   常之茸哑口无言,这叫她如何许诺如此羞人之事。   李溯也不恼,抱着怀中温软的人,在这一年多的紧迫战事当中,终于得以放松下来。   “之茸,我想你了,很想。”   闻言,常之茸笑的梨涡浅现,拥着自己的夫君道:“我亦然。”   一年多的分离,让两人的心境都有所不同,情谊是愈发深厚,连静谧的空中都散发着甜腻暧昧之气,紧紧相拥的两个身体热度逐渐攀升。   李溯微微垂首,有些难以自控的,欲要噙住眼前人红润的唇瓣。   “四殿——”   议事房门前苏广刚踏半步进来,立即就收了腿,想要转身遁走,可思及要汇报之事,不得不硬着头皮又转过身来。   常之茸吓的已经从李溯怀里跳了出去,脸上鲜红欲滴。   李溯微微皱眉:“何事?”   苏广这才行礼,语气颇为焦急道:“三殿下伤势严重,太医方才说……怕是撑不过今夜了。”   常之茸和李溯闻言都心中一惊,眸中均是不解,因为在那日战场上,李涛并没有受到危及性命的伤势。   两人跟着苏广,来到了李涛的寝房中,屋内的太医正满头大汗的围着床榻间转,而床榻之上平躺的李涛,面色惨白,已经神志不清的半是昏迷了。   见到李溯前来,太医纷纷行礼。   面对李溯和常之茸的疑惑,其中一位太医擦擦额间的汗渍,解释道:“起初我们都以为三殿下和往常一样,是皮外伤,没有任何一处伤及肺腑,遂早早的便为三殿下上药包扎了,可昨日换药才发觉不对,伤口不仅没有愈合,还有了溃烂之势,皮肉发黑坏死,此番也非是感染所致,一经号脉才得知,三殿下已经身中剧毒数日。”   话落,两名太医便跪在地上,叩首道:“是臣等疏忽大意,未第一时间发觉,还请殿下责罚。”   闻言,常之茸率先踏步过去,亲自查看了李涛的伤势,确实都如太医所言,李涛身上的伤口已是发黑发紫,不同寻常,左手更是眼中溃烂到露出森森白骨,一番号脉后,常之茸大惊。   “三尸毒?”   太医连连点头:“回禀王妃,确是此毒。”   李溯不解:“三尸毒是什么?”   常之茸皱眉说道:“乃是剧毒,且如今尚未有解药,但三尸毒若是发现的早,未扩散至全身,砍断中毒之处亦能活命。”   太医补充说道:“三殿下中毒之处于左手的伤势,但现下毒气已深入肺腑,断手也是无法解救了。”   李溯闻言眉头也是一皱。   此时青影现身,忽的跪地,叩首认罪道:“是属下之过,当日那晚便察觉到行刺之人好似有些不对,他身形不像是荒北之人,倒像是穿着荒北骑兵衣着的中原人士,若是属下没有猜错,这人应是当初在京城外的五名死士之一,是那漏网之鱼。”   常之茸心头一紧,如此严防死守,竟然还疏漏了一个六皇子派遣而来的死士。   “那日行刺的匕首之上,应是淬了剧毒,想要殿下的命。”青影垂头说道。   即便要不了李溯的命,那匕首不管是刺中他身体的哪个部位,亦都只能截肢活命,如此下来,就算活着回京,太子之位也会与李溯失之交臂,因为身负残疾是不能够封为太子继承大统的。   六皇子当真是好狠的心计,左右他都是受利的。   那日若是没有李涛随手一挡,如今躺在这里的,便是李溯了。   而此时常之茸的心里,其实是矛盾与纠结的,三皇子李涛,是姬贵妃之子,与韶贞皇后和李溯生来就是对立的。年幼时,欺辱李溯的是他,现如今,替李溯挡刀的亦是他。   李涛这人可恨吗?可恨,因为他母妃不是善辈,害人无数,他亦在受宠之时,欺压无数。   可他该死吗?   常之茸不知道,这便是她心中矛盾所在。   而此时床榻之上,李涛的身子忽然动了,原本陷入昏迷的人,费力的睁开了双眼。   一旁的太医忙上前,询问他身子可还有哪里不适。   李涛极为吃力的举起右手,那双灰暗的双眸,穿过众人看向李溯。   李溯蹙眉,终还是走上前去,静立于床榻旁。   李涛颤抖的右手紧紧抓住他的一片衣摆,张了张嘴,口中喑哑:“……老、老四,有一事……”   他半睡半醒间,已是听闻到太医所言,他亦十分清楚自己身体现下的状况,如今回天乏力,命不久矣,现下眼中满是焦急,唇瓣轻颤,口齿不清的想要跟李溯说些什么。   “从前……是我有眼无珠,在宫中欺压过你……这条命,我给你。”   “我只求你一件事……若是你登上那个位置,求求你,把清娂接回来……我只这一个请求…我妹妹、五公主,李清娂……她不能命丧南蛮,将她接回大元……求你…接回清娂……” 第70章 . 升温 常之茸抬起头,红着眼睛看他。……   李涛死了。   金都城又连着下了三日的大雪。   而原本对胜利欢呼庆贺之声一时之间悉数尽灭, 百姓们难以掩饰面上的失落之情,亦有些人自发的身披麻衣头顶白巾。   李涛的尸体没有被火化,即便他的身体已经被三尸毒侵染溃烂全身, 面目全非, 亦是尸首完整的将其装进了一尊厚重的红木棺, 供奉在主城楼内,待启程回京之时, 能带着他安然回到京城。   这些将士和士兵, 以及从奉天城迁回金都的百姓们,都知道在抵挡荒北骑兵的战役当中, 三皇子李涛没有军衔在身,但与李溯一样,次次首当其冲上阵前沿, 与普通士兵们共同作战, 这一年多来他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虽与李溯相比,他始终默默跟随其后,听令行事, 但谁人也不曾小看过他, 如今他作为皇嗣,更是以身殉国,让金都城的普通百姓们痛心难当。   金都城的百姓不知道李涛曾经是什么样的人, 亦不清楚他在京城都做过什么, 他们只相信自己现下看到的和亲身体会的, 便是李涛为了守卫金都,命丧于此,仅此一条, 他便是金都百姓们心中尊崇的三皇子。   并集资在城内为李涛修建了一处祠堂,供奉着他的牌位,这些时日里,祠堂内的香火从未断过。   李涛的死太过突然,让谁都没有想到。   不管他从前都做过哪些恶事,亦抛开他的身世而言,这次的荒北之战,他帮衬了李溯很多,这一年的战事和在金都城的磨练也让他变化颇大,但世事无常,人命便是如此脆弱,让人猝不及防。   战后的一个月里,金都城内便是笼罩在一片消沉黯然之中。   这期间李溯的伤势经过调养,已恢复了五成左右,他近来非常忙碌,城中大小事情都需要他,忙的脱不开身,百姓们只有在看到李溯时,心态才能被安稳住,神情也才有些许高兴和激动。   常之茸亦回到了军医营中帮忙救治伤兵,她如之前一般,粗布麻衣身负药箱。   可军医营内的人,包括彭太常在内,都不敢再如之前那般随意待之了。   见面便要行礼,无论常之茸怎么说都不肯听,连同这些受伤的士兵亦然,常之茸不得不再三劝阻,神情都颇为无奈,众人才应下不行礼一事,却面上仍是过于毕恭毕敬,常之茸便只能放任之,然后投身在救治一事当中。   每日的酉时,李溯不管多忙,都来军医营内接常之茸,两人一同回主城楼。   日日如此,叫军医营的郎中和士兵们见了,都艳羡不已。   徐郎中看着李溯与常之茸携手离去的背影,啧啧摇头:“何时我徐某人也能有这样一段真挚的感情,也不枉白活这一回啊。”   一旁的士兵嘲笑他道:“能有婆娘肯要你便不错了,还敢奢想这样多。”   连彭大人都揶揄了他两句:“便是有人要你,也绝做不到王妃这般,独自一人奔赴千里,从京城赶至边境,对四殿下可谓至死不渝,敢问这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做到?”   徐郎中撇撇嘴:“行行行,我便是说说,这辈子怕都是个光棍。”   军医营内众人都被他逗笑了,而此时的常之茸和李溯,自然不知道他们二人的感情,已经被大伙羡慕到如此地步,若是他们知道至今为止,这两人都没有圆房过,怕是不敢相信。   晚上用过膳后,常之茸替李溯更衣洗漱,为他换药,每次看着那些数不清的大小伤势,常之茸都觉得眼前一刺,新伤叠旧伤,哪怕养了这么久,还是能看出皮开肉绽的痕迹。   “还疼吗?”   李溯回过头,看到常之茸盯着自己后背的伤口,眼中满是忧虑,他心中一暖,赤着上身,便将常之茸揽进怀中。   “不疼,看到你在我身侧,便都不疼了。”   常之茸闻言轻轻拍了他臂膀一下,不满道:“这么多伤势,我在京城里什么都不知,你却也从不在信中言说,害我担心。”   李溯笑道:“我说了,你便更会担心。”   说与不说,都是担心。   常之茸抬手为李溯披了件外衫,依偎在他怀中,悠然叹气道:“如今战事结束,我们大获全胜,不日便要回京,可不知为何,我总是开心不起来。”   李溯沉默了片刻,轻抚她的发顶,静静聆听。   “李涛之死,我心中即是矛盾,又是不忍。”常之茸垂下眼睑,继续开口道:“他曾经作恶多端,多次欺辱于你,他的母妃姬贵妃更是害纤月姑姑身患残疾的罪魁祸首,如今回想起来我心头都含着恨,对此颇为生气,可李涛如今已是身死,他守卫了金都城,替你挡下淬毒的刀,我竟又起了不忍之心,当真厌烦自己这般柔懦寡断,他曾经做下的错事,应是无论如何也不值得同情的。”   李溯闻言,没有立即接话,而是将她抱的更紧了些,撩起常之茸柔软的发丝,别在她耳后。   “之茸心善,我懂。”   短短几个字,让常之茸情绪抽离,面上羞赧了一瞬,她一展愁容,摇头浅笑道:“殿下亦是心善。”   李溯唇角勾起,没有作答,低头轻触了常之茸的额头一下。   心善,亦只对你。   常之茸趴伏在李溯的腿上,心中恢复了一片安宁,仿若只要李溯在她身侧,她便会安心,从小到大都是这般,思及此,不禁喟叹道:“阿溯,再不是从前的阿溯了。”   李溯心头微微一紧,手上的骨节倏然泛白,他面上镇定道:“为何这样说?”   常之茸笑了笑,自顾自的说道:“从前未嫁于你时,我们一同长大,便一直将你当做幼弟般照看,许是从前爹娘的教导,我便怕你吃亏,怕你受人欺负,现下细细想来,却是你庇护我更多,如今更是今非昔比,阿溯已是有勇有谋文武双全,于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一员大将了。那日在地窖见到你,变化之大,让我险些不敢认你。”   李溯身子都有些僵了,他问道:“之茸,是不喜欢我这般吗?”   常之茸抬起头来,端着明艳的笑脸,认真的看着李溯:“喜欢,很喜欢。”   李溯顿时怔住,方才的紧张全部消散如烟,瞳孔微缩。   常之茸抬起手,细细描绘着眼前人英挺的容貌。   “阿溯如此厉害,打下胜仗,保卫边境,让百姓们拥护爱戴,往后回京再也没有人敢小看于你,因为我的阿溯用实力证明了自己,亦成了人人称赞的英雄,我心中高兴,自然也喜欢这样的你。”   李溯心尖微颤,他握住常之茸的手,勾唇道:“这个喜欢,与我所想的,是同一个意思吗?”   常之茸一愣,转瞬脸色便通红了,她张了张嘴,好似说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   李溯一双深黑的眸子紧紧看着常之茸,大有一副她若不答,便会一直等下去的架势。   常之茸此番不得已,终于还是羞涩的点了点头。   李溯唇角的笑意越发浓了,那轻微的一点头,让他心中一直压抑的情感爆发而出,胸腔内充斥着满是澎湃的爱意。   他右手揽着身前人的腰枝,低垂下头,吻住了那抹殷红的唇瓣。   常之茸被动的接受着,这次的吻与从前浅尝即止的触碰不大一样,是凶猛而又激烈的,好似是猛兽掠食一般,撬开了常之茸的唇,席卷着她口中的柔嫩,让人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常之茸只能两手紧紧抱着他的脖颈,不让自己瘫软在地。   一吻毕,两人都抑制不住的喘息。   李溯的眸色有了些许变化,一丝血色闪过,他克制着自己,低声问道:“可以吗?”   常之茸脑中一片空白,眼神迷离,甚至未听清李溯说的话,便下意识的点点头。   下一刻,她便被人打横抱起,常之茸一声轻呼,还未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床榻之上。   屋内的烛火熄灭,这一夜,注定缱绻绵长。   ※   翌日,常之茸午时才悠悠转醒。   睁开眼时,床榻上只有她一人,常之茸欲要坐起身来,只抬起上半身一瞬,便又重重落回床榻上,她倒吸一口凉气。   身上是前所未有的酸痛,夸张到动都动弹不得,酸涩不堪。   此时房门从外被人推开,常之茸微微侧头,竟是李溯端着一盆清水进来了。   常之茸忍着酸痛皱眉再度抬起上半身,撑在床榻间问他:“殿下没有去城内巡视吗?”   话音刚落,常之茸自己便发觉出不对了,喉咙中微微嘶哑的声音与平时大不相同,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妩媚,无不昭示着昨夜都发生了什么,惹得常之茸瞬间脸色便红了。   李溯拿着布巾,忙走上前扶住她的身子,替她擦拭着脸和手,唇角勾起道:“晚些再去。”   说着他俯身到常之茸耳边道:“昨夜辛苦之茸了。”   闻言常之茸羞愤难当,想到夜里竟任他胡作非为了两个时辰,直至卯时自己才得以睡下,不禁气道:“你、你不正经,以后不许再这般闹我。”   李溯笑了笑,应下:“好,往后我会快一些。”   常之茸脸上又红成一片,她是又气又无奈,待李溯为她梳洗过后,下榻又成了问题。   常之茸在李溯的搀扶之下,勉强站了起来,双腿还在微微打颤,常之茸羞愧不已,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身上疼的,眼圈都有些红了。   李溯急忙抱着她,低头道歉:“对不起之茸,是我昨夜没有控制住自己。”   常之茸抬起头,红着眼睛看他。   李溯吻着她的眼角,频频致歉,并发誓道:“往后我定不会如此鲁莽,若再伤到你,便一辈子不再碰你。”   常之茸眼泪围着眼圈转:“不可,你不碰我,是想去碰别的人吗?”   李溯哭笑不得,他连连否认自己绝无二心。   常之茸一抹眼泪,撇嘴道:“若再有下次,便和福田一样,那里别要了。”   李溯身子一顿,好似现下已经体会到了阉割之痛…… 第71章 . 回京 “若我哪一日死了,火化成灰,扬……   金都城的战后收尾已是大致完成, 余下的便是城内的修缮,金都城城门外,都是从奉天城回来的金都人, 源源不断排着长队欲要进城, 一眼望不到头, 城里也终于热闹了起来,街头的店铺损坏不大的, 已经重新开张, 街头上的人流也慢慢多了起来。   看着城里逐步恢复了日常的生活,常之茸心中颇为感慨, 明明几个月前,她初进城时,这里还萧瑟一片, 如今已是大有不同。   军医营内, 常之茸为最后一个士兵包扎完伤势,笑着对他说:“你的伤势不重,加以休息,便可恢复如常。”   那士兵肤色黝黑, 盯着常之茸半天, 终于鼓起勇气,大声说道:“王妃,我想入四殿下的卫队!”   话落, 他砰的一声就跪下了。   常之茸吓一跳, 周围的人也纷纷投来眼神。   她忙扶起这个士兵, 面上难道:“殿下的卫队,非是我一言同意即可。”   一旁的徐郎中笑道:“你便莫为难咱们王妃了,明日四殿下和王妃都要启程回京, 我们亦是不舍,可殿下的卫队,哪里是如此好进的。”   那士兵顿时垂头丧气下来,周围许多士兵亦然,大伙都知道明日四殿下便要带兵回京,许多人都流露出满脸的不舍。   如今军医营内已经处理完了所有士兵的伤势,余下的只有重伤之人,定期换药即可。   彭太常便踏步走了过来,恭敬的朝着常之茸行了礼,并说道:“这五个月来,多谢王妃能拼尽全力的帮扶,甚至不辞万里从京城奔赴到我们金都,救死扶伤无数,作为金都人,我便是这辈子都不会忘却四殿下和王妃在金都最艰难困苦之时的坚守,这份恩情将会永远铭记于心!亦愿王妃与殿下回京后亦能一帆风顺,若是何时再来金都城,我们所有百姓都必当来迎接王妃和殿下!”   这番话,彭太常都是肺腑之言,他是由衷的敬佩常之茸与李溯。   其余的伤兵和郎中们都纷纷附和,营内顿时矮身一片,他们言语上是感激,神情上是不舍。   常之茸心中百感交集,她以为自己尽了一份力,只是做了最寻常普通的事情,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对她感激不尽,常之茸眼眶都有些红了,忙让大家都起身。   这段时日虽然艰辛,可与金都城的人一起努力守城抗战,情谊颇深。   常之茸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后,亦对彭太常回以一礼:“这段时日,我亦要感谢彭大人的照料,望金都城今后再无战事,百姓们皆可安居乐业。”   常之茸又转头,对一旁的徐郎中问道:“徐郎中今后可有何打算?”   徐郎中微胖的脸上笑的腼腆,他说道:“我一云游郎中,无牵无挂,今后漂无居所,走到哪便是哪罢。”   常之茸笑道:“既如此,不知徐郎中可愿随我回京,刚好京城中的一处药堂,缺一位坐堂医。”   闻言,旁边的郎中们都惊诧羡慕了,能入京城,还能在王妃势力下的药堂坐诊,这是何等的荣誉啊,若是做得好,往后入宫当御医都未尝不可!   徐郎中自己都傻了眼,惊掉了下巴,他急忙点头,生怕常之茸反悔一般,口齿都不利索了。   “可可、可以,当然愿意!”   常之茸抿唇一笑:“那你今日便收拾好东西,明日辰时,随四殿下的仪仗队回京。”   徐郎中激动不已,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砸到他头上,一旁的郎中们都朝他贺喜。   十二月底,四皇子李溯带兵启程回京。   当日,金都城所有百姓跪于街头,目送四皇子的车架和后面这些为战事付出诸多的士兵们,以及那座刺目的棺材。   这一路回京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新春宫宴定是赶不上的,能在三月初春时分赶至回京城,便已是最快的速度。   而京城当中,年味浓重,长安街上挨家挨户的大红灯笼早早的便挂了起来,街头巷尾,都是欢声笑语。   宫中已于十日前,便已收到战报,得知荒北一战大捷,甚至那荒北将领都在战事中屈辱身死,头颅挂在城楼之上示众数月余。   景帝得知消息后,在朝堂上高兴激动的站起身来,连着道了几声好,脸上红光满面,看着下首的众位朝臣,开怀大笑道:“不愧是朕的皇儿!朕倒要看看,这些周边小国,还有哪个胆敢侵犯我大元边境!”   景帝激动于此战大获全胜,下首的官员们皆笑着行礼恭贺。   无人提及战报中三皇子的死讯,景帝亦然,仿佛李涛的死,于他而言不值一提,甚至没有勾起丝毫回忆,这是他曾经极其宠爱过的皇子。   长安街,月重楼内。   李清婉正在盘算这些时日几个店铺的账册,小厮从楼下跑了上来,手舞足蹈的激动道:“清婉老板,胜了!荒北之战胜了!”   李清婉原本打着算盘的手都抖了一下,拨错了一颗算珠。   她抬起头来:“消息可准确?”   小厮笑开花,连连点头:“准确准确,是宫里放出来的消息,如今外面大伙都知道了!”   李清婉唇边也泛起一丝笑意,她合上账册说道:“下去告诉傅管事,今日月明阁和月重楼皆不收费,随大伙吃喝,然后备好马车,我要回别院。”   小厮一声应下:“好嘞!”   自荒北大捷的消息传到京城,百姓们都沸腾了,这个寒冬腊月里,不管走到哪家茶馆或酒楼,都能听到众人探讨荒北战事的高谈阔论,一个个将言语激昂兴奋雀跃,甚至连京中那些说书的,都将李溯的形象神化,开始编起了荒北边境的战争故事,讲的头头是道绘声绘色,百姓们都激起了一阵荒北潮。   朱彦策于休沐日正坐在茶馆内,品着茶水,听着耳侧说书先生的拍案之语。   “却道那时,金都城便要失守,四殿下如同战神飞身上马,大开城门,一人迎敌数万骑兵!飞身而起,血洗当场,脚下伏尸百万!且将那荒北将领的头颅一刀切下,四殿下高举头颅,荒北骑兵全部臣服,甚至没有耗费我大元的一丝兵力,四殿下以一己之力抗敌,铠甲护体毫发无伤,此战便如此轻松取胜!”   话落,堂内听书的百姓皆站起来鼓掌叫好,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水,唇角挂笑道:“静一静静一静,故事说到这还没完。”   “还没完?都如此夸张了,后面还有更精彩的?”   朱彦策身旁一道熟悉的娇声,正是二公主李清姝,如今朱彦策的正妻,她招招手唤了小二,赏了一锭金子,催促着让那说书的讲快点。   而原本今日朱彦策是打发时间,想自己前来,李清姝得知他要来茶馆听书,本对这些无甚乐趣的人,也执意要跟来,朱彦策无法,便带着她一道来了。   朱彦策本就把这些当个乐呵听一听,做不得真,没想到一旁的李清姝倒是听入迷了,脸上的表情全随着说书先生的语气走,一会惊诧一会哀叹,口中时不时还要小声嘟囔几句,猜测后续发展。   朱彦策见状,只能摇头好意的提醒她:“这些悉数是假的,当不得真。”   李清姝喝着茶水,睁大眼睛的看过来:“我自然知道是假的,老四曾经在宫里是什么样子,我最是清楚。”   朱彦策闻言,又叹道:“那些也近乎是假象,四殿下不是个简单之人。”   李清姝语塞了片刻,她曾经和李涛一起,没少欺压过李溯,但李溯从来都隐忍不发,从那时她便有些知道,李溯好像在压抑着什么,但从前她没有刻意将心思放在李溯身上,直到这次战事,李清姝才得知,自己曾经欺压过一个怎样的人。   这时说书先生又开始讲了后续。   “那一夜的战役后,士兵们都疯狂了,如崇拜战神一般看待四殿下,但谁也没想到,竟还有荒北的歹人敢当众行刺,所有人都疏忽之际,唯有一人挺身而出,替四殿下挡下了那致命一刀,此人便是三皇子殿下!且这一刀,让三殿下当场毙命,血流不止,两人自小一同于宫中长大,虽京中百姓都知道二人曾经有过不少摩擦,但这一战使得他们兄弟情深,四殿下当场痛哭,在金都城的主城楼内,为其守尸三日,金都城的所有百姓大丧一个月,甚至为三殿下修建了祠堂,将他的牌位供奉在城中,香火不断。”   听到这里,座下的百姓们又都唏嘘不已,不少人摇头叹息,不管李涛从前在京中做了多少恶事,可他因战事而死,为国捐躯之举,还是值得令人惋惜的。   连李清姝都放下茶盏,低下头,沉默不语。   朱彦策侧过头,看不清李清姝的面容,但知道她心绪应是不大好,便出声安慰道:“莫要太难过。”   李清姝唇边一抹讥笑:“嗯,我自然不会难过。三皇兄不会为了老四轻易抵命,老四也不会为了三皇兄的死而痛哭。只是有些感慨罢了,都道皇嗣尊贵,在宫里有享不尽的福分,人人敬仰,可皇嗣真那么好做吗?姬贵妃当初如何势大,三皇兄又如何受宠,谁不想巴结讨好于他们,可你看,如今有哪个落得了好下场。”   “甚至三皇兄的死,父皇一句话都未曾言说,形同陌人,草草下葬,这便是皇家,哪有什么真情实感可言,身为皇嗣,又有什么好的?”   朱彦策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然后重新给她斟了一杯热茶。   李清姝抬起头来,神色恢复如常,她接过茶盏,自嘲一笑。   “若我哪一日死了,入不了朱府的陵墓,也不愿进皇陵。”   “火化成灰,扬了便是。” 第72章 . 太子 “现下我要去床榻上,你去吗?”……   元初二十一年, 三月,李溯班师回京。   京城百姓纷纷围堵在长安街两侧,欢呼迎接浩荡的大军, 行进的军队两个时辰才悉数进京。   李溯进京的第一时间, 连元延王府都还未回, 便被一道圣旨宣进了宫里,常之茸便先行回了王府梳洗等候, 她知道今日定会异常忙碌。   果不其然, 李溯进宫后,景帝大喜, 当即便赏赐无数,并于当晚要给他举办宫宴,为他接风洗尘, 声势浩大, 瞬间便让李溯的风头大盛,景帝此举,大有在全天下人面前都炫耀一番自己的子嗣。   当晚的接风宫宴上,常之茸也应邀而去, 除却她, 杨菡亦在。   殿外杨菡见到常之茸,便亲昵的挽住了她的手,笑着问道:“姐姐今日的衣着妆容, 当真是艳冠众人, 十分好看呢。”   常之茸眼角一跳, 随后笑了一下,自然的摆脱开她的手,离她远了几分。   “元祺王妃此话差矣, 宫中最为瑰丽耀眼之人,当属瑜贵妃才是,我不过陪衬罢了,还望元祺王妃莫要再说这些话折煞我。”   杨菡手上僵了片刻,又恢复如初,好似听不出常之茸话中有话,她撩了一下头发,笑的柔和:“姐姐所言极是,今日你我二人皆为陪衬,是妹妹方才说错了话。”   常之茸抿唇笑而不语,转身踏步走进了乾元殿内,身后的杨菡面上笑意顿时烟消云散,看着常之茸的背影两手捏紧衣角,脸上尽是不甘。   乾元殿上,常之茸与后宫嫔妃们坐于一处,位于殿内右侧,朝臣们座于殿内左侧,中间以一华贵纱质屏风隔之,皇嗣及其它朝臣们坐于殿内左侧。   景帝位于上首,举起酒盏,笑容满面。   “今日普天同庆,自先祖创下大元基业至此,便是繁华鼎盛无人敢侵,然朕登基数年,先是南蛮国众目睽睽之下挑衅大元威严,后是荒北无故起兵侵犯大元边境,以为朕手下无人可用?荒唐!此番便让天下人都看看大元的雄厚实力,荒北之战大捷,不用朕言说,那些个荒北刁汉均不是大元士兵的对手,而朕的四皇儿,亦是最勇猛无畏的大将之才!李氏有子如此,必当展示大元朝的勃勃雄心,未来当可开疆扩土,一统天下,光耀大元之威!”   景帝言语激动,一腔热血,如此豪言壮语,让众人都能看出,他是极其亢奋愉悦的。   因为自景帝登基后,大元便一路平平,甚至有走下坡路的趋势,不复当年先帝尚在时的威慑,遂周边小国才胆敢屡次起兵侵犯。   景帝心里慌啊,他人在皇宫,心却日日提着没松下过,若是大元的疆土在他继位的时期被人攻略侵占了,这定是毕生耻辱,不仅威信扫地,还会记录史册,遗臭万年,这罪过他自然不愿担着。   而当李溯大胜荒北骑兵,并一举取下敌军将领的头颅以泄众愤后,景帝难挡雀跃之情,他终于立下一桩威严之事,李溯是他的皇儿,不管从前他是真的愚钝还是有意藏拙,景帝通通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这个结果,且若是李溯有意藏拙,他反而更加看好这个皇嗣。   在座众人见景帝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也纷纷举杯庆贺,并大声附和道:“有皇上和元延王治理镇守大元领土,我朝定会繁荣昌盛,永世不衰!”   李溯也举起酒盏,恭敬饮下。   他今日坐于景帝下首第一个位置,可见景帝是多么看中如今大胜归来的李溯。   “元延王?今日过后,便不再是元延王了。来人,宣旨。”   景帝坐在龙椅之上,朝一旁的太监抬起手,太监立即会意,取过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展开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嫡皇子李溯,临危受命,大义凛然,守卫疆土,立下赫赫之功,扬大元之威名。即日起,授以册宝,立为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钦此。”   圣旨一下,殿内瞬间静了下来,近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唯有李溯起身行礼,叩首谢恩,接了圣旨。   随后,朝臣们才都回过神来,震惊之余,便是心怀各异的笑着道贺。   谁也没想到,景帝会在此时,直接将太子之位立下。   但无人胆敢反对,因为李溯功劳之大,让人说不出任何可挑剔之处,连同六皇子李淇和瑜贵妃在内,都只能沉下脸色,假意恭维着,谁也不会傻到在景帝正是兴头上的时候,去触霉头。   但瑜贵妃在听完圣旨后,身子都僵了,心中那股嫉恨,已是攀升到了最高点,杨菡更甚,她原以为自己十有八-九未来便是太子妃,没想到煮熟的鸭子还没到嘴里就不翼而飞,这一年多在京中又是部署人脉,又是拉拢朝臣,今日一看元祺王府的做法竟是像个笑话一般,到头来太子之位与他一分瓜葛都没有。   而这一切,几乎都是在常之茸预料之中的,圣旨一下,她才彻彻底底的放心,这些重要的事情没有改变,她心中很是松了口气。   这场宫宴,有些人欢喜,有些人怄气,可面上都将心思收敛的极好,直至宫宴结束。   瑜贵妃借由身体不适,早早的便回了寝殿,随后李淇和杨菡为尽孝心,也都跟着前去。   景平宫内,瑜贵妃捂着心口,面容极为阴沉,坐在贵妃椅上的双手都微微颤抖,她抬眸看向李淇的眼神恨铁不成钢,厉声指责道:“你不是与母妃说,他定会命丧荒北,回不来京吗!怎的如今人不仅完好的回来了,还让皇上直接给了册封,你真真是要气煞本宫!”   杨菡忙走上前去,帮瑜贵妃顺顺气。   李淇面色亦是不好,十分阴郁,他恨声道:“事情本计划的毫无遗漏,我派遣过去几个死士故意被他们发现,做了障眼法,谁想到李涛疯了!竟然替李溯去挡刀,他们二人向来不和,此事便阴差阳错,死的是李涛,不是李溯。”   瑜贵妃闭上眼好一番顺气,才睁开眸子,嗤笑道:“李涛得宠时便是个碌碌无能的纨绔之子,姬府倒了台,他便更是无用了,以为此番辅佐李溯前去荒北,便能让自己在宫中迈开步?真是做梦,他死了也好,看见他本宫便来气,就会想到曾经姬贵妃是如何的踩踏着本宫,这群贱人都该死!”   李淇闻言,走上前去,温声说道:“母妃莫气,该死之人儿臣都会为母妃出这口气,李溯虽已被册封,但只要坐在龙椅上的人不是他,来日方长,我们便还有胜算。”   这几句话,说到了瑜贵妃的心坎里,她心境平复了一些,看向李淇,拉住他的手说道:“母妃便只有你一人可依靠了,你万万要给母妃争口气,咱们与那个位子,差的不远了。”   杨菡站在瑜贵妃身侧,亦是恭顺的说道:“母妃且放心,菡儿相信六殿下的能力,亦会用心辅佐殿下。四皇子如今再得势,身后也无势可依,他的正妃亦是没有身世傍身,往后御史大夫杨府,会一直站在六殿下身后,做殿下的后盾。”   这话瑜贵妃听完终于笑了起来,拉着李淇和杨菡手,舒了口气道:“是母妃心急了,细细想来,不过是个太子之位罢了,往后日子还长,你二人有此决心,母妃便是高兴。朝中的势力仍要拉拢,若是丞相府也倒向我们,日后胜算就大了,他便是太子也无甚用。”   ※   此时的元延王府,灯火通明,忙成了一片。   福田指挥着府邸里的小厮和丫鬟,将府里的贵重的物件都装箱落锁,院里的人个个都东奔西跑的搬运东西,满头大汗。   而屋内,常之茸正在给李溯身上一些严重的伤势换药,这些伤都过了三四个月了,有些才结痂要转好,都是因为之前撕裂过太多次,伤口不易愈合,只能时时敷药,每次换药常之茸都觉得痛在自己身上。   李溯披好衣衫后,回过身来看向常之茸。   “之茸,今晚是在这里的最后一晚。”   常之茸点点头,笑道:“是啊,还有些舍不得呢,院子里的花都是我亲手种的。”   李溯亦笑道:“无妨,让福田他们把花都挪到东宫去。”   常之茸收好了药箱,转头又去收拾两人的衣物,然后摇摇头说道:“莫这般费事,我再种便是。”   李溯黏了上来,从背后抱住常之茸,贴在她耳侧说道:“不费事,为之茸做什么都不费事。”   常之茸面色微红,轻微的挣脱了一下,见挣脱不开,便由他去了。   “明日便要搬入宫里了,你莫捣乱,待我把这些贴身衣物收拾好,便早些熄灯歇下。”   李溯闻言依然不放手,声音还有了丝委屈:“我没有捣乱,我便是想抱着你……你是不是不愿随我一起回宫里?”   常之茸手上一顿,她叹了口气:“确实不愿。”   李溯身子一僵,一时语塞。   宫里事事讲规矩,且常之茸曾经在宫里便过的不自在,宫中束缚颇多,入住东宫,往后恐怕都不能像在京城这般,随意出入抛头露面了。   思及此,李溯神色黯淡了下来。   然下一瞬,常之茸转过身,抬着明亮的眼眸笑看他,捏了捏李溯不高兴的面颊,梨涡浅现道:“傻阿溯,即便我不喜欢皇宫,可只要有你在,何处我都去得,金都城是,东宫亦是,因为我是你的正妻。”   “你去哪,我便去哪。”   你去哪,我便去哪。   这一句话,便让李溯眼中倏然亮起光,他嘴角上扬,控制不住的低头亲吻着常之茸的嘴角。   “现下我要去床榻上,你去吗?”   常之茸脸色刷的通红,她还未答话,便被李溯打横抱起。   又是一夜缠绵。 第73章 . 怀胎 见到吴太医的神情,常之茸还是有……   翌日, 临去东宫之前,常之茸和李溯先去了京中别院,给纤月姑姑报平安, 顺便去接小虎。   纤月姑姑见到他们二人, 哭的不能自已, 又是安下了心,又是难抑胜仗加封之喜, 拉着二人说了好一阵话, 还给他们包了许多糕点,直至几人上了马车, 欲要进宫,眼泪才得以止住。   “纤月姑姑莫哭,殿下大胜而归, 加封册典, 姑姑当高兴才是。”   常之茸握着她的手安抚。   纤月姑姑连连点头:“是,姑姑年岁大了,总放不下你们,如今你们平安归来, 打了胜仗, 殿下已是太子,想必这些都是有皇后娘娘在天之灵的保佑,姑姑高兴, 当真高兴, 往后思江这孩子也有好日子过了, 你们快快入宫罢,莫耽搁了时辰。”   李思江,如今四岁的小虎, 正拉着纤月姑姑的手依依不舍,他年岁小,还不知道太子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要跟着常之茸和李溯入宫,日后怕是不能时时与纤月姑姑在一起了,这一年的时间他已经快习惯了在别院的生活。   回宫的路上,李思江一直眼泪憋在眼圈里,忍着没哭。   实在不是他不想哭,而是看到马车内李溯的面容,他害怕的不敢哭,好像只要他敢发出一丝声响来,李溯的脸色绝对不会好看。   常之茸心疼他,便安慰了一路,越是安慰,李溯的脸色越黑,小小的李思江越害怕……   东宫内,早已被人收拾妥当。   福田如今成了李溯身边侍候的第一人,在宫里也有了些地位,再不是从前人人可欺的小奴才了,太子身侧的贴身太监,众人谁不想巴结上,福田可是激动的一晚没睡好,想着入宫后如何当着以前欺压过他的那些奴才们面前撒气呢。   然而最紧张的恐怕还是念双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日能进宫侍候,她本就是个京中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鬟,如今跟了常之茸,不仅金都城去闯了,东宫都能进了,念双感觉自己跟做梦一般。   东宫内,最为淡定的,竟然是常之茸。   她有条不絮的熟悉着东宫的格局,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东宫内的每一处,她都要亲自检查一遍,宫里的勾心斗角,她再清楚不过,哪怕围着东宫绕一遍双腿都累得打颤,她还是坚持自己查看,细心的将每个可疑之物都移出东宫,对周遭种植的花草树木都颇有一番研究,查阅药理典籍,就怕哪些花草合种一起会生毒素。   李溯见她忙这些细小之处,便忙了三日都没好好歇息,不禁心疼道:“莫担心这些花草了,你若不喜欢,让人拔掉便是。”   常之茸合上典籍,摇头道:“非是我过于紧张,实是你身份已与从前大不相同,风头正盛,我怕一些小人有不轨之心,所以东宫每个地方我都要熟悉,每个地方都要安心才可,若是拔掉这些花,瑜贵妃怕是又会让人来移植些不知名的来,还不如我多费些心思,了解一番,把不妥的换掉就好。”   她如此用心,李溯知道都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不由得唇角勾起,却还是说道:“我心疼你日日这般忙碌,身子会累垮。”   常之茸笑了笑:“不忙,只这几日罢了。”   李溯闻言,为她斟了一杯茶水,放置到桌旁。   “本是怕你不适应太子妃的身份,未曾想到你却是太过适应,把自己都忙坏了。”   常之茸愣了一下,端起茶盏的手微顿,然后双眸微微睁大了一瞬。   是了,她如今是太子妃。   一进到宫里,常之茸便不自觉的十分警惕,且东宫比之元延王府大了不知几倍,更莫要说苕岚苑了,她只想着赶快排除掉所有隐患,能日日住的安心。   常之茸脸色微红:“我却是忘了,往后定会注意身份,在外定不会给殿下身份抹了黑。”   李溯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到哪了,我不会在意那些虚名。”   常之茸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了一瞬,然后说道:“我便是太过忧心了,殿下已是太子,往后在宫中怕是许多人都会盯着殿下,再不是住苕岚苑时不得势的四皇子,我怕殿下在宫中被人算计,亦怕有人会暗害殿下,这太子之位看着风光,可又有多少人想看殿下出错,跌下这个位置。”   常之茸心中焦虑:“我、我便是处处都难以松懈放心,心中怕你出事。”   常之茸怎能不怕,上一世,她至死李溯都还只是太子,最后到底如何了,她并不知晓,重活一世,越是未知之事,越是让常之茸忧心忡忡。   见她真的心焦如焚,李溯半蹲下身,与常之茸对视着,然后拉过她纤细微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漆黑深沉的眸子中满是常之茸的身影。   “之茸,你信我吗?”   常之茸怔愣片刻,点点头。   “为了你,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李溯认真的看着她,常之茸的心忽然便静了下来。   李溯凑到常之茸面前,与她又近了几分,唇边带笑道:“因为还有许多事物,没有与你一同携手看过。若你信我,便将全部都交付于我,我会保护好你,保护好自己,亦会努力站到最高处,带你领略大元的江山。”   常之茸心中颤栗,这是李溯第一次,在她面前给出如此郑重的承诺。   常之茸感动之余,更多的是对李溯的无限信赖,她扑上前,紧紧抱住李溯的脖颈,对他说道:“我只想你能好好的,不管今后是什么身份,若你想要那个位置,我便陪你努力,不论如何,你是我的夫君,我都会始终伴在你身侧。”   常之茸对他笑了笑:“因为你才是我的天啊。”   李溯愣了愣,笑着抱住眼前之人,心中的爱意满溢而出,他从未有过如此满足之感。   两人相拥了许久,门外日常蹲墙角的福田已是一脸的姨母笑,都不忍心推门进去了。   他身后的念双还端着晚膳,手中的膳食都快凉了,念双小声问道:“福田公公,还不进去吗?”   福田回过头嘘了好几声,念双无法,只能继续端着。   四月初,京中的天气已是逐渐回暖,东宫内的大小事宜也步入了正轨。   除却从元延王府带入宫的奴才和丫鬟,还有一些是瑜贵妃赏赐下来的人,都让常之茸打发做了扫撒丫鬟,入不得寝殿。   且近日还听闻,瑜贵妃很是在皇上面前慈爱了一番,言说李溯在后宫没有母族所依,如今做了太子,连侧妃都还没有,她便主动揽下了这个事,想要为李溯觅得一侧妃人选,景帝闻言自然便同意了。   常之茸得知这个事情,真是几天都没睡好,从前是姬贵妃要塞通房丫鬟,如今是瑜贵妃想塞侧妃妾室。   常之茸因此心烦意乱,再不是从前刚嫁给李溯时,还想着为李溯纳妾的她了……现在满心希望李溯只有她一人才是。   晚膳时,常之茸看着桌上自己爱吃的红烧鱼肉,食欲全无,甚至还有些恶心。   李溯见状,心中高兴常之茸是因此事吃醋,忙做下承诺道:“之茸,我心中只你一人,不会有侧妃,亦不会纳妾。”   可这些哪里是李溯能够左右的呢?若是瑜贵妃强行要塞人进来,他又能怎么办。   常之茸郁郁寡欢,心中难以开怀,她叹口气道:“皇上会同意让瑜贵妃为你选纳侧妃,也是人之常情,史书上都没有过太子只有一个正妃之事,我当大度才是。”   李溯正欲开口,常之茸却又忽然垂下脸来,极为不愿的小声说道:“可我就是不愿,阿溯是我一人的,从前是,现在亦是,我怎会甘愿与其他人一起服侍于你,且那些女子若是知道了阿溯的好,爱上你了怎么办?亦或是时间久了,你厌倦了我,喜欢上了其他女子怎么办?”   常之茸心里很是郁结,将所有的心里话都一股脑的道了出来。   李溯见她这般,嘴角不由得勾起,常之茸这一大桶醋缸,十足的让李溯心中欢愉。   于是他再三保证道:“此生我的心中便只有你一人。”   常之茸闻言终是放心片刻,执起碗筷,欲要继续吃膳。   可眼前的这些平日里她极为爱吃的膳食,今日却一口都难以咽下,毫无胃口。   李溯见她还是如此,发觉了不太对,很是担心道:“今日你都未如何进食,宣吴太医前来看诊罢。”   常之茸摇摇头道:“无妨,我自己便是半个太医呢,自然清楚自己的身子。”   话落,常之茸顿了顿,想到了什么,倏然抬起头,睁大了双眼看向李溯。   李溯面容不解。   常之茸放下碗筷,略是尴尬的笑道:“还、还是请吴太医前来吧。”   不多时,吴太医便匆匆赶赴而来,先是给李溯行了礼,然后对常之茸吹鼻子瞪眼了一番,若是李溯不在,吴太医怕是还要对常之茸说教说教。   一番号脉过后,吴太医抬起眼,与常之茸对视了一下,眼中尽是揶揄。   虽然常之茸心里已经大概有了答案,她最近心绪不定,极爱胡思乱想,又看什么都食欲不振,与平日的她相差太大。   但见了吴太医的神情,常之茸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她微微瞪大了双眼。   “是真的?”   吴太医收了手,胡须一翘,小气的紧,就因为常之茸回京都没去给他报个平安,现下都懒得搭理这丫头。   吴太医便转过身,满面容光,十分高兴的对李溯说道:“回禀太子殿下,太子妃身子骨健壮,一点事都没有,食欲不振完全是因为肚子里的小殿下闹得。” 第74章 . 敲打 “确是李氏,且这个李氏,是你永……   最近东宫的人都知道, 太子殿下愉悦舒畅,平日里毫无表情的脸,都抑制不住嘴角总是上扬的, 整个东宫内亦都一派喜气。   因为太子妃怀胎两月了。   此事顿时传遍了宫里, 景帝知道后也极为高兴, 赏赐了不少东西下来,盼望着这第一胎能是个男孩, 他自然是想抱皇太孙。   也因为常之茸怀胎一事, 李溯对景帝和瑜贵妃提出暂缓纳妃,言说常之茸需要养胎, 应保持心情怡悦不易操劳过多侧妃及妾室等事,景帝闻言觉得有理,万一太子妃肚子里是个皇太孙, 当然是以胎儿为重。   瑜贵妃心中再度不悦, 可皇上都已同意了,她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回到景平宫便把已经挑选好的侧妃人选画像都撕了,她耗费了那么多时日, 便是想给东宫找几个不是省油的灯, 现下一切都白忙活,气的她几日没休息好。   但气归气,如今作为后宫之首, 瑜贵妃还是赏赐了不少物件到东宫, 只是常之茸抱着警戒之心, 都堆积到了地库中。   自从知道常之茸怀胎,李溯恨不能日日将她照顾的妥妥帖帖,又给常之茸找了六个宫女前来服侍, 膳食上更是用心,每日都叮嘱御膳房做不同的食物前来,什么活计也都不肯让常之茸做了,便是看书册时间久了都要催促她休息,端杯茶水都怕她累到,极其夸张。   常之茸看着自己根本还未显怀的肚子,对李溯的重视都觉得有些滑稽,她笑着说道:“殿下太过忧心了,我只是食欲不大好,如今御膳房做的清淡之物我已是吃的很好了,总也不能天天闷在屋里躺着。”   李溯微微皱眉,他虽不懂这些,但知晓女子怀孕不易。   “当真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见他如此担心,常之茸笑着摇摇头,自己将衣裳收紧,比划了一番小腹处,。   “殿下你看,都还是平坦的呢,我身子亦没有不舒服。”   这几日来,唯有一件事让常之茸心中满意,就是李溯再没夜里闹腾过她,每日一同入榻好似都不敢触碰到常之茸,几乎将她为易碎之物,摸不得碰不得一般,反而让这些时日的常之茸沾着玉枕便能酣然入梦。   翌日,常之茸准备出宫前去京城别院,李溯得知,当即让她带着六个护卫随行。   然后还是心有忧虑,最后蹙眉说道:“今日我陪你一同出宫罢。”   常之茸眸中惊讶,如今李溯可不再如从前那么清闲了,每日上朝不说,还要去御书房陪同景帝处理奏折,太子的事宜丝毫不比皇上的要少,他处处都要加以学习,景帝也有意要培养于他,怎可在此时松懈。   常之茸不甚同意,甚至有些生气道:“殿下这是想误国事吗?莫要这般意气用事,我独自前去亦不会有事的,且身侧还带着如此多的护卫。”   李溯皱着眉头,抱着常之茸沉默了片刻,方才有丝委屈道:“之茸莫恼,只是看不到你,我便心慌。”   常之茸心里一下便软了,她安抚着李溯,柔声道:“阿溯我在,我一直都在。”   安慰了好一阵,还陪着李溯一起用了早膳,亲昵的与他在寝殿内腻歪了一会,且保证会在酉时回东宫后,李溯才放她独自前去。   常之茸坐在马车上时,心中还在疑惑,为何李溯现下会忽然变得如此不安,思来想去,上一世李溯连子嗣都没有,这亦是他两世已来的第一个孩子,常之茸不禁释然了,或许这便是血缘的牵绊罢。   马车内,李思江也是陪同在侧,他背脊挺直的坐在马车上,小脸一本正经,与从前变化大了很多,再不是流浪街头时那般欢快活泼肆无忌惮了。   常之茸不由得摸了摸他的发顶,悉心问道:“小虎可是不喜欢宫里的生活?”   李思江摇了摇头,神情正色道:“喜欢,可我还要再努力,不能给太子和太子妃殿下丢脸。”   常之茸闻言抿唇笑了笑,心中知道劝亦无用,这孩子心性便是这般倔。   待去了别院,才从纤月姑姑处得知,他原是一直将李溯当做榜样,自从听闻了李溯在荒北之战的英勇之举后,便想做个和李溯一样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常之茸被逗笑的合不拢嘴,觉得小孩子的心性如此单纯可爱。   除此之外,纤月姑姑很是开心常之茸怀了胎,竟提前都开始做起了小衣裳,面容高兴道:“便是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姑姑两个都做了,往后总能用得上。”   常之茸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姑姑心细手巧,这些还不急,莫累到自己才是。”   “不累不累,你便是生三个四个,姑姑都能做得!”   常之茸闻言脸都红了,她手中拿着这些小巧精致的衣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是两世来李溯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她初次怀胎啊……自己的身体里孕育着一个未知的小生命,从未有过的经历也让常之茸觉得新奇和期待。   纤月姑姑明显是前所未有的欢心,一面拿着针线,一面谈笑道:“之茸怕是还有所不知,清婉已与钟家公子定了婚事,十月初便是大婚之时。”   常之茸面容惊讶,不敢置信道:“清婉喜欢钟公子?”   纤月姑姑摇摇头道:“清婉应是觉得自己到了婚嫁之时,倒是那钟公子,对她一直情有独钟。”   “那、那便如此草率的应下了?”常之茸不禁道:“这钟公子到底有何能力,一个两个都对他如此上心。”   正说着,别院外传来马车的动静,小铃忙出去查探。   来人正是李清婉,身后跟着一脸讨好的钟温书。   李清婉一见常之茸在,便要行礼,常之茸忙摆摆手,一旁的钟温书显然也没想到常之茸会在,还四处打量寻找李溯的身影,没看到人他才松口气。   “今日回来的这般早,可是出了什么事?”   纤月姑姑担忧的问道。   李清婉脸上窘迫,回身瞪了一眼钟温书,钟温书忙赔笑道:“是我之错是我之错,下聘之礼原想送去月明阁让清婉高兴,不想倒太过招摇,让清婉恼火了。”   李清婉面色确实不大好看,她本就是个不爱招摇显摆的性子,平日里极为低调,现下好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月氏店铺的老板要跟钟府的公子成婚了。   常之茸见钟温书伏小做低的样子,实是有趣,这模样完全是李清婉将人拿捏住了。   纤月姑姑也被逗笑,今日人多,姑姑便让小铃推着她去小厨房做几样膳食,屋内便只剩下常之茸三人。   李清婉全程就只与常之茸说些家常,钟温书在一旁也插不进嘴,只能如坐针毡的赔着笑。   一盏茶的功夫,李清婉忽的站起来说道:“我去帮衬一番纤月姑姑。”   话落她便起身离去,钟温书着急的看着李清婉,站起身也要跟着去。   “——钟公子。”   常之茸放下茶盏,笑语晏晏的看着他道:“有几句话想问问钟公子,不知公子可方便?”   常之茸自然知道李清婉是故意甩下他走的,而常之茸也确实有些话想同钟温书说,探一探他的心思和底,毕竟李清婉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她若要嫁人,常之茸必当要了解一番,要嫁的是何人。   钟温书紧张的转过身来,不甚自然的笑道:“太子妃殿下有何疑问,草民必如实回答。”   常之茸点点头,直言问道:“钟公子要娶清婉,可是认真的?”   闻言,钟温书立即站直了身子,面容也一本正经起来,收敛了笑意,郑重说道:“对清婉姑娘,我绝无玩物之心,是一心一意的想要迎娶清婉姑娘。我自认早年曾在京中浪荡不堪,可我钟温书若是认准了谁,便会一直待谁好,如今便是天塌了,我亦要先娶了清婉姑娘不可,且绝无二心,我可对天起誓,从今往后,我钟温书心中便只有清婉姑娘一人,后院独她,绝不纳妾!”   他义正言辞,目光炯炯,丝毫没有玩笑之意。   竟然还当即立誓,这让常之茸有丝惊讶,她随即笑道:“有公子此话,我便放心。清婉虽无甚家势,可依然不是什么人都可小觑的,不管她是在京城经商,亦或以后嫁入钟府,东宫都是她背后势力所在,我希望钟公子能够明白,你将要迎娶的是什么人,以及往后能否真心待她,莫要让她吃苦。”   钟温书听到东宫二字,额间的汗不禁又流淌了下来,他苦着脸,点头道:“草民一直心中清楚,清婉姑娘与太子和太子妃殿下早年便相识,且关系匪浅,太子妃尽可放心,我便是自己吃尽苦头,也不会让清婉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听他此言,常之茸放下了一半的心,她抿了口茶水,敛起几分笑意,转而问道:“钟公子可知,清婉的姓氏?”   钟温书愣了片刻,看着常之茸沉下的眸子,他立即道:“听闻纤月姑姑无意间说过,好似姓李。”   常之茸点下头:“既然你已知道,便没必要瞒着你,确是李氏,且这个李氏,是你永远也得罪不起的那个。”   钟温书闻言起初还有些不解何意,但细细想了片刻后,心头一震,当即瞳孔放大,他心中有了一个惊天猜测。   常之茸没有把话点破,此时李清婉已是推着纤月姑姑的轮椅入内,小铃在后面端着膳食。   一进来,李清婉便发觉钟温书看她的眼神不对了,她侧目不解,虽知道常之茸定是敲打了他一番,但看着钟温书此时像个傻子似的冲她笑,李清婉仍是嫌弃的白了他一眼。   常之茸笑着接手了李清婉的位置,推着纤月姑姑的轮椅至桌边,众人喜笑颜开的吃了一顿家常饭,纤月姑姑面上的笑意便没停下过,李思江还时不时的逗她乐,另一边钟温书如细心的奴才般,给李清婉布菜,侍候的非常周到,让李清婉看他的眼神仿若见了鬼,不知是不是常之茸方才将他吓到了,言行举止才如此谄媚。   午时饭后,常之茸没有久留,把李思江放在别院陪着纤月姑姑,自己则是去了月心堂。   有些时日没来月心堂,药铺生意倒是越发的红火起来,常之茸走到堂内,见到徐郎中正在给一小儿看诊,时不时将那孩子逗得哈哈笑,喝药都不觉得苦了,堂内摆放了一堆小玩意,有些新奇的东西甚至在京城都没见过。   看诊后,徐郎中见到常之茸,立即行礼。   常之茸笑着问:“徐郎中可还适应京中的生活?”   徐郎中来京的这些日子,又发福了不少,脸型更加圆润了,他笑咧咧道:“适应得紧,更何况太子妃殿下让我在如此家喻户晓的药铺中坐诊,当真是老徐我修来的福分。”   见他在京中待的高兴,常之茸放下心,然后从身后念双手中,拿过一本陈旧的典籍,书册上写着四个字:疑难杂症。   常之茸将书册递到徐郎中面前,对他说道:“此番前来,是有一事想麻烦徐郎中。”   徐郎中接过书册道:“太子妃有何需求直言便可。”   常之茸正色道:“徐郎中可还记得,在金都城时,我与你提及过的那骇人瘟疫?”   徐郎中略一回忆,顿时说道:“记得,是那殪瘟。”   殪瘟,这名字倒是符合,确实只要沾染上,必死无疑。   “这典籍中有一处记载了此瘟疫,但只有寥寥几句,遂我想请徐郎中,找到殪瘟的来源,若是有可能,可否根据它的来源以及症状研制出解药。”   常之茸说完,徐郎中便面色沉重了起来,他叹道:“太子妃所求,我只能说是尽力而为,这殪瘟凶狠,绝非数日能够找到解药之法,且这源头亦要追溯一番。”   常之茸自然明白,她点头道:“尽力即可,此事我已与吴太医说明,太医院亦会帮忙查探,我知道徐郎中曾遇到过这瘟疫,遂想必你能比旁人更能理解此殪瘟的可怕之处,有任何的蛛丝马迹,都及时告知于我。”   徐郎中应下来,他有些好奇的问道:“太子妃如此着急的想要了解殪瘟,是知道哪里爆发过此病吗?”   常之茸微怔,她侧目看向窗外,是来来往往欢颜笑语的京中百姓,眼中一晃,转瞬浮尸遍野,满城哀嚎。   她叹道:“便是早做防备罢,只怕往后若真的瘟疫蔓延,措手不及之势,不知会伤亡多少人。”   徐郎中听闻,又是一番敬佩:“太子妃如此心怀天下,老徐我定当不负所望,找寻殪瘟根源。”   戌时,东宫内。   常之茸累了一日,早早的便入榻歇息,她侧过头见李溯仍然伏于案前,挑灯夜读,棱角分明的侧颜以及认真的神态,让常之茸心中微跳,她如今当真是越来越难以遮掩心中的情感,从前不觉得,现下好似李溯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她的心。   感受到身旁火热的目光,李溯嘴角不由得勾起,那视线久久都不肯收回,李溯不得不放下书册,站起身走了过去。   常之茸一愣,忙转过身装睡。   李溯熄了烛火,行至榻前,褪下外衫便拥着常之茸的身子,躺在了她身旁。   感受着身后宽厚的胸膛,常之茸心里一暖,忍不住笑了一下,于暗中说道:“阿溯,我好喜欢你。”   李溯怔愣,没想到常之茸突然就给了他一个暴击,心里虽甜,他也是知道常之茸不是如此爱表达情绪之人,不禁问道:“可是今日在宫外受了何委屈?”   常之茸转过身,看向李溯摇摇头,她只是又回想起了京中瘟疫肆虐时,有多少百姓一夜之间便骨肉分离,整个京城破碎支离,甚至来不及与最亲近的人再说说话,便天人两隔。   常之茸埋首在李溯怀中,喟叹道:“我便是想珍惜现下的时光,将心中所想都告诉于你,不想埋在心中,往后徒生遗憾。”   李溯闻言,亲吻了她的发顶,轻声笑道:“不会有任何遗憾,但我依然高兴你能如此坦白。”   真的不会有遗憾吗?常之茸不知道,上一世她的寿数只到二十岁,如今还有短短三年不到的时间,她能否制止住瘟疫的扩散,常之茸亦不敢保证,她只能尽全力而为,不论如何,她不能让自己亲近之人受到危害。   常之茸挥散脑海中的忧虑,静静的依偎在李溯怀中,无声笑道:“阿溯,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李溯想了想,很认真的答道:“我只喜欢你。”   常之茸被他逗笑:“你这般说就是耍赖。”   李溯仍是自持己见:“此话是真,不论此胎是男是女,若是因怀胎让你受罪生病,我们便不要了。”   常之茸听出了他话中的郑重,摇了摇头道:“可我想要,不管怀胎难受与否,我都想要一个和你的孩子,若是他长得能像你几分,我便更高兴了,定要看着他、伴着他长大才是。”   李溯唇角勾起,语气委屈:“我呢?不应当是与我携手到老吗?”   “这个醋你也要吃吗?”常之茸笑着看向他:“阿溯是我最珍重之人,我自然愿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话落,常之茸明显感觉到,眼前人身体的某个部位起了变化……两人相拥,惹得她面色顿时通红。   李溯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压□□内的邪火,抱着常之茸的手臂不由得紧了几分。   “之茸总是能一言一语间,便轻易撩拨我。” 第75章 . 笼络 ”小心我那六皇弟,他自小便人前……   时至七月初, 常之茸的肚子已经挺了起来,她被李溯勒令在东宫内安心养胎,不要随意外出, 然常之茸哪里是待得住的性子, 三天两头的就想出宫一趟, 不是去京城别院,便是去月心堂, 即便是在宫里, 还时不时要宣吴太医前来东宫探讨一番药理,李溯无奈之下只能让苏广多派些人手在常之茸身侧。   而常之茸自然也想静下来养胎, 可她心头忧虑,始终惦记着三年后瘟疫一事,府中的医书已经被她翻来覆去的看了很多遍, 又寻来了许多乡野间云游郎中所记书册, 多数是从徐郎中处拿来的,还有吴太医自己所藏书籍,虽这些书中偶有记载殪瘟,但都不详尽。   上一世瘟疫于冬日初现, 起先是长安街上一家猪肉铺子的老板, 全家感染殪瘟后,几天便离奇死亡。   紧接着便是为他们看诊的京城郎中,还有街坊四邻以及买过此间猪肉的百姓们, 悉数被感染, 且传播迅速, 让人猝不及防,短短三日不到,整个京城都被瘟疫笼罩在内, 殪瘟开始爆发肆虐。   那时京中的百姓们都疯了,连夜收拾行囊,准备离京,谁也不知道第二天会不会自己也被感染,一时间人心惶惶。   景帝有所察觉后,朱丞相第一时间上谏封锁整个京城,不能再让殪瘟流传到其余临城,景帝被迫允了,但那时宫里的人也都提心吊胆,好在国库粮食充盈,供给皇宫和京中的贵人不成问题,遂皇宫反而成了京城里最为安全之地。   殪瘟残暴的席卷京城近大半年的时间,京中伤亡惨重,死了数万的百姓,无人胆敢出门,曾经繁华热闹的街道一片狼藉,廖无人烟。   直至常之茸感染殪瘟病死在榻时,宫中的太医们也没有找到殪瘟的解药,甚至连其来源都不知是何。   六月怀胎的常之茸,若是不出东宫,便是整日伏案看书籍,从早到晚,除却用膳都不停歇。   李溯看她竟比自己还繁忙,有时李溯戌时回了东宫,常之茸竟然还没入榻歇息,挑灯夜读,李溯实在不知她为何如此用功,甚至不顾自己的身子。   “每日最多看两个时辰,且不可夜读。”   李溯不甚满意的提出意见。   常之茸这才从书册中抬起头来,脸上透露着几丝疲惫,笑了笑:“我无妨,身子并不难受。”   李溯也不管她如何说,从她身后将人打横抱起,直接放置在榻上,还替她掩好了锦被,随后自己也熄灯上榻。   李溯从背后抱着常之茸,他知道常之茸没睡,身子很自然的拱到他怀中,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   “阿溯,我便是心中静不下来,遂才日日给自己找许多事情做。”   常之茸轻柔的声音在黑暗中传至道李溯耳中,李溯抱着她的手臂一紧,低声问道:“为何事焦急?”   常之茸顿了一下,她知道无法将三年后的事情告诉李溯,只能叹道:“任何时候都不敢太过安逸罢了,居安思危……几年后还不知会发生何事,若早有准备,也不会被打的措手不及,况且我也想为你多做些事情。”   李溯轻轻笑了一声:“之茸,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   常之茸微微摇头,但未作解释,窝在李溯怀中阖上了双眼。   还不够,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为你做呢。   七月底,京中已是炎热起来,骄阳似火。   景帝带着后宫贵妃等人,照例前去行宫避暑,往年都是将奏折一并带到行宫批阅,如今有了太子在侧,景帝便直接让太子代他监政一月余,自己潇洒的与嫔妃们去了行宫。   临行前,六皇子李淇自动请命,愿留在京城辅佐太子监政,景帝见状允了。   而李淇此举,实则是为了监视李溯的一举一动,他自然是怕李溯趁他不在之时,拉拢了丞相府的关系。   李淇如今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丞相府的人身上,他十天半个月便邀请朱彦策一同把酒言欢,朱丞相他请不动,朱彦策还是要给六皇子几分薄面,连同杨菡在内,这几个月来都与李清姝走动的很是频繁,做什么都想着李清姝。   八月初时,杨菡包下了城郊的马场,邀请了京中一些贵女们前去骑马,同时请柬也送去了丞相府和东宫。   这些贵女们听到骑马,眼睛都亮了,平日里不是赏花便是刺绣,哪有骑马兜风来得逍遥自在,悉数应邀前去。   丞相府内,李清姝接到请柬也起了几分兴致,朱彦策见她有些心动的样子,便在旁说道:“去罢,只莫与元祺王妃太过走近,丞相府不偏袒朝中任何一方势力你是知晓的,且杨菡此人,心术不正。”   李清姝撇撇嘴,小声腹诽:“在你眼里恐怕我身侧的人皆心术不正。”   朱彦策听闻,面上有丝无奈,欲要解释,想想却什么都没再多说。   李清姝见他不说话,心里更是烦闷,自打成婚以来,两人就一直各怀心事,什么都不肯明着说,李清姝知道朱彦策是被迫娶的自己,她明镜一般,自己亦是借着丞相府这层关系,才得以摆脱皇宫这潭深水,又有了让京中贵女们上前巴结的资本,连元祺王妃都将她视作香饽饽,她虽面上享受,口中不说,但心里什么都一清二楚。   且她与朱彦策从未同房,日日分榻而睡,李清姝从不抱怨什么,她知道自己和安嫔都需得仰仗丞相府的势力。   而此时东宫内,常之茸正埋首在案看杂症典籍,念双在一旁为她念着请柬上的内容。   常之茸听闻到骑马,都不禁为杨菡的聪慧夸赞:“她确是很会抓人心思,京中接到邀约的贵女们怕是要高兴坏了。”   念双收起请柬,微微皱眉道:“她明知太子妃您有孕在身,还送来请柬邀您前去骑马,不知其心思欲意何为。”   常之茸抿唇一笑,不甚在意道:“我若去了,她定也不会让我做骑马等危险之事,若是在她的宴请中出了何事,担责的是元祺王府,她不敢的。”   念双点头说道:“我去让人回绝了罢,即便不骑马,马场上尘土宣扬,太子妃不如在宫中安心养身子。”   “可知她还邀约了何人?”   常之茸忽然问道。   念双说到了几个府邸,常之茸听闻还有丞相府后,便了然了。   “杨菡此番目的不在我,而是二公主李清姝。”   常之茸想了想,此事涉及到丞相府,而她如今也与朱彦策少有联络了,即便联系也只说一说朱菁的事情。   念双转身要把请柬扔掉,常之茸拦住了她。   “莫扔,后日我会前去。”   念双面上惊讶,想劝阻,但见到常之茸面色坚定,还是没有多言。   晚间李溯回来时,得知此事亦是不大赞同她前去,常之茸便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如今景帝不在京城,六皇子选择留下定是想要有所作为,杨菡又在此时邀约贵女们前去马场,她的目的是二公主不假,但我忧心之处是二公主知不知心她的那些心思,现下二公主已跟丞相府捆绑在一起,若是与杨菡走动过近,难免会让外人起了疑心,是否丞相府也偏袒了六皇子一方势力,对殿下而言,这并非好事,即便朱丞相依然坚守中立,但流言蜚语总是止不住的,我若去了,也能探一探二公主的意思。”   李溯闻言,仍是心疼的看着常之茸道:“之茸,你身子不便,这些事情便让苏广手下的人去打探即可。”   常之茸摇摇头笑道:“女儿家的心思,哪里是影卫们能打探得出的,殿下安心,杨菡胆子再大,也不敢让我在她的马场当中出任何事端。”   李溯见劝不住,知道她担心未来的局势对自己不利,便只能应下道:“届时让苏广暗中护你前去。”   常之茸笑着点头。   当日巳时,哪止苏广一人暗中陪同,李溯还派遣了六名护卫,四名影卫,阵势之大,常之茸险些以为自己是要入了什么险地。   她乘着马车去往了城郊,马场之上,许多贵女已是早早的便前来,几人围着一匹小马驹轮番试骑,成年高壮的马匹皆无人敢上。   常之茸走入马场内,杨菡第一时间便看到了她,眼中有了丝惊讶,好像没想到常之茸会挺着个肚子真敢来,她那封请柬本就是意思意思,她的目标是李清姝,现下常之茸竟然来了,杨菡也不得不迎了上去。   她赶忙上前搀扶,面上的惊讶褪去,眉眼带笑:“姐姐可算来了呢,妹妹这小小的马场,顿时蓬荜生辉。”   场内的京中贵女纷纷行礼,连同二公主李清姝,如今见到常之茸都要俯身行礼。   杨菡立即将常之茸奉于上首,眼前好吃好喝的摆了满桌案,大有一番常之茸在这坐着就行的架势。   杨菡心中烦躁,常之茸若是不来,场上最尊贵的便是她和李清姝二人,能够很好的促进两人的感情,说些体己话,现下常之茸一来,太子妃的身份压在这里,让场下之人都有些放不开了手脚,毕竟场上坐着一尊大佛看着她们呢。   常之茸也从来没觉得太子妃的身份竟然这么好使,她不用说话,喝喝茶吃吃东西,马场上的人便能觉得不自在了。   但不自在的,多半都是京中贵女们,她们本就不大会骑马,还有许多贵女是初次骑马,于场下战战兢兢的,来之前的喜悦都快耗尽了。   全场唯有一人骑着一匹棕黑色的高大骏马,纵横驰骋,于马场的绿野上肆意而行。   李清姝许久没有骑马了,马术是所有皇嗣年幼时的必修,但自从十二岁过后,她便没有摸过马,亦再没有机会能够如此享受自由策奔的感觉。   今日或许是为了宣泄一直压抑的心事,李清姝不顾周围的目光,骑着马匹独自一人围着马场迅疾奔腾,直至自己出了一身汗后,方才逐渐停下,她微喘着气,翻身下马,这才发觉周遭的贵女们投来的崇拜眼神,但李清姝扭头跨步走到了场上,没有理会那些人跃跃欲试的神情。   “二公主殿下果真厉害!马术如此精湛,令人羡煞。”杨菡的吹捧适时奉上,还贴心的为李清姝拿来了干净的布巾,递给她擦汗。   李清姝接过布巾,没有搭话。   因为骑马于她而言,本就并非难事。   常之茸坐在上首,笑道:“朱夫人,确实深通马术。”   这个称呼,让李清姝微怔片刻,连杨菡听到都心中嘲笑常之茸不会说话。   但出乎意料的是,李清姝却回答道:“太子妃谬赞,我的皇兄皇弟们,于马术上不知比我强了多少倍。”   这话不假,皇子在马术上都需有一番造诣。   杨菡见李清姝竟然应下了朱夫人这个称呼,心中颇感不解,怎么说来二公主的身份也比朱夫人要高贵好听许多吧。   她还未说话,场下便有人唤她一同骑马。   “元祺王妃便去陪陪这些小辈罢,我身子不便,若不然也要下场骑骑马兜兜风才是。”   常之茸笑着对杨菡说,当着她这个东道主的面下了逐客令,杨菡还说不得什么,想回绝都开不了口,她干脆一侧头说道:“二公主殿下不若与我同去?有二公主在侧,菡儿便不怕了,也想趁此机会,向殿下好好请教一番马术呢。”   杨菡笑的娇俏,李清姝却低头喝茶,眼都未抬。   “不去,我骑累了。”   如此干脆的拒绝,杨菡面上一僵,垂在身侧的手不禁都捏紧了,她深吸了口气,只能保持着面上的笑意,状似从容的转身下场,心中却早已气愤不堪,不过是一个无势无宠的公主,有幸下嫁给权臣之子,仗着自己身上有丝皇室血脉便觉得自己贵不可言,若不是有丞相府的势力所在,谁会去看她的脸色。   而此时场上便只余下常之茸和李清姝二人,两人静默了片刻,都未说话。   常之茸心思细腻,观察的出李清姝对桌上的食物都不大喜欢,只是饮茶,便让念双将备好的糕点拿来,摆于桌上。   然李清姝也只是礼节性的吃了一块,便再未动口。   “朱夫人喜好吃什么?”常之茸见状不禁出声问道。   闻言李清姝侧目看她,然后转过脸道:“不知道。”   常之茸神色一顿,李清姝又开口道:“没有人会关乎我的喜好。”   “于宫中长大,无权无势,早已习惯附和于他人,若非要问,曾经三皇兄喜欢什么,我便喜欢什么,现下许是朱彦策喜欢什么,我便喜欢什么。”   李清姝语气平平,然这话说者无意,听者却微微有丝心惊,甚至想不到贵为公主,竟不知自己喜好是何。   但李清姝只是阐述了一个事实罢了。   幼时安嫔便教她如何在宫中生存,怎样讨好父皇,讨好贵妃,讨好皇子。让她遮掩自己的喜好,让她对着铜镜练习如何讨笑而不惹人厌,让她学会看人眼色,见风使舵,让她懂得明哲保身,与宫中的尊卑之别。   习到最后,李清姝便已是忘却年幼时,自己到底喜好什么,亦或什么都不喜好了。   常之茸端起茶盏,垂眸笑道:“如此说来,朱夫人亦爱食辣?”   李清姝抬眉不解。   “朱公子曾言说过爱食辣一事。”   李清姝闻言后了然,她知道常之茸从前便与朱丞相的一双儿女是挚友,如今听得她此言,便知道常之茸是有意透露给她朱彦策的喜好,毕竟她嫁入丞相府与朱彦策并不多和谐的夫妇生活已是传遍京城。   李清姝不禁脸上都有些惊讶,那个整日白衣凛然不食烟火似的人,竟然口味如此刁钻,爱食辣?   面对李清姝的讶异,常之茸笑着点头,然后放下茶盏说道:“旁的我便也不知了,朱夫人不妨自己与朱公子相问。”   李清姝看着她,不解道:“太子妃为何与我说这些?”   常之茸莞尔:“只是顺口提起罢了,我今日想与你言说的,是场下那位。”   说着她便将眼神放到了场下杨菡的身上,而杨菡此时正骑在马上,慢悠悠的在马场中溜达,眼珠还时不时转动到场上常之茸和李清姝身上,恨不得有双千里耳,听听她们二人背着自己在说什么。   提到杨菡,李清姝嘴角一抹讥笑:“太子妃多虑了,我便是于宫中再落魄,见得多了,如今也看得清一些人的嘴脸,一个杨府的小小庶女嫁入皇家,真以为自己便是凤凰命了?她那些小心思,我尚且还不放在眼里。”   常之茸闻言,心中又是一惊,她原以为李清姝是会被杨菡诓骗的那个。   读懂了常之茸眼中的神色,李清姝终是嘴角勾起,说笑道:“我嫁入丞相府,摆脱了身为公主为国远嫁任人宰割的命运,都仰仗于丞相府的势力所在,自然不会与朱丞相对着干,丞相府于朝中持中立,我便持中立,我背后靠着谁,如今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中清楚。你若想同杨菡一般拉拢于我,亦大可不必浪费时间,不管是太子还是六皇子,我都不会因着一份血脉关系而偏袒于谁,况且皇家的血脉之情,不提也罢。”   “话已至此,我顺便告诫你一番,小心我那六皇弟,他自小便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城狐社鼠,假的紧。” 第76章 . 水患 常之茸于朱丞相而言,是多年前曾……   八月中旬, 有本上奏,南方多地引发数十年来都罕见的洪流灾害,粮田受灾, 房屋毁坏, 百姓接连受难, 当地官员连忙上奏于京城,恳请皇上派人前去修坝抗洪。   这奏折自然没到景帝手中, 景帝如今还在行宫避暑, 这担重任便落到了代为监国的太子李溯身上。   因着此事,李溯已连着三晚没有入睡, 整夜思考解决之法,与他一起的,还有林太傅、苏广等人, 然三日无果, 此事又拖不得,多耗费一日,洪水之势便不知要带走多少百姓的性命。   最终林太傅提议道:“殿下,如今不能再拖了, 不妨将朱丞相唤来, 丞相于朝中多年威信,经年累月饱经世故,对此事定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应听他一言。”   李溯思虑了一番, 这几日的早朝之上, 已不是一次探讨此事,但朱丞相始终没有多说什么,朝中的官员们亦没有好的解决之法。   最终李溯还是听取了林太傅的建议, 私下送信到了丞相府,邀请朱丞相前来东宫。   朱丞相乃是一身便服前来,官帽都未戴在头上,俨然一副鹤发老者前来串门讨杯茶喝的模样。   李溯与正殿内等候朱丞相,见他这般前来,眉头不禁微微一蹙。   朱丞相行过礼后便自然的落座,见手边茶水糕点一应俱全,亦不客气,拿起便吃,口中还夸赞了几番。   李溯见朱丞相绝口不提朝中政事,便开口直言说道:“今日唤丞相大人前来,是孤有一事相问,朱丞相如何看待南方屡次引发洪流一事。”   朱丞相见他如此直接,放下手中的茶盏,老神在在道:“太子殿下思索三日,最终还是唤了老臣前来,奈何老臣若是在此时告诉殿下如何解此难,传出去怕是丞相府便成了太子党派。”   李溯蹙眉,面容冷漠:“丞相大人便宁可看着南方百姓们受灾受难,也不愿将解除水患之法告诉孤,未免有悖于丞相府多年碧血丹心为国为民的好名声罢。”   朱丞相闻言笑着摇首道:“殿下有所不知,今日即便老臣不来,也已写下奏折预备连夜送往行宫呈于皇上,届时皇上便会亲自下旨派人处理此事,太子殿下不妨今日便早早歇下,等候明日的旨意即可。”   李溯顿时沉下脸来,他知道丞相府历来便是只忠于皇上,替皇上解决一切事宜是朱丞相一直以来的秉事之道,遂他才能承高位到至今,其余人这位朱丞相从未放在眼里,包括已是太子的李溯。   而如果这封奏折传到了景帝手中,水患是无需担忧了,但多少李溯在景帝心中会大打折扣,这次代为监政对于李溯而言,便是一次考验,他万不能疏忽。   此时位于上首的李溯,眼中已是有丝血红,他盯着朱丞相一幅将东宫当做酒楼肆意吃喝的模样,心中越发的冷冽。   既然我与你好言相问你却不答,便莫要怪我用些其他手段。   李溯的手已是放在了一侧的剑柄之上。   “——听闻丞相大人前来,我便亲自泡了一壶云雾茶,送来给大人品鉴。”   殿门处忽的传来常之茸柔笑之声,她挺着肚子,手中还端着托盘茶壶,踏步进入殿内,面上甜笑,脸颊两侧展露出小巧的酒窝。   朱丞相顿时站起身来,他没想到今日能见到常之茸,而常之茸于朱丞相而言,却非一般人,这是多年前曾经过他一命的人。   “太子妃殿下竟亲自前来,是老臣的荣幸。”   常之茸笑着放下茶盏,念双忙帮忙斟茶。   “多年未见丞相大人,还是这般身子硬朗,早便听菁姑娘说过,您偏爱岳山云雾,今日下人们疏忽上的是雀舌,我便自作主张泡了一壶云雾茶来。”   见常之茸贻笑大方,还亲自为他泡茶,朱丞相都不禁抚须笑道:“你这丫头,还是和幼时一般机灵,如今身子如此不便还惦念着给老臣泡茶喝。”   常之茸抿唇一笑:“得知是丞相大人来了,无论如何也应礼待周到,妾身本不该前来打扰殿下和丞相谈论政事,但论事亦不能忘了用膳,现下酉时都已过了,丞相大人不妨赏脸在东宫用了晚膳,我已命人去做了丞相爱吃的醉虾。”   “竟连老臣爱吃何都打探好了,老臣自然盛情难却。”   自打常之茸进了殿,朱丞相脸上的笑意便没停下来过,将人哄的合不拢嘴。   常之茸侧头朝李溯笑了一下,眼中满是安抚,她自然能看出李溯方才已是神情有了丝不对,现下拉着两人用膳,莫让场面陷入僵局,与丞相府对立当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不如就先将朱丞相哄高兴,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常之茸觉得朱丞相不是那般顽固之人。   而李溯眼中的那抹血色,早在看到常之茸的身影后便消散褪去,已是恢复常态,坐于桌边静静用膳。   这一餐吃的朱丞相甚是满意,不仅合他胃口,身旁还一直有人陪他聊着自己宝贝嫡女朱菁的在外的趣事,这般唠着家常,朱丞相越发的喜欢和常之茸说话,他不禁都叹道:“与你说了这般多,老臣都思念起菁儿来了,离京如此久,竟都不回京来看看老臣。”   常之茸笑着安抚道:“丞相大人放宽心,菁姑娘兴许过些时日便会回来了,每每都能从信件中看出,她心中亦是十分挂念大人的。”   朱丞相眯着眼打趣:“竟会说些体己话。”   常之茸笑道:“那便不说这些了,倒是想起东宫内一趣事,说给丞相大人解解闷,大人听后莫要笑我。”   “前些时日京中大雨倾盆,我院前的水池满溢而出,将一旁的药圃都浇灌坏了,漫了一院子的水,我用砂石将水池加固加高也不管何用,如今药圃的苗子也坏了,院里的水现下还积着,正让下人们用笨法子将水一瓢一瓢的舀出去呢。”   常之茸摇头浅笑,一幅苦恼的样子。   朱丞相闻言,自然知道她话中的意思,失笑的看了眼对策端坐的李溯和常之茸,一下下抚着胡须,方才缓缓问道:“你那院中积了水,为何不将水引到其他院中不满溢的水池?用瓢舀水是要舀到何年腊月?”   常之茸眼眸一亮,李溯亦思量了一瞬。   “修缮一条引流之道,将满溢的池水流通进其他水池,往后便是再大的雨水,这般互相引流,便能减少满溢而出的情况。”   简单的一句话,让李溯顿时明白了如何解除洪流之难,他自己陷入了误区,总是想将堤坝修缮加高,却忘了若能将水患引流至黄河之中,便能解除燃眉之急,事后再加固堤坝便是。   常之茸展颜一笑:“多谢丞相大人告知,我稍后便让下人去修缮。”   朱丞相站起身,掸了掸衣衫上的褶皱,笑道:“老臣也先行回府了,今日还要谢过太子和太子妃殿下的盛情款待。”   李溯亦起身道:“谢过朱丞相此番指点。”   朱丞相看了看李溯,摆摆手,转身出了正殿。   朱丞相心里知道,今晚这封奏折不必送到行宫去了,此番送给李溯一个人情,他觉得不值,但若是送给常之茸一个人情,他便觉值得。   当晚戌时,东宫寝殿内。   已是洗漱过的二人,正合衣躺在榻上,李溯从背后抱着常之茸,下巴放在她肩侧磨擦,低声笑道:“之茸,谢谢你。”   常之茸眉眼弯起:“殿下为此事三日未眠,我自然更心疼殿下。”   李溯唇角勾起,埋首在她颈侧,单手滑下,轻轻抚摸常之茸已是隆起的肚子,问道:“他这几日,可有折腾你?”   常之茸闻言,笑道:“许是随了殿下的性子,静得很,若是随了我,怕早便拳打脚踢了。”   “待我忙完这些时日,陪你出宫散心。”   “好。”常之茸笑着点头。   李溯满足的抱着她,吻了吻常之茸的侧颜,心中一片熨帖。   翌日,朝堂之上。   李溯提出了能够解决南方洪流之法,朝中官员纷纷称赞此法精妙,若是引流之法做的好,往后兴许便能以绝后患,再大的洪水也不怕堤坝毁坏了。   众人附和之余,便开始思虑派谁前去南方治理水患。   未等人举荐,李溯扫了一眼众朝臣,眼眸凛冽,先行言说道:“孤听闻元祺王这几日实是辛苦,为着南方水患一事拜访了不少能人,只为求得一解决之法,有如此忧国忧民之心,父皇知晓亦会欣慰,六皇弟当是此次治理水患的不二之人。”   太子如此一发话,朝中官员不少趋于附和。   李淇面上阴柔的笑意显得有丝扭曲,他暗暗要紧牙根,这几日他费尽心思想要求得解决南方水患之法,为的是什么?为的便是能高出李溯一等,他太子处理不了的事情,自己却能替皇上与百姓分忧,如此一来,待景帝从行宫回京,自然便会觉得太子无能,自己更能留得一丝好印象。   他怎么也没想到,短短三日,李溯便能想到如此令人钦佩的引流洪水之法,一时竟显得自己无才无能。   “太子殿下过誉,本殿只是为了能替民解忧,为国排难,拜访能人这些小事不足挂齿。然本殿虽有此心,却无太子殿下之能,拜访如此多人都未曾想到一解决之法,遂若冒然前去治理水患,也不甚精通引流之法,还请太子再三思虑其他朝臣。”   李淇恭恭敬敬的推脱了一番,面上笑的和蔼,槽牙却险些咬烂。   水患是发在南营城,距离京城数千公里,治理水患少说也要个一年半载,李溯想趁着景帝不在,将他支出京城的心思可谓是有目共睹,此刻的李淇心底当真是恨他恨得牙根痒。   “如此说来,元祺王是不想去治理水患?”   李溯一幅恍然惊讶的面孔,随后又笑了笑,好意道:“既然六皇弟不想去,便不去罢,确实南营城偏远,六皇弟未曾出过远门,身子于京中娇惯了,若是远去南营城出了什么事端,倒显得是孤的不对。”   话落,乾元殿内都静了,众朝臣互相对视,都没敢搭话。   李溯坐在空荡的龙椅下首,看着下面李淇脸上青紫交加,被堵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时御史大夫杨大人出列,沉声斥道:“太子殿下此言不妥,元祺王为着此事日夜艰辛,绝无推脱之意,老臣亦觉得元祺王并非治理水环的唯一人选,且即便要身赴南营城去治理水患,也应当是皇上下旨。”   话中意思便是,你太子没这权利。   李溯微抬眼睑,轻笑一声:“既然杨大人觉得不妥,是想代元祺王前去南营城?孤亦觉得未尝不可。”   杨德存顿时语塞片刻,惊异的抬头道:“这…老臣于御史府提督各道、监察百官数十年,历来也未曾听闻有过御史一职离京去治理地方水患这等荒唐事。”   李溯冷眼:“你不去,还在孤面前大言不惭什么,闭嘴。”   一句话,杨德存这张老脸顿时也变得五颜六色,和李淇如出一辙。   话已至此,李淇心中清楚,若是他不去,这顶推脱的高帽便算是给他扣上了,往后想要再于百姓中树立威信,怕是难上加难,他阴沉着面色,咬紧的唇舌间都有了一股血腥味,可也只能吞咽下肚。   怪只怪在,他又一次小看了李溯,这个幼时装成草包的人,实则比谁都心狠手辣,心如城府。   “本殿择日便启程前去,定会治理好水患之灾,解救于水火之中的南营城百姓。”   他松了口,李溯才侧目看过去,唇角勾起,满意道:“如此便好,六皇弟行程需快着些,水患等不得。”   当晚,元祺王府内,杨菡当即怒不可揭。   提起裙摆便要去进宫去东宫,找李溯当面对峙询问。   一旁的李淇蹙眉将人拦住,杨菡已是气的手抖,自己的夫君和父亲,于朝堂之上被李溯如此驳了颜面,且明日一早,李淇便要远去什么南营城。   “他简直欺人太甚!仗着皇上与贵妃不在宫中,便任意差遣殿下,待皇上和贵妃回宫,我看他还能如何嚣张!”   李淇见杨菡如此恼怒,心中亦是烦闷,他阴着脸说道:“待母妃回来,本殿早便离京千里远,届时还有何用。”   杨菡回身,扑进李淇怀中哭诉道:“殿下,妾身舍不得与你分离,殿下此去最快亦要半年时间,路途中定要加以防备,一路平安才是。”   杨菡声情并茂,李淇忽的有了想法,抱着杨菡笑道:“你若这般舍不得,不若明日与本殿同去。”   那常之茸肯为了李溯从京城跑到千里外的金都城,杨菡随他前去南营城治理水患,也并无不可。   闻言杨菡身子僵了一瞬,她勉强笑了笑,埋首在李淇怀中娇声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几日菡儿身子不大爽利,许是有了身孕也说不准,明日还要请宫中太医前来号脉一番。”   此言一出,回绝之意明显,李淇脸色顿时沉下,一把就扯开了怀中人。   “本殿要你有何用?” 第77章 . 殪瘟 殪瘟却是唯一一个能席卷整个京城……   元初二十一年八月, 元祺王亲身前去南营城治理水患。   同年九月中旬,景帝带着嫔妃们从行宫回京,并检查了这段时日里太子监政的所有大小事宜, 得知南方水患这一紧之事, 见李溯处理妥当, 治水之法甚是绝妙,还派遣李淇亲身前去南营城, 如此兄友弟恭, 共同治理国家要事,景帝最是喜闻乐见, 遂极为高兴,不仅称赞加赏了东宫,元祺王府也一同沾了光, 连瑜贵妃的景平宫都被赏赐下了不少物件。   而瑜贵妃见着这些赏赐, 哪里高兴的起来,她自己的皇儿远在南营城,虽不及行军打仗那般危险,但水患亦是会出人命的, 瑜贵妃整日在宫里担忧的吃不好睡不下, 因此没少把怨气撒在东宫。   京中炎炎夏日已过,天气微微转凉,常之茸身子便有些受不住凉气了, 每日都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现下她孕肚越发显大, 走路都已不甚方便,托着后腰,行几步便双腿酸痛不已, 辰时起床,还会手脚肿胀,当真是日日都不舒坦。   加之瑜贵妃三天两头的给东宫找事端,常之茸有些心力交瘁。   李溯看她这般,心疼不已,每日定当早起半个时辰,只为了给常之茸捏捏腿,令她放松片刻。   甚至有一日看到常之茸腰疼的眼泪围着眼眶打转,李溯心中慌乱不堪,捧着常之茸的手,直言道:“之茸,这孩子不要了,往后都不要了,我见不得你这般受苦,我只要有你在身侧便好。”   常之茸红着眼,她腰疼腿疼的倒气都费劲,听了李溯的话更惹得她啼笑皆非。   “殿下在说什么胡话,这点苦,我能忍的。”   她辛辛苦苦怀胎了八个多月,哪里是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只是常之茸烦在已是自顾不暇,瑜贵妃还总找些糟心的小事来闹腾她,一直往东宫送些不省心的丫鬟嬷嬷,她知道瑜贵妃这是心中有气,常之茸亦不能借着这些小事与她起了争端,只能面上周旋,劳心费神。   后来九月底的时候,瑜贵妃忽然不来找茬了,常之茸有些奇怪。   于床榻间时,李溯才诚实的与她说道:“我命人告诫了她,若再与你找事,李淇在南营城能否顺利且活命,便都看我会不会派人前去骚扰他了。”   常之茸这才恍然,然后笑着躺进李溯怀中,安然入睡。   但也就只有福田知道李溯是怎么告诫的瑜贵妃了,他原话是,若你再找事,半年后收到的便是李淇的尸体。   这一句话,瑜贵妃就是再气的暴跳如雷,也只能安稳下来,不再惹是生非了。   常之茸的身子越发笨重后,就很少出门了,平日除却在屋中看药理典籍,便是在院子里简单散散步。   直至十月初,李清婉大婚之时,常之茸才拖着身子,出宫参与婚宴。   其实李清婉早在一个月前便去信到东宫,让常之茸不必亲身前来,如今她身子要紧。   常之茸却想的是,无论如何也要在今日给李清婉撑足了场面,让钟府及其它京中之人都知道,李清婉是东宫护着的人,往后谁也不能小看欺辱了她。   钟府大婚现场,钟老爷子可谓是乐开了花,自己宝贝独子成婚,连太子妃都来了,这是何等的殊荣,即便常之茸是为着李清婉而来,但也让只是一介富商的钟府风光无限,什么时候府邸里也没来过如此身份高贵之人,当即钟老爷子的这些亲朋好友道贺的同时,亦都纷纷艳羡了起来。   而原本并未将李清婉多么看重的钟老夫人,现下已是另一番想法,也不嫌弃李清婉左手上的疤了,为着东宫的这层关系,恨不得什么好物件都塞给她。   总之常之茸想要的效果达到了,她也挺着肚子,在钟府端着笑大半日,嘴角都有些麻木,好在场上之人碍着她的身份,无人敢来明着攀关系,省去了许多麻烦,又瞧着钟温书将府里各项事宜都打典的十分妥当,钟府之人对李清婉毕恭毕敬,常之茸便放下心来。   几个月前对钟温书的敲打应是让他心里有了数,现下见两位新婚之人拜了堂,酉时已过,常之茸才准备回东宫。   累了一整日,晚间戌时李溯回了东宫,遣退了殿内所有侍候之人,亲自打了热水来,给常之茸泡脚捏腿。   起初常之茸还不适应,现下都有些习惯了,还打趣道:“怕是历来也没有哪个太子妃,能得太子殿下这般亲身伺候。”   李溯看着她仅出去一日,便肿胀成小萝卜头的腿,眼中更多的是心疼。   “史上亦没有哪位太子,能得太子妃生死相伴。”李溯轻声叹道:“我心疼你,你应多多爱惜自己的身子。”   常之茸抬抬腿,白嫩的脚掌搭在李溯的腿上,臃肿的身子半靠在床榻间,神情确有几分疲累,她点头讪笑道:“今后都听殿下的,再不出宫了,当真是身子有些吃不消。”   李溯侧头俯身,轻轻触了下她的额头,满眼怜惜道:“睡吧之茸,我守着你。”   常之茸疲惫的眨眨眼,躺平了身子,手中还抓着李溯的衣摆,听话的阖眼睡下。   仅仅片刻,常之茸便呼吸均匀的睡着了,李溯轻手轻脚的为她褪去厚重的外衫,又细心的为她擦拭手脚,盖好锦被,这才起身坐到案几前,继续看白日的奏章。   然而一刻钟还不到,殿外福田便叩门说道:“殿下,宫外有人紧急求见。”   李溯侧头看了一眼床榻上常之茸微微皱眉的睡颜,起身打开殿门,将其反手关上,站于殿外斥责福田道:“何事不会明日待说,宫外是何人?让他滚回去。”   福田哭丧着脸道:“奴才也说了让他明日再来,可那人说是有要事求见太子妃,好似是那月心堂的郎中,奴才不敢自作主张,赶忙来通秉殿下。”   李溯蹙眉,仍是不悦道:“不论何人,都给孤遣退。”   福田闻言,只得领命道:“是,奴才这便去。”   然殿门这时从里被人推开,常之茸已是醒了神,身着单薄的里衣,站在殿门前急忙问向福田:“是徐郎中?他此时前来定有要事,你快带他去正殿,我稍后便过去。”   福田得了常之茸的话,急忙就去了,他如今可机灵了,东宫里的人都知道事事要听太子殿下发话,就他福田门儿清得紧,太子殿下从不得宠时便都听太子妃的,如今更甚,自然还是太子妃的话最重要。   李溯见她衣着单薄,捧着肚子,十分不便的站在门前,立即将殿门关紧,拿着衣衫为她披上,口中却很是不满:“什么事值得如此夜深之时亦要向你汇报?乃至睡下都要起身相迎?”   常之茸换好衣衫,听出李溯不高兴了,忙拉着他的手笑道:“殿下与我一同前去罢,我差不多能猜到是何事,但不确定,殿下莫要因此生气。”   李溯仍是满面不悦,垂下眼不说话。   常之茸费力的抬头,凑到他眼前,亲了亲他抿紧的唇瓣。   “阿溯,陪我一同去吧,好不好?”   李溯这才抬眼,见常之茸祈求讨好的眼神看着他,顿时心中便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道:“只此一次,你身子不便,往后不可肆意用事。”   常之茸忙点头应下,二人这才一同前去东宫正殿。   徐郎中见太子也来了,忙行大礼,然后才慌慌张张的对常之茸说道:“太子妃殿下,今日酉时我收到了老母来信,信中言说草民老家容县内,一村落起了瘟疫,且那症状与殪瘟完全一致,我便顾不得夜深,急忙前来将此消息告诉殿下,且今夜草民便要连夜离京,前去容县,未免瘟疫扩散,亦是前去查探一番,殪瘟究竟因何而起。”   常之茸闻言,面色大惊:“容县?连夜前去也要一月余吧。”   徐郎中点头:“快的话,兴许用不了一个月。”   常之茸看了看自己已是快临盆的肚子,连声叹气,此番她亲自前去最为妥当,奈何身子不允许,常之茸真是恨不得明日便接生,后日就能去容县。   “徐郎中去到容县后,定要时时送信来京,汇报殪瘟的情况,可惜我身子不便,不能一同前去,徐郎中可需要人手?”常之茸蹙眉问道。   徐郎中摆摆手道:“太子妃殿下身子贵重,千万养好身子为重,且还是莫要太多人前去,若是染上了殪瘟得不偿失。”   常之茸思来想去,确实想不到更好的人能陪同徐郎中一同前去了,寻常人不懂医理,亦不会防护瘟疫之势,难免会帮了倒忙,最后染上殪瘟死在容县更为麻烦。   最后常之茸只能说道:“此番便要辛苦徐郎中了,亦要谨慎自身安危,有何需要便与我说,月心堂内有的药草你皆可带去用,盘缠若不够稍后让福田拿给你,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查探殪瘟一事,便麻烦徐郎中了。”   常之茸如此郑重的看待此事,徐郎中忙俯身应下,没再闲谈,汇报完此事便急急出了宫。   全程陪同听下来的李溯甚是疑惑不解。   “何为殪瘟?”   二人回到寝殿内,常之茸坐于床榻之上,细细的解释了殪瘟的症状以及它的恐怖之处,谈及这个瘟疫,常之茸都有丝无能为力,勉强笑着说道:“殿下从前不是一直怨我不顾身子,总在看那些医药典籍吗,我便是在找关于殪瘟的记录和对策,却一直收效颇微,实在是殪瘟所过之处,浮尸遍野,难以留下有用的记载。”   李溯扶着常之茸躺在榻上,他明白了殪瘟的可怕,但却仍是疑惑道:“为何如此关心殪瘟一事?哪怕此瘟疫再过严重,触发率亦微乎甚微,天下奇病数不胜数,殪瘟只是其中之一,尚不值得你牺牲自己身子的安康去过于关注此事。”   常之茸顿时语塞,李溯此言极对,殪瘟只是天下奇病之一。   若要探寻这些奇病的根源和解药,怕是一辈子都寻求不完。   但殪瘟却是唯一一个能席卷整个京城,让三年后京中横尸遍野的瘟疫。 第78章 . 思知 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   翌日辰时, 吴太医前来东宫例行诊脉。   得知了容县一事,当即惊坐而起,连忙收拾了自己的药箱, 翘着胡须道:“太子妃殿下身子好得很, 气血顺畅, 胎位安稳,老夫几年前便最为佩服你这丫头强壮的身子骨, 便静等着月底临盆生子罢。”   这话让常之茸无奈一笑, 见吴太医匆匆忙忙的,侧头好奇道:“吴老这般急忙的要去哪?”   吴太医背好药箱, 嗨呀一声:“老夫还能去哪,赶紧去追徐郎中,一道去容县啊。”   常之茸瞪大双眼:“徐郎中昨夜便已乘马车离京了, 吴老如何追, 且容县旁那村落殪瘟如此危险,吴老当真要去?”   “老夫这辈子还没见识过这么厉害的瘟疫,此番不去更待何时?”吴太医捋了捋胡须,继续道:“且这殪瘟还不是你这丫头透露于我的?你若不让我帮着找什么殪瘟的解药, 老夫何至于去了解这奇病, 现下老夫倒是来了兴致了,不去见识一番岂不白活这几十年。”   见吴太医风风火火,说风便是雨的就要去容县, 常之茸扶着桌子撑起身, 忙皱眉叮嘱道:“吴老莫要小看那殪瘟, 真要前去定万分注意自身安危,时时与我通信。”   吴太医摆摆手不耐道:“莫忧心,老夫心中自然有数。”   说罢掏出了一个小金锁, 扔到了常之茸怀里,笑道:“给未来小殿下的薄礼,老夫前去容县,月底便让曾太医为你接生罢。”   话落人便脚下生风的走了。   常之茸看着吴太医恨不得飞去容县的背影,摇头苦笑,吴太医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医痴。   她只得收好小金锁,任吴太医去了。   十月底,东宫内陷入了一片紧张的氛围当中。   太子妃临盆了。   曾太医已是守在东宫一天一夜,还未听得第一声婴啼。   李溯心中更是从未有过的惴惴不安,连辰时早朝都心神不宁,迫不及待的想要回东宫。   他对曾太医问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太子妃身子可会有何危险?”   曾太医原本毫无紧张的神态,都被李溯情绪感染的心中忐忑,他擦擦额间的汗说道:“回禀太子殿下,太子妃身子很是健朗,只女子生产,都需耗费些时间,还请太子殿下耐心等候。”   然而第二日,李溯见还未有果,心中焦虑不已,他蹙眉坐于正殿内,攥紧的手心中全是汗渍,耳边时不时还能听闻到内殿中常之茸压抑的呼声。   从日出等到日落,这一日,京中下起了第一场冬雪,银光点点从空中飘散落下,天空也被照映成浅浅的粉黛色。   夜色静谧之时,内殿终是传来了一声轻亮的婴啼。   李溯站起身,快步行去,曾太医已是抱着锦被中的小小婴孩,连声恭贺道:“恭喜太子殿下喜得小郡主!”   李溯却是跳眼看去床榻上的常之茸,见她汗湿的面颊,朝自己虚弱的抿唇笑,一颗悬起的心终于落下。   ※   元初二十一年十月,太子妃诞下女婴,当日夜空粉黛之色映天,不仅东宫内所有人欢心不已,连同京城百姓都传闻此女定非凡胎,能引来初雪,瑞雪丰年之势,大吉之兆。   太子为其赐名,思知。   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所作,则思知止以安人。   景帝得知并非是小皇孙后,只传来一封圣旨,得以加赏。   同年年底,新春宫宴之上,小郡主初次亮相,便嚎哭不止,出奇的是她睁眼见到景帝后,一双大眼含着泪就咯咯笑,惹得景帝心头一热大为欢喜,当晚亲自抱着小郡主坐于龙椅之上用膳,众人皆惊。   从此景帝宠爱小郡主的趋势,一发不可收拾,甚至隐隐有超过那对皇嗣龙凤胎的架势。   元初二十二年,春,景帝兴起为小郡主于宫中修建了一处游玩花园,命名思知园。   同年炎夏,景帝例行去行宫避暑,为了带着小郡主,连同太子和太子妃一同前往了行宫。   同年秋分,宫中到了一批上供而来的葡萄,小郡主极为爱吃,景帝悉数将贡品赏给了东宫。   同年初冬,小郡主牙牙学语,已会发声,景帝为她大办周年宴。   抓周宴上,小郡主挥掉了桌上所有的物件,一双大眼直勾勾的盯着一旁的枣泥糕,口水直下,再度惹得众人哄堂大笑,景帝甚至直言说道:“往后宫中的所有珍贵糕点,都送一份到东宫。”   连常之茸都有些无奈,小郡主如此胸无大志,一心只想着吃,这也就是她自己生的了,若不然也想笑话一番。   当日抱着李思知回东宫后,她仍然情绪高涨,还沉浸在抓周宴上激动的丝毫睡意全无,常之茸怎么哄都哄不下。   李溯蹙眉看着,对年岁尚小的李思知说道:“你若不睡,便自己留在这里。”   李思知看出李溯面上不悦,小家伙撇着嘴,哇的一声就哭了,甚是委屈,口齿不清的坐在地上说道:“木、木妃……他坏坏、凶知知…呜呜……要小虎个个…”   母妃,他坏,凶我,要小虎哥哥。   常之茸见状头疼欲裂,让一旁念双将李思江唤来。   念双忙去了,屋内李思知的哭声翻天,李溯眉头越皱越紧,完全没办法,而常之茸亦是拿什么东西哄她都不行,自她出生以来,只要是她哭闹,常之茸和李溯都丝毫没有对策,只能百般无奈的看着她闹。   这时殿外念双带人来了,已快六岁的小虎,现下的李思江,身子拔高了许多,也因年幼习武壮实了许多,这几年看着越发的稳重。   李思江行至院外时便听到了哭声,才一进门,李思知余光瞥见了他,哭声立止,脸蛋上还挂着泪珠,一双红彤彤的大眼看向来人,咧嘴讨笑。   “小虎个个,抱抱。”   李思江上前,熟练的将她抱到床榻上。   明明两个都是小孩,看着李思江陪在她身边,她就能乖巧的模样,常之茸是终于放下心来,对他说道:“小虎晚上便守着她睡罢,我也实是无法了。”   李溯亦对福田吩咐道:“再搬一床榻来。”   福田赶紧带人去了,李思知的寝屋内便多了个李思江的床,这一□□,或许连常之茸都没想到,会直接□□到十岁,但这便是后话了。   折腾了一整日,常之茸二人略显疲惫的回到了寝殿。   合衣躺上床榻时,常之茸不禁感慨道:“知知的性子不知随了谁,太过调皮顽劣。”   李溯闻言抿唇一笑,抱着常之茸躺下,在她耳边说道:“之茸幼时便是这般。”   常之茸听了立马睁大眼否认:“哪有,我幼时才不会这样无理取闹。”   “是吗,那是谁时常带着我偷跑去长安街买零嘴。”   李溯轻笑。   常之茸抬手轻戳了一下他,脸红道:“还、还不都是为了你。”   “那又是谁喜欢爬树摘杏子吃?”   “……杏、杏子也是给你吃的呀。”   “还有跑出去被人偷了银钱。”   “阿溯……莫说了,知知性子随我还不行吗……我怎知自己幼时竟有那般淘。”   常之茸面色通红,负气的背过身,不理李溯。   李溯抱紧她,亲了亲她气鼓鼓的面颊,唇角勾起:“之茸,不管你是何性子,我心中都只有你一人。”   常之茸身子一顿,她差点就信了。   要不是身后有个不明物体迅速膨胀,李溯这番话还真是能让她甜进心里。   常之茸还未说出拒绝之意,便已被人压在身下,扑面而来的是李溯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完全将她笼罩在内,身子不觉便柔软无力。   自是一夜春宵。   第二日,常之茸自然又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午时她才起身,于正殿陪着李思知和李思江用膳。   李思知看到她,扬起小脸,鼓着嘴巴:“木妃,是懒虫。”   常之茸轻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气道:“整日便会编排母妃,顽皮。”   李思知转头就拉着李思江的衣袖,委屈道:“小虎个个,鼻鼻。”   李思江摇头道:“无碍。”   又把常之茸气的够呛,这小丫头从来不亲近她和李溯,对李溯还能有几分惧怕,对自己是十足的赖皮。   李思知最喜欢的是她的小虎哥哥,还喜欢总给她赏赐东西的皇爷爷,除了这二人,她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不高兴了能把东宫掀翻天,一旦出了宫,又是另一番模样,能装的乖巧可爱懂事明理。   在纤月姑姑面前灵巧听话的不行,说出她在东宫内的事迹,纤月姑姑都不敢相信。   十一月初时,京城已是一片白雪皑皑。   东宫内收到一封信件,是从容县而来,常之茸忙拆开信,一目十行迅速查看。   而这一年的时间,她也已经大大小小收到了徐郎中和吴太医共十余封信件,多数都是报平安和没有寻得任何有关殪瘟线索的内容。   然此次的信件却不同以往,足足三页薄纸,满是字迹。   那感染了殪瘟的容县偏僻山村,没有一户百姓逃脱,全部死于殪瘟之下,但好在没有扩散而出,遂除了当地之人,鲜少有人知道此事。   徐郎中和吴太医二人在容县,为了寻根朔源,一待便是一年时间,如今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他们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有所关联的源头。   信中所言,那殪瘟的起源,竟是老鼠。 第79章 . 灭鼠 常之茸总觉得自己好似忽略了什么……   吴太医查询了当地整个容县的水源, 皆是山泉之水,澈底澄清,不存在任何问题, 齐家村之人患殪瘟排除了水源问题, 遂他便带着徐郎中又到访邻村, 询问有关齐家村近半年来的蹊跷之事,生怕遗漏哪些细节之处, 然耗费了许久, 也没有个结果。   二人商讨过后,便觉得如此偏僻之地, 又都是寻常百姓,不似是会有人故意制造殪瘟,多半还是病从口入, 因此二人又继续调查当地百姓所食之物, 容县临山,且四面环山,不少村子都坐落在不同的山头和山涧中,这里的人水源和食物皆是在山中取材, 看不出任何异样。   徐郎中甚至将山中的蘑菇都采集了一番, 挨个查探是否与殪瘟有关,然皆是无用之功。   吴太医与徐郎中当真是犯难了,这里的山郁郁葱葱, 物种齐全, 如何能将整座山的生灵植物都查探一遍, 恐怕就是耗费个十年二十年,都不见得能有结果。   最终徐郎中又跑去了当地邻村,去询问齐家村的人平日都爱吃什么, 这一问才知道,原来齐家村是整个容县最为贫穷的山村,村里的人时常吃都吃不饱,因为他们村子男丁少,能够上山打猎的人更少,供给的食物亦没有多少,每年都是省吃俭用,还有人说,听闻一年多前起,齐家村就流行吃老鼠肉了,因为老鼠盗洞还时常偷粮,齐家村的人便开始抓老鼠,将其蒸炸煮炖花样奇多的吃下,如此还解了一时的饥饿。   后来,齐家村的人觉得老鼠肉比猪肉还好吃,便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有人患了殪瘟,整个村子的百姓身亡。   吴太医二人得知此消息后,立即展开了对当地老鼠的调查,这一查不要紧,便真的发觉殪瘟之源,竟是老鼠!   常之茸看完信件,整个人都觉得背脊冰凉,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一年不到,殪瘟就要在京城爆发,她一定要在爆发之前,将其根源阻断。   当晚,李溯回到东宫时,便见到常之茸伏案在桌,盯着一张京城的地图看的入神。   李溯从身后抱住她,常之茸才回过神,侧过头惊道:“殿下何事回来的?”   李溯不满:“方才回来,看什么如此入神?”   常之茸回过身,正色道:“殿下,京中当尽早灭鼠。”   李溯微愣:“为何?”   为何?常之茸想了想,编了个理由。   “老鼠虽小,但数量繁多,亦是给京中百姓带来了许多不便,盗洞偷粮不说,若哪日引发鼠潮,不仅百姓受苦,或许还会影响到宫里来。”   常之茸言语很是郑重,李溯便正色了许多,可他心有疑惑:“历来也未曾听闻京城有过鼠潮,现下老鼠已是如此多了吗?”   多不多常之茸不知道,她只是想杜绝京中有任何一只老鼠引发殪瘟。   最终李溯应下了,他说道:“明日我便上奏给父皇,灭鼠乃是小事,应当很快便会批下。”   常之茸点点头,稍微放宽了心。   李溯见她神情如此紧张,将人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问道:“之茸可是又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   常之茸一愣。   李溯继续道:“曾经刚入宫时,你便有预感那一年的宫宴上会有人行刺,果真便是如此,此次可是同那时一般?”   常之茸闻言,将头埋进李溯怀中,犹豫了片刻,才点点头。   “这次的预感,或许比当年宫宴还要可怕的多。”   闻言,李溯也蹙起了眉,他微微垂头,双臂用力,紧紧的抱住怀中之人,他能感受到常之茸身子的冰凉,低声安抚道:“莫怕,有我在,若你需要我做什么,便告诉我。”   李溯没有问她是什么预感,亦没有刨根寻底的想要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些预感,他只是单纯的抱着常之茸,听信她所有的话,愿意为她做所有的事。   常之茸心中微微颤,鼻息间全是李溯身上凛冽的气息,让她深陷其中。   李溯对她的好,许是这辈子都偿还不完的。   “有阿溯在我身侧,我便不怕。”   十日后,京中忽然掀起了一阵灭鼠之风。   且是朝中下旨,有官员领头,太医院研制的灭鼠药,扬言要一举歼灭京中所有阴沟老鼠。   百姓们听了可都高兴坏了,老鼠是各家各户都头疼的问题所在,抓也抓不到,打也打不绝,将房屋墙角到处打洞,日日夜里偷粮偷油,谁不想赶快将老鼠消灭了,遂京中的百姓们皆十分配合,将朝中分配下来的灭鼠药撒在角落处,积极灭鼠。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京城的老鼠便少了一大半,许多百姓都对朝廷的此番举措赞不绝口,风声甚至传到了景帝耳中,景帝自然颇为高兴自得,主意虽是太子出的,可下旨的是他,百姓自然对景帝感恩戴德。   十二月底,京城年味渐浓,因着少了老鼠的骚扰,百姓们比往年要欢喜不少。   而常之茸还是不大放心,便带着李思知和李思江出了宫,将他们二人放到京城别院,然后独自一人去了长安街。   她并非是要去月心堂,而是想去那家猪肉铺看看,曾经第一个感染殪瘟的人,便是这家猪肉铺的屠夫。   常之茸去到时,这家猪肉铺生意惨淡,半晌也未见有人前去买肉,那屠夫垂丧着脑袋,坐在摊子前无所事事。   “劳驾,我想买二斤猪肉。”   闻声,那屠夫惊讶的抬起头,见到常之茸衣着显贵,立即满面迎笑,给她切下二斤猪肉,递给念双时,屠夫老脸一红,很是老实诚恳的说道:“不瞒夫人,您是这些时日以来第一个来买肉之人,今年我家猪病死了好几头,剩下的几头猪也瘦成了皮包骨,实是不好卖了,给您的这二斤许是肉质会有些老,您若不嫌弃,老周我便半价卖给夫人。”   这屠夫如此老实本分,让常之茸对他升了几分好感,摇头道:“无妨,银钱不会短了你,只是你这猪肉年底卖不出去,如何过年?”   老周闻言亦颓丧了下来,他勉强一笑:“撑过今年便是,来年再养几头猪。”   正说着,肉铺内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   “老周!给老娘滚进来!”   那屠夫顿时皱紧眉头,低头没言声。   常之茸见状,以为是人家有家务事,给了念双一个眼色,念双忙掏了银钱,放置在桌面上。   常之茸正待离去,身后的肉铺有一妇女气势汹汹的走了出来,那妇女尖嘴猴腮,横眉冷眼,她许是没想到有客人前来买肉,看到常之茸后面色也尴尬了几分,转眼便瞪向老实屠夫,放低了声音:“卖完肉给我进来。”   常之茸没有理会,转身带着念双离去。   念双却小声腹诽了一句:“那屠夫真可怜,娶了个如此刻薄的妇人。”   常之茸闻言笑着摇摇头:“莫随意编排他人。”   但常之茸见到这屠夫如此真挚的性子,有了丝放心,他不像是会害人之人,肉铺的猪肉卖不出去,他还能实话告诉来客自家肉质的问题,方才念双亦多给了他一锭银子,这个年,他们应是不愁过了。   回到东宫后,常之茸让人将那猪肉做了,顺便写了一封信到容县,询问吴太医猪肉是否也是潜在的殪瘟源头。   好在半月后收到了吴太医的回信,信中十分确定的言说,猪肉并无碍。常之茸便也放下心来,那猪肉也确实如屠夫所言,肉质老硬,并不好吃,也无怪乎他家的猪肉卖不出去。   时至来年二月底,宫宴已过,京城中的灭鼠之风在持续了三个月有余,逐渐平稳了下来,京城当中也少见有老鼠出没。   元初二十三年三月,京中歼鼠数万只,悉数拉到城郊以火焚烧,京城再未出现过鼠类。   常之茸放下心的同时,也写信催促着吴太医和徐郎中尽快归京,她终于安下心来,亦不用日日捧着医药典籍查看,能够每天有时间多陪陪李思知。   一岁多的李思知小小的个头,如今已会步履蹒跚的站起来走路,走十步便歇一歇,若是李思江在侧,她便抬起小胳膊撒娇要小虎哥哥抱,若是只有常之茸在侧,她能逞强的走上半个时辰不喊累。   倒也是让常之茸省心不少,就是李思知这表里不一的性格,实在欺骗人。   若不熟悉她的人,定都以为她是个娇气的爱哭包,实际上却是摔了跟头,都能自己拍拍屁股若无其事站起身的顽强性子,起身还要四下观望,是否有人看到她丢人的一面了。   时常惹得常之茸哭笑不得,总之在这宫里,李思知小小年纪便混迹的如鱼得水,谁也机灵不过她,更别说想要欺负她了,她比谁都会恶人先告状,遇事就到她皇爷爷那哭成小可怜。   常之茸因此还教训过李思知,很是严厉的对她说道:“思知,骗人便是不对的,你要学会对人坦诚,不可事事都耍小聪明,迟早有一日要吃大亏,懂了吗?”   李思知听了训,委屈的一双眼里含着泪珠,拽着李思江的衣袖,半是躲在他身后,看着别提多可怜兮兮,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李思江却看不下去了,直接跪在地上,诚恳认错道:“太子妃殿下,都怪我平日没有看好郡主,殿下莫怪郡主,是思江之错。”   常之茸都看愣了,这跟李思江有什么关系……竟然这么护着她。   李思知见他跪在地上,也不装了,一抹眼泪,有模有样的学着跪下,奶声奶气的说道:“木妃不许罚小虎个个,要罚便罚知知。”   常之茸无奈扶额,竟好似她才是恶人。   她挥挥手,让这二人起身,最终谁也没有罚,而是让奶娘先将李思知抱去了寝屋内,独留下李思江一人。   常之茸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眉眼间皆是正气,她叹口气,喊了李思江的乳名道:“小虎,你这般宠让着郡主,日后她更要无法无天,难以管束,她平日那番可怜样子,都是装的。”   李思江点点头道:“思江知道。”   常之茸不解:“你既知道,为何还那般护着她?”   李思江却道:“因为郡主信任我,遂我应当护着郡主,且郡主是太子妃殿下所生,我更应处处礼让。”   他如此明理懂事,让常之茸心中微微一顿,常之茸心里清楚,他这是一直将自己看作恩人一般,无时不刻都想着要回报。   常之茸冲他招招手,李思江怔了片刻,缓步上前。   常之茸便笑着抬手,如从前一般摸了摸他的头顶,爱护道:“莫要妄自菲薄,你亦是这东宫的小主人,我当初既收养了你,便没想过要你报答或付出什么,你须知道在我眼中,你和知知都是一样的,你们二人只要过得好,我便安心。”   李思江心中一热,抬起眼,羞赧的笑了。   片刻后,才道出那心中一直想说却未曾敢言的称呼。   “是,母妃。”   常之茸微愣,随后笑着点头。   自此,李思江更是待李思知有求必应,常之茸万万没想到,这一番谈话,让李思江提起了做哥哥的心,反而更加宠溺李思知了。   常之茸见状,也不想再劝,便随他们,至少关系要好,总比关系不好要省心的多。   四月初,常之茸偶尔带着两个孩子出宫去京中别院,时不时让他们陪陪纤月姑姑,自己则是去月心堂看看。   然后又去隔壁的月重楼,与李清婉一同用膳,如今李清婉也已有了身孕,只是肚子还未显怀,常之茸好一番传授了她孕期的经验,又给了她许多保胎和滋补之药。   坐在月重楼二层的雅阁内,顺着窗户向外看去,刚好能够一览长安街各个店铺。   常之茸不自觉便看向了年前去过的那家猪肉铺,眼中多了一丝惊讶,如今那家猪肉铺,竟然排起了长队,不少人前去购买,与年前的惨淡大相径庭。   李清婉看出了常之茸面上的讶色,她出言解释道:“那周家肉铺年后便是如此火热,也不知为何突然百姓都喜好买他家的猪肉,且口口相传,他家猪肉比别家都要香,如今连月重楼的猪肉,傅管事都是从周家肉铺所购。”   常之茸十分不解,她看了眼桌上的肉菜,问道:“这也是他家的猪肉?”   李清婉点点头。   “可我记得年前,周家肉铺还卖不出去,怎的忽然如此火爆?”   面对常之茸的疑问,李清婉也不得而知,她思虑一番说道:“不若我去查查此事。”   常之茸却摇头道:“你莫要忧心了,如今养胎要紧,此事我亲自去查。”   当日,常之茸便前去了周家肉铺,她如寻常百姓一般在此排队,竟排了有半个时辰之久。   而摊位前,卖肉的不是那老周,而是那日训斥他的妇人,此人应是他的结发妻,那妇人见到常之茸面容艳丽,衣锦绸纱皆为名贵之物,忙一脸的谄笑道:“夫人要多少猪肉,小店包够!”   常之茸笑了笑,又要了二斤猪肉,然后询问道:“年前曾有幸在周铺买过一次猪肉,令夫君告知我今年的猪病死了许多,想不到短短几个月,周家肉铺便如此红火了,不知这猪肉是自哪里而来?”   那妇人眼神闪烁,咧嘴笑道:“夫人所言极是,年前我家养的猪确实多数病死,然老妇有一关系极好的亲戚,送来了许多上好的猪肉,如今实是得了亲人救济,才能有今日的红火。”   常之茸闻言点了点头,四处打量了一番,又问道:“今日为何不见你夫君老周?”   妇人垂下眼睑,神色一顿,才抬头笑着说:“哎呀,老周近日染了风寒,卧病在榻,只能苦了老妇我在这辛苦点卖猪肉。”   常之茸心中一惊,笑意顿敛,但她并未多言,迅速离开了周家肉铺。   随后她去了月心堂,让人去周家店铺给老周看诊,探寻他是否只是感染了风寒,亦或染了其他病。   谁想到派去的人一刻钟便回来了,告诉常之茸道,那老周生龙活虎的根本没生病,只是夫妇二人不和,吵架过后老周便罢手不去经营猪肉铺了,那妇人便十分生气,在外宣称是老周染了风寒病倒了。   得了此消息,常之茸才放下心来,她生怕老周感染的不是风寒,而是殪瘟,如今想来,京城中的老鼠都已灭绝,老周应当不会再成为感染殪瘟的第一人了。   而夫妇两人吵架,都乃是人家的家务事,自己一个外人自然插手不得。   心中如此安慰自己的常之茸,却总觉得自己好似忽略了什么。   但她绞尽脑汁,也未想明哪里不对。 第80章 . 病发 “他高烧不退,呼吸不稳,身上已……   元初二十三年六月, 六皇子李淇从南营城归京,成功花费了一年半的时间,修缮治理好了南营城的堤坝, 并及时的将洪水引流, 且还带回了一名南营城的女子, 纳其为妾。   景帝连连加赏,虽耗费了不少的人力物力, 但只要往后能够阻挡住气势凶猛的洪水来袭, 这番便是大功一件。   只是元祺王府内,一时正房和妾闹的有些不得安宁。   同年七月, 吴太医和徐郎中也回到京城,二人将殪瘟病源与症状都撰写成册记录下来,回京后也还在探究着殪瘟的解药, 两个医痴一次容县的探寻之行成了挚友, 甚至吴太医还谏言让徐郎中进宫做御医。   徐郎中容县回来后,却一改之前想做御医的心,回绝了吴太医,他还是觉得云游郎中更适合自己, 走南闯北, 无忧无虑,因此徐郎中还跟常之茸提议,在月心堂待到年底, 他便继续云游天下去。   常之茸见他心意已决, 自然应下。   七月底, 常之茸最近睡觉总是不能安稳,心中总有种不大好的预感,这是从前都未有过的事。   她没有将此事告诉李溯, 未免他过于担心,而是自己去了月心堂,又再三与徐郎中确定殪瘟的源头问题。   面对常之茸的忧心,徐郎中原本坚定的心里都有些没底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头道:“以老夫和吴太医的调查与经验之谈,应是除了老鼠便没有其他能够构成殪瘟源头之物,若太子妃殿下还是忧心,便年底之时,在京中二次灭鼠。”   常之茸点点头,叹道:“许是我过于谨慎了。”   徐郎中宽慰道:“太子妃殿下实则无需那般忧心,只要勿食鼠肉,即便与鼠共存,也无妨,不会引发任何瘟疫。”   常之茸闻言,细心问道:“徐郎中所言,是只要食了老鼠肉,便会得殪瘟?”   徐郎中仍然摇头道:“并非如此,有的人食用了也无碍,因为不是每只老鼠都是殪瘟之源,百只当中兴许会有一只瘟疫鼠,但若是经常食用,便保不齐是否吃到了那一只,这也是为何容县的齐家村,食用老鼠肉半年时间后,才引发了殪瘟。”   常之茸了然的点下头。   徐郎中微胖的面颊上带着笑意道:“太子妃殿下无非便是担忧京中会爆发殪瘟,但依老夫所见,殪瘟多触发于贫困的偏远山村中,京城的百姓不说多么富裕,但也近乎是家家户户衣食无忧了,谁也不会放着牛羊猪肉不食,跑去吃甚老鼠肉,遂殿下尽管宽心才是。”   徐郎中的一番开导与解释,让常之茸莫名不安的心,稳住了许多,恭敬的与徐郎中道过谢后便回了东宫。   时至八月,景帝例行带着众人前去行宫避暑,自从有了李思知后,景帝隔三差五就要李思知前去陪着,李思知小小年纪便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总能哄得景帝开心,连带着看太子和太子妃都顺眼了许多。   行宫一行,六皇子李淇自然也是去了,身旁带的却不是杨菡,而是那已怀了身孕的妾室。   而瑜贵妃,自然抓住任何一个机会的给东宫添堵,如今李淇已经回京,她再不用受李溯牵制,时时给景帝吹耳旁风,说要给太子纳几房妾,人选都已经备好了。   景帝本也有意给太子纳妾,但谁也想不到,这事不知是何人透漏给了李思知,小郡主在景帝面前哇哇大哭,口中振振有词,十分委屈。   “皇爷爷,知知不要小娘……知知只要木妃……呜呜…皇爷爷是不是不喜欢知知了……知知哪里错了,知知改……呜呜呜……”   李思知这一哭,顿时把景帝心里的念头给哭没了,连连说道:“好好好,朕应你,不给知知找小娘。”   这下子可把瑜贵妃气的险些升天,缴着一方手帕,恨不能将李思知这个小丫头撕碎。   而常之茸倒是挺高兴的,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一件如此让她不快的事情,在行宫避暑的这些日子可谓欢心不已,难得连连夸赞自己的女儿。   “知知如此聪慧,日后定是个小才女。”   见她这个当娘的这般不知羞耻的夸,李溯便会心一笑,有丝高兴的问道:“若是我同意纳妾呢?”   常之茸闻言大惊,瞪着眼睛道:“不许,我、我不许殿下纳妾!”   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李溯心跳都加快了许多,一把将人揽进怀里,在她耳侧轻声道:“醋了?”   常之茸脸色刷的红了起来,知道李溯是故意诓骗她,欲要将人推开。   李溯抱紧了怀里的人,拒不放手,他连声道:“是我错了,不该说这样的话,我只要之茸一人。”   常之茸抿着唇,片刻后,在他怀里闷声宣誓道:“殿下是我的。”   李溯微愣:“什么?”   “殿下是我的,幼时是,现下亦是。”   常之茸不管不顾,紧紧抓着他的衣摆。   李溯顿时笑了,甚至笑出了声,他从未有过如此开怀的时候。   “嗯,我是之茸的,这里……和这里都是。”   他拉着常之茸的手,放在胸口,又缓缓下移,到了令人难以启齿的位置,惹得常之茸整个人都吓了一跳,脸色亦如一只煮熟的虾子,羞耻的不行。   李溯打横将她抱起,常之茸惊呼一声:“殿、殿下,不可!”   “有何不可?”   “这这、这是白日宣淫。”   “孤今日便要宣了。”   “唔!……”   ※   九月中旬,景帝和太子从行宫回京,常之茸也忙起了京中月心堂的事,近日不知为何,许多百姓出现了腹泻的症状,一时月心堂内忙的人手都快不够用了。   忙碌了一整日的常之茸回到东宫后,发现吴太医不知在宫外等了多久,见到常之茸后,一脸的激动,嘴角的胡须都翘的老高。   二人进到正殿内,吴太医连茶水都未喝一口,便将手中的一张药方递到常之茸面前,十分激动道:“茸丫头,快看这个,老夫我连夜整理出来的!”   常之茸快速扫了一眼,很快便看出这张药方非寻常之物,她惊讶道:“这是应对殪瘟之症的?吴老竟研出解药了?”   吴太医面上洋洋得意,摆摆手道:“解药谈不上,只能算得上是预防之用。”   常之茸立即正色,抿唇一笑:“那也很是厉害,吴老不愧是宫中医术高明的御医,短短几年时间,便能找出预防之法。”   面对常之茸毫不吝啬的夸奖,吴太医老脸也有点挂不住了,他笑道:“没有如此夸张,此药方并非是十成十的抵御殪瘟,但亦能预防个七-八成。”   常之茸收下了药方,莞尔一笑:“那我便收下吴老的药方了,吴老想要何奖赏,但说无妨。”   吴太医嘿嘿一笑,端起茶盏道:“老夫无欲无求,便往后月心堂的珍稀药材,老夫能随意使用即可。”   这还叫无欲无求?月心堂的稀有药材,哪一个拿出来不是价值连城。   但常之茸自然笑着应下,吴太医便是将整个月心堂的药材搬空,她冲着这一纸药方,也无怨言。   “吴老若是研制殪瘟的解药,需要多长时间?”   常之茸这一问,难倒了吴太医,原本翘着的胡须都塌了下来。   “少说一年半载,多则三至五年,配置药方还不是最难的,难的是如何试药。”   常之茸闻言,点下头,却仍是不敢松懈的对吴太医说道:“不管多久,亦不管需要多少稀有药材,只要能够寻得解药,吴老开口,我定都帮衬到底。”   不用常之茸言说,吴太医亦是要寻得殪瘟的解药。   九月底,常之茸将药方复刻了几份,送到京城别院和钟府,让他们熬制喝下,此药除了能够预防殪瘟,还有滋补之用,即便李清婉怀着胎亦能喝下。   常之茸给东宫的每个人都喝了预防之药,甚至直接让李清婉在月重楼里熬制此药,免费分发给前来用膳的客人,便以强身健体的功效让百姓们喝下,许多百姓听闻有此好事,都前来领取这免费的汤药。   十月初,宫中开始忙碌起来,因着快到李思知两岁的生辰,景帝要为她大办生辰宴,连同为她修建的思知园内都新搭建了许多玩物,种了不少李思知喜欢闻的花,可见对皇孙女的宠爱已到了何种地步。   有了景帝操劳李思知的生辰,常之茸和李溯便没想再在东宫为她布置什么,倒是李思江给她准备了不少东西,小家伙顿时抱着一堆李思江送她的小礼物,对常之茸和李溯噘嘴道:“木妃父王坏…不爱知知,知知也不爱里们,小虎个个爱知知,知知只和小虎个个好。”   闻言,常之茸无动于衷,她还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吗,说过的话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反悔。   果不其然,在常之茸拿出送给她的小金钗后,李思知嘴都乐开了花,拿着小金钗爱不释手,还踮起小脚,扒着常之茸的衣裙,吧唧一口,湿漉漉的亲在了常之茸的面颊上。   “木妃是天下坠漂酿的人,知知坠喜欢木妃。”   李思知好一番吹捧,常之茸被她逗得抿唇一笑,心里是对爱女的无可奈何。   十月底,李思知的生辰宴在宫中举办,恢弘浩大,一点不次于每年的宫宴,见景帝如此宠爱李思知,常之茸心中也不知此番是好是坏,但见李思知一双大眼中闪烁着光耀,满面欢喜的样子,便也随她去了。   然而李思知的生辰才过,十一月初时,徐郎中又于夜色当中紧急进宫,在东宫求见常之茸。   常之茸与李溯穿戴好衣衫,于正殿会见了徐郎中。   徐郎中见到常之茸二人,连礼仪都顾不得了,当即说道:“殿下,今晚月心堂接诊的一名百姓,高烧不退,呼吸不稳,身上已是有了青黑色的斑点。”   常之茸闻言手中的茶盏倏然掉落在地,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第81章 . 封城 我会疯的。   亥时, 常之茸亲自前去了月心堂,李溯不放心她一人,便随同她一起出了宫。   马车之上, 常之茸脑中的弦紧绷, 她靠坐在李溯身旁, 心中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是她所想象的那般。   而到了月心堂后,屋内灯火通明, 徐郎中匆忙的带着他们进了内堂, 那张床榻上,赫然躺着一个常之茸较为熟悉的身影——老周。   常之茸看着老周闭目躺在床榻上, 身上青紫发黑的瘢点随处可见,他面无血色唇瓣发紫,呼吸非常的粗重急促, 好似一架抽不上水的腐朽水车。   常之茸脸色骤白, 满目的不敢置信。   一旁的徐郎中亦是神色焦灼道:“老夫早已把过脉,单单从他此刻展现的症状来看,便定是殪瘟无疑。两位殿下,如今这……这可如何是好?”   李溯眉头紧蹙, 殪瘟她自然是听常之茸说到过, 也知晓她那般废寝忘食的整日看医药典籍,便是为了这瘟疫。   常之茸深吸口气,她现下浑身冰凉,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拉回一丝理智, 开口说道:“将他的结发妻唤来,我们必须先清楚,殪瘟之源是何, 明明京城内应已是没有隐患。”   在场之人皆是服用过吴太医的预防汤药,遂几人没有离开内堂,小二已经跑出去寻人,徐郎中则是上前,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老周的症状和脉相,最终无力的摇摇头。   一盏茶的功夫,周家肉铺的妇人被带到了月心堂内堂当中,她面色紧张惶恐,进门就问道:“可是我家老周喊我?”   她话落,便看到了躺在床榻上昏睡不醒的老周,扑上前就在床榻边哀嚎起来,转头对着徐郎中质问道:“你这郎中是如何看的诊?戌时老周出门前还能说能笑,怎的几个时辰不见,人便成这般了!”   面对妇人的指责,徐郎中还未答话,常之茸便先一步皱眉问道:“老周这几日是否食用过鼠肉?”   那妇人闻言愣了一瞬,眼神闪烁嘴唇蠕动,不敢与常之茸对视,然后忽然扑到老周身前一番哭天喊地。   “可怜我家老周啊,染了风寒来看诊,却被月心堂的黑心郎中喂错了药,现下还诬陷老妇我给老周喂了老鼠肉,真真是苍天无眼啊,明日一早我便要告官!让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看看你们月心堂欺人太甚,如何将好好的人看诊成重病!”   她这一通胡搅蛮缠,让常之茸属实没想到,亦是愈加的头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李溯却冷着眼,在此时给了暗处影卫一个眼神,两个影卫立即现身,上前抓住老妇的两只手臂,将她一举按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老妇眸中惊吓,不知这两个黑衣人是从哪冒出来的,行如鬼魅,她顿时尖声呼救:“杀人啦,月心堂的无法无天,要杀人啦!”   徐郎中擦了擦额间的汗,对那老妇说道:“你可知你眼前的二位是何等身份,若再不道出实话,往后酿成大祸的,便是你们周家肉铺。”   “我呸!”   老妇横眼啐了一口吐沫在地,她梗着脖子昂着头,朝着李溯尖声道:“你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在此欺压良民,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老妇我便不信你是皇上不成!你若是皇上,老妇我便一头撞死在这!”   这泼妇般的模样,与她几乎不能正常谈话,她如此蛮不讲理,甚至避而不谈常之茸所提的问题。   常之茸拿她没办法,李溯却有的是法子。   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将她一只胳膊卸了。”   话落,影卫毫不留情抬手而下,只闻得清脆的骨碎之声。   李溯揽着常之茸,将她护在身前,没有让她亲眼看到这一幕。   老妇没想到真的有人胆敢对她动手,左侧胳膊断裂的剧痛,让她嘶哑着喉咙大叫一声,顿时整个人便熄了气焰,瘫倒在地,眼泪鼻涕横流。   徐郎中见状都侧过了眼,不敢再看。   李溯冷声道:“还不说,是想腿也断了?”   那老妇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而内堂的这一番闹,让原本躺在床榻上昏睡的老周,逐渐转醒。   老周缓慢的睁开眼,费力的想要抬起上半身,徐郎中看到忙上前将人扶稳。   而老周昏迷之间,都已是听闻到了几人的对话,他颤抖着手,指着地上的老妇,满面的懊悔和恨意,沙哑的声音如同干涸的枯井,他痛声指责道:“你这婆娘,还不说实情吗?我当初便告诫过你,勿要偷奸耍滑,你不听咳咳……现下、现下我都已病成这般,你真要待到我死才肯说!”   地上的老妇捂着断裂的胳膊坐起身,看着气煞的老周,更是哭天抹泪,极其憋屈的说道:“你怎知便是那肉的问题!你吃了我也吃了,京城那么多百姓都吃了,怎的就你生了病,赖在这肉上!你个糟老头子,可是忘了去年连锅都揭不开的时候,如今好不容易生意渐有起色,不能就这么黄了!”   她这话直接将老周气的连连喘气咳嗽不止,他指着那老妇,最终摇摇头,满面疲惫,恨声道:“罢了,吵了一辈子,我当真是累及,你不肯说,我说便是!”   老周看向常之茸,喘了几口气,很是正色道:“这位夫人,老周我不知自己是得了何病,但你问到了那老鼠肉,老周便必须将实情告知于你们,我周家肉铺于年后便生意大火,非是靠着什么亲人救济,都是因为那兜售的猪肉里,掺杂了老鼠肉啊!”   他说着说着,自己便先双眼通红,哽咽不止。   “年初京中灭鼠,大批大批的死老鼠于城外焚烧,我家婆娘知道了,便趁着别人不知晓,偷来了许多死老鼠,她不知是听信了谁的谗言,说老鼠肉鲜嫩,也无异味,便将其注入到猪肉当中,原本那些普通的猪肉,添加了一些老鼠肉后,便真的口感滑嫩,惹来了许多百姓前来购买,一时生意大火。”   “可我老周养猪一辈子,做这么久的屠夫,从来没干过这种亏心事,心里愧得慌,这赚的都是黑心钱,与我家婆娘因此事吵了不知多少回,她不听,执意要卖,且我们家里也吃的是这肉,我见这肉吃不出毛病来,便随了她。”   老周此时已是泪流满面,黝黑的皮肤干瘪,他呜咽了两声,继续说道:“此事亦怪我,若这病真的是那老鼠肉造成的,老周我便是身死,也是罪孽深重,下十八层地狱都不能偿还。”   见老周这般,徐郎中上前,虽不忍,还是告诉了他病症一事:“哎,你所患的,并非普通病症,乃是殪瘟,只要患上便是死路,如今……无药可医。”   听闻此话,老周恸哭掩面。   连同坐在地上的老妇听到,都怔愣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真的是自己害了老周。   此时真相大白,常之茸脚下都有些站不稳了,她身子微晃,李溯忙扶稳了她。   常之茸唇色全无,她防了又防,竟然还是没有防住,脑海中不禁又浮现起京城遍地哀嚎,尸横遍野的模样……难道又要上演一遍曾经的历史?她的所作所为,竟都是一片徒劳吗?   忽的,她冰凉的手被一双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常之茸回过神来,她侧目看着身旁有些忧心的李溯。   不,不会的,她不能让历史重演,不能让京城数以万计的百姓无辜丧命。   “殿下,封城罢。”   常之茸声音干涩,如是说道:“要尽快将此事上奏给皇上,早一日封城,便早一日止住殪瘟扩散。将京城隔出一片区域,放置有殪瘟症状之人,那些喝过预防汤药的人,应是无碍,须得将人隔离开来,再召集京中的郎中们,与宫中的太医,一同对抗殪瘟。”   ※   元初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京城现第一例殪瘟之人,十日后,此人病情加重身亡,他的结发妻亦在三日后病发,短短两日的时间便浑身乌紫,血脉阻塞而亡。   一时之间,京城患病之人忽然倍增,各个药堂都挤满了前来看诊的百姓,许多不知此病为何的郎中皆束手无策。   太子迅速将此事上奏给皇上,恳请皇上下封城令,然此奏折呈上数日,仍未批下。   十一月中旬,京中的百姓们已是发觉矛头不对,许多人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出城,生怕自己也患上可怕的殪瘟之症。   朝堂之上,李溯见景帝迟迟不下封城令,直接在朝上谏言道:“父皇,如今京城已是殪瘟扩发,许多百姓因此丧命,若再不下封城令,恐怕殪瘟会继续扩散,将一发不可收拾。”   景帝闻言,有丝不解:“殪瘟是何?”   李溯微顿,将殪瘟之症做了详尽的解释,连同朱丞相都站出来支持李溯的封城之举。   景帝一听,这竟是个如此恐怖且令人毛骨悚人的瘟疫,他一下便慌了神,忙正色道:“这殪瘟竟如此厉害,又无药可医,待朕出京去了行宫后,再做封城。”   他此话一出,朝堂之上都静了下来,银针落地可闻。   没有什么事比一个君主想要抛弃子民保命更令人寒心了。   朱丞相眉头一皱,不禁满面悲戚,叹道:“皇上,老臣觉得此举不妥,若皇上贸然离京,反而会惹得京中一片混乱,百姓惶恐不已,此瘟疫虽听着可怕,但若做好了防护举措,于宫中加强防守,定不会漫延到宫里。”   景帝思虑了片刻,面上有些烦躁,直言道:“那朱丞相给朕说说,你觉得应当如何?”   朱丞相闻言,出声首肯道:“应如太子殿下所言,尽快封城,此事已是急不容缓,要尽早将瘟疫控制住,避免更多的百姓因此丧命,皇宫内便为了皇上的安危,若无必须,宫内之人不可随意出宫。”   景帝皱眉思虑了一番,想了许久,见殿内的朝臣都无人反对朱丞相所言,他便也没有理由再提出宫一事。   最终景帝不得已的说道:“……丞相说的对,便按照丞相所言。既然此事是太子所提,控制消灭京中殪瘟的重担,便交到太子手中,有何进展随时给朕汇报。”   景帝迅速的安排了下来,李溯领了命,然这命令谁都能看得出,是景帝为着自己的安危,便甩手给了太子。   这可让有些人高兴了,李淇和瑜贵妃正筹划着怎么算计东宫,现下好了,老天有眼,殪瘟来袭,若是太子得了殪瘟而死,那便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帮他们扫除了一个眼中钉肉中刺。   而李溯一早就知道,景帝十有八-九会让他去解决此事,他亦做好了准备,领了圣旨后,便命人在京城张贴了紧急告示,同时按照之前常之茸所说,将京城划分了南北两片区域,将已有症状的百姓隔离到京中南城,将在月重楼喝过预防汤药的百姓安置在京中北城。   十一月底,京城彻底封锁。   而京城殪瘟爆发一事,已经传遍临城,众人都唏嘘紧张不已,那些在这一个月中离京的人,都纷纷庆幸,而尚在京城的人,尽管暂时的安置在北城,都是人人自危,因为这殪瘟的死状太过可怕,染上便是死路一条,顿时所有人都对身上有青黑斑点的人极其敏感,见到便驱赶其去南城。   京中的郎中们亦汇聚起来,在宫中吴太医的指引下,悉数了解了殪瘟之症,且都尽快的喝下了预防汤药。   另一边,因着要控制殪瘟,李溯不得不搬出东宫,暂时住在了京城当初的元延王府邸,常之茸欲要与他一同出宫。   李溯却不同意道:“宫外太过危险,你便留在东宫,陪着知知。”   常之茸听闻,皱眉道:“你亦知危险,我怎么能放心的下你一人在外,况且我便是半个太医,此次殪瘟也能帮上不少忙,我定要与你一同去。”   李溯劝不住她,此时殿外李思知不知何时跑了进来,抱住常之茸的大腿不放。   “木妃去哪,知知便去哪!”   常之茸见状,又开始哄起李思知,半蹲下身,与她温声说道:“母妃和你父王要出宫打怪物,知知还小,便留在东宫,让小虎和奶娘陪着你,好不好?”   李思知大眼眨了眨,撇撇嘴,不肯道:“不要,不好,我要木妃。”   见她执意不肯,平时也未见李思知这么黏她,常之茸一时不知怎么办。   李思知见她还不答应,瘪瘪嘴就哭了起来:“他们都嗦外面危险,我要木妃和乎王,别把知知丢下。”   看她咬字还不清晰呢,便委屈的哇哇大哭,常之茸一下就心软了,李思知很是聪明,她害怕常之茸和李溯在外面会有危险,平日再调皮不粘着这二人,真到了关键时刻,谁也没有她的爹娘重要了。   最后无法,常之茸和李溯带着半数东宫的人,都搬到了宫外。   甚至把纤月姑姑都接到了元延王府内,平日里便让姑姑看着李思知和李思江二人。   在宫外的第一日,李溯因为不同意常之茸冒险去南城为染病的百姓看诊,两人难得吵了一架。   常之茸有理有据的说道:“殿下,只要喝过预防汤药,便不会那般轻易的被感染上殪瘟,如今京城正是缺郎中的时候,我若是去了,能帮衬到许多忙,且多救一人便是一人。”   李溯蹙眉道:“如何救?无非是缓解几日再死罢了,预防汤药你亦知晓只能防七-八成,你若是因此染上殪瘟,我绝不同意。”   李溯一味的阻拦,让常之茸又是着急又是生气:“殿下这是什么话?可是一国储君该说的?难道外面那些郎中和太医们,便活该受累照顾染病的百姓,我亦是一名郎中,父亲曾是太医之首,吴老一把年岁尚且在外与殪瘟奋战,为医者,我无法坐视不管!且殿下身处高位,便应一视同仁,不应我是殿下的妻,就将我圈禁在府中。”   话音刚落,李溯便上前,一把握住常之茸的手腕,将她拉进怀中,紧紧的抱住,甚至那双手,都有丝颤抖。   “便是因为你是我的妻,遂我才不能,也不愿你受到任何死亡的威胁。”李溯埋首在她颈侧,深吸口气。   “之茸,我不能没有你。”   我会疯的。 第82章 . 肆虐 眼前这个在金都城面对数万荒北骑……   屋内静了下来, 常之茸愣住了。   眼前这个在金都城面对数万荒北骑兵都能战无不胜的人,竟在此时害怕的身子轻颤,拥抱着自己的双手如冰。   而李溯的脑海中, 不断闪现的是这些时日来做的噩梦, 梦中的场景异常的真实, 皆是常之茸的身影。   他不知为何常之茸会独自一人身处在京中一座简宅内,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且她的半边面颊塌陷烧毁, 浑身上下皆是青黑色的斑点,有些甚至已称不上斑点, 严重到整片皮肤都是黑色,榻上的常之茸既陌生又熟悉,她的呼吸极其微弱, 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李溯知道, 这是殪瘟之症病入膏肓后的样子,他满目的惊慌,从未有过的崩溃将他的理智一点点瓦解。   梦醒后,李溯侧头看到常之茸还熟睡在自己怀中, 他才能冷静下来, 知道那是虚幻的梦境。   可这梦境,却一连做了好几日,梦中的景象愈发的真实起来。   李溯真的怕了。   他用力的抱着眼前之人, 像是要将常之茸融到自己的体内。   李溯眼眶微红, 轻声说道:“之茸, 别去,好吗?”   常之茸眸中闪过惊讶,她听出了李溯语气中的一抹鼻音, 常之茸心中亦是慌乱了,她手足无措的抱着李溯,想要看看他的脸,可李溯执意埋首在她颈侧。   常之茸顿时一阵心疼,她便没见过李溯这般的隐忍无助过,他此刻仿佛脆弱的一碰便碎,常之茸小心翼翼的安抚着,立时觉得自己错了,方才那些话语气过重。   “阿溯,是我错了…我不该那般跟你说话,我、我一着急便嘴笨,并非是谴责你,你莫要不高兴,若是还觉得委屈,你打我两下,好不好?”   常之茸轻抚着李溯的背,有些语无伦次的说着,只要李溯能高兴,便任他处置。   闻言,李溯闷声一笑,在她耳侧道:“我怎么忍心打你。”   常之茸听他笑了,亦放松了下来,安抚他道:“阿溯,莫难过。你这般我很是心疼,若是心中有何事,便与我说。”   李溯抬起头来,仔细的看着常之茸姣好的面容,然后单手抬起,轻轻抚摸着她左侧的面颊,眼中带着不忍:“我梦到过,这里被毁容了。”   常之茸瞳孔微缩。   “你躺在京城一处简宅,染了殪瘟,深入膏肓。”   李溯简短的几句话,让常之茸整个身子都僵在了原地,他言语中的这些,常之茸知道,那便是上一世真实的经历。   她想不到李溯竟然会在梦中梦到前世的自己,临终前那么落魄不堪的样子,除却心惊外,更多的是对他的心疼。   常之茸握住李溯的手,捂在怀里,让他感受着现下的真实的自己,然后展颜一笑:“阿溯,你看,我在这里啊。没有毁去容貌,没有身患殪瘟,我正陪在你的身边,现下会伴着你,往后的岁月亦会伴着你,今生今世都将不离不弃。”   闻得此言,李溯缩紧的心,缓了下来,亦笑了。   “嗯,还好那是梦。”   常之茸点头,此刻她亦平复下了自己的心境,耐下心来,眸中含笑的对李溯说道:“我知你心中担忧,阿溯怕我会保护不好自己而染上瘟疫,遂不想让我前去。可我若此次不去施以援手,恐怕往后心中都会难以安宁,我亦想尽自己所能的帮衬到你,平息此次京城瘟疫,不枉费我花费了几年的时间,去查询探究殪瘟之症。京中的百姓需要我,太医与郎中们需要我,你亦需要我。”   “阿溯,我向你保证,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做好一切应做的防护,每日定时喝预防汤药。不管多么忙碌,我都会在每日酉时在南城街巷处与你会面,向你报平安。”   李溯看着常之茸坚定不移的面容,耀耀发光的双眸,和深情柔和的笑意,终是败下阵来。   许是眼前之人对自己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不忍拒绝罢。   李溯紧紧握住她的手,眸中闪过一丝血色。   “之茸,万不能让自己出事。”   常之茸郑重的点头,重又温柔的抱住了他。   李溯满是温情的揽着怀中人,心中一抹狠戾陡然升起。   你若因此丧命,我便让整个京城的人为之陪葬。   ※   元初二十三年,十二月初,京中大雪。   纷飞肆虐的雪花漫天飞舞,白霜满地,却依然遮挡不住殪瘟的侵袭,京中南城的病患成倍増长,每日源源不断送来身患殪瘟之症的百姓,他们眼中惶恐,许多人哭着给太医与郎中们下跪,祈求他们能救自己一命。   然医者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绝望的病逝。   来不及悲伤,人命在瘟疫面前如草芥,郎中们满身疲惫,却还是要看顾好染病的百姓们。   而以吴太医为首,宫中派遣下十位太医,每日除却照料病人外,日夜不分的研究探讨着解药的配方,却始终不得进展,试药数次皆是无效,许多太医一夜间面容都苍老了许多,可仍是拼了命的坚守在前沿,因为他们的家人都在京中,谁也不想京城因此沦陷成瘟疫之都。   京中南城的一角,已是堆满了来不及处理的尸体,而城中临时搭建的蓬帐内,炭火盆都已不够用,冷风刺骨,可无人去关心此时的天气,因为地上躺满了皮肤青黑呼吸粗重的百姓。   常之茸是只身一人前来,连念双都未带在侧,但她的到来,让所有太医都震惊了,谁也不曾想到太子妃会舍命来此,许多人不禁都对她有了钦佩之情。只是现下这等危急情况,早已没了那些尊卑之分,甚至许多郎中与百姓都不知晓常之茸太子妃的身份,好似所有人在这里都是一样的,唯有太医们毕恭毕敬,可依然省去了诸多礼仪。   常之茸便与太医们一同进出忙碌,辰时起,照顾安抚患病的百姓,酉时前去街巷短暂的与李溯会面,日落后又回到蓬帐内,与太医们一同试药,寻找对殪瘟有效的药方。   如此下来一整日,太医与郎中们甚至忙到每日只吃一顿饭。   不是没有东西吃,而是没有时间吃,每时每刻都投入到就诊和探寻解药当中,因为他们比谁都知道,时间珍贵,解药是如今唯一的出路,早一日探寻出药方,便能早一日解除危害。   遂当常之茸看着吴太医,苍白着脸,胡须黏在了下颌上,整个人削瘦了许多,再不复平日于宫中精神诙谐的模样,她亦是心疼不已。   可吴太医却无暇顾及其他,俯身在案,聚精会神的盯着桌案上摊开的书册,许多厚重的药理典籍于案上,一层叠着一层,吴太医翻阅着这些书册,口中始终喃喃有词道:“不对,这也不对……还缺一味药,还缺一味……”   常之茸身负其中,最能体会到面对殪瘟太医与郎中们的紧张,而亦要庆幸半年前吴太医寻得了预防之法,没有如前世一般,太医与郎中纷纷感染后病逝,京中更是一团遭乱,人人惊慌,起码现下的一切,都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太医与郎中们也没有因此而丧命,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百姓的痛苦,常之茸更是深有体会,因为她也曾是其中一员,那种难以呼吸的感觉,现下仍历历在目。   当蓬内一位已是半张脸都是青黑斑点的妇女趴伏在地,拉住常之茸的腿,嘶哑的喉咙艰涩的祈求道:“女郎中……女郎中,救救我……我好疼啊,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求求你、救救我……”   常之茸蹲下身来,拉着她的手说道:“大娘,我陪着你,你别慌,我在,我还在。”   那妇女斑驳的脸上潸然泪下,她捧着常之茸的手,泣不成声。   “我五岁的女儿尚在北城…我若是死了,麻烦你告诉她,娘想她,娘想她……”   常之茸眼眶微红,默默的陪伴在妇女身旁,不论她说什么,都点头应下。   如今她能做的,便是陪在这些百姓身边,让他们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太医与郎中们都未曾放弃。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京中南城的尸体堆积成山,十二月底,南城一角燃起了熊熊大火,这些被积雪掩埋的尸体被付之一炬。   而殪瘟,还未结束。   这个腊月,在京城中终是一片萧瑟。   元初二十四年,一月,京中又出事了。   起初只是寻常百姓染病,如今元祺王府内,六皇子从南营城带回身怀六甲的妾室,忽然罹患殪瘟,立即被送到了南城。   常之茸看到她时,她已是快要临盆,可身上满是青黑色的斑点,虽是刚病发,但这腹中的胎儿,定也是要不得了。   若她已染病,元祺王府内,多半是有更多人染了病。   但当常之茸问诊她时,她却哭的梨花带雨,哽咽不止的说道:“我并未食用长安街的那家猪肉,自怀胎以后,肉食都不大吃的下,每日的膳食皆是王府内的御厨所做,怎会患这瘟疫?太医呢?太医可否救救我,我并非染了瘟疫啊。”   常之茸蹙眉,再次认真的询问道:“你确定没有误食过任何肉食?”   这女子连连点头,抹着眼泪:“王府中人都可作证。”   常之茸疑惑不解,若真的是如此,元祺王府上下守卫森严,即便不为着她,为着六皇子的安危,也绝不会让殪瘟渗透到府内才是。   而就在此时,女子忽的止住了哭声,她睁大了双眸,抓着常之茸的手,高声道:“我想起来了,半月前,元祺王妃忽然与我示好,送了许多补药与膳食,可这里亦没有任何肉类,但我前些时日食用过后,便开始身子不大舒服,昨日身上突然起了这些斑点。”   “定是她,定是她!” 第83章 . 尸血 “像不像是干涸许久的血迹?”……   她言语激动, 瞳孔内皆是被人算计后的悔恨,而她的话,亦让常之茸记在心里。   当日酉时与李溯会面, 常之茸便立即将此事告诉了李溯, 她心里有丝慌, 询问道:“府中纤月姑姑、知知和小虎他们可还好?”   李溯沉声道:“皆好,无需忧心府中之事。”   常之茸放下心来, 眉头紧皱:“我只怕是有人不安分, 想要借着京中大乱,暗害他人, 元祺王府的妾室染上殪瘟,定不是巧合,应是有人作祟, 殿下要多加注意, 未免他们将这些下作的手段用在殿下身上。”   “我会让苏广去查此事,莫担忧,我定不会出事的。”   李溯沉静的话语,不断安抚着常之茸。   这才让她恢复了些许理智, 短短一个月而已, 看到现下李溯面颊都瘦了,常之茸便知道京中北城尚且安然无恙的百姓们,并不比南城罹患殪瘟的百姓好整顿, 他们的有的亲人已过逝, 有的亲人正在南城不知生死, 有的甚至举家因病身亡,独留几岁的孩童在南城无依无靠。   这些人甚至比南城的百姓更要惊慌,不断有人死去的消息冲击着大家的紧绷的神经,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下一个便是自己,但当他们看到景帝的圣旨和时刻与他们一起的太子殿下时,心中便如有一秤砣安心,这是百姓们如今唯一的希望了,只要皇上没有抛下他们,太子没有放弃他们。   常之茸没有与李溯过多的交谈,便急匆匆的又回到了蓬内照看病患。   腊月底,每年京城灯火通明的长安街上,如今空无一人,京中第一次满街萧瑟,没有喜庆的红灯笼,只余一双双恐慌的眼神,等待着这个残酷的冬日赶快离去。   十日后,元祺王府的妾室因殪瘟身亡,连同腹中的胎儿一并过逝,六皇子李淇来不及悲恸,便又传出王府内那妾室的贴身丫鬟,出现殪瘟之症,顿时元祺王府内人心惶惶。   李淇甚至恳请景帝,让他携妻搬回宫中暂住,景帝得知李淇府上的妾室和丫鬟都身患殪瘟,立即便否决掉他的想法,说什么也不肯让李淇入宫,不论瑜贵妃如何哭闹,景帝已是铁了心,只要与殪瘟相关,便是皇嗣也不行,自然在他的心中,谁的命都没有自己的命珍贵。   而京城内,除了寻常百姓,也愈来愈多贵族府邸内传出殪瘟之症,有些人甚至喝了预防汤药,也被感染了殪瘟。   此事让吴太医心中十分沉痛自责,他不断的说:“若是老夫再多多完善那张方子,如今便不会有如此多的人因此丧命。”   可常之茸知道,这已经是如今最好的情形了,不论如何,都已经比前世好了太多太多,死亡人数也比之上一世而言,减少了一倍,即便如此,京城内仍然笼罩在一片阴霾当中。   但仍有些地方,让常之茸觉得奇怪。   如今皇宫内严防死守,禁卫军连只蚂蚁都不肯放过,如此守卫森严的皇宫必不可能让殪瘟渗透而入,而上一世亦是戒备森严……那么曾经的景帝,是因何感染了殪瘟?   思及此,常之茸顿时浑身不寒而栗,她越想越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这其中定是有许多她不知晓的事情。   二月初,李溯交给了常之茸一包补药,他直言说道:“这是苏广从元祺王府内拿出的,你查验一番,看看可是其中有何不妥。”   常之茸眸中一亮,立即接过那包药材,这应当便是杨菡给那妾室的补药。   常之茸正待离去,李溯却一把拉住了她,眼中忧心忡忡。   “之茸,你瘦了。”   常之茸回身,仔细的看着他,随后抿唇莞尔。   “殿下亦然。”   李溯一把抱住她,埋首在她颈侧深深吸了口气,只是片刻,便将她放开,眼中虽有不舍,却仍是说道:“去罢。”   常之茸微愣,然后重重的点下头。   而这个新春之际,京中许多百姓注定是要分离而过了,宫内亦是一片平静,往年精心布置的宫宴今年也已是取消。   常之茸探查那包补药已有好几日,里面的几味药材均是上等,亦是根据滋补养胎的方子所配,哪里都看不出有异样,她甚至取了一部分煎药,汤药色泽无疑,闻着却无异味。   常之茸无法,最终拿着汤药前去询问了吴太医,起初吴太医也未看出有哪里不妥,他又接过药包,拆开来逐一查看里面的药材,在翻看到杜仲时,吴太医微微皱了眉,拿起一片深褐色的杜仲皮仔细瞧了瞧,随后递到常之茸手中。   “你且细着看看,这上头是否有些污点。”   吴太医揉了揉有些昏花的双眼,亦重新拿起一片继续看。   常之茸闻言行至到蓬外,举起那片杜仲皮放于阳光下,片刻后,她果真瞧见了些许不同,这上面有几处非常不起眼的污点,乃是绛红趋于黑色,遂在这杜仲皮上才瞧不真切,很容易让人忽略。   常之茸立即回到蓬内,不解道:“吴老,为何会有污点?莫非殪瘟能感染到药材上?”   吴太医摇摇头,十分确定道:“绝无可能,这几片杜仲应是被人动过手脚。”   言罢他指了指桌上另外一些杜仲片道:“这些便无碍,有污点的,只有这几片而已,混迹在其中,确实让人不易察觉。”   闻言,常之茸蹙眉,而那汤药,幸好她还未倒,常之茸便将熬制好的汤药尽数倒在了一侧刚要开花的矮牵牛上。   翌日,那矮牵牛的花苞稀稀落落的掉落在地,叶子也塌了下来。   到第三日,矮牵牛的根茎已是乌黑一片,整株花腐烂死亡。   看着这一幕,常之茸震惊不已,竟然真的如那妾室所言,是这汤药的问题!   常之茸顿时拿着匕首,将杜仲片上的污点刮了下来,她将吴太医和徐郎中都寻了来,一同查探这污迹到底是什么东西。   徐郎中闻了又闻,看了又看,提出了自己的猜测:“你们瞧这颜色,像不像是干涸许久的血迹?”   吴太医闻言,定睛一看,确是有些像。   常之茸心里顿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她倏然抬头道:“……那些已故的尸体,还堆积在南城城角吗?”   吴太医点点头:“尸首太多,许多来不及处理的,便都堆积到那了,每隔十天半个月,才会集中焚烧一次。”   “放置尸首的地方,可有人看守?”   吴太医愣住:“人手都不够照看外面染病的百姓了,谁还有功夫去管那些尸体啊。”   常之茸心里一凉,而此时吴太医和徐郎中皆是反应了过来,二人面色大惊。   常之茸两手攥紧,沉声说道:“恐怕京城有人还嫌殪瘟不够严重,从中作梗,取了那些尸体的血,将染了殪瘟的血混迹到其他东西当中,加以害人,又能甩给殪瘟之症上。”   吴太医颓然的坐下身,连连叹气摇头,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这里拼死拼活的救死扶伤,为了寻求殪瘟的解药没日没夜,而外面那些人,竟然还有如此歹毒之心,想要借着殪瘟杀人,当真是令人心寒至极。   连同徐郎中在内,都觉得此事不可理喻。   且被害之人,还不是寻常的百姓,乃是六皇子李淇的妾室,这里嫌疑最大的,自然便是他的正妃杨菡。   “吴老,徐郎中,你们二人便当不知此事,现下不应宣扬,只怕会引起更多的恐慌,此事我会尽快秉明太子殿下,让他查询定夺。”常之茸眼神坚定道:“不论外面发生何事,如今我们要做的,便是尽快找到解药,让百姓们尽快脱离险境,还京城安宁。”   ※   李溯得知此事后,立即让苏广派人去查,并让影卫守在南城放置尸首的地方,看看都有哪些可疑之人经常前去。   而皇宫内,瑜贵妃已经为了李淇之事与景帝闹了一个月有余,将景帝烦的险些给她降位份,直接罚瑜贵妃在景平宫内闭门思过,不得踏出半步。   瑜贵妃便整日在景平宫内独自生闷气,还要日日担心自己的皇儿在外是否安好,时常派人去信到元祺王府。   这一日,瑜贵妃收到了一封杨菡的信件和一个精致的小瓷瓶。   她拆开信件后,杨菡在信中告诉了她瓷瓶中乃是何物,并在信的末尾毫不隐晦的与瑜贵妃说道:母妃若想今后稳坐太后之位,便可将瓷瓶内之物想办法给景帝服下,天下便唾手可得。   瑜贵妃看过信件后,颤抖着手,立时便将它烧毁,连灰烬都未留下。   近几日,景平宫的丫鬟和奴才们都觉得奇怪,瑜贵妃娘娘忽然不闹了,让众人都有些不大适应,且贵妃娘娘每日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众人也未将其放在心中,只以为贵妃是思儿心切,又迫于皇威,只能守在宫中等着宫外的消息。   然只有瑜贵妃自己知道,她这些日近乎没有入睡,手中握着那洁白的小瓷瓶,思虑万千。   她虽承认自己并非什么良善之人,于后宫当中亦是没少欺凌弱小,但当她做到贵妃这等位置之时,心中是异常满足的,可日子久了,贵妃之位亦不足以让她安心了,唯有李淇登上那个位置,她才可真正的放下心来。   瑜贵妃与姬贵妃一样,都是景帝为王爷时便嫁他为妾,陪伴这景帝经历了种种,细数下来已是几十年的时间,她也曾情窦初开过,与景帝有过一段时日的恋情,如今想来,都还能甜美的回味一番。   可这尘封的回忆,与李淇未来的皇位,哪个更为重要?   思及此,瑜贵妃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第84章 . 谋害 “恐怕元祺王府之人会心怀叵测,……   二月与三月间, 染病百姓的数量终于没有再继续爆发,虽仍然有许多百姓难以幸免于难,但比之几个月前, 数量上已是锐减。   如今京中南城太医与郎中们时常汇聚在一起探讨解药的配方, 自从殪瘟在京中肆虐, 太医们光试药便试了不下百次,更不要说那些摆于桌面之上的一张张药方, 写了上千张都不止, 却始终没有一个是具有成效的。   四个多月来,吴太医每日便只睡两个时辰, 其余时间都伏案在桌。   三月底的一日,常之茸照常送饭给吴太医,膳食都只是些简易的家常菜和馒头, 能够快速的充饥。   她才刚进去, 就听见吴太医猛地一拍案,两眼放光,在满桌满地的药集典册中站起身来,言语间满是激动。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只差一味药材, 便可解了这殪瘟!”   常之茸将手中的托盘放下,闻言也心中大喜,立即抬头道:“吴老, 可是药方已配置成功?”   吴太医抓着常之茸, 拿起自己方才写下的药方给她看, 难以按捺的兴奋之情,让他声音都放大了许多。   “茸丫头你快看!老夫之前写的那些方子是陷入误区了,总以为要从改良预防汤药的方子找办法, 现下才知道那无用,解殪瘟的方子要重新用药,这几味药材配在一起,便有缓解殪瘟的功效,但却无法根除,如今只差一味关键的药材,京城的殪瘟,便可解除!”   常之茸眼睛也凉了起来,她又仔细看了一遍药方,高兴的抬头道:“不愧是吴老,即便是半成品的药方也无妨,我先拿出去让他们大量煎药,给患病的百姓们服下,能解一时之痛便先解一时之痛,这最后一味药,您且告诉其余的太医和郎中们,让他们帮您一起寻!”   吴太医点下头,便又埋首在案,激动的心情更让他亢奋不已,立即投入,着手寻找最后一味适配的草药。   南城内里外忙碌的太医和郎中们,终于有了丝时间休憩片刻,因为有了这缓解病情的药方后,患病的百姓们身上的症状都有所好转,甚至疼痛感也减轻了,绝望的百姓们顿时看到了一丝康复的希望,谁也没有再互相抱怨,默默期待着太医们能够早日医治好他们。   且这半成品的解药,每日都需大量熬制,只是这药方里的药材颇多,又皆是价值不菲之物,一日的药量动辄便是一两黄金,这般耗下去,很快药材便要不够用了。   常之茸连月心堂内的存货都拿了出来,依然解不了燃眉之急,她不得已,便将此事告诉了李清婉,没想到仅仅五日,钟温书便从京中北城送了五辆马车过来,常之茸站在街巷人都傻眼了。   钟温书从马车上跳下,给常之茸行过礼后,直言说道:“太子妃殿下,这些都是清婉让我亲自送来的,她本想自己前来,但她如今身子有孕,我实在放心不下,便替她前来。”   说着钟温书便命小厮将马车上的东西悉数卸下,竟然有二十多个箱子!   钟温书指着地上的箱子说:“这十几箱都是清婉这几日连夜命人从临城购置的药材,这几箱是黄金,若是这些还不够,太子妃殿下便随时派人去钟府,我们钟府上下便是倾家荡产,也定要让百姓们有药用!”   常之茸看着钟温书面色郑重,神情间都不再如从前那般轻浮,与李清婉成婚后,他的变化当真是颇大,此番话亦让常之茸大为感动,钟府在京中确是数一数二的富商,但也只有他们,肯真金白银的做出贡献,其余的富商谁也没有站出来。   当然,这之中定是不乏李清婉的授意。   常之茸为着这二十个箱子,也鞠躬敬道:“此番,当真多谢钟府鼎力相助,亦要替我转言告知清婉,让她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待她生产时,京中的殪瘟定已破解,届时我会亲自去为她接生。”   闻得此言,钟温书爽朗的笑了起来:“好,我定会告知清婉。”   京中南城的药材告急就此解除,甚至这十几箱的草药,便能够撑好几个月。   而此时的元祺王府内,已是持续了两个多月的低气压,一是因为景帝不让李淇进宫避难,二是因为他怀着身孕的宠妾连人带胎都过世了。   李淇一想到那有可能是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便愈发的阴郁,甚至对杨菡冷战了两月,他始终认定是杨菡动手将那妾室连同他的孩子一同暗害了。   而此事也确实是杨菡所为,但她自然是不能认下的,讨好撒娇的对李淇两个月,才将二人的关系缓和了一些。   戌时用晚膳时,杨菡自己仅吃了几口,便专心致志的为李淇布菜,挑的全是他爱吃的,李淇没拒绝,她便卖力讨好。   一顿饭后,李淇手执茶盏,终于还是问出口道:“莺姬是不是你将她害死的?”   莺姬便是那妾室,她原是南营城的一个舞姬。   杨菡身子一顿,面上委屈的不行,眼睛里含着泪珠,娇声说道:“殿下,莺姬之死当真与菡儿无关,我知道殿下心中疼惜她,她亦怀了殿下的子嗣,我虽心中吃醋,但始终都对莺姬照顾有加,什么好的贵重的都送去她那一份,如今她不甚感染殪瘟身亡,殿下怎能将此事怪罪到菡儿身上。”   李淇放下茶盏,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杨菡忙抹了眼泪,与李淇正色的说道:“菡儿当真不在意什么妾室,只一心为了帮殿下谋得皇位,早一个多月前,便将殪瘟之血送到了母妃那,只待母妃能够狠下心来,做下此事,往后殿下的皇位便能够稳妥大半。”   李淇闻言,思绪也已从莺姬之事上缓过神,不论莺姬的死于杨菡有没有关系,人都已故,多说无益,他顶多叹息还未见到那未出生的胎儿。但现下最紧要的都不是这些,而是皇位之争。   李淇终于出言道:“为何只是稳妥大半?若母妃成功,便逼迫父皇下一道圣旨罢了,本殿定然是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   杨菡却有些担忧道:“有太子在,就怕此事中间会出了差错,若是能将太子一并去除,殿下便是十成把握坐稳那把龙椅。”   她这话,李淇自然也是知道,可他烦便烦在,手中有着能够致命的殪瘟之血,可却始终近不了李溯的身。   “他手下的苏广和那批影卫,皆非善类。”李淇面色阴霾。   杨菡同样蹙眉,如今想要暗害李溯,确实难,虽然他们手中还有不少死士,可若是出动了死士,成功弄死他还好,若是没死,这便是以下犯上之罪,一着不慎,吃亏的反而是元祺王府,到时便再无翻身之日。   思及此,杨菡想了许久,忽的眼前一亮,抬头说道:“殿下,不妨我们便从他身侧的人下手,那常之茸身在南城不好动手,但据我所知,他女儿李思知并未留在东宫,而是在京中的元延王府内,若是有了李思知做人质,他定不敢轻举妄动。”   李淇脸色缓和了一丝,觉得这个法子甚好,他暗沉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劲,思虑了片刻后,出言说道:“此法虽好,但只可成功不能失败,便待母妃在宫中下手后,我们再做行动,要让那李溯来不及救驾。”   ※   四月初时,李溯派影卫告诉了常之茸,这两个多月来,每月都会有一个元祺王府的小丫鬟前去南城堆积尸体的地方,且她鬼鬼祟祟,在尸体处停留一盏茶的功夫,便急匆匆的离去。   而除了这个丫鬟,便再没有人敢去堆积尸体的地方徘徊。   常之茸得了消息后立即蹙眉,想必李溯也应当知道,此事定是与元祺王府有关了,且多半便是杨菡所为。   当日酉时,常之茸跑去街巷与李溯会面,招呼都来不及打,便焦急的说道:“殿下,若是近日得空,须赶快进宫。”   李溯轻抚她的后背,为她顺着气,皱眉问道:“为何要入宫?”   常之茸面色忧虑,心焦道:“恐怕元祺王府之人会心怀叵测,对皇上下手。”   李溯眉头紧皱:“你的意思是,瑜贵妃许会将殪瘟之血用在景帝身上?”   常之茸想到上一世蹊跷的情形,便点头说道:“若是他们当真敢暗中逼宫,皇上出了事,下一个遭殃的便是殿下了,如今殪瘟的解药还未研制出,皇上不能在此时出事。”   李溯闻言,便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景帝若是感染殪瘟人之将死,瑜贵妃定会将他拿捏的死死的,不会让他好过,景帝本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届时恐怕瑜贵妃提出什么要求,景帝兴许都会答应。   “明日辰时,我便进宫。”   李溯沉下声,常之茸闻言放心了些许,但还是忍不住再三告诫道:“你自己亦要小心,平日的膳食多加注意,莫要让生人近身,王府内亦然。”   李溯将她的忧心之处一一应下。   而这日戌时,日头刚落,景平宫内,瑜贵妃正盛装出席,陪着景帝用膳。   皇宫便好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殪瘟隔离开来,宫内依旧是一片安逸平和,景帝的生活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今日得知瑜贵妃亲自为他做了一桌美食,景帝自然赏脸前来用膳。   自从他登基之后,瑜贵妃便再未下过厨,今日不知怎么了,竟来了兴致。   看着一桌的好酒好菜,景帝吃的津津有味,还满意的夸赞道:“瑜贵妃的厨艺,于二十年前,丝毫未变,仍是如此让人食欲大开,往后这宫中的御厨,怕是都要向你讨教了。”   瑜贵妃闻言,自然也心情愉悦,她虽许久没有进过御膳房那等乌烟瘴气之地,可这手艺依旧是在的,从前于王府内,刚刚嫁给景帝时,她便时常亲自动手做膳,每次景帝都能吃的盆干碗净意犹未尽,只是后来景帝登基,后宫的嫔妃亦多了,肯为他下厨的便不止瑜贵妃一人,而瑜贵妃亦失了宠,自那以后,她便十分厌恶此等行径,亦再也没有进过御膳房。   而今日,她实在是于景帝有所求,遂才放下身段,进了一次御膳房。   “皇上慢些吃,若是不够,臣妾明日再为殿下做一桌便是。”瑜贵妃笑着为景帝斟茶一杯。   景帝放下筷箸,握着瑜贵妃的手,侧目间,越看贵妃越觉得她竟和初嫁自己时一样,眼含爱慕,柔情款款,浓妆淡抹,虽不及姬贵妃妖艳,却也是风韵犹存。   立时一顿饭便忘了前几个月是谁在乾元殿哭闹不止,因此禁足,现下好一番握着瑜贵妃的手抚摸搓揉。   “朕的爱妃待朕如此矢志不渝,朕怎舍得你再次进出御膳房那等下人之地,朕应当好好疼惜你才是,这些年,让爱妃受累了。”   景帝笑语晏晏,温柔似水,瑜贵妃的面容羞红,娇嗔的看着景帝,这么多年来,难得有了番小女儿姿态。   她心中回想到自己这十几年在宫中沉沉浮浮,始终没有出头,如今好不容易做了贵妃,思及当年种种,心情亦是难以平静,她确是在宫中受了不少苦。   从初时对景帝的浓浓爱意,到后来失宠的失落,又因爱而不得焦心数年,直至诞下李淇,瑜贵妃才彻底的想开,不再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爱意而纠缠,将一切的重心都放在了六皇子身上,现如今,她已是对景帝没了什么情愫可言,但想起过往,仍不禁唏嘘,眼前之人,毕竟是令她情窦初开也许下过海誓山盟的男人啊。   “皇上若是喜欢臣妾做的膳食,臣妾便不觉累,愿意如寻常百姓夫妇那般,亲手为皇上做一辈子的饭菜。”瑜贵妃深情道:“臣妾只有一事所求,求皇上让六皇子入宫避难,待京中殪瘟过后,再让他出宫便是。”   前一句,景帝还笑的合不拢嘴,后一句,勾起的唇角便瞬间扯平,面露不满之色,他出言道:“爱妃若是执意提及此事,朕只能稍后便回乾元宫,在此待不得片刻。”   见景帝面色不悦,瑜贵妃忙一改嘴脸,笑着说道:“皇上莫恼,是臣妾说错话了,往后再不提此事,再不提。”   说着瑜贵妃便拿起酒盏,自罚一杯,景帝这才面色升温。   而瑜贵妃心中方才存留的那抹温情,此时已然稀碎,她心中出奇的平静下来,看着眼前之人,再忆不起曾经的刹那芳华,琴瑟之好的点点滴滴,只余下一抹自嘲,一抹恨意,一抹苍凉。   晚间,景帝见瑜贵妃当真没再提那些要求,自然与她一阵欢-好,让他没想到这上了年纪的女人,床第间亦是别有一番滋味,将他服侍的极为妥帖。   事后,瑜贵妃还亲自披着衣衫下榻,为景帝倒茶水润喉,   景帝靠坐在床榻之上,看着瑜贵妃半是赤-裸的身子,顿时又起了一阵邪火,只盯着那身子看了,丝毫没瞧见瑜贵妃背着身,手中握着一个洁白的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滴暗红色的液体,混合进茶水当中,片刻便与淡黄色的茶水融为一体,茶水的颜色深了一丝。   瑜贵妃笑着将茶盏递到了景帝的手中,景帝不疑有他,当即便喝下了,只是入口后,他才皱了皱眉,觉得味道有些古怪的苦涩。   瑜贵妃心中紧张,她立即接过空空如也的茶盏,佯装担忧道:“皇上,可是茶水凉了?臣妾这就叫人再去端一壶热茶来。”   此时景帝口中的怪味已退,他摇摇头,拉着瑜贵妃的手,一个用力就将人带入怀中,有些急色道:“朕看爱妃还有力气下榻,朕应再努力一番才是。”   瑜贵妃在他怀中娇笑,心中的紧张顿时松懈下来,二人又是一阵翻云覆雨。   翌日,李溯以有要事相报入了宫,景帝接见他时,精神饱满,红光满面。   见他如此,李溯便将宫外的情形一一上报给了景帝,最终提及了一句道:“为了父皇的安危着想,往后膳食都应仔细查探,后宫最好也待殪瘟过后再去,父皇千万保重龙体安康。”   景帝见太子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甚是欣慰道:“无妨,朕昨日才从景平宫用过膳,膳食皆是瑜贵妃亲手烹饪,安全的紧,太子便莫要久留宫中了,待宫外殪瘟形势落定后,再行入宫。”   李溯闻言顿时蹙眉:“父皇时常去景平宫用膳?”   景帝微愣:“只有昨日。”   李溯再次问道:“可有味道不对的食物?今日父皇身子有何不妥之处吗?”   景帝听了这话,顿时不高兴了,眉头皱起,面色沉下,他出言说道:“太子这是何意,你所言难道瑜贵妃会害朕不成?”   经历了一夜的颠鸾倒凤,此时景帝心中还念着瑜贵妃的好呢,今日都已翻了瑜贵妃的牌子,还想要宿在景平宫几日,遂今晨一听闻李溯说的话,景帝自然不乐意了,而且皇宫防卫做的如此密不漏风,连殪瘟最严重的之时宫内都安然无恙,几个月过去了,现下他更不信会有殪瘟传入宫中。   李溯站在殿下,沉默不语。   景帝有丝不耐,朝着他挥挥手道:“没事你便退下罢,不要随意入宫。” 第85章 . 胁迫 “你也配与之茸相提并论?”……   将李溯轰出宫后, 景帝下旨,殪瘟没有结束之前,宫外不论是何人没有自己的允许, 都不得入宫, 皇嗣亦然。   景帝为着自己的安危, 每日晨起都会喝下一碗预防汤药,但他不知道的是, 那带着殪瘟的血液入腹后, 便是什么药物都解救不得了,除非能够找出解药的配方服下。   李溯出宫后, 便做了最坏的打算,景帝想必已是凶多吉少。   他将此事告诉了常之茸,亦将自己的打算说与了她。   “若景帝过些时日出现了殪瘟病症, 我便带人强行入宫, 在景帝身侧安插人手,以防瑜贵妃有其他阴谋,但届时恐怕我会无暇顾及京中殪瘟一事,便全权让朱丞相接手, 解药亦是越快配出越稳妥。”   常之茸听闻后, 心中忍不住暗骂一声景帝愚蠢,她银牙一咬:“这、这皇上怎么能如此不听劝,竟还将你赶出宫。”   恐怕最后连自己是如何死的都不知晓。   这是常之茸第一次敢如此背后质疑景帝, 她实在是体会了一把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滋味, 李溯进宫不就是为了保全他吗, 他竟还怕李溯将宫外的殪瘟带进宫里,胡乱下旨,可真是为了自己的命, 全然不顾其他,更不要说京城中的百姓了,恐怕在景帝心中都不值一提。   无怪乎景帝上一世罹患殪瘟后身亡!   但心中再愤慨,常之茸也知道景帝死了对李溯没有一点好处,更不要说景帝的命拿捏在瑜贵妃手中了。   “殿下,你若强行入宫,瑜贵妃兴许还会强扣下一个抗旨的罪名,轻着说是抗旨入宫,就怕她还要加一个造反逼宫欲加之辞,到时见不到景帝,任凭瑜贵妃一张嘴胡乱定罪,百口莫辩,如何是好?”越想常之茸越懊悔不已,她十分自责,急的眼眶都有些红了:“怪我,我若是多想几分,便不会是今日如此被动的局面。”   她本就早已知道这些事情,只是没有猜透其中的利害,不曾想瑜贵妃真的有胆量,能做出如此狠毒之事,导致现下的情形,左右都于李溯不利。   见常之茸这般,李溯揽住她的腰身,抬手轻柔的将她眼角的湿润抹去,安抚道:“莫慌,有我在,此事如何也怪不得之茸。”   常之茸红着眼,吸了吸鼻子,她怎能不慌,如今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优势,从前她还能借着前世的记忆,知道未来会发生些什么,可现下她的记忆只截止到元初二十四年的四月,后面再如何她便不知道了。   不知道殪瘟是何时结束,不知道李溯是否顺利登基,这些不确定的因素都让常之茸心神慌乱。   李溯看得出她眼神中的无助,他从未见过常之茸这般,亦不清楚她心中的顾虑,但李溯会心疼,很是心疼,他抱紧眼前人,微微低头仔细的看着常之茸,出言安慰道:“之茸为殪瘟之症已付出太多,余下的,便都交给我,好吗?”   他温柔坚定的话语在耳边,让常之茸瞬间便镇静了下来,她抬眼看向李溯,轻轻点头,眼中满是信赖之情,张开双臂回抱住李溯,埋首在他怀中轻声道:“好,我信阿溯。”   二人分离后,常之茸回到蓬内,与太医们一起奋力寻找解药中的最后一味适配草药。而李溯,也将京中北城的事宜都尽数交接给了朱丞相,接手代为管辖的,还有其子朱彦策。   起初朱丞相并不明白,太子将自己的事宜交付给他是何意。   直至十日后,宫内传出一则惊天的消息,景帝有了殪瘟症状,浑身显现出青黑色的斑点。   此消息一传出,整个京城又陷入了一片骚乱。   朱丞相疑虑之余,结合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情,瞬间便猜到了什么,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他没想到会有人胆敢在如此危机之时,直接对景帝下手,太子不会做出如此不利己之事,那么可疑之人,不用言说定是六皇子与瑜贵妃。   此时的乾元殿内,景帝正站在铜镜前,看着自己手臂与脖颈上才刚微微显现的青黑色斑点,面色惨白,瞳孔震颤,他回过身来,惊恐万状,对一旁的太监道:“快!快将所有太医宣入宫内,快去!”   景帝立刻下旨,让太医与太子回宫,然而这旨意还没宣下去,半路就被瑜贵妃的人截住了,连同景帝身侧的总管太监,亦被扣留在了景平宫。   瑜贵妃平静的坐于桌前,看着往日里需跪下迎接,这无上尊崇的圣旨,冷眼旁观的,抬手便将它投掷到了火盆内,燃烧成灰烬。   皇宫外,景帝感染殪瘟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仅仅半个时辰,整个京城的人都知晓了。   原本驻扎在京中南城的太医们紧急召集在一起,此次殪瘟出动了宫中太医院的所有太医,连同年迈的曾太医在内,他面色焦灼道:“我们需得回宫一部分人才可。”   他这般提议,可有的太医却面露难色道:“前些时日皇上才刚下旨,没有皇上的首肯,不许任何人随意入宫,老夫看不妨再等等圣旨罢。”   另一名太医附和道:“此言极对,若贸然入宫,便是抗旨,掉头的事谁也担待不得啊。”   这时吴太医说道:“若圣旨迟迟不来,当如何?”   此言一出,所有太医怔愣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曾太医耄耋高龄,都不禁皱眉道:“这……皇上总不会不顾及自己的安危。”   众位太医纷纷沉默不语,他们对景帝亦都有所了解,清楚的知道他比任何人都在意自己的命,若不然就不会有那道不许随意入宫的旨意了。遂此番没有人胆敢抗旨,便都等待着回宫圣旨的到来。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竟真如吴太医所言,众人等候了足足三日,连圣旨的影子都没瞧见。   这时京城已有了不少传言,有说景帝是一代明君,宫中有了殪瘟却还将太医们留在京城,给百姓治病,感动了许多人。亦有人说景帝是知道染上殪瘟后命不久矣,遂自暴自弃,不想让众人看到他惨死的模样。总之景帝这良好的形象,不知不觉的在百姓心中树立了起来。   而吴太医对圣旨的猜测,是常之茸与他说的,那殪瘟之血,吴太医心中太过清楚它的威力。   当得知是六皇子一派的动作后,吴太医不禁唏嘘,皇位的争夺如此可怕。   常之茸亦处变不惊的对吴太医说道:“吴老,如今我们能做的,便是尽快配制出殪瘟的解药。这道回宫的圣旨定是不会来了,瑜贵妃不会让任何人有入宫的机会,她要将皇上死死的拿捏在手里,甚至有可能会暗中逼宫。”   吴太医大惊,但他瞧着常之茸镇定自若的神情,又放下心来,想来太子殿下应是有办法应对。   常之茸心中却也是紧张的,她唯有相信李溯,然后强迫自己头脑冷静,埋首在案,尽快的找到那味解药的关键。   元延王府内,李溯已集结了一批自己的卫队,闯入宫中救驾是必然的,只要他能顺利见到景帝,抗旨入宫的罪责便不会成立,只怕入宫后到处都是李淇和瑜贵妃的人,他难以接近乾元殿。   戌时,李溯换好夜行衣衫,带领着百名手下,准备埋伏在宫外。   苏广拿着刀说道:“殿下,我与你同去。”   李溯回首:“你留下,王府内需要人看守。”   苏广闻言,只能止住步伐,带着部分人留下,守住王府。   夜色渐渐深了,漆黑一片,空中不见半点月光,京城内更是鸦雀无声。   李溯带着卫队和数名影卫,在宫外的墙根处隐匿,只待等到四更时,皇宫会替换守卫,届时是宫内最为松懈的时刻,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但这短短的一刻钟,便足够李溯带人无声无息的潜入宫内。   然而子时,三更刚过,青影忽然身负重伤的前来,他看到李溯后,立马跪在了地上。   李溯神情一紧,便听闻青影气息不稳道:“殿下,半个时辰前,六皇子的死士闯入王府,劫走了殿下的乳母和小郡主!是属下们护主不力,苏大人已前去追人。”   李溯闻言面容立即沉下,眼中含冰。   半个时辰,差不多是李溯前脚刚离府,李淇的人便闯了进去,他劫人的目的是什么,李溯一清二楚,为的便是牵制住他,让他不能入宫救驾。   而李淇的计谋,也确实成功了。   李溯眸中一抹狠戾闪过,他从暗处现出身形,打了一个手势,带着原本要潜入宫中的人手,原路返回,去向了元祺王府的方向。   一路顺着苏广留下的标记疾奔,行至到了元祺王府的后方不远处,一个隐蔽在树林的地牢内。   李溯率先走了进去,地牢当中昏暗腥臭,两旁的火把燃烧正旺,一看便知是不久前才被人燃起的,直至走到了地牢深处,李溯等人方才看到苏广带着几名影卫,正与那些死士僵持不下,而不远处的牢房里,亦有十几名死士守在四周,位于正中间的,正是纤月姑姑和李思知。   她们二人被绑缚在简易的木椅上,脖子上套着一幅断头刑具,那刑具是普通木质,但靠近脖颈的前后,却是锋利的两个半圆形刀片,那尖锐的刀片冒着精光,刑具的后方有两个绳索,只要拉动绳索,刀片便会咬合紧闭,头颅当即割断。   而她们两人身后,还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手中握着两条致命的绳索,笑语吟吟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单单这幅刑具,李溯的眼眸便侵染上了一层血雾。   杨菡侧了侧头,在看到李溯的身影后,眼睛笑弯成月牙状,娇滴滴的说道:“呀,太子殿下大驾光临,让菡儿的小小地牢蓬荜生辉了呢。”   她此言一出,纤月姑姑身子一颤,李思知惊恐的眼神中迸发出了丝希望,但两人都被堵住了口舌,无法说话。   李溯挥退苏广,带人站于牢房外,冷冽的眼神盯着杨菡。   杨菡笑了笑,扬起了手中的两条绳索,轻轻拽了拽,那刑具上的刀片便颤动了两颤。   “妾身想让太子殿下独自一人进来,想必殿下没有异议吧?”   苏广立即站上前蹙眉阻止:“殿下,万万不可。”   李溯面容镇定的抬起手,让他们在外等候,而后只身上前。   杨菡递了一个眼神,死士上前打开了牢门,只放了李溯一人进来。   看到李溯手无寸铁,竟真的敢独自前来,牢房内守卫的死士便有十五人,李溯再有能耐,也不可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更何况她手中还握着人质。   杨菡掩口而笑,笑声使得腰肢轻颤,她抿唇道:“想不到太子殿下是如此有情有义之人,让菡儿有几分钦佩呢,只可惜是太子又如何,总归是坐不到那把龙椅之上。”   说着杨菡走上前几步,抬起一只手,抚摸上了李溯胸前的衣襟,眼中多了几分暧昧又轻浮的味道,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这般看着,太子殿下确是人中龙凤惹人倾心,你可曾后悔娶了那个一无是处的太子妃?看看你如今的境地,她能给你带来什么?六皇子不及你半分,可他因为有我,有杨府的势力为他出谋划策,那把龙椅只会是六殿下的。”   杨菡面上挂着极为清纯的笑意,那只不老实的手,倏然被李溯抓住手腕处,耳边是李溯讥讽低沉的声音。   “你也配与之茸相提并论?”   这一句嘲讽,便让杨菡的表情瞬息万变,笑容扭曲。   但仅仅一瞬,杨菡便面色恢复如常,她身子退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溯。   “既如此,那便言归正传,太子殿下将桌上那盏茶水喝下罢。”   李溯看向木桌上的茶盏,里面的茶水浑浊,颜色不均,不用问亦知里面添加了殪瘟之血。   杨菡见他未动,便昂着头,努努嘴,半是撒娇道:“殿下喝了,再答应菡儿一个要求,这人自然便放了。” 第86章 . 身陨 灰暗逼仄的地牢中,只余一道逐渐……   李溯半是抬眸:“何要求?”   杨菡娇笑出声:“辰时, 带兵入宫,该如何做想必太子殿下心中清楚,这势头造的越大越好, 总归是要让六殿下好一番体现出抗敌护驾之姿, 届时这出戏, 便麻烦太子配合演绎了呢。”   苏广等人听到杨菡提出的要求,简直怒不可揭, 这番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们想让太子带头公然谋反,闹得人尽皆知, 再自导自演于宫中护驾。   到头来,这六皇子竟是什么都想要,皇位他想要, 好名声他亦想要, 暗中逼宫不说,还想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卸到了太子身上,便都仗着景帝的命拿捏在他们手中,可谓是胆大包天为所欲为。   但李溯没有因此气愤, 神情甚至都未变, 苏广在外也只得沉住气,只待李溯一个命令,他便可带人破门而入。   “即使我现下喝下这盏茶, 你也不肯放人。”   李溯阐述着这个事实。   杨菡点头笑意连连, 她扬了扬手中的绳索, 人畜无害道:“但你喝下,妾身能保证她们今夜死不了,待到明日, 一切尘埃落定,这二人我会完好无损的,亲自送到太子的东宫。”   李溯端起茶盏,眼眸中血色升起:“孤应下你的要求,尔等但凡食言,会让你们明白,胁迫孤的后果是如何。”   杨菡无所畏惧的看着他,全然不将他的话放在眼里,她便不信,如今里外都是六殿下的人,景帝的命亦控制在瑜贵妃手中,太子还有什么可翻身的机会,不过是一只困兽在此挣扎罢了。   然而李溯刚将茶盏放置唇边,耳侧便传来纤月姑姑急迫的声音。   “殿下莫要答应她!快带着小郡主走!”   纤月姑姑竟身上藏有匕首,且趁着他们交谈之时,在暗处偷偷的割断了绑缚于身上的绳子,并抬手取下了口中的布巾,身患残疾的纤月姑姑黑白相间的发丝凌乱,她白着脸喊完这句话后,便身子后仰,借势带倒了木椅,随着整个身体倒下的力量,撞向一旁杨菡说话声音传来的方位。   这仅仅是千钧一发之间,连杨菡都想不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眼不能视物双腿又是残废,身上会藏匿着一柄匕首,且能够在此危机时刻爆发出如此大的能力,她手中的匕首寻着声音便朝杨菡刺来。   刹那间,局势所变,李溯动了,周围的死士动了,牢房外的苏广亦应声破门。   杨菡白着脸被撞倒在地上,翻滚到一侧,堪堪躲过那柄刺来的锋利刀刃,杨菡顿时气急,欲要拉动手中的绳索。   可此时李溯已经快她一步,拔出藏匿在怀中的短刃,迅疾的割断了控制刑具的绳索,杨菡就此拉了个空,手中的绳索再无用处。   周围十数个死士为了保护杨菡,毫不留情的抬脚,将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纤月姑姑踹飞,纤月姑姑的身子直接摔在了冰冷的墙上,脖颈上还未卸下的刑具,亦重重的顶在墙头,这股力量之大,带着无法卸除的惯劲,使得纤月姑姑的后脖颈直接撞在了刑具中半圆形的尖锐刀片之上,连声音都未发出一丝,顿时鲜血汩汩而下。   李溯眼眸瞬间猩红,短刃立即将纤月姑姑和李思知的刑具斩断,而后将这二人拖拽到安全的一处墙角。   甚至来不及查探纤月姑姑的伤势,李溯接过苏广扔来的佩剑,在昏黑狭隘的牢房内嗜血杀人。   里里外外几十名死士,全部是李淇最为精锐的部下,但躲在暗处面色青紫交加的杨菡,却发现一个恐怖的事实,如此多武艺精湛刀刀致命的死士们,能与苏广等人打成平手,却不敌李溯三个刀起刀落。   眼看这些死士们便纷纷倒在李溯的剑下,而那个人红着眼眸,好似还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杨菡不禁浑身颤抖起来,见过这一幕她方才知道,李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她从前一直以为,荒北之战能够取胜多半是李溯运气好,荒北骑兵定不如传闻中那样厉害,毕竟他一个养在宫中的皇子,能有什么厉害之处?甚至六皇子李淇也一直是这样认为,李淇还大言不惭过,若知道荒北之战如此容易,他带兵前去兴许不用一年时间便可大胜归来,暗道李溯的太子之位得来的属实便宜。   他们如此看轻李溯,又是为何?   实在是因为曾经李溯在宫中任人欺辱的怂包形象深入人心,即便知道他乃是藏拙,也不认为他多有能耐。   而现下,亲眼看着这个身形如同鬼魅之人,挥剑杀人于刀尖上行走,与平素判若两人的模样,杨菡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这个李溯的可怕之处,他们还远远没有了解到!   眼看这批死士便要撑不住李溯的屠杀,杨菡沉下脸色,银牙紧要,愤恨的看着李溯,原本拿捏着人质的她,现下人质也丢了,连自己都陷入了险境。   她更恨的是,为何李淇便没有李溯的半分能力,连他手下养的死士都如此不顶用,哪怕李淇能更有勇有谋一些,也不至于处处都需要她一个女子出谋划策。   眼前那个驰骋在血色中的男人,让杨菡都有些移不开眼,她心中既害怕,又心痒,甚至涌起一个荒唐的想法。   这个男人为何不是自己的?   但杨菡已经来不及多想,此前的情形已是对她十分不利,再也没有什么比一手好牌打了个稀烂更让人生气的了,但为了保命,杨菡仍是让身旁的死士将地牢中的密道打开,她欲要从密道逃脱。   而不远处的李溯自然看到了,他一个闪身,便冲到了杨菡近前,一剑捅穿了她身侧死士的胸口。   拔剑道:“想跑?已经晚了。”   他一把掐住杨菡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   周围还在挣扎的死士们见状,立即停下了手中的刀,紧张的看了过来。   杨菡双脚离地,口鼻中的呼吸越来越紧促,她双手挣扎,却如何也挣扎不开脖颈上的钳制。   李溯猩红的眼眸扫了一眼地牢中的人,命令苏广道:“将他们杀了。”   那些死士一动也不敢动,他们的任务便是保护杨菡,如今杨菡被抓,他们无从反抗,而苏广等人,便直接手起刀落,将仅剩的死士全部杀死。   李溯这时才松手,将杨菡扔到地上。   杨菡趴伏在地,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她面容惊恐,再不复方才那股从容不迫的神情,她确实没想到,如此多的死士在侧,她竟然都没能逃掉!   “……你要杀要剐,动手便是。”杨菡嘶哑着喉咙,伏在地上,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唇角勾起道:“即便我死了,皇位依旧不是你的,瑜贵妃会让皇上立下遗嘱,禅位给六殿下,待六殿下登基,你可还有活命的时候?”   说完她便笑不可支,一幅李溯杀了她也讨不到任何好处的神情。   李溯侧目看她,如同看一条蛆虫,并未与她多说一句话。   转过身,对苏广道:“将她做成人彘,活着即可。”   短短一句话,让杨菡面色大变,她踉跄着站起身,后退几步,惊恐的恨声道:“李溯!你这恶毒之人,你以为我活着便能威胁到李淇不成!此番我计不如人,小看了你,你若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令人作呕!”   在场之人,无人理她,杨菡被恐惧侵蚀的口不择言,然而什么作用也没有,影卫上前,钳制住她,随后堵住了她的嘴,将人拖了下去。   说别人卑劣,却不知自己如今的下场,皆是因为行了卑劣下作之事,绑缚无辜之人胁迫李溯的后果。   李溯行至墙角,矮身查探纤月姑姑的伤势,脖颈本就是人身上最为脆弱之处,那刀片深入,现下的纤月姑姑,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即便不用郎中相看,在场的所有人也都知晓,此番是无法救治,回天乏力了。   李溯却撕下自己的衣摆,仍旧为纤月姑姑包扎了脖颈上鲜血不断的伤口。   他面色冷静,可只有苏广看到,那只执剑杀人都从不颤抖的双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栗着。   感受到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纤月姑姑躺在冰冷的地上,缓缓的睁开了双眸,她眼中浑浊,无焦失神,却不知为何,她能感受到李溯就在她身侧。   “殿下,皇后娘娘来寻老奴了……”   纤月姑姑苍白着面容,忽然笑了一瞬,她声音喑哑,仿若老损的木质车轮。   李溯屏住呼吸,口中艰涩:“姑姑,睡罢。”   纤月姑姑好似没有听到,又好似听到了,她张了张嘴,许久,才发出微弱的声音。   “娘娘……殿下长大了,还有了小郡主……”   一旁小小的李思知闻声,再也忍不住的扑在纤月姑姑的身上,呜咽的哭着。   李溯静默在一旁,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灰暗逼仄的地牢中,只余一道逐渐微弱的断续沙哑的沧桑之声。   “奴婢做了芙蓉糕,皇后娘娘,您快些尝尝……”   “云夏又调皮了,娘娘莫气,奴婢下次一定看好她……”   “娘娘这身衣裙真是好看,奴婢也学裁衣,往后亲手为娘娘缝制衣裙……”   “娘娘待纤月和云夏如此好,奴婢们定一辈子跟随娘娘,娘娘可不许撇下奴婢……”   “娘娘……锦华宫的花都开了,娘娘你看到了吗……”   …… 第87章 . 景帝 “立遗嘱禅位?朕还没死!禅什么……   元初二十四年的四月中下旬, 景帝已罹患殪瘟十日有余,他终日躺在寝殿的龙床之上,动弹不得起不来身, 日日都需要有人随身伺候, 可平日里乾元殿内外上百名的宫女和奴才, 近日都遣退一空,为尽忠心, 瑜贵妃搬至乾元殿内, 不顾殪瘟的危险,亲自照看景帝, 与他同吃同住,彰显对皇上的忠贞不渝。   顿时宫里的下人们,都传言瑜贵妃乃是对皇上的爱意的至深, 才能有如此感人的事迹, 后宫的嫔妃们得知景帝罹患殪瘟后,谁也不曾踏入过乾元殿一步,只有瑜贵妃一人,肯守着皇上, 怎能叫人不为之感动。   但这些下人们, 谁也不知道乾元殿内,瑜贵妃是如何侍候的景帝。   瑜贵妃于夜里挑灯斟茶,坐在桌旁细细的品着, 面上神色淡淡。   而在她身后, 便是那至尊无上的龙榻, 曾几何时,她幻想过无数次与景帝情意缠绵,在此把酒言欢互诉爱意, 可从未有过,现如今,瑜贵妃对这些早已不甚在意,景帝就躺在她的身后,她都不屑给这个男人一抹眼神。   景帝看着瑜贵妃悠闲自得的模样,眼中恨意滔天,他虽身患殪瘟,可并未残疾,却被瑜贵妃绑缚在龙床之上,丝毫动弹不得。   “你这毒妇!胆敢害朕,简直翻了天!”   景帝用力挣扎着身上的束缚,可始终挣扎不脱,他身上甚至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青黑色斑点,殪瘟之症已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严重。   瑜贵妃听闻,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头也不回道:“皇上骂了几日,竟还未骂够吗,臣妾却已听得厌烦了。”   景帝气的头上青筋暴起,他身上发着虚汗,呼吸本就因为殪瘟急促不堪,现下更是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哽在了喉咙。   瑜贵妃端起一旁的汤药,站起身来,踱步到景帝身侧,一手掐开他的嘴,一手将汤药倒入景帝的口中,也不管这药是否滚烫,尽数给他喝下。   景帝因着药物入口,堵住的这口气终于顺了下来,又被汤药烫了嘴,呛了好几声,被逼迫着咽下。   “皇上这条命弥足珍贵,臣妾需得留着,大有所为。”   瑜贵妃将药盏扔在一旁,用精致的手帕仔细的擦着手指,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肮脏之物,她如今看着任人宰割的景帝,对他愈加的厌恶起来,甚至想不通二十年前她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废物之人。   景帝眼中带着惧意,他不想再受此折磨,也知道如何谩骂瑜贵妃都是无济于事,他现下的一切都拿捏在瑜贵妃手中,甚至连如厕他都不能任意为之,需得讨好了瑜贵妃,若不然便只能在龙榻上拉尿,他堂堂一代皇帝,怎能落魄至此。   “瑜贵妃,瑜儿,朕的好瑜儿,方才是朕之错,你只要肯为朕松绑,宣太医入宫,朕便封你为皇后,后宫皆是你的,你想要何,朕全部满足于你!”   景帝眼含希冀,看着瑜贵妃,迫不及待的讨好于她。   他知道瑜贵妃不会让他死,他便还有生存的希望,他是皇上,只要能活着,他什么都可以给。   瑜贵妃闻言嗤笑出声,居高临下的看着景帝,似笑非笑:“皇上竟为了自己的命,连后位都许诺给了臣妾,可臣妾知道皇上为何多年不立后位,自然是因为韶贞皇后是皇上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皇上舍不得呀,即便她死了那么多年,皇上还是不许她人坐那把凤椅,哪怕她父亲叛国之罪铁证如山,皇上也不许人踏入她的锦华宫半步,可笑,真真是可笑至极!”   “现下皇上肯立后了?可也不问问臣妾如今稀罕不稀罕这后位?”瑜贵妃笑意越来越浓,她放轻声音道:“臣妾嫌恶,不想要这别人坐过的凤椅。”   景帝汗如雨下,他喉咙微动,又讨好着问道:“你、你说,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瑜贵妃转过身,重新坐到了桌旁,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悠然开口道:“臣妾想要的,皇上都肯给?”   景帝连连点头:“给、都给!只要你能放开朕,宣太医给朕医治!”   瑜贵妃侧过头,笑道:“那皇上便下旨废了太子,立遗嘱禅位给六皇子罢。”   景帝瞳孔缩紧,眼中的恨意一涌而上,他咬牙切齿道:“立遗嘱禅位?朕还没死!禅什么位!”   “哦?看来皇上觉得,皇位比命重要啊,那便继续在这躺着吧。”   话落,瑜贵妃不待景帝回答,便踏步出了寝殿,独留景帝一人在龙榻之上,神色变换,面容青紫交加。   ※   京中南城。   近日常之茸心里总有种隐隐的不安感,她心烦意燥,白日照顾着病患,为他们煎药,夜间便埋首在案翻看着那些医书,可一日下来,始终都无法静下心。   酉时刚至,常之茸便跑去了街巷,果然今日又没有见到李溯,而是苏广代为前来。   “苏大人,殿下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他还好吗?”常之茸面色紧张,心乱如麻。   苏广点点头道:“太子妃勿忧心,殿下一切都好,近日一直在忙碌于部署人手在宫外,待部署完毕,便可寻机会入宫救驾。”   常之茸闻言,心里还是不安,她又皱眉问道:“府里呢?府里一切都好吗?纤月姑姑、知知和小虎都没事?”   苏广顿了顿,眼神躲闪了一瞬,思及殿下的吩咐,又定声说道:“一切都安好,只是殿下忧心太子妃一人在南城,太过危险。”   常之茸松了口气,摇摇头道:“我无碍,南城再如何也是殪瘟的重灾区,他们不敢轻易前来,你快些回去罢,告诉殿下,万事小心,他自己的安危最为重要。”   苏广点头应下。   常之茸心里的燥意平复了许多,她回到蓬内,与吴太医一起,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试药当中。   四月底。   李溯自杨菡口中套出了不少话,知道宫内如今都是瑜贵妃和李淇的人,他便打消了带人强行闯入宫的想法,只怕到时会是一场不知谁输谁赢的恶战,没有十足的把握便不能冒此风险,甚至会担上造反的罪名。   皇宫外已部署了许多李溯的人,京城的元延王府内,苏广、林太傅、朱丞相、朱彦策以及李溯几人,正商讨着现下的对策。   林太傅眉头紧皱:“如今最好的办法,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六皇子李淇擒住,作为把柄与瑜贵妃谈判。”   但自从瑜贵妃控制住了景帝,李淇便躲到了宫里,想要擒住他属实难办,现下连入宫都是问题。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朱丞相沉下脸来,忽而说道:“老臣有一法子,能将六殿下引出。”   朱丞相花白的鬓角,却目光灼灼,他继续说道:“此事拖不得,皇上如今定是还未应下瑜贵妃禅位一事,但老臣料想,不出十日,皇上必会妥协之。但瑜贵妃心中也是急,皇上已身患殪瘟,现下没有解药可言,靠着汤药续命,谁也不知皇上能撑到何时,若是没有撑到立下遗嘱那一刻,瑜贵妃此番便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若是此时,我丞相府愿倒戈于六皇子势力,想必于六殿下和瑜贵妃而言,是喜闻乐见的,到时他们心中所想,定是皇上废了太子,朝中势力又尽数掌握在六殿下手中,这皇位,便是景帝不立遗嘱禅位,待皇上的身子因殪瘟撑不住时,龙椅也只会是六殿下稳坐了。”   李溯了然:“朱丞相所言,是要只身入宫,以丞相府为筹码,接近李淇?”   朱丞相点头:“唯有此法,能够面见到六皇子与瑜贵妃,届时便派些能人藏匿于暗处,与我一同入宫,趁其不备之时将人擒住,只要拿捏住六殿下,此事便有转机。”   朱彦策听闻,眉头紧蹙:“父亲,此举不妥,若是六殿下知道父亲乃是欺骗于他,恐怕会危及生命,不如我代父亲前去。”   朱丞相摆摆手:“你去,他们更不会相信。此事最好今晚便能定下,老臣明日便入宫,多耽搁一日,皇上那里便不知会有何变故出现。”   林太傅与苏广等人眸中不禁有了钦佩之意,朱丞相一把年岁,却依然傲骨凛然一身正气,直至现在都是为大元、为皇上,他此举并非是要帮助李溯什么,只是不愿看到六皇子和瑜贵妃胁迫皇上,把持朝政胡作非为,至于未来景帝要禅位给谁,朱丞相都不在乎,他守卫的,是这个国家。   李溯抬首,看向朱丞相,眸中闪过一抹血色:“明日孤将亲自前去,扮作车夫,暗中护卫朱丞相,随丞相一同入宫。”   朱丞相一愣,皱眉摇头道:“不妥,太子殿下若一着不慎暴露身份,恐怕此事再无转机。”   李溯却唇角勾起,面容沉着冷静,眸中嗜血。   “孤不会。”   苏广上前一步说道:“殿下,我与你同行。”   李溯颔首,转言吩咐道:“成功与否,会在宫内发出信号,届时你便等候指令带人行动。”   翌日。   宫中李淇和瑜贵妃收到了一封来自丞相府的信件,二人打开看过后,瑜贵妃大喜过望,站起身来,嘴上是合不拢的笑意。   “本宫还道这朱丞相有多忠心耿耿,原也是个见风使舵之人,现下知道大势皆在我们母子二人手中,愿意臣服于我儿,若真是如此,不论皇上立不立遗嘱,只要废了太子,这继承皇位之人都当是我儿无疑了!来人,宣朱丞相觐见。”   话音刚落,李淇却阻止了瑜贵妃,他仔细翻看了信件,总觉得有些不妥。   “母妃,许是其中有诈,朱丞相在此时忽然倒戈,欲意何为?”   李淇的顾虑,瑜贵妃却并不担心,她嗤笑一声,悠然道:“还能为何?为了将来淇儿登基,能保下他丞相府罢了,现下还敢与我们为敌的,怕是都拎不清如今朝中形势,淇儿不必担心,朱丞相入了宫,也翻不出什么浪花,眼下左右都是我们的人,无甚可惧。”   闻得此言,李淇放下一丝忧虑,可心中还是不解,他转而问道:“如今父皇还不肯立遗嘱吗?”   瑜贵妃沉下脸色,哼了一声:“那老不死的,任本宫如何教唆,都不肯现下立遗嘱禅位,他倒是聪明,知道若是立了遗嘱,便也没有用处了,但想必皇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矢忠不二鞠躬尽瘁的朱丞相,会选择依附于我们。”   李淇心中也是焦急的,景帝始终不肯立遗嘱,若真的一命呜呼了,他和瑜贵妃岂不是白忙一场?   遂如今朱丞相肯倒戈,确是一件幸事。   李淇想了想,压下心中的不安,扬声道:“来人,宣朱丞相。”   瑜贵妃心情大好,亲手斟茶给李淇,忽然想起一事,出声问道:“杨菡现下如何?听闻她出的馊主意失败了?”   李淇阴柔的面庞晦暗不明,冷笑道:“她向来胆小怕事思虑多,说是要抓住李溯身旁之人,用其牵制住李溯,结果人不仅没牵制住,还把自己搭了进去,现下怕是被李溯抓到后,连命都没了,当真是给本殿丢脸。”   瑜贵妃闻言,不紧不慢,毕竟杨菡的死活都是她自己作的,怪不得别人,杨府也无法将此事怪到他们身上来。   “无妨,待我儿登上皇位,母妃再为你寻觅更好的女子,那杨菡只是一个庶女罢了,出身低微,哪里配坐皇后之位,如今死了倒也省事。”   午时一过,丞相府的马车已行至到宫前。   李淇的贴身奴才早已等候在此,朱丞相下了马车后,那奴才便谄媚的上前领路。   此时带着斗笠一身素衣,装扮成车夫的李溯,看着朱丞相入了宫,随后将马车放置到宫门外,便隐匿身形,在宫门关闭的前一刻,轻功闪身,化作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混了进去,谁也没有发现。   景平宫内,瑜贵妃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待着朱丞相,然这殿内,始终未见到李淇的身影。   朱丞相寒暄了一番,便大方的落座,吃着桌上的美食。   瑜贵妃端坐于上首,笑语吟吟的看着朱丞相说道:“丞相大人若早些选择臣服于我儿,也不至于如今这般让本宫和淇儿防备在心,丞相大人您说是与不是?”   朱丞相老神在在,丝毫不受瑜贵妃的言语刺激,喝着手边的茶水笑道:“瑜贵妃所言,并非老臣一贯的行事之风,朝中众人皆知,老臣我向来不择某一党派,只一心为大元,此番更甚,皇上罹患殪瘟,现下没有解药,为着大元的将来着想,老臣也知道是时候择良木而栖了,不论是六殿下还是太子,谁人登基于老臣而言都可,老臣现下只是选了一个诸多朝臣都做出的选择罢了,瑜贵妃大可不必提防老臣,老臣亦没有忠心于六殿下,只忠心于未来的皇上。”   瑜贵妃眸中不屑,暗道果真是一个榆木疙瘩,都何时了,还心怀天下。   但朱丞相此言,亦让瑜贵妃放心了不少,若他直言是想臣服于李淇,反而更让瑜贵妃心中生疑,如今瑜贵妃心中了然了,这朱丞相还是一成不变,油盐不进,若不是举世所迫,想必他还要独善其身,站于中立。   瑜贵妃唇边笑意泛起,点头道:“丞相大人所言极是,本宫亦不需要丞相大人忠于六皇子,本宫只希望,待淇儿登基后,丞相能兑现方才所言,为皇上尽忠才是。”   左右登基之人都是李淇,只是换了个说法罢了。   朱丞相放下筷箸,面容郑重道:“老臣还有一事需要告诫,只怕届时六殿下震慑不住朝臣,难以把控朝政,朝中大乱,这是谁也不想看到的局面,遂可否请殿下与老臣相见,老臣年岁大了,没什么本事,唯有一身操控人心平衡朝臣的法子罢了。”   “还是说,贵妃始终不让殿下露面,这登基之人难道并非是六殿下,而是贵妃想要开辟先河,做一代女皇?”   这话顿时让瑜贵妃脸色青白交加,她一口气堵在胸口不得而出,恨不得开口骂这糟老头挑拨离间不会说话,可她心中清楚,朱丞相这人便是这样,在朝堂上都敢对皇上直言不讳,更何况她一个后宫的嫔妃。   缓了缓神色,瑜贵妃放下茶盏,对一旁的贴身宫女说道:“将六殿下唤来。”   朱丞相便稳坐与木椅之上,看都不看一眼瑜贵妃,好似跟她已没什么话可说,亦不会放下身段去恭维。   瑜贵妃心中虽气,倒也是放下心来,不觉得朱丞相此举有何不妥了。   李淇来时,看到的便是殿内的一片沉寂,而见他来了,朱丞相立刻起身行礼,毕恭毕敬。   看的瑜贵妃眉眼又是一跳,压下心中的火……罢了罢了,他只要臣服于淇儿,自己便忍了这顿气。   朱丞相正要与李淇说些什么,转眼看到瑜贵妃还在,便有些不悦道:“贵妃娘娘,老臣要与殿下说的都乃是朝堂之事,娘娘亦要在旁监听?”   瑜贵妃的火气顿时要压不住了,正欲扬声斥责,李淇亦如是的说道:“母妃便先退至内殿罢,我与朱丞相说完,便前去寻母妃。”   一句话,让瑜贵妃这口气再度闷于胸口,她捏紧手帕,深吸口气,只能得体的笑着转身走向内殿。   这时殿内便只余李淇和朱丞相二人。   李淇得知朱丞相是来教授他如何把持朝政,心中便兴致勃勃,彷佛现下他已经坐稳龙椅了一般,笑着问道:“朱丞相,现下已无他人,不妨直说即可。”   他话音落下,却见朱丞相唇边带笑,却并不言语。   李淇还未回过味来,身后忽的一阵凉风,不知何时殿内多了一人!   李淇大惊,欲要喊人,却被身后之人堵住了口舌,无法出声,后腰处也被一柄锋利的短刃抵住。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李淇身后响起。   “带孤去乾元殿。” 第88章 . 逼宫 “玉玺在何处!?”   此时的乾元殿, 早已里三层外三层的被李淇的人围了起来,谁也不许进出,平日里更是连只苍蝇都不放过, 严防死守, 若想从外面强行闯入, 的确困难。   李淇自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人如此暗算。   他与瑜贵妃离成功取得皇位只差一步, 千防万防, 都不曾想到李溯会亲自前来,亦败在了丞相府势力的诱惑之下, 朱丞相当真是演了一出好戏。   李淇咬牙切齿,眼神频频往内殿的方向瞟去,暗恨自己方才竟愚蠢的支开了瑜贵妃。   后腰处一紧, 那柄匕首已刺透衣衫, 划破了他的皮肤,尖锐的疼痛感传来,让李淇额间汗如雨下。   朱丞相此时敛去笑意,出声说道:“六殿下, 已没时间耽搁下去了。”   李淇怒目而视, 最终还是点了头。   李溯的匕首始终没有离开李淇一毫厘,便抵着他,让他在前面走, 这般出了景平宫。   三人行至到乾元殿外, 早已有奴才和宫女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 赶忙跑去通秉瑜贵妃,连同守卫在乾元殿外李淇的这些死士们,见状纷纷欲要拔出腰刀。   李淇明显感觉到身后的匕首又捅进去几分, 李溯当真是丝毫没有留情,大有一副这些人若敢拔刀,他就在此先行将李淇杀了。   “都给本殿退下!”   李淇忍着疼痛,阴柔的面容隐含怒火,咬牙道:“把殿门打开。”   那些守卫在此的死士相互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听取了李淇的命令,没敢拔刀,转而将乾元殿挂锁的大门打开了。   李淇上前,缓步上了台阶,一步步走进乾元殿内。   李溯与朱丞相紧随其后,那些死士们亦紧张的将三人围住,生怕李淇会有何意外。   方踏入乾元殿的内殿,一股酸臭腐朽之味扑面而来,异常刺鼻,四周弥漫着一股浑浊之气。   连同李淇在内,都皱起眉头,自从景帝罹患殪瘟后,他便没有踏入过乾元殿一步,平日里也只是瑜贵妃偶尔前来,现下细细想来,自景帝不愿立下遗嘱后,瑜贵妃好似也已有数日不曾前来,这里便只有丫鬟每日来送一次饭。   当朱丞相看到被绑缚在榻瘦骨如柴的景帝时,整个人都大惊失色,实乃不敢相信,一代皇帝竟会被自己的嫔妃和皇子折磨的如此不堪,当真再也看不出景帝往日的风光无限,削瘦如骨,浑身都是青黑色的斑点,那些斑点已经扩散成片,面颊凹陷,若不是还有着呼吸,仿若是一具干尸。   更让人接受不了的是,那张金贵的龙榻上,满是污泞,黄色的污迹侵染了金丝镶嵌的锦被,无人处理。   在这里躺着的,已经不是皇上了,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朱丞相不忍再看,对李淇满是失望与责问道:“一个人,若是连孝字都不知如何书写,便是坐上了那个位置,又能坐稳几何?勿以不孝口,枉食人间谷,天地虽广大,难容忤逆族。还望六殿下能够谨记。”   “你这奸佞老贼,莫在此时装的清高,教训本殿,你亦觉得自己配?”   李淇咬着牙根驳斥,他才不管景帝现下是如何模样,他如今只关心,瑜贵妃怎么还未赶来。   朱丞相立即上前,将景帝身上绑缚的绳索解开,见他只是昏睡,呼吸平稳,才放下心来。   但谁也没想到,景帝在这时忽然睁开了双眼,他瞪大双眸,眼中污浊,他忽然抬起手,拽住朱丞相的衣袖,半抬起身来,表情狰狞,声音嘶哑不堪。   “瑜贵妃、朕应了!你放了朕,救救朕,什么要求朕都应!”   景帝神志不清,盯着朱丞相口中频频道:“遗嘱、立遗嘱,朕现下便立遗嘱!”   朱丞相见状,忙双手按住景帝激动不已的身子,蹙眉唤道:“皇上,皇上是老臣啊。”   景帝浑浊的双眸中清明了一瞬,看清朱丞相的脸后,又是一阵激动,他面上大喜过望。   “朱丞相,快、救救朕,贵妃连同六皇子造反逼宫,欲要将朕害死!”   朱丞相看着景帝如此,满眼的不忍,可他还未答话,殿外已然传来了瑜贵妃的声音。   “——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从这殿里走出去!”   瑜贵妃带着一批护卫和死士,气势汹汹的走到了内殿当中,她看着李溯挟持着李淇,亦是不慌,对一旁身材高大壮硕的铁面男说道:“将他杀了,保全淇儿。”   李溯看到那带着铁锈面具的男子,便心中了然,这应当就是杨菡口中,李淇和瑜贵妃的底牌了。   听闻这男子武艺颇高,身体刚强,如铜墙铁壁一般,刀枪不入,且他从未有过失手之时,但凡拔刀,必是割断对方的喉咙,亦是训练这些死士之人。   铁面男应声上前,拔出配刀,迅疾之势便飞身到了李溯身前。   这人行动之快,让李溯有了丝诧异,亦是勾起了他的兴趣,一双眼眸内逐渐血色翻飞。   他一手抓着李淇,用他当做盾牌,避开对方猛烈的攻击,随后将手中的短刃在李淇身上划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每一刀又还能恰如其分的攻向铁面男,出刀的速度,甚至更快,已是肉眼难以追随。   李淇哀嚎出声,铁面男动作顿了一瞬,每当他感觉刀刃要触碰到李溯之时,眼前便会一闪,李淇挡在了李溯身前,铁面男都不得不中途停下刀势,而李溯竟还能够在此一面凌迟着李淇,一面游刃有余的接下自己数招。   这让铁面男不禁心中一凛,这个太子,竟然并不简单。   他顿时正色了起来,打起了十分的精神应对,没出一刀都极为精准慎重。   李溯一双血眸盯着他,单手应敌,却始终没有处于下风,这铁面男也确实有几分厉害,比之那荒北将领亦不惶多让,能够稍稍提起一些李溯的兴致。   二人交手十数个回合,吃亏受罪的却是李淇,他气的脸色铁青,面容扭曲道:“你这蠢货,快点将他杀了!”   铁面男在这时寻得了李溯的一丝破绽,提刀便挥了过去。   李溯回眸间,短刃起,挡下这一刀,同时劈向了铁面男的面部。   他立即退后数步,但带于脸上的铁锈面具,却应声碎裂,露出了一张溃烂模糊的面容,这张脸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毁的面目全非,十分可怖。   铁面男神色不动,依旧冷静如常,知道这次自己是遇到了一块铁板,现下莫说要救下李淇,能够在李溯手下活着,便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二人打的难舍难分之时,宫外忽然起了纷乱之声。   瑜贵妃立即看向外面,这时一个奴才慌张的跑了进来,颤着声说道:“贵妃娘娘,不、不好了,外面有好多人闯入了宫!”   瑜贵妃面色大惊,立时说道:“拦住他们,不许让他们闯入乾元殿内!”   那奴才立即领命出去,此时殿内已是能够听闻到外面的纷杂之声。   殿内殿外皆是一片混乱。   而龙榻上,半坐起身的景帝,浑身污秽,披散着凌乱肮脏的头发,他大笑出声,面容扭曲狰狞,一手指着瑜贵妃,笑的疯癫:“你以为你拿捏住朕便能得到天下了?你这毒妇异想天开!这里,是朕的太子,是朕的丞相,天下,亦是朕的天下!咳咳……哈哈哈老天有眼,不让朕惨死于毒妇和孽子之手,朕必会痊愈,重新坐拥天下!”   景帝嘶哑着喉咙说完,转眼看向李溯,喊道:“杀了、杀了他们!朕重重有赏!”   朱丞相站在一旁,看着景帝现下的神情已是疯魔,眉头紧蹙。   而李溯丝毫没有理会周遭的声音,他专心应对着眼前的铁面男,单手已是有些吃力,他干脆将短刃刺穿了李淇的锁骨,一掌将他拍在了身后的墙上,短刃深入墙壁,将李淇整个人定在了那面墙之上。   李淇被刺穿锁骨之痛嘶吼出声,硬生生晕了过去。   瑜贵妃见状整颗心都吊在喉咙处,她看着周围的死士们,大发雷霆:“你们站着做什么!都给本宫上!”   一时之间,李溯被众人包围,不仅要面对铁面男,还要应对这些死士,他面色不变,从容镇定,即便现下手无寸铁,依然能够身如游龙,穿梭在刀光剑影之中。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宫外嘈杂的声音愈加的大了,此时立于殿内的瑜贵妃面色已经浮现出一丝惊慌之色,若是自己的人都死了,那面临她和李淇的,也必将是死路一条!   思及此,瑜贵妃忽然踏步至景帝面前,拽住他的衣襟,神情狞恶:“玉玺在何处!?”   景帝嘴角的笑意越发得意,他因殪瘟之症浑身乏力,却毫不在意,他便没有过如此高兴的时候,看着眼前这些歹人眼急跳脚的模样,狂笑不止,就是不答瑜贵妃的话。   瑜贵妃的面容已经控制不住的凶狠起来,她拔下自己发顶的金钗,抵在景帝的脖颈处,气愤的声音颤抖:“你若不说,现下便是死!” 第89章 . 救驾 李溯垂首,倏然发觉手臂上有一抹……   朱丞相见状, 扑上前要将瑜贵妃推开,却被瑜贵妃抬脚踹到了一旁,朱丞相一把老骨头顿时倒在地上难以起身。   景帝眼中疯狂之色浓烈, 尽管被瑜贵妃如此以命相逼, 他依然笑不可支:“贱人, 你杀了朕,也得不到玉玺, 想要朕的天下, 便凭你?蚍蜉撼树,不自量力罢咳、咳哈哈哈!”   瑜贵妃闻言, 手背上青筋暴起,可她知道,景帝说的没错, 即便现下杀了他, 也无济于事,她什么都没有得到,明明事情原本都掌控在她的手中,只要再等几日, 她便不信景帝会不妥协!便只是这一步之差, 李淇就能坐稳那个位置了。   可现在瑜贵妃不论说什么,景帝都不会让步分毫,因为他已经知道有人前来救驾, 见那些死士都不是李溯的对手, 自己生存有望, 现下是巴不得瑜贵妃和李淇不得好死。   而此时瑜贵妃的脸上既怒又慌,她不再执着于景帝,而是看向周围那些死士们, 他们将李溯团团围住,连同铁面男在内,却都杀不死一个手无寸铁之人,李溯身上伤口不断,衣衫破裂,可眼中的血眸依然透露着兴奋的猎杀之意,他竟然享受其中。   瑜贵妃已经知道,大势已去,她现在手上什么都没有了,景帝不再受她拿捏,如今只有李溯死,没了太子的威胁,即便李淇往后背负弑君的骂名,但只要登上皇位,天下人谁敢言说?自古以来,皆是胜者为王。   瑜贵妃眉目阴沉,破釜沉舟,扬声喝道:“速速将他杀了!”   她一声命下,所有死士都一拥而上,面对如此多的人,铁面男轻而易举的寻得了李溯的一丝破绽,举刀挥之。   千钧一发之时,乾元殿的门轰然一声巨响,被人从外破开。   苏广带着影卫浴血而来,他右手执刀,左手还拿着一把佩剑,一眼便扫到了李溯所在的位置,然后将佩剑掷出。   “——殿下,剑!”   李溯闻声而起,接过那把剑,剑身出鞘,迅疾的便挡下了铁面男的一刀,若是再晚一分,腹部怕是会被这一刀捅穿。   然李溯毫无惧意,眸中血色更盛,令人不寒而栗。   “现下,轮到孤来屠戮了。”   手起剑落之间,已是三个死士头颅落地,那柄剑快的无法看清出剑之势,待看到时,也已是命丧之时。   铁面男看着眼前这个怪物,他竟是越杀越狠,越杀那剑势越惨无人道,铁面男几个交手下来,虎口硬生生被其震裂,但李溯身上亦没有讨得多少好处便是,被围剿后,背腹是伤,只是这些伤势未曾减缓一分他出剑的速度,甚至让他更为癫狂。   而守在乾元殿门前的死士们,与苏广的人打的不可开交,亦是死伤无数,丝毫没有占据上风。   瑜贵妃见状,不敢置信自己手下之人会如此轻易的就败给太子的影卫,她顿时瞋目裂眦,惊惧交加,心里亦有了丝不好的预感……难道布局了如此久,她竟然会败?   周遭死士倒下的越多,这种预感越发的强烈,到了现下这番局面,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两败俱伤,讨不得丝毫的好处,与她原本预想的相差甚远,瑜贵妃心中如何能不含恨。   她侧目看向仍被定在墙壁上昏迷不醒的李淇,心中一痛,当下咬牙做了个不得已的决定。   “无需管本宫,带六殿下先走!”   只要李淇还活着,往后总有绝地反击之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铁面男得了命令,不再攻击李溯,转而去救被定在墙上的李淇。   李溯余光所见,唇角冷漠的勾起,闪步到尚在昏迷的李淇近前,当着众人的面,面无表情,一剑划过,血溅满墙。   瑜贵妃当即面目大崩,她红着眼哀嚎一声,跪倒在地。   李淇的头颅从墙壁上滚落,重重的坠落在地,然后接连翻滚,停在了角落。   便在昏迷当中,毫不知情的死去。   谁也没有想到在乾元殿之上,如此混乱当中,李溯竟然当场将李淇杀死,如此凶暴的手足相残,当众弑兄,让在场之人都怔愣住了。   唯有趴伏在榻呼吸紧蹙的景帝眼眸中精光大闪,他抚掌大笑,嘶哑着喉咙连连称好:“杀了他们、将他们通通杀光,都该死,都给朕去死!”   景帝的笑声尤为刺耳,身体都颤抖不止。   瑜贵妃看向李溯的眼神,恨不能将他拆之入腹,她声音因一瞬间极度的悲戚而微弱无力,却含着数不尽的怨恨:“便是死,也给本宫杀了他,今日……这殿里的所有人,都要给吾儿陪葬!”   她再顾不得什么利益相关,什么皇位继承,李淇身亡,这些虚浮的东西还有何用?   铁面男面容漠然的再度提刀冲向李溯,而瑜贵妃亦转头,看向仍在拍手叫好的景帝身上,忽而暴戾而起,捡起地上一把死士的刀,便向景帝冲了过去。   “淇儿亦是你儿,他死了,你也休要这条狗命!”   景帝半是疯癫,笑看着瑜贵妃双手拿刀,向他砍来,眼中尽是得意,面上丝毫不慌。   那把刀要近身之时,苏广立即上前挡下,手臂用力一挥,便将瑜贵妃手中的武器打落,连同贵妃整个人都跌倒在地,狼狈不堪。   她坐在地上,久久未能起身,低垂着头,发髻早已散落,发丝凌乱。   片刻后,瑜贵妃肩部微微抖动,幅度越来越大,尖锐的不知是哭声还是笑声从她口中而出,颇为瘆人,她喃喃自语着:“老天……老天不眷顾本宫,竟让我儿惨死……狗皇帝碌碌无为却能活到今日,太子孽畜杀人如麻亦无人将其制裁,老天爷不公……我儿能谋善断,当是一代明君,却命丧于此……这世间,可还有一分的公道!?”   瑜贵妃面目狰狞,口中不断质问着天道不公。   此时朱丞相被苏广搀扶起身,丞相看着瑜贵妃不甘愤恨的模样,连连叹气,悲道:“贵妃娘娘,自古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何故怪天道不公允?只怨贪婪无餍,诛求无止啊。”   龙榻之上,景帝心中畅快,口中笑骂不止:“将这贱人杀了,谁也休想动了朕的天下,胆敢胁迫于朕,真当朕身侧无人了不成!”   苏广并未听从景帝所言,而是擒住了地上的瑜贵妃,刀刃架在了她的脖颈处。   周围的死士见状,纷纷不敢动了,连同铁面男亦然。   李溯缓步上前,浑身浴血,居高临下的看着瑜贵妃,一双血眸中尽是凛冽之意。   瑜贵妃毫无惧意,面容狠毒可怖,她愤恨的声音中竟还带着一丝得意,咬紧牙道:“今日我母子二人失了策,命丧于此,你以为你便可以安稳的坐在龙椅之上了?本宫告诉你,你也会死,且死相凄惨,浑身溃烂!”   话落,瑜贵妃疯魔的笑着。   李溯看着她,仿若未闻,冷言道:“将她与杨家女放置一处,同等处置。”   瑜贵妃闻言,神情一怔,随即有丝疯癫道:“你竟没有杀杨菡?莫非亦是被那小蹄子迷住了?”   苏广厌恶至极,掐住瑜贵妃的脖子道:“杀她岂不是便宜了她?她已被制成人彘,你也会陪同她一起,好生喂养,绝不会让你们如此轻易的死。”   人彘?瑜贵妃眸中一惊,终于有了一丝惧怕,她看着李溯那双毛骨悚然的血眸,方知此言不假。   惊惧之余,趁人不备,瑜贵妃身子猛地向前,欲要自刎于苏广的刀下。   苏广已是收刀不及,李溯却回身抬腿,一脚将瑜贵妃踹倒在地。   “将她拖下去。”   影卫将半是昏迷的瑜贵妃拖走,殿内余下的死士和那铁面男,也只得缴械,被宫中的禁军带了下去,等候皇上发落。   就此,混乱不堪的乾元宫内殿,终于恢复了安宁。   原本被瑜贵妃囚禁起来的总管太监,这时才敢入殿,见到景帝脏污不堪的于龙榻之上,哭着跪在地上赔罪,忙指挥着一众奴才和宫女,为景帝洗漱,又将殿内仔仔细细整理了一番。   折腾了如此久,景帝已是精神不济,疲倦的卧倒在龙床上,再也无力起身,却依然召见了李溯。   他看向李溯的双眼,目光灼灼,眼中是满满求生的欲望,口中焦急嘶哑。   “将太医全部宣入宫、快……”   李溯应下,临行前亦在景帝身旁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但实际他并未听从景帝所言,而是下令让驻守在京中南城的其中五名太医回宫为景帝医治,得了旨意,太医们忙乘着马车快速入了宫,其中吴太医也在内,可当他们看到景帝已是病入膏肓的模样后,心中都有了一个肯定的认知,除非有殪瘟的解药,否则景帝将撑不住七日了。   朱丞相得知此事,便提前告知李溯,随时做好登基的准备。   元初二十四年五月,六皇子与瑜贵妃谋害景帝,暗中逼宫,太子前来救驾,李淇当场身死,瑜贵妃被羁押,景帝卧病在榻,命太子代为监国。   短短两日的时间,宫中发生的事情便震惊了整个京城的百姓,尽管殪瘟还未散去,六皇子与瑜贵妃暗中谋害皇上造反等等传闻便满天飞,亦不乏有人猜出了真相,觉得景帝罹患殪瘟是被贵妃动了手脚,一时之间,宫中的种种事迹在京中快速传播。   然而东宫内,辰时起身的李溯,倏然发觉手臂上有一抹淡淡的青黑色斑点,随即便看到腿上、背部皆是。   他瞳孔微缩,一瞬又恢复如常,独自穿戴好衣物,唤来了苏广。   “去查探那日死士的所有武器,刀锋剑刃之上,可有异样。” 第90章 . 感染 “……皇上,薨了。”……   两个时辰, 苏广便急忙回来复命。   “回禀太子殿下,那些死士的佩刀皆无异样。唯有一人……那名铁面男所持的佩刀刀刃之上,沾染了殪瘟之血。”   苏广的声音有丝微颤, 他担忧的目光投来, 然而李溯面容不变, 沉着镇静之态完全看不出他已是感染了殪瘟的人。   那日李溯身上伤口颇多,且大部分都是那铁面男所致, 只能说瑜贵妃狠毒的心, 一开始便没想让李溯活着。   现下也终于明白,为何最后被擒, 她依然信誓旦旦的扬言李溯必将惨死,原是这一层原因。   李溯本来要在今日酉时出宫,亲自去见常之茸一面, 然而现下他不得不让苏广再次代他前去, 并暗中宣了吴太医前来。   吴太医到东宫时,心中便有了丝不好的预感,当他踏入东宫正殿,看到李溯手臂上那抹熟悉的青黑色斑点时, 脸色大变。   吴太医郑重的给李溯把脉, 生怕诊治错。   一盏茶后,吴太医仍是摇头,白着脸色道:“太子殿下, 是殪瘟无疑。”   李溯点头, 神色不变。   “此番唤吴太医前来, 是想得知,孤还有多少时日?”   吴太医沉吟片刻,实话道出:“若是用汤药吊着, 半个月不成问题,但若是这半月内没有殪瘟的解药,后面便难了……”   李溯了然,微微蹙眉,对吴太医嘱咐道:“此事,还望吴太医不要告诉之茸。”   吴太医非常不赞同,他叹气道:“殿下,您怎么瞒得住太子妃,她对殪瘟的了解丝毫不亚于老夫,只需看您一眼,她便知道有何不对之处,何况隐瞒总归是有暴露的一天啊。”   “且以太子妃的性子,若是知道殿下有意隐瞒,怕是事后要出大乱子。”   吴太医的话,李溯听了进去,但始终没有答话,最终挥退了吴太医。   而这一日酉时,京中南城街巷处,常之茸跑的急促,面红耳赤的奔到街巷口,却始终未见李溯的人。   她等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才看到远处赶来一人,笑容刚刚浮于面上,待看清是苏广后,常之茸颓下气来。   苏广行礼,常之茸忙皱眉问他:“殿下为何没有前来?”   苏广头不敢抬,言语间有丝紧张道:“殿下尚在东宫,连王府都还未去,实乃是宫中事宜多,皇上积攒下的奏折都交由给太子殿下批阅,遂太过忙碌,未能亲自来见太子妃,且殿下有言,待过些时日,便亲自前来。”   苏广一口气,说出了李溯交代下来的话,然后默默站着,不敢再多说一句。   常之茸心头疑虑,但亦知道宫中大乱后,定是需要有人收尾的,且景帝罹患殪瘟,奏折想必已堆积了不少。   思及此,常之茸不免想到了曾经李溯刚坐上太子之位时,夜夜挑灯夜读时的模样,不禁释然。   “既如此,你回去后转告殿下,我很是忧心他,务必让他得了空闲,便来与我相见。”   话落,常之茸又不放心的问道:“殿下在宫中救驾之时,可有受伤?”   苏广如实回答:“受了些轻伤。”   常之茸叹口气,虽说是轻伤,可她看不见李溯,不亲自替他查看伤势,心里便总是放不下。   挥退了苏广,常之茸回到了南城的蓬帐内,她方才进去,便看到徐郎中在里手舞足蹈的模样,口中还兴奋的叫唤着:“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快来试药,这次一定能成功!”   他一句话,挥散了常之茸心中的疑虑,亦高兴的走上前去。   便看徐郎中手中拿着一味药材,与周身的太医和郎中们解释道:“殪瘟所展现出的病症都以一一找到了相应的药材,现下只缺一味能够根治肺气壅实、胸满喘急之药,那何不试一试白前?将白前与其余药材一起熬制,且看它药性如何,单从药理上来看,白前都完美符合根除殪瘟症状的草药!”   他说完,所有人都思虑起白前的可能性,一名太医出声说道:“但白前禁忌颇多,肺肾气虚者皆不可用啊。”   另一位郎中却道:“不妨便试上一试,左右成与不成,也不怕耽误这一时半刻了。”   亦有太医附和道:“值得一试,若是成功,皇上便能早日康复啊。”   常之茸也赞成试药,大伙立时都动了起来,从药箱中配置齐药材,徐郎中接过手,要亲自煎药,以确保药性都能保留住不溃散。   煎药耗时了两个时辰后,徐郎中捧着这碗汤药,谨慎的给患者服下,时刻观察着他的反应。   而这些肯献身试药之人,都是京中患病的百姓,心中怀揣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   然而一夜过去,没有任何好转。   徐郎中心里的那蓬勃的希望逐渐消散,他足足守了三日,直至这名患病的百姓最终没有撑过殪瘟的最后时刻,病亡而去。   所有太医和郎中再一次面临着试药的失败……而这种失败,已经不下百次了。   每当看到病人在自己面前,生命不可阻拦的流逝,那股绝望沉寂的心绪,让为医者,难以言表。   可还有那么多患病的百姓在等着他们,没有时间感怀,甚至没有时间收拾好濒临崩溃的心境,只能再度投入到救治当中,练就一幅钢铁之心。   常之茸伏于桌案,吴太医入了宫,寻药一事只得担负在剩下的太医和郎中身上,她已是几日没有睡好,梦中都在寻找殪瘟的解药,她不断的翻阅着这些药理典籍,甚至有些书册已经翻看了不下三遍。耳旁还有其余太医对此前试药失败的总结。   “白前虽从药理上看,符合殪瘟的症状,但它药劲不够啊,如同以卵击石,便是水再能克火,若这是势头猛烈的山火,一瓢水也不管用啊。白前便是同理。”   这一席话,所有人都认同,殪瘟便是这般恐怖的存在,寻常药材的药性不够强劲,难以轻易压制住它的症状。   常之茸埋首苦思,那么还有什么药材,药理与白前相同,药性又足够霸道?   她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药材的名字,答案仿佛就在眼前,可茫茫几十万种草药,始终都抓不住那最为恰当的一抹。   又五日过去,常之茸累得有些耳鸣,她不得不停下片刻,揉了揉眉心,抬眼才发觉时间过得竟这般快。   而李溯,却始终没有来寻她。   常之茸心中隐隐不安起来,她总觉得自己好似疏漏了什么。   她唤来了青影,对其说道:“你前往东宫,告诉殿下,今夜戌时,我在南城街巷等他。”   青影领命,立即出了南城,去往了宫里。   常之茸便继续忙碌,时至戌时,她才披好外衫,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前往了街巷处。   但让她未曾想到的是,常之茸依然没有见到李溯,她看到青影白着脸前来复命,支支吾吾的对她说道:“回、回禀太子妃……殿下说,今夜忙,待过几日——”   “行了,别编了。”常之茸直接沉下脸,打断了他:“备马车,我要现下入宫。”   青影苦着脸垂下头,常之茸的语气不容拒绝,他亦拦不住太子妃,便只得领命。   入宫的一路上,常之茸整颗心都是吊着的,她知道李溯定是有事瞒着她,但她不知道这件事严重与否,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她一路行至到东宫,看到吴太医竟然守在殿内时,心里便咯噔一声。   常之茸面无血色,双手捏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是问道吴太医:“吴老,这么晚,为何还在东宫?”   吴太医神情不忍,他看出常之茸脸色不对,心中暗叹一声,知道此时定是瞒不住了,才对常之茸说道:“殿下尚在内殿,老夫守在这……是怕殿下有何意外。”   常之茸闻言,立即踏步进到了内殿,她一眼望去,床榻被两侧的床幔遮挡的严严实实,只能从外面看到一个人影躺在里面,而守在床榻边的,是眼睛红肿成核桃的福田。   福田一看到常之茸,顿时眼睛一花,喊了一声太子妃,又要哭了。   常之茸走上前,一把掀开床幔,映入眼帘的,是李溯苍白沉睡的面容,和脖颈上手腕处,遮都遮不住的青黑色斑点。   她浑身如坠冰窖,看着李溯因殪瘟之症瘦了许多的面颊,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常之茸的到来,李溯闻得了一些声音,从而转醒。   他睁开眼,看到常之茸后,竟先是露出了一抹安慰的笑意,随后两手撑起,半坐起身。   “本不愿让你知道,竟还是没瞒住。”   李溯平静的一句话,与往日里并没有何不同。   常之茸却僵硬着身子,一语不发,拉过他的手腕先行把脉,手指搭在李溯的脉搏间,微微颤抖。   在确定是殪瘟无疑后,常之茸握着李溯的手,深吸口气,唇齿轻颤,掷地有声道:“阿溯,不会有事的,你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李溯微怔,他本以为常之茸会责怪他的有意隐瞒,亦或哭着与他说些体己话,种种情形他都设想过了一番,唯独没想到常之茸会这般言说。   常之茸极为快速的冷静了下来,她替李溯掩好锦被,又询问了一旁的福田,近日都是何时用的汤药。   福田一一作答:“幸好这些时日有吴太医始终守在东宫,不然殿下怕真的是要病情恶化。”   常之茸点头,又行至桌边,写下一张方子,给福田道:“将这些药材提前备好,今日起我便留在东宫,殿下患病一事,不可外传,告诉外面那些奴才,谁若是多嘴将此事传了出去,五马分尸。”   有了常之茸坐镇,福田瞬间便安心了许多,他拿着药方急忙应下。   这时殿外急匆匆的跑来一个小太监,将福田手中的药方都撞掉了。   小太监来不及管他,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见到常之茸和李溯后,扑通一声,当即跪在地上。   “……皇上,薨了。” 第91章 . 守候 “阿溯,你听到了吗……”   元初二十四年五月, 景帝驾崩。   太子却始终未露面,仍然代为监国,未曾提及继位大典一事, 且将景帝下葬之事都推迟在后, 扬言道要先将京中殪瘟平息, 再行其余事宜。   半年多的时日,京城百姓们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此番太子推迟下葬和继位等事宜, 将殪瘟放在了紧迫首要之位,让百姓们对他更加的信任了起来, 连原本恐慌的心都稳定了不少。   而朝中的各位大臣们,有意让太子恢复早朝监政,但始终未见到太子的面, 连同朱丞相亦然。   东宫内, 正殿里满是堆积的药理书册,常之茸埋首在这些书籍当中,已有整整五日,这五日, 她每日只有在身体撑不住的时候, 方才休憩一个时辰,然后又投身到寻找解药当中。   常之茸心中隐隐有个预感,她曾经看过那么多的医书, 十分确定自己见到过一味草药, 药理皆符合殪瘟之症, 但撰写那册书的医者,对那味药材的解说后缀了一句话:药性过大,慎用。   当时看到这句话, 常之茸便草草翻过,因为这话不亚于此药无用四个字,为医者皆知,一味药材若是药性过大便会产生毒素,届时不是医人而是害人了,是药三分毒便是这个道理。   然而若是用那味药材医治殪瘟,或许会有奇效。   常之茸便赌在了这味药材之上,她废寝忘食的翻阅着这些书籍,只为这一线生机。   内殿中,李溯卧床已有三日。   起初他还有精神看一看奏折,后来身体逐渐疲乏不堪,看奏折时眼前昏花一片,便只得放下了。   身上的青黑色斑点扩散的愈发严重后,李溯连抬手用膳的力气全无,他亦感觉到呼吸变得逐渐困难了起来,短短数日的时间,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因病症所累而劲瘦如柴。   现下他只能整日靠着福田侍候在侧,白日里醒着的时候亦少了许多,多半时间,他都是精神不济的沉眠在榻。   在第六日的辰时,福田照常唤醒了李溯,喂他服下今日的汤药。   然而李溯刚喝下两口,忽然感觉喉咙一阵不适,侧头将汤药咳出,伴随着一股腥气,床头处一抹刺目的血红色,让福田慌的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盏,跑出去唤了常之茸。   常之茸立即行至内殿,看到李溯咳血而出,呼吸一窒,立刻上前为他把脉。   而后松了口气,常之茸握着李溯的手,一遍遍的安抚道:“阿溯,无事,咳的是肺部的淤血,能咳出来是好事,是好事。”   她一直重复着这几句话,躺在床榻上的李溯,能够感觉到常之茸握着他的手,颤抖的比以往都厉害。   李溯看着她,眸中平静,声音喑哑:“之茸,莫忧心,我还能撑得住。”   常之茸闻言,颤抖着将他的手抵在额间,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深吸口气:“就快了,阿溯就快了,我一定能找到解药,你万不能出事。”   李溯轻微点头,费力的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眼前人柔软的发顶。   常之茸看着李溯喝下汤药,精神不支,逐渐沉稳的睡去,将他的双手都放置在锦被当中,掩好被褥。   待站起身时,身子晃了一晃,福田赶忙上去搀扶住她,一路将她扶到正殿。   福田这些时日都快哭瞎了眼,到现下还是哭腔:“如今殿下的身子还未好,太子妃您可不能自己再累垮了啊。”   常之茸摆摆手:“我无碍,你快去内殿候着殿下,有何情况要及时来通秉我。”   福田点头,应声去了。   常之茸继续埋首在案,不多时吴太医疾步前来,这些时日吴太医来了很多次,都是来告诉她京城中徐郎中等人都有何进展,做了哪些药材的试药,虽都以失败告终,但亦总结了不少经验,避开了许多不必要的尝试,又缩小了一些草药的可能性。   知道的消息越多,常之茸越发的肯定,自己曾一眼扫过的那味草药,有可能便是克制殪瘟的关键之物。   常之茸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吴太医,吴太医顿时眼中冒光,立即道:“我虽未曾看到过有书籍记载过这种药材,但若真的有,那殪瘟之症便有望根治了啊!”   常之茸闻言微怔,她思索了片刻,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寻找误区,若是连吴太医这般博览群书,都不知道记载这味药材的书籍,那么自己当初究竟是看的什么书册?定不是通俗的这些医药典籍,亦不是什么大家名册了。   常之茸思来想去,脑海中忽然忆起一本书籍——疑难杂症·趣闻。   她忽的站起身来,翻了殿内所有的书册,都没有找到,方才想起好似几年前,徐郎中初到京城,常之茸觉得这本书应当是云游郎中所爱,便将其带到月心堂,给了徐郎中。   常之茸顾不得吴太医奇怪的眼神,她连忙喊来苏广,让他备马车,立即出宫去月心堂。   常之茸来去如风,一刻钟都不到,殿内便只余下吴太医一人,吴太医只能在殿里等着她回来。   而常之茸急匆匆的去了月心堂后,在里面东翻西找,还好徐郎中没有将书籍乱放,所有的书册都整齐的摆放在一排架子当中,一炷香的时间,常之茸便从书架上找到了,随后她扫了一眼架上的其他书册,吩咐苏广道:“先送我回东宫,再派人来将这些书都搬到东宫去。”   苏广应下。   东宫正殿内,常之茸翻阅着那本疑难杂症的趣闻,越翻看心中越焦急,直至整册书都快翻完,常之茸也没看到那味药材,难道是自己又记错了?她此时一颗心都要坠落到深渊,急的眼睛都快红了,终于在最后一页,看到了熟悉的几句话。   书中言:若有极为严重的肺气壅实,胸满喘急和温毒发斑等症状,可用此药一试。   后缀切记二字,又言之:药性过大,慎用。   常之茸眼眸大亮,她立即翻看上一页,书中详尽的说到,此草药为菘蓝根茎,其性寒,炮制方法需去杂质,洗净,润透,放置干燥后入药,亦可与其他药材一同煎制。   此药名为,靛青根。   常之茸心中难抑激动之情,赶忙将此内容给吴太医相看。   吴太医今日便留在东宫没有走,他看着常之茸捧着一册书面容一惊一乍,还有些担心,待自己看完那药材的药性药理后,也抑制不住的面上大喜过望,吴太医一拍桌案,连连说道:“此药是老夫这半年多来,看到的最为贴合救治殪瘟之症的药材!”   二人因着这一味药材激动不已,常之茸立即唤来了苏广,让他派人出去寻药。   哪怕现下已是夜半三更,苏广得了命令,转身带着几个影卫便去了。   从这一刻起,常之茸便是每时每刻都心急如焚,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早点拿到靛青根后入药,因为她知道李溯已经等不得了,半个月的时间已过,现在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胆,每个时辰都仿佛是与阎罗王偷来的时间。   常之茸接替了福田,开始时时侍候在李溯身旁,哪怕他现下站不起身,甚至手都抬不起来,常之茸亦不离不弃的照顾在侧。   她再了解不过,罹患殪瘟时身上的疼痛和煎熬了……且越是到后面,呼吸越是困难,整个肺部便如同浸泡在水中,便是在睡梦里也要有人在旁看守,若是熟睡当中一口气没有上来,便要及时有人发觉,然后以口渡气,直至患病之人能够自行喘气方可。   常之茸便是这般,日夜不离的守了整整两日。   李溯不忍看她如此劳累,口中艰涩道:“之茸,去睡会罢。”   常之茸不肯,她看着李溯脖颈上的青黑色,已快漫延至面部,心中绞痛。   “阿溯,我不累,解药就快有了,苏大人已经亲自去寻药,再撑一撑,马上就能好了阿溯。”   常之茸握紧他的手,急切的与他说着。   李溯抬眸看向她,唇角微勾,有些费力道:“嗯……我相信你。”   常之茸用力点头:“再睡一会,我守着你。”   李溯闻言,眼皮沉重的合上,感受着一直守在身旁的常之茸,逐渐安心睡去。   这一夜里,李溯有三次呼吸停滞,常之茸都立即发觉,以口渡气将人救了回来,她再不敢阖眼片刻,始终听着看着,心中细数着李溯的呼吸频率,直到第三日清晨,朝阳升起。   苏广终于带人回了东宫,他风尘仆仆的行至到内殿,将寻得的药材悉数呈上。   常之茸看着眼前的靛青根,郑重拿起,紧握于手中……所有人心中都清楚,这真的是最后的希冀了。   她让福田守在床榻前,自己则是亲自去煎药。   巳时,常之茸坐在药炉前,眼前有些发黑,她勉强的将身子靠在墙上,强迫自己不能阖眼,仔细的盯住药炉,为了使药性能够发挥到极致,需时刻调整火候,掌控着煎药的烹煮温度,便这般煎制了两个时辰。   申时刚过,汤药熬制完毕,常之茸小心翼翼的将棕褐色的药汁过滤至碗中,捧着药盏赶去内殿。   然她刚行至过半,一个小奴才匆忙而来,看到常之茸后,哭丧着脸道:“太子妃殿下,您快些去内殿罢……吴太医说,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快不行了!”   常之茸面容一白,加快步伐,端着药盏入了内殿。   抬眼看去,便是一地刺目的血。   床榻旁吴太医苏广等人皆在,李溯呼吸急促,撑在床边,大口大口的呕血而出,吴太医在旁神情焦急,却束手无策。   常之茸脑中一片空白,她本能的快步行至榻前,异常冷静。   将药盏放置在床头,拿来衣物将血迹擦干,然后轻抚着李溯的后背,为他顺气,直至口鼻处再无血液喷出。   而此时的李溯,已是连话都说不出。   常之茸端起药盏,凑至李溯唇边,轻声道:“殿下,该喝药了,万不能再呕血,更不可将汤药吐出,一定要强迫自己咽下去才可。”   常之茸的话,李溯听到了。   他喉头一腥,却强硬的将那口血,混合着汤药,一同咽了下去。   他此时已经尝不出哪些是药,哪些是血,口中无味,鼻间窒塞,双耳嗡鸣。   只知道口中不论是何物,只能咽,也只许咽。   汤药入腹,片刻后,便止住了体内涌上的鲜血,但药性之强,亦让李溯喝下后,便无力睁眼,整个人瘫倒在榻,直接昏迷了过去。   常之茸心头一紧,额间冒汗,她忙抬手探了李溯的颈侧和鼻息,察觉人尚且无碍后,整个人便撑不住的颓坐在地上,后背汗湿了一片。   福田欲要上前搀扶,常之茸却摆手,无力道:“我便坐在这里,歇息片刻……守着殿下。”   吴太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安慰几句,最后还是没有说多余的话,而是轻叹道:“只看殿下,能否挺过今夜了。”   常之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李溯昏迷沉睡的面容,点点头。   众人见状都退至到了正殿,将内殿留给了常之茸和李溯二人。   常之茸坐在冰凉的地上,身子靠着床榻,整整一个时辰,方才恢复了一些力气。   她踉跄着起身,轻手轻脚的拿着干净的布巾,为李溯擦拭着脸上和身上的血迹,可是怎么擦,都还有个浅浅的红色印子在上面,常之茸手中的布巾都有些拿不稳了。   她放下手,跪在床榻边,双手捏紧,垂头埋在臂弯中。   “怪我……都怪我……”   常之茸心里紧绷的那根弦,越绷越紧,越绷越用力,她不断的责怪着自己,将这一切都归结成自己的错。   因为该患殪瘟的人,本应是她啊……   为什么这一世,李溯会罹患殪瘟?难道都是因为她重生回来,改变了如此多事情后的结果吗?   如果所有事情都和上一世一样,李溯便不会沾染上殪瘟之症,到头来,这一切的一切,竟都是因她而起。   只怪自己八岁那年,煽动了那一扇蝴蝶的翅膀,影响至今。   常之茸浑身冰凉,她睁着一双空洞的双眼,有些不敢想象,若是李溯因殪瘟而身亡,她宁可没有重生,没有做任何的改变,就如同上一世一般,安安静静的死去便好,她不会再有任何的悔恨和不甘。   因为她真的没有想过,要用李溯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常之茸缓慢的抬起头,仔细的看着李溯削瘦刚毅的面孔,然后轻轻握住他干燥微凉的手,抿了抿唇。   “阿溯,你知道吗……这一世,本不该是如此的。”   常之茸半垂下眼眸,眼睑微颤,她有些喃喃自语,轻声诉说着压抑的心绪。   “八岁那年,我随父母离京,便与你断了联系,说来我们便只相识了三年而已。离京后,我于霖县生活了两年,那时便以为,会一辈子在霖县平淡的生活下去了,可我年岁小,舍不得京城的荣华富贵,总跟爹娘闹着要回京,后来……真的回京了,可与我想象的,又是一番天差地别。”   “十岁那年,常家满门抄斩,我被爹爹送到了杨府,甚至那时候都不知道爹娘已故,杨夫人与我说,常家犯下窝藏皇子的滔天之罪,我为了活着,便只得留在杨府,这一待,便是五年,如同地狱一般水深火热的五年,被毁去了容貌,被绑上了花轿,替嫁给了一个莽夫,现下想来,这些事情仿佛已不那么真实……直至京中殪瘟肆虐之时,我亦没有躲过,到死都是悄无声息,无人在意。”   常之茸回想到这里,不禁微微摇头,叹道:“我恨啊,恨为何是自己,为何是常家,恨韶贞皇后,乃至恨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可重活一世,我才知道,原来心中含恨的,始终只有我一人罢了……”   “我总想着能否将命运改变,可如今真的改变了,我又心中后悔不已,我怎么能够如此自私,怎么能够为了自己,便让你身陷险境。”   “若我知道会有今日,八岁那年,我不会说出那句话,不会去改变任何事情。”   “我想让你活着。”   “你一定要活着。”   “阿溯,你听到了吗……”   …… 第92章 . [最新] 元启 【终章】元启初年   “之茸, 京中贵女当温婉贤淑,不得爬树。”   “你、你莫要告诉我爹爹,我便上去摘果子给你吃。”   ……   “只要茸儿高兴, 娘亲恨不得呀, 能活到两百岁, 天天伴在茸儿身侧。”   “娘亲活到两百岁,那岂不成精了?”   “胡说八道, 娘亲便不能是成仙?”   ……   “之茸, 听爹爹的话,在杨府等为父去接你, 若发生了何事,莫要恨任何人。”   ……   “之茸,我心悦的人一直是你。”   “之茸, 你相信我吗?”   “之茸, 我来接你了。”   ……   东宫内,灯火通明。   常之茸额头抵着床榻,短短闭目了一炷香的时间,却仿若梦了一世之久。   她抬起头来, 窗外夜色苍茫, 已是子时。   常之茸转过头,下意识的摸了摸李溯的手,却被其滚烫的温度惊吓回神, 这才发觉, 昏睡中的李溯不知何时起, 浑身发热,皮肤滚烫,连同内衫和锦被都汗湿了。   常之茸见状, 慌忙起身,一边为他擦汗,一边为他换了干净的衣衫和被褥。   此时在外候着的吴太医也赶忙进了内殿,把脉仔细查探了一番李溯现下的情形。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吴太医才松开手,面上有些疑虑和不确定,然后对常之茸说道:“你可有发现何异样出现?”   常之茸微微皱眉,然后摇头道:“并未,殿下一直昏睡不醒,方才忽然开始身子发热,但我把脉看过后,这好似并非是寻常的头热风寒之症。”   “确实不像,脉相仍是紊乱,但这莫名的发热,却探不出是为何。”吴太医也疑惑了起来。   端着一盆清水立在一旁的福田,忽然惊讶出声道:“殿下的青斑,好似少了一些!”   常之茸与吴太医都怔愣住,福田便指着李溯的手腕处,一个极不显眼的位置,激动的说道:“昨日辰时奴才给殿下净手时,这里还有个小青斑,现下竟然没有了!”   常之茸闻言,亦细细的检查了一番,发觉果真如此,李溯脖颈处一些细小的青斑亦都消散不见了,现下身上只有大片的青斑尚在,且因为李溯发着高热,身上火红一片,连同那些刺目的青斑都微微发红。   吴太医目光微亮,他抚着胡须道:“可见是药性发作了,这药性与殪瘟之症皆是强横猛烈,殿下的身子承受不住,遂引发高热,若是这热度退下,想必便能医治成功。”   有了吴太医这番话,常之茸心中更是紧张难耐起来,她打起十分的精神,撑着身子守在榻前。   这一夜,东宫内近乎无人能眠,具沉浸在一片焦灼的氛围当中,常之茸与福田连番于榻前侍候,李溯身上的衣衫和被褥不断的被汗水打湿,便立即为他更换,只怕溻在身上会让高烧加重,如此来来回回的忙了整晚,为李溯换下了近五身内衫,锦被亦然。   直至清晨拂晓,朝阳渐起,第一缕柔光挥洒进东宫的窗棱内。   常之茸半撑起身,每隔一刻钟便伸手探向李溯的额头,她摸了摸温度后,又缩回手。   然后倏然醒了神,常之茸不确定的再度伸手探去,足足停留了半柱香的时间,这只手试完换另一只,十分确定手中的温度正常后,大喜过望,立刻拍醒了一旁已经靠着床棱睡去的福田。   “福田,快醒醒,去打盆清水来,殿下已经退热了!”   福田一个激灵起身,甚至还未缓过神来,只听闻一句殿下退热了,就迷迷瞪瞪笑着跑了出去。   常之茸亲自为他擦拭着脸和手,她细心的将脖颈处也擦拭了一番,将汗渍拭去,手中的动作忽然滞住,一只宽大干燥的手掌,包裹住了她拿着布巾的手。   常之茸身子一颤,抬眸看去,见到李溯不知何时竟然醒来了,他眼中再不是灰暗的无力疲惫,而是带着笑意,分外有神,熠熠含光。   常之茸立即回握住他的手,笑逐颜开,甚至眼前瞬间就起了一层水汽。   “阿溯,你醒了。”   李溯微微点头,喉咙间仍是沙哑:“之茸,莫哭。”   常之茸听到他的话,顿时难以自抑,埋首在他掌中,哭的仿若无助的孩童。   忍了这些时日,常之茸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在看到李溯脱离险境后,断裂开来,分崩离析,所有压抑的情绪皆溃散而出,令她嚎啕不已。   李溯看着眼前的泪人儿,为她拭泪的手都被打湿,却还是擦不净滚滚而下的泪花。   吴太医和苏广等人都没敢直接进去,福田亦是端着清水站在殿外,闻得里面的声音,他也偷偷抹了抹眼角的湿润。   直至一炷香后,殿内的哭声渐没,福田才带着吴太医推门而入,端着清水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常之茸已是恢复了常态,只是眼角还红着,明显一幅刚刚哭过的样子,她接过清水,清洗了手中的布巾后,又细心的为李溯擦拭了一番。   吴太医则是为李溯认真把脉,神情谨慎。   片刻后,吴太医面上的神色缓了下来,他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言语间满是兴奋激动之情。   “殿□□内的殪瘟之症已好转了许多,再连着服药几日,想必便可痊愈!”   吴太医的话,让殿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亦忍不住都笑容浮面。   常之茸吸了吸鼻子,忙吩咐道:“快去将殿下的膳食和汤药端来。”   福田赶忙去了,吴太医则是匆匆写下一张药方,他眉欢眼笑:“此番京中的百姓亦有救了!不曾想这最后试药之人竟然太子殿下,老夫要替天下的百姓感谢太子和太子妃殿下,从今往后,再无需惧怕殪瘟,百姓得救,当值得普天同庆,老夫这便拿药方出宫!”   见吴太医喜出望外的模样,常之茸也笑了起来。   是啊,殪瘟终于有救了。   ※   元初二十四年五月末,殪瘟解药问世,拯救了京中所有患病且饱受折磨的百姓。   六月,京城回暖,再未有人感染殪瘟,百姓们尽数痊愈,许多南北城相隔,分散大半年的至亲们又得以重新相见。   京城殪瘟就此告一段落,百姓们逐渐恢复了日常的生活。   同年七月,宫中规复早朝监政,太子下令,厚葬景帝,举国大丧三月,亦将韶贞皇后迁移至皇陵,朝中顿时不少朝臣反对,但当太子拿出景帝的遗嘱,其中一条便有将韶贞皇后迁入皇陵供奉之言,众人见此,只得便纷纷闭嘴,遵从景帝遗嘱。   同年十月,太子登基,改国号为元启。   新皇登基第二日,便为十年前常家翻案,不顾朝臣非议,于京郊修缮陵墓,将常府之人厚葬于此。   同年十一月,又有朝臣善言举谏,皇上应充盈后宫,广纳嫔妃,开枝散叶,大元方可延绵不息,千远流传。   然新皇视若无睹,不顾众位朝臣之言,并大刀阔斧清洗朝政,换下十数个老臣后,朝中一片恐慌,无人敢在此时多说一句话,皆开始明哲保身。更是传出新皇狠戾□□,惹得朝中一片哀声怨道之流言,但最终无济于事,众位朝臣不得不服从于皇命。   朝中虽不太平,大元百姓们却过得肆意,自新皇登基后,严查贪官污吏,许多地方官都夹紧了脑袋做人,不敢过分招摇,甚至为得民心,济弱扶贫,广施善举。   十一月末,锦华宫内。   常之茸牵着李思知和李思江二人,身后跟着一众侍女们,缓步去了一处小祠堂。   她推开门,让下人在外面候着,自己领着两个孩子走了进去。   这里供奉的,是韶贞皇后的牌位。   而一侧的桌面上,还有一个新牌位,上面鎏金烫字,雕刻清晰的写着:锦华宫大宫女纤月。   常之茸取了香,跪在地上行了大礼,为韶贞皇后和纤月姑姑续上了香火。   身后李思知和李思江二人纷纷效仿,叩拜上香。   常之茸静立在祠堂内,眼中含笑,淡淡的说道:“纤月姑姑,皇后娘娘,你们看到了吗……阿溯,已是继承大统了。”   在堂内轻声诉说了半个时辰,见着香火袅袅,常之茸方才出了祠堂。   念双静候在外,手中拿着一件披风,上前说道:“皇后娘娘,皇上说让您得了空,便前去午门城楼之上。”   常之茸披好衣衫,缓步踏出。   “皇上可有说是何事?”   念双摇摇头:“并未。”   常之茸便直接领着两个孩子,一同去了午门。   城楼之高,反身能将整座皇宫看尽,而若是站在正中央,望眼直视正前方,便是京城长安街的中轴线,将整座城池整齐均匀的划分,亦刚好能够将京城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此时夜幕已至,月朗星稀,天色被灯火照耀微微泛着澄黄,京中华灯初上,临近年底,悬灯结彩,街道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于城楼上隐隐约约还能听闻得到,长安街上的吆喝声,和小孩嬉笑玩闹之声,灯火辉煌,一片太平盛世。   站立望了片刻,眼前忽的飘起了雪花,微微细雪,随风散漫而下。   常之茸裹紧了衣衫,觉得夜风有些冷了,她侧过头,正欲拿手炉,却忽然听闻到空中一声轰响,随后整个夜空都如白昼般亮了起来。   常之茸惊诧的抬头,看着空中四散而开的烟花,一簇接着一簇,花火爆裂之声不绝于耳,烟火声势浩大的绽放于夜空之中,照亮了整座京城,仿佛天女散花,美艳绚烂至极。   城中的许多百姓们都不禁在街头驻足观望,还有不少人闻声踏出院外,面容兴奋,摇手指着空中的火树银花,所有百姓都在这同一时刻,眸中惊叹,看着空中绚丽盛景。   “好漂亮啊!”   李思知激动赞叹,她小小的身子和李思江一起,扒在城楼的墙壁上,眼中冒着光彩,一瞬不瞬的看着绚烂的夜空。   常之茸同样怔愣住,久未回神。   腰间忽然多了一双熟悉的手,刹时整个人便落入到一个温热的怀抱当中。   李溯低沉带笑的声音,于耳畔响起。   “之茸,生辰快乐。”   常之茸瞳孔放大,这才想起,原来今日,竟是她的生辰。   顿时嘴角不自觉的绽放出一抹温情欢欣的笑意,她握住腰间的手,轻声道:“阿溯,谢谢你。”   李溯亦展颜欢笑,陪伴着她,一起观赏了这场烟火盛宴。   “盛世繁华,愿与你共享。”   “浮生余年,盼永伴相随。”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